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感觉到时间的变化，除非有一天你回到老地方。

　　万瑞中心23楼，已经没有5年前那种新修建写字楼的气派。

　　未来，或许就是几年间，写字楼也会消失吧。

　　大家都不再汇集于某一个地方，一起工作，只做一件事，而是随心所欲做自己，在世界的任何角落，在沙滩和椰子树下，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

　　我踏进那扇自动玻璃门的时候，听见一个声音说，让写字楼都见鬼去吧。

　　安安静静地坐在前台右侧的会客沙发处，等着前台的人。

　　看见一个矮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城市的男人，都是矮胖的模子）的年轻的平头的男子走过来，我站起来对他说，我是来实习的。

　　他发自内心地对我笑着说，哦，那你先找一个位子坐下，我们马上要开一个晨会。

　　我“嗯”了一声站起来，随他穿过沙发右侧的走道，朝里面的大厅走去。差点撞上一个身穿白衬衣的年轻男孩。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对我说了声，早上好！字正腔圆，声音洪亮。

　　我被震得一缩，弱弱地说，好啊！一转眼，年轻男孩已经消失在了自动玻璃门后面。

　　一进大厅，看到全是白衬衣。好像进了房产中介所。

　　男的、女的，清一色的白衬衣，黑裤子。

　　5排办公桌一字排开，上面放着简单的办公文具：文件夹、电话、几盆绿植。

　　四周的墙面上挂满了大红色的横幅，上面写着公司使命，企业文化，还有一句，出票者光荣。

　　我看了看，最后一排的座位基本都空着，除了第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外，其他的几张桌子显得空荡荡的。

　　我走过去，穿过一根柱子，和摆放在柱子前的一面大鼓，然后找了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了下来。

　　很快，音乐声就突然响起。顺着声音看过去，最前面是一个搭建的舞台，左手边是音控台，右手边放着一个写字板。我很熟悉的场景。就像在大学讲课时，讲台的样子。

　　很快，前面就热闹起来，一个年轻男孩跳上舞台，手里拿着一个麦克风开始兴奋地大声说着什么，他的声音淹没在音乐声中，但是和那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一样，传达着一种躁动、热烈和蛊惑。因为坐在下面的几个人已经随着音乐声和他的说话声大声附和了起来，站起来随着节拍舞动着。

　　场面一下子打破了早晨的安宁。大厅就像是车站一样人来人往，就像是一群躁动的旅客在等待着列车进站，而且，听得到隆隆的车鸣声。

　　我看着这一切，冷静而友善，就像是坐在台下的观众，在等待着一场好戏开场，而这场戏，我看过几次，已经能够熟练地说出接下来的剧情。

　　才一会儿，节奏不停地变换着，另一个年轻的男孩走上台高声说了几句，只见台下的这群年轻人突然安静了下来，整齐划一地开始报数，台上的年轻人镇定而且自信地念着不同的名字，是组名，原来是被分成几个组别了。一个个小组站起来报数、喊口号，声音洪亮，和刚才的吵闹场面完全不同，就像是来到了军训的现场。

　　然后，大家开始跳舞，一首很好听的歌，还真的很好听，大家都开始比划起来，原来是一首手语歌。说的是感恩和奋斗。我听得热泪盈眶。

　　真的，音乐无国界。

　　然后，紧接着就是一首小苹果，一扫刚才的多愁善感，气氛马上又恢复了车站一样的热烈。

　　我跟着站起来比划了几下手语歌，然后继续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就好像是看一场过气的旧电影。

　　大概半小时以后，一个矮胖的中年女人走上了讲台，用一种气势磅礴的稳健开始发言，居然是介绍新到的员工。很快，我就被邀请上台。

　　要求是每个人介绍自己的名字，来到这里的原因还有，想要获得什么。

　　轮到我了，我看到昨天被我要求复试的那个黄经理从讲台左下方的玻璃隔断闪了出来，倚在门边看着台上的四个人。

　　我来学习爱，分享爱。大家都很正能量，我认为很棒。

　　我特意用一种低沉的声音，看着台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说到。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我们依次下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然后，人事部的那个满脸青春痘的长发女孩过来，带我去做性格测试。

　　应该是分裂的吧，我对自己说。

　　一共184道题，无非是一种心理测试，都是很正能量的选项，并没有你认为这个世界是操蛋呢还是操蛋呢这样的选择，每道题都在提示你这个世界充满爱，你没有爱就是犯罪。

　　刚才热闹的大厅里，“列车”已经进站，“旅客”上上下下，一片喧哗，大家又沉浸到了新的任务里。我飞快地选择完，然后被带到一间小的玻璃隔断的房间里。还没有坐稳，黄经理就带着一个年轻女孩子（如无特别说明，以下出现的男人女人，统统都是自带形容词“年轻的”），黄经理热情地介绍说，阿夏，这个是孙经理，以后就由她来带你。我赶紧站了起来，热情地伸手过去和她握了握手，非常官方礼貌标准地说了声“你好”

