第六章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王勃《滕王阁序》。

  那是2006年的冬天,还有一个星期苏格就要迎来她的14岁生日。这之前,苏格从没有想过自己今年的生日是应该以怎样的形式来庆祝的。甚至是,在她过往的记忆当中,过生日对于她而言,就是一种莫大的奢求。

  陈萍和刘志满在相处了两年半之后终于在亲友的祝福之下于2006年年初结了婚,这也是苏格有生以来第一次当花童,这让她十分地开心和兴奋。但其实,另一件更让她觉得开心和兴奋的事情就是,以后在学校里,就可以对别的同学说自己有一个爸爸了。在经历了长达三年之久的缺失父亲的生活之后,苏格终于跨过了重重障碍和门槛儿,接受了这个正站在她身边,为母亲带上戒指的男人——刘志满做她又一个父亲。她最终决定相信母亲的话——“你比别人多一个疼爱你的人,也比别人多出一个能保护你的父亲,这是一件值得骄傲和幸福的事情”。她觉得妈妈不会骗她,毕竟在以往的岁月之中,陈萍的诚恳和对自己的疼爱,让苏格觉得,陈萍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真实可信,富有安全感。

  陈萍和刘志满的婚礼办得十分低调,一方面,刘志满考虑到经济条件有限,实在没有办法给陈萍一个规模宏大气宇轩昂的婚礼;另一方面,陈萍自己的心里是一直有所顾忌的。她从来没有忘记过和苏同生的约定,她等了他三年,但苏同生却始终没有任何消息。她疲倦却不敢懈怠地找寻苏同生的下落,但到最后依旧是一场空。她不确定苏同生在哪个城市过着怎样的生活,就更不能确定自己的又一次婚礼会不会被苏同生知道。虽然她嘴上说着和前夫再没有任何联系,但却莫名地感到一阵恐慌和无助。她想,于此时最安全的做法,莫过于将婚礼的规模和排场缩小到极致,最好是不动声色地把这个婚结了,谁都不请,就谁也不会知道。

  在陈萍和刘志满的婚后,陈萍和苏格举家搬到了刘志满在市中心购置的一套房子里,这套房子是刘志满几乎全部的家底儿。他想给陈萍一个安稳而妥帖的安排,于是他想到了日日居住的房子,想来自己也是个没什么大本事的人,只是靠这些年卖猪肉积累下来的一些积蓄来购置了这一套不到一百平米的房子。但这房子,对于陈萍、刘志满和苏格来说,足足够住了。那些年城中心的房价还不像现在这么高,普通人家多少还是支付得起的。

  房子装修好到入住,前前后后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当一间崭新而宽敞的房子置于陈萍眼前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开始变得美好。而那时的苏格,也正在因为有了自己一个人单独的房间而兴奋得不能自已。她打量着这个有着17层高的房子里的自己那一间小屋,虽然不大,但想要的几乎是一应俱全。素净而明亮的窗帘,透着太阳的余晖可以把整个小区的风景都包裹住的落地窗,踩在上面偶然会咿呀作响的实木地板。她想不到这样一个看上去粗糙而笨拙的“新爸爸”可以将这个不大的新家装修得如此有格调。苏格走出房间,看见刘志满和陈萍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走过去,拽了拽刘志满的衣角,说:“这些都是你设计的吗?”刘志满嘿嘿一笑,有些羞愧地说:“不是,是我有一个朋友,正巧学的室内设计,是我让他帮着设计的,好看吗?”苏格点点头,但不免有些失落,她原本以为这个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男人,其实是有些内涵的。可是,刚才刘志满质朴而坦诚的回答,让她觉得,原来他还是那个看上去粗糙而笨拙的样子,并没有任何让人觉得惊喜的发现。

  对于蜜月,陈萍和刘志满并没有任何打算,陈萍就想和刘志满踏踏实实在家里过日子,照顾好苏格和双方的老人。而刘志满呢,又是一个没什么想法的人,所以家里一切的大小安排,自然而然也就全听了陈萍的。

  相处一段时间下来,两个人的感情要比之前更稳定了。但苏格对于刘志满的态度,却不及当时同意他和陈萍结婚时那么好了。苏格慢慢意识到,她当时会支持刘志满同母亲结婚,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当她生病正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刘志满适时出现并代替了自己父亲的角色,给予了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但生活并不是只有关怀这么简单——她忍受不了刘志满每次从宰猪场回来之后身上难闻的味道,也接受不了他总是不爱洗脚的毛病,更接受不了他每次睡觉时隔着两扇门都能被自己听得很清楚的呼噜声,以及他从嘴里时不时冒出来的脏话。

  于是,在2006年夏末的某一个晚上,苏格趁着陪母亲逛街的机会,决定袒露自己的想法。她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可以容忍刘志满身上存在的这么多坏毛病的,所以她想问个明白,是不是所谓的,爱一个人就是无条件地接受他身上的无数坏毛病。又或者,就像是王小波说的一样:“我把我整个的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虽然这话读起来让人觉得美好,但当现实之下的两个人摆在苏格面前的时候,她着实接受不了。

  苏格和母亲沿着桥走,走过一段又一段的水渠,水渠里的水被风吹得泛起了波纹,一圈儿又一圈儿的,被光鲜亮丽的霓虹照射着,安静而活泼,将不同的颜色跳跃到苏格的眼前。她喜欢这座房子所在的小区,小区距离水渠很近,夏天的晚上开着窗,就可以听到那种水被风所吹动的声音。

  苏格趁着气氛正好,看着母亲脸上平静而温和的微笑,她决定将自己的疑问和不满说出来。她拽了拽陈萍的胳膊,试探地说:“妈妈”?陈萍闻声低头,看着身旁的女儿,说:“怎么了格格?”苏格犹豫了一会儿,才决定开口,说:“妈妈,我觉得,刘叔叔他……”苏格欲言又止的样子引起了陈萍的好奇,她追问,说:“刘叔叔怎么了?”苏格深吸一口气,才又接着说:“我不是很喜欢刘叔叔每次从宰猪场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的那种奇怪的味道。我也不喜欢他不愿意洗脚的坏毛病,还有,刘叔叔他老是说脏话”。苏格本想着继续往下说,她对刘志满的不满还不仅仅是这些,但她怕母亲觉得她斤斤计较再把自己训斥教育一番,于是,就点到为止地不说了。

  听了苏格的话,陈萍非但没有表现出不高兴,反倒是摸了摸苏格的头,笑了起来。陈萍顿了顿,说:“刘叔叔身上的毛病是不少,但格格呀,刘叔叔是一个善良的人,不是吗?到了刘叔叔和妈妈这个年纪的人,身上的坏毛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掉的,我们应该给他时间。其实,他身上有一些毛病妈妈也接受不了,但是,格格,我们应该反过来去想想。其实,换个角度,妈妈身上还有你身上,都有不同的毛病。所以,人和人相处,要学着宽容理解。再有啊,刘叔叔这个人呢……”

  苏格听着母亲的话越来越认真,她正考虑着自己身上的一些坏毛病,这时,还没有等陈萍把话给苏格讲完,陈萍的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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