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王府里好多下人看见这一幕,都惊讶地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王爷虽待人宽厚,却一直远离女色,除了青棠小姐,其余丫环侍女,无论再怎样貌美如花,他是连正眼也不会看一下的。这二十八年,从未传出过一丝绯闻,任何被委派了使命上门来提亲的,无论官职大小,王爷总是见也不见,撂他在前厅虚坐半天。久而久之,再没有上门为王爷说亲的人了。

  可今天,王爷竟然抱着王妃。

  原来王爷对女人还是感兴趣的啊!大多数人都这么想,当然这则消息也像一枚爆炸性新闻在王府传播开来。

  萧离在园子中间放下了楚楚,怀抱一空,他竟有些恋恋不舍,那种温暖契合的感觉。

  楚楚抚了抚滚烫的脸颊,赶紧从他的身旁溜了开去。

  她看到对开的大门上,分别贴了喜字,屋檐下还挂着大红的灯笼,大红色的丝绸做就的丝绦,她作卧房的那间屋子,窗棂上,门上也都贴了大红喜字。

  她的卧房换了一张大大的床,挂上了大红色的帐幔。床头的桌上,放着一对粗大的龙风双烛。屋里的陈设也全部焕然一新。

  院了里突然嘈杂了起来,她诧异地听到苏儿的声音,原来,萧离已派人去把她们接了过来。

  “小姐。”苏儿一头冲了进来。

  她有些生气,鼻音重重的,仿佛刚刚哭过了。

  “你怎么能丢下我们就走了呢?”苏儿觉得有些委屈,又背过身去垂起泪来。

  楚楚拿了丝帕,前去给她擦擦泪。

  “幸亏王爷把你追回来,不然相爷会急坏的。”

  “爹爹这么快就知道了?”

  苏儿点点头。“我发现你不见,又看见那封信,立即拿给了相爷,相爷当即派人通知了王爷。”

  两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忽听娟儿在门外喊道:“老夫人来了。”

  她俩赶紧迎了出去。

  “给老夫人请安。”楚楚施礼道。

  她偷偷瞥了一眼老夫人,发现她满目慈祥的样子,不似那日威严吓人,满头的黑发也全白了。

  老夫人扶起她,声音和蔼地说道:“你当和离儿一样叫我母亲才是。老身此来是要感谢你救出了离儿,是我萧府的大恩人,请受老身一拜。”

  楚楚急急扶住老夫人:“使不得,使不得。”

  随即搀着老夫人到堂前的太师椅上落坐,苏儿奉上了茶水。

  老夫人问了一些关于相府的情况,又好好地感谢夸奖了一番楚楚,这才离去。

  天色渐黑,厨房送来了晚饭,摆了满满一桌的佳肴,竟然还有酒壶酒杯。她还正奇怪着,萧离却走进来了。

  他穿了红色的婚袍。进屋便吩咐道:“苏儿,把楚楚房间的那对龙风花烛点起来。”

  苏儿嗯了一声,掩嘴一笑,乖乖地去点花烛。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俩个人。

  他在她的对面坐下,拿起酒壶,给她和自己各斟满了一杯酒。他缓缓举起酒杯,笑着说道:“这是你我的洞房之夜,这一杯酒,我敬你。”说完,他一仰头喝下这杯酒。

  楚楚却没有拿起酒杯,她看着对面的萧离,穿着红色的婚服,在摇曳的烛光中显出一种极致的诱惑来,可是她心中隐隐觉得不安,时隔两个月,他对她的态度多么的不同,仅仅因为她救了他,他这是在报恩吗?

  这一念头让她的面色变得有些灰暗,她懒懒地说道:“我想知道思鸣怎么样了?”

  萧离眉头微皱,眼神一瞬间闪过不悦,但他还是捺住了,柔声地说道:“你放心,他不会有事,我有分寸。”

  楚楚的面色却愈发冷了。“我想知道确切的消息。”

  萧离一怔:“今晚,你能不能不提他。”

  “你回仗剑阁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离长吁了口气,把自己的酒杯又斟满,仰头喝下。继续斟满,喝下,直到酒壶里一滴酒也倒不出来。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话也没有说,拉开门,走出了屋子。

  夜晚的风有些凉,吹着他酒后灼热的身子,让他一下子觉得很冷。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那座园子,第一次觉得有点说不出的寂寞,有点理不清的懊恼。

  第二天,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主仆三人决定把兰花的种子洒下去。

  楚楚找了花锄在锄地,出了一身细汗,正停下来,用丝帕擦着额头的汗。

  一个俏丽的女子走进了流水园。她穿着一身鹅黄的纱裙,衬得肤白脸俏的,像极了一朵春天的迎春花,娇俏可爱。

  苏儿迎了上去,问道:“姑娘,你是?”