　　然后，黄经理就走了出去。

　　我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矮个，瘦弱，身穿廉价的职业套装，脸色蜡黄，不过，她还是露出热情的微笑，很快就进入状态，把手上的一张A4纸递到我眼前说，测评真不错呢。

　　是吗？！我故作惊喜地说，说说看。

　　她凑过来，把刚才的测评结果用手指着给我看，“你是销售高手呢”她赞叹到

　　你看这一项，比我当时的分数还高一分呢，你很强势，执行力很强

　　嗯，我是很强势，我笑说。

　　我也是呢，她也笑了。

　　然后，你的社交能力这一项也很强。她指着其中的一项数据说。

　　这是以前的工作经历造成的，我皱眉说到。说到社交，公关，总是给人一种暧昧感，我并不十分欣赏这项高分。

　　这很准的，你看，这是其他几项数据，很不错呢。

　　我笑笑没有回答。

　　接着，她像个熟练的领导一样，把我带到她的工位前，那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块奖牌，上面写着，某某战士，三年。

　　你到这里三年了啊，我有点惊讶。

　　是呀。来，给你介绍我们组的其他几个小伙伴。

　　我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看着面前得一张照片，那上面是一个异常美丽的年轻女孩儿，画着浓妆，穿着职业装的上身照，旁边是一辆豪车，最右边的照片是女孩和一个男人的合照，看上去是一个我不知道的名人，因为女孩脸上一脸的虔诚和羞涩。

　　我心不在焉地和其他几个年轻人打着招呼，他们也含含糊糊地回应了一下。

　　我开始觉得无聊起来。

　　一门心思想着到这里来的目的，到底会不会实现？

　　整个上午，我都处在昏昏欲睡的状态。这两天的颠沛流离，应该说是这两周的折腾，已经耗尽了我的能量。

　　其他人开始工作。无非就是打电话，邀约客户。

　　我找了一本书看起来，却一点儿也看不进去。

　　好不容易捱到了中午，我下去找吃饭的地方。

　　天气异常闷热，整条街被晒出了油。

　　原本安排我和同一组的另一个男员工去买工装。他说要到批发市场去买，坐地铁的话还得转车。我跟他说我不去了，我家里有衣服，不用买。

　　下楼来，去对面的商场，也是这附近最近的一家商场逛了逛。

　　卖东西的比买东西的还多。

　　在哥弟专柜试了一条黑色的裤子，一件花哨的白衬衣。裤子打折，将近600块钱。

　　我想起来，在不久以前，2千以下的衣服，我都觉得根本不能穿。

　　又突然想起某任男友说的，衣服不要超过200块的就好了。现在，我去年一年的目标就是不买任何的服饰，几乎实现了，除了买了几件跑步的衣服外，我没有在商场买过衣服，买也是在淘宝。这也是仅有的少数几次的经历。

　　周四，20：06

　　言几又的下午，空空荡荡。左手边的童书展示区，现在已经改成畅销书展示区。

　　靠墙的三面墙，是高达天花板的书架。靠近门的位置，是港台热门的书籍。

　　原来的孩童玩耍区，已经改成了阅读书桌。

　　简单设计的书桌前，三三两两地坐着几个年轻的青年男女。

　　我准备到后面的大厅坐一会儿。走过去才发现有十几个员工正坐在阶梯上，是言几又在培训员工。

　　我又在书店转了转，在收银台找到了正在打折促销的一本书《孤独的小说家》

　　查了一下会员卡，还有不到70块钱。这本书只要9.9.

　　多好的一本书啊，才不到10块钱。

　　很简单的故事。一个作家单身爸爸，写小说，带着他的儿子，为了获得一个奖项的故事。

　　又去看了看畅销书排行版。排在第一名的是《摆渡人》，讲述一个小女孩灵魂出窍的故事。

　　这些，是多么简单，但是又让人忍不住感叹，“真是一个好故事啊”

　　看看自己的一天，好像忙忙碌碌，遇到很多的人和事，但是写下来，却发现是这么空洞无趣。

　　庸碌无为，说的就是这一种状态吧。

　　有很多次，走在路上，穿过人群，或者坐在地铁上的时候，总有一个念头跳出来。

　　如果真的要写一本书，应该叫做《你那么失败为什么？》

　　这两周无数次，这句话不停地跳出来重重地打我一拳，我神经质地笑起来。

　　是啊，你那么失败为什么？

　　今天是实习的第二天。

　　昨晚太困。在写字楼熬了一天之后，无限地烦闷和疲惫。大家下班后又被召集起来做了短暂的会前说明，然后就是各岗位演练实操。

　　我被要求加入迎宾礼仪组，同时得知，我们新来的四个人不用去参加这次研讨会了。因为我们对课程不熟悉，至于怎么安排，先留在公司学习。等三天的研讨会结束之后，下周，再安排我们。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一凉。看来那个目的不能实现了。

