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个孩子灌成这样!”鲍里斯埋怨了一句,对谁也不看一眼。“请过来坐下吧!”他招呼柳霞道,她背靠着正在冷下去的炉台,一只手还藏在围裙底下。

  “奥,您别……!您快吃吧!吃吧!”女主人不知为什么慌张起来,不知所措地一会儿摸摸头巾,一会儿摸摸胸前。

  “别这样,姑娘,请不要拒绝!”帕甫努季耶夫拉起调门唱了起来,“请坐下,别瞧不上大兵的粗饭,我们不会欺侮你的,我们……”。

  “够了!别说了!”鲍里斯用手拍拍帕甫努季耶夫殷勤地让出来的凳子,说道:“我请您入座。”

  “好的,好的!”柳霞见大家一遍遍地请她,而且中尉好象对战士有点生气,她觉得不好意思了。“我这就来,我去一会儿……”

  她走进了那间整洁的房间,房门是用木板钉成的。一会儿出来时,已经拿掉了头巾和围裙。她一条辫子盘在脑后,苍白的脸上泛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她觉得在这一群浑身肮脏、衣服破烂、脾气不好的士兵中间,她显得不调和了,因此非常不好意思。

  “你们实在不应该在这个厨房里下铺的,”柳霞拘束他说道,她向鲍里斯解释说:“说了那么多遍,请你们到里屋去住。”她对着那间整洁的房间摆了摆手。

  “我们好久没洗澡了,”卡雷舍夫说,他的老乡和亲家马雷舍夫又补了一句。

  “非给您的屋子留下一堆战地垃圾不可。”

  准尉给大家都斟了酒,也给柳霞斟了。开始碰起杯来,响起了一片洋铁杯和铁罐头碰撞声音,其中也有唯一的一只玻璃杯的清脆声响,这是人们出于礼貌特意留给柳霞用的。她举着玻璃杯等了一会儿,以为排长会讲点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讲,于是柳霞低下了眼睛说了起来:

  “为了你们重又打回来……”她把头朝炉子的方向扭了过去,“我们盼你们回来盼了那么久。那么久……”她说得很轻,几乎是在耳语,也许,也正因为这一点大家觉得她的内心深藏着痛苦,甚至还对什么事感到内疚,她说到一半却不言语了。战士们不约而同地等着,以为她马上就会推心置腹把压在心底里的话都说出来,但是柳霞背过脸去,咬了咬嘴唇,竭力克制着内心的冲动,不顾一切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才是咱们当兵的气派!这才说明是高兴!”卡雷舍夫完全出于好心,随便地说了一句,好象是为了完全堵住能通向柳霞心底里那巨大伤痛的道路,这种伤痛这儿所有的人都不会愿意去触动,都害怕再提起这一切,因为他们自己就很想忘掉悲痛。卡雷舍夫用折叠刀挑了一块美国香肠,并拿过一个胡乱剥掉了皮的土豆递给柳霞。什卡利克想赶在卡雷舍夫的前头去招待女主人,却把土豆弄得掉了下来,滚烫的东西掉到了裤裆间,他差一点蹦起来,马上害怕地缩成一团。排长气得转过脸过去,什卡利克把滚烫的碎块抖落到裤腿上,这才觉得好过了些。什卡利克这个人不会喝酒,还有鲍里斯、阿尔卡季那维奇也不会喝酒,因此他们有时候觉得自己是没出息的人,不象其他的军人有一股子硬气。大多数战士喝酒也是为了“暖暖身予”,但是总要装出不顾一切、放荡不羁的样子。俄罗斯的汉子很喜欢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因此常常会胡编乱造一些搞婆娘和酗酒的故事,实际上他们却啥事儿也没干过。只有准尉喝得很厉害,却从来不醉,有时候甚至在渺无人烟的地方他也能搞到各色各样的酒,而那个老乡消防队长帕甫努季耶夫却老是形影不离地围着他献殷勤,尽想不花钱弄口酒喝喝。马雷舍夫和卡雷舍夫一般不喝酒,然而要喝就喝个够。他们每次领到自己的一百克定量,就把酒灌进水壶,攒到一公升,有时候还多一点,就会找一个黄道吉日,上村子里去,或者在哪一处房子里,摆足排场两个人悠哉悠哉地喝起来,一面碰杯,一面回忆往事,“一起合计合计”,--他们这样称呼这种时刻的谈话。

  然后两个人就会唱起来,卡雷舍夫是男低音,马雷舍夫唱童声。

  树林的后面

  黑色的乌鸦在聒噪,

  初升的太阳

  红艳艳高悬在树梢,

  昨日的夜晚

  一分分一秒秒溜走,

  只记得当时

  心爱的姑娘在怀抱。

  “你是哪里人,姑娘?”不爱世上一切人的卡雷舍夫对柳霞提了个问题,他已经喝得满脸通红了。“你的长相和口音好象是俄罗斯人”。

  马雷舍夫也打算加入谈话,但是排长制止他说:

  “你们让人家吃东西!”

  “我可以边吃边讲。”柳霞心里很高兴,因为战士们变得亲近了,容易理解了,谈话也有了一般饭桌上常有的内容。只有准尉一个人偷偷地用一种诡橘的眼光打量着她,这种尖利而重浊的目光使她很不自在。“我不是本地人。”

  “啊!我原本就说嘛,这相貌……不是西伯利亚俄罗斯人吧?”卡雷舍夫继续问着,脸色越来越温和了。

  “我不知道。”

  “你看,这可真是……没有亲人了?”

  “嗯。”“啊,这就是另一回事了。如果这样,那当然…命运这东西,老兄,有时可真会摆布人……”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