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还告诉她,他性格非常暴躁;一天晚上,他喝醉了,在班保尔的一家咖啡馆,渔夫们正在那儿饮酒作乐,因为人家不给他开门,他便将一张巨大的大理石桌向那扇门掷去。
所有这些,她都原谅了他:谁都知道,水手们发起怒来有时候会作出何等样的事情……但是,如果他的心地是好的,为什么当她什么想法也没有的时候,他来接近她,而后又撇开她;他有什么必要含着看上去那么坦率动人的微笑整晚地注视她,像对待未婚妻似的用温柔的声音向她讲知心话?现在她已经不能再受别人,不能改变主意了。从前,就在这个地方,当她完全是个孩子的时候,人家呵责她是个坏小孩时,总说没见过脾气有她那么犟的;至今她还是这样。虽然她现在成了一位美丽的小姐,而且未经训练就具有了一种略显严肃、高傲的风度,其实她的本性还是没变。
这次舞会以后,去年冬天就在期待与他相见的心情中度过,而他却直到动身去冰岛也没有来向她告别一声。现在他不在这儿了,对于她也就等于一切都不存在。缓慢的时间似乎步履艰难地爬行着,——爬向渔夫们返航的秋天,她已经盘算好,到那时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明白,也好有个了结……
市政厅的时钟正敲十一点,——在这春季宁静的夜晚,钟声显得格外嘹亮。
在班保尔,十一点就算很晚了;歌特于是关上窗子,点燃了灯,准备睡觉……
这事在扬恩,很可能只是由于有点怪僻;或者,也由于他有点骄傲,他是因为觉得她太有钱,而害怕遭到拒绝吗?……她曾经想直截了当去问他;但是西尔维斯特觉得这样做不合适,一个女孩子显得这么大胆总是不太好的。在班保尔,已经有人在批评她的神情和装束了……
……她像一个正在做梦的女孩子一样,心不在焉地慢慢脱去衣服:首先摘掉她的细纱头巾,接着是她按城里式样做的紧贴腰身的雅致的长裙,她把它们随便扔在一张椅子上。
然后再解她那阔小姐用的长紧身,因这紧身使她具有巴黎人的身段,引起了一些人的议论。她的身体一旦自由,就显得更加完美了;因为不再受束缚,不再被裤袜捆得过分细瘦,她又恢复了那种丰满柔和的自然线条,像那些大理石雕像一样;她的动作改变着这些线条的状貌,而她的每一个姿势都是十分优雅动人的。
在这深夜里,小小的油灯孤零零地燃烧着,有点神秘地照亮了她的肩膀和胸脯、她的还没有被任何人看到的可爱的形体,既然扬恩不愿意要她,这美丽的身体将不会为任何人所有,而会不经观赏就逐渐枯萎。
她知道自己脸蛋漂亮,但对自己的形体美却没怎么意识到。再说,在布列塔尼地区,冰岛渔民家的女孩子一般都具有这种类型的美,人们也就不太注意,甚至她们当中最不规矩的女孩,也不会向人炫耀这一点,而且羞于让人看见她们的身体。正是城里那些高雅之士才对这个给予极大的重视,要模塑或描绘下来。
她着手解开盘在耳后的螺状发髻,两条辫子便像两条沉甸甸的蛇一般落下来垂在背上。她又将它们像冠冕一样挽在头顶,——这样对睡觉比较适宜——于是,从侧面看去,她很像一个罗马处女。
这时她的手臂仍然举着,一面咬着嘴唇,一面继续用手指玩弄金色的发辫,好像一个孩子一面摆弄什么玩具,一面想着别的;后来,她又让它们垂落下来,为着消遣很快地把它们拆开、抖散,不一会她就让头发一直盖到腰部,像个森林里的仙女。
随后,睡意终于来了,尽管为爱情所苦恼,想要哭泣,她还是一下子跳上床,把脸埋藏在像帐幔一样铺开的、丝一般的头发里。
莫昂奶奶在自己普鲁巴拉内的茅屋里,在人生另一个更黑暗的斜坡上,也终于入睡了,她带着老年人冷瑟瑟的困倦,想着她的小孙儿和死亡。
在这同一时刻,在玛丽号上,在这晚很不平静的博雷阿勒海面上,扬恩和西尔维斯特,这两个被思念的人,一面唱着歌,一面在无穷尽的白昼的光亮下快活地钓着鱼。
无语。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