　　我感到一阵疲倦和懊恼。浪费了一天的时间，我又想起那句话，“你那么失败为什么？”

　　礼仪组由一个胖胖的圆脸的女孩子组织，然后，又加入了一个短发戴眼镜的女生，煞有介事地指导。我们在电梯门口，模拟着现场状况，你好，欢迎来参加学习，你好，这边请，你好，祝您用餐愉快。

　　我面无表情。

　　要练习微笑哦，我也是练了很久呢，伸手不打笑脸人嘛。胖圆脸说到。

　　我默默地跟着她们练习着。在我们旁边的是一群男孩子，他们正在演练明天在讲台上如何为老师讲课服务。

　　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有这样的一支团队，有这样一群认真、可爱又贫穷的年轻孩子，也是不错呢。

　　想到这里，我又为自己的傲慢感到有些羞愧。

　　光杆司令的我，不正是因为没有团队，无法和他人合作，而疲惫不堪吗？

　　演练了几遍，我收拾了东西就走了。

　　晚上7点半的成都，已经华灯初上。地铁热闹拥挤，近一个小时，换两趟地铁，终于回到世纪城。

　　你那么失败到底为什么？

　　和公寓老板说的，是因为要加班，所以选择在离办公室近的地方租一个床位。

　　其实呢？已经无处可去。

　　五一前的突发事件让我措手不及。

　　微商的生意一直没有起色。

　　我所想的点子、创意和项目，都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几乎停滞了下来。

　　对了，这批订购的榴莲已经到了，办公室的人已经发来微信，第二次让我不要再把榴莲寄到这里。

　　榴莲怎么了？我租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卖榴莲吗？现在不让我寄在这里，那要我寄到哪里？！

　　地铁上闷热，气味混合。难道人臭，不是超过榴莲吗？

　　长舒一口气，才想起来还没有吃晚饭。看看时间，还有四分钟到8点，线上的写作课马上又要开始。

　　裹着地铁的人流，走过世纪城已经发绿的天鹅湖，再穿过1号桥，大喜川菜的霓虹灯已经点亮，各种吃饭的人聚集在餐馆前，男男女女，灯火阑珊，他们散发着荷尔蒙，还有各种欲望的混合气味，难道，不比榴莲更臭？

　　下午，收到客户的微信，怎么榴莲这么小，太小了

　　榴莲不是以大小来定的，你先打开吃吃看。（妈的，已经少收你30块钱，还这么唧唧歪歪）

　　另一个，已收到，闻着很香。嗯嗯，先尝尝看吧（反正老娘才不管你好不好吃，反正钱是不退的）

　　走几步，胡桃里难听的歌声已经唱响。酒、香水味、霓虹灯的味道，像海啸一样把我吞没。

　　上到三楼，还有加班的人。大厅亮着灯光。

　　打开储藏室，一箱榴莲静静地躺在地上，散发着浓烈的味道。

　　一把扛起来，抬到露台上。

　　四处找了一圈，找到一把美工刀，粗暴地横切打开，妖娆的香气直冲到胃里，翻上来一股口水拼命咽下去。

　　饿了，这时候才真切地感受到一种虚弱无力。

　　双手并用吃掉两瓣，把剩下的放在密封盒里放进冰箱。

　　然后发了一条朋友圈。

　　“说闻不惯嫌弃的，抽空适应下喽”

　　到底是哪几个人说受不了？明天问清楚，一个个去拜访下。

　　妈的，不过是卖个榴莲，还给老娘脸色。

　　收拾东西，已经困得不行。线上小说班的导师还在分享。想想今天的任务，3500字还没有完成，得回到住处才行。不然写完再回去就太晚了。

　　下楼，又被混杂着各种气味的浪潮冲倒。走到门口又站住。明天说不定不回来，要在那家公司呆上一天。如果榴莲就那样放在露台上，天气太热难说就坏掉了。还是抬下来放到胡桃里的冷柜里吧。