  女子冷眼看了她一眼,冷笑道:“嫁进王府快半年的人了,连小姑子也不认识。”

  楚楚听见这话是说给她听的,便放下花锄走了过来。听她话里的意思,她应该是青棠,萧离收养的那个妹妹。

  “原来是青棠妹妹,快快来坐下。”她走到近前,携住青棠的手,拉着她朝新建的一个小凉亭那儿去。

  青棠却甩开她的手,讥笑道:“拿开你的脏手,离哥哥不嫌你脏,我可嫌你脏,失了身还有脸嫁进王府。”

  楚楚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快忘记这件事了,可是还有人记得,原来别人并没有忘记,只是把它藏到了心底。

  青棠刺耳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我是来谢谢你救了离哥哥,可是你记住,他如果对你好,那只是因为你救了她。”

  说完,她转身出了园子,留下三个目瞪口呆的人,在暖暖的阳光里冒着冷气。

  想到何楚楚被气得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她觉得心情不错。一开始离哥哥娶了这个女人,把她放在偏僻破败的流水园,连看也不想看她一眼,所以她也没兴趣去看看她到底什么样。可是因为她救了离哥哥,他对她的态度就完全变了样,他竟然和她合乘一匹马,还把她从马上抱到屋子里。昨天据说还去她屋子里过夜了。

  看来她要好好花点心思在她身上了。

  花园的花开得很盛,她折了一些捧在怀里,想着去仗剑阁把它们插起来。

  她送给他的花瓶,每次只有她会插些花进去。

  萧风不在门前值守,仗剑阁的门开着,萧离不在书房,于是她蹑手蹑脚地往他卧房的方向走去。

  “王爷,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萧风叹了口气,王爷今天到这个时候还没起床,他叫了几声也不应,推门进来,才发现他喝空了好几坛酒。

  王爷平素不喝酒,一喝准是有什么事情梗在心里不开心。

  “她是江卫的女儿,我根本不应该再把她带回来!”

  “她不想跟我回来,她想和他走。”萧离似乎没有清醒,只是酒后的自言自语。

  萧风苦笑了一下,王爷这是怎么了,为了个女人醉成这样。

  看来没有了萧家军,没有了军务缠身,王爷变得容易消沉了。

  青棠停住了脚步,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心猛地抽痛了,刚才他说。何楚楚是江卫的女儿!

  江卫是她袁家的仇人,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狗贼。

  她转回身,走出仗剑阁,心想她一定要把这件事查清楚。

  夜半时分,楚楚忽然醒了,瞬间了无睡意,披了件连帽的披风,轻轻打开房门。屋外有微凉的夜风,顿时驱走了身上的一抹暖意,楚楚紧了紧披风。拉开园门。

  沿着园门外那条直直的青石小道,一直向前走到湖边,黯淡的夜光中看不清湖周围景致,她沿着九曲桥径直向湖心亭而去。

  木板搭建的通道,在夜露中有些湿滑,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却仍免不了一个趔趄,以为自己一定会面朝下重重地摔在木栈板上,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失声惊呼,一只手已捂住了她的唇,正当她惊吓的无法思考的时候,耳边传来低低的男音:“这么晚了,还出来乱跑?别怕,我是萧离!”

  她僵直的身子在听到“我是萧离”后渐渐软了下来。

  她动了一下身子,想从他的怀中出来,萧离却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他低语;“别动!”

  萧离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今夜他会想来这儿,这儿离着仗剑阁有一段路,半夜醒来,他起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圈,却信步来了这儿,难道是因为这儿离流水园近?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远远地看见那个单簿的身影从那条青石板的小路慢慢地走过来,他知道,这一定是楚楚。

  这个这几天让他懊恼的身影,他闭着眼都能认出来,何况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流水园,还有谁会在这样的深夜从那儿出来?

  她没有发现他,他本也无意去打扰,只是她在木栈板上要摔倒的瞬间,他不假思索地冲过去接住了她。

  这一刻短暂的相拥,再次让他留恋,让他不愿松开自己的双手放她离开。

  萧离知道她是想去那个亭子,于是抱着她沿着木栈板上了湖心亭,这才放她坐在亭中的椅上,乍一离开他的怀抱,夜的寒凉便随着一阵阵的冷风袭来。她瑟缩了一下,萧离脱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然后回头向来时的路而去。

  她心底惊呼,难道他是想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个湖心亭上吗?想到这,蓦地脸红了,她本来不就是想一个人来这儿的吗?

  她看着他颀长的身影飞掠过木栈板,俯身在她摔倒的地方捡起了什么,又回头朝亭子过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萧离将手上的东西放到她脚下,她才发现是她的一只鞋。脸顿时更红了,只是散着的长发和披风的帽子很好的遮住了她的脸,看不出她表情的异样。

  她仰头,看不清萧离的脸,只看见他的眼睛倒映着湖水的微光,像两颗星星。

  萧离也看着她,他宽大的披风完完全全地裹住了她娇小的身躯,她的脸掩在她的黑发和他的披风中,看不真切,只看到她小巧挺直的鼻子和微微张着的双唇,她的眼睛也倒映着湖水的微光,和他对视着。

  似乎只是为了从彼此的眼睛中看懂太多的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半晌两人都没有移开视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和对方四目相对。

  湖水突然“哗啦”一声响,一只鱼跃出水面,又迅速地跌进水中,两人这才清醒过来,楚楚的心一阵猛烈地跳动,她用力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咬了咬下唇,眼光看向刚刚有鱼儿跃出的水面。

  她的那一切小小的动作没有逃脱萧离的眼睛,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他突然间有一瞬间的意识恍惚,一瞬间的大脑不受自己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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