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特依旧呆在窗口。随着夜的降临,几乎被古老的房屋从四面八方封闭起来的班保尔广场显得愈来愈凄凉,到处听不到一点声响。房屋的上空,仍然透着微明,似乎愈来愈深邃,升高,渐渐远离了地面的景物。此刻,在这黄昏时分,这些景物全都连成了一片,成为一幅山墙和古老屋顶的黑色剪影。不时地,一扇门或一扇窗关上了;某个老水手跌跌撞撞地从小酒店出来,朝阴暗的小巷走去;或者几个溜达得晚了的女孩子,捧着五月的鲜花回来,其中一个认识歌特,便向她道着晚安,把一束山楂花朝她高高举起,仿佛要让她嗅嗅花的香气;在这半透明的夜色中,她还可以依稀看见这白色小花的细巧花束。此外,有一种温馨的香味从花园和院落升上来,这是爬在花岗岩墙壁上的忍冬开花的香气,还有从港口飘来的淡淡的海藻的气味。一些晚归的蝙蝠在空中掠过,无声地飞翔着,像是梦中的动物。

  歌特在这窗口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夜晚,她凝视着这忧伤的广场,思念着已经出发的冰岛人,而且总是在回忆那次舞会……

  婚礼接近尾声时,天气非常热,许多跳华尔兹的人开始头晕了。她想起他曾和别的一些女人,一些多多少少和他有过爱情关系的姑娘或女人跳舞,她想起他回答她们的呼唤时那种轻蔑的高傲态度……他对待她们是怎样的不同呀!……

  他是一个可爱的舞伴,身体挺直得像一棵成材的大橡树,旋转时脑袋微微后仰,风度既轻松又高贵。他那鬈曲的棕色头发,稍有一些披在前额上,随着跳舞时带起的风飘动着;当他俯身将她挽得更稳,好跳快速华尔兹时,个子也相当高的歌特感觉到他的头发擦着了她的头巾。

  他不时将他的小妹妹玛丽和西尔维斯特指给她看,那未婚的一对正在一起跳舞。看见他们两个那么年轻,两人在一起时那么克制,彼此恭恭敬敬,满脸羞怯地、低声说着一些无疑十分美妙的事情,他不禁和善地笑了。当然,他也不会容许他们有别种姿态;尽管他已经变得很老练很大胆,但是,看见他们那么天真,仍然觉得十分高兴;他和歌特交换着亲密的会心的微笑,好像在说:“看看我们这两个小弟弟小妹妹,他们是多么可爱又可笑啊!”

  夜将尽时,人们频频地抱吻,表兄妹、未婚的情人之间的吻,尽管是当众嘴对嘴地吻着,却仍然保持着一种坦率、诚实的仪态。他当然没有吻她,对梅维尔先生的女儿是不能这么做的;他可能只是在最后的华尔兹舞中将她搂得稍微紧一点罢了,她呢,对他完全信赖,一点也不抵抗,相反却心甘情愿地靠在他身上,在这使她整个身心都被他吸引过去的、急骤的、深沉的、美妙的晕眩中,她那二十岁少女的感官绝不是无动于衷的,但首先是她的心在开始骚动。

  “你看见那个不知害臊的