　　转身回到电梯，一个黄毛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原来是黄毛王。

　　正好，你帮我去搬榴莲吧，先放到你的冷库里。

　　电梯里，惨白的日光灯把苍白的我照的格外白。

　　你这几天很累吧，我看你很晚才走。黄毛王看着我说。

　　嗯，太忙了。事情多。

　　说话间，已经上楼。让他到露台搬了筐子。

　　又坐电梯下楼。

　　电梯中。你真的很憔悴，那么忙啊。

　　嗯嗯，没化妆。昨天半夜2点睡，今天5点起的。

　　我擦，这么拼。

　　没办法，要吃饭啊。

　　别太累了。

　　还有三个榴莲，你选一个开了吃吧，我的客户周五来拿，放到外边肯定坏了。

　　说完，心疼地肝颤。也不想再搭理他。

　　整整一个月了，联合宣传的事他还没有给我回复。

　　上次怎么说的，这周，这周一定给你答复。

　　电梯门打开，我淡淡说声谢谢，转身走掉

　　别太辛苦了啊。身后传来他有些嘶哑的声音。

　　妈的，那你就赶紧把合作提案提交上去啊。

　　上次说的什么，“看着我的眼镜，相信我”

　　相信你妹，泡妞泡多了吧，给老娘来这一套。

　　请他吃一个榴莲虽然心疼成本。不过，总好过要献身才能获得合作。

　　你妹，打老娘的主意。

　　先让你吃上瘾，也算贿赂你，交易成本，也只能这么高。

　　爱合作不合作。

　　不就是卖几个榴莲吗？

　　想想，要不是他是黄毛，牙齿不够白，有点土，或许，或许

　　出门来，一阵风吹过，“不要太辛苦”，好像我们很熟似的，干嘛要关心我。不过是在他负责的餐厅举办过一次活动，而且想要借助他餐厅的会员销售榴莲罢了。

　　风吹得沙子眯了眼，竟然快要流出眼泪。

　　快走几步，把那股没由来的忧伤甩到脑后。

　　回到公寓，老板夫妻两个坐在客厅看电视，还有一个路人甲，一个新的住客。

　　拖着疲惫的双腿上了楼，洗了个热水澡，听了线上小说班导师的语音，打开文件夹写了几个字，一阵阵的疲惫涌上来，再也熬不住。关掉电脑，发了一条微信，重重地跌落在床上。

　　迷迷糊糊中，被蚊子吵醒，原来困得睡了过去。

　　拿起枕头边的手机看时间，已经12点多，看到刚才发的微信朋友圈，黄毛王留了一条评论，还是要休息，你太疲惫了。

　　一股怒气已经无力涌上来，喃喃地说着，疲惫你妹，拉上被子沉沉睡去。

　　今天。

　　第二天去公司上班。

　　依然是那个仪式感很强的过场。我心里说，或许，这已经是我最后一天来了。

　　我不需要和一群穷困的小孩子在一起，我也不会为自己洗脑。

　　再一次，我问自己，你到底在做什么？

　　好在，事情有了新的变化。那间公司的老总，第一次见到她，一个瘦弱的中年女人，告诉我们这几天都可以不用去公司了，给我们每个人发了一套光盘，让我们回去看，然后每天写300字的观后感交给自己的领导。

　　下午2点，我收拾了东西，从成都最西边，坐地铁回到世纪城。

　　先回公寓，只有大肚子的老板娘在。

　　意外发现，大姨妈提前来了。只有先回方糖拿卫生巾，放弃了好好睡一觉的想法。

　　正好赶上蓝胖子带着他的兔丁来宣传。

　　倒了一杯意式浓缩，和其他人说说笑笑，在明亮整洁的卫生间垫上卫生巾，好像从一个世界回到了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我是一个需要在九龙城批发市场买45元一件衬衣的销售人员，而在这个世界里，我是一个可能随时分分钟改变世界的创业者，一个顶着创始人光环的美女。

　　我在记忆、现实、选择和各种纠结、能量场里转换着。

　　吃完兔丁，和蓝胖子聊了聊他新开店的想法，然后下了一个订单。小伙伴就是要支持啊，我是一个不太看重钱的女人？

　　在红旗超市买了一根奄奄一息的葫芦瓜，一包卫生巾，步行回到公寓。穿过美丽豪华的花园。

　　这次，老板回来了，正在整理冰箱。

　　到豪华宽敞地让人咂舌的大露台，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晾好，到厨房把泰国香米煮上，然后上到二楼，洗了一个热水澡。

　　西葫芦切片，用滚水煮几分钟，然后捞起来和香辣萝卜干拌在一起，滴上几滴花椒油，倒上一点醋，剥了一颗咸鸭蛋，拿到客厅吃。

　　你想看什么电影，我放给你看。眼镜男老板笑眯眯地说。

　　哦，随便吧，一会儿吃完饭我还要回办公室开会。对了，把剩下的房费补给你吧。多少钱？

　　就多付一天的房费吧，因为美团上要扣点，一般包月是付现金的。

　　好，好。我边吃边用支付宝给他转钱。

　　你住满一个月还会再住的吧？他问

　　一点手续费还给我计较？我心里不快。含糊地说，到时候再看吧。

　　21：24，在方糖，写完昨天欠的2700字和今天的3500字。竟然，还有很多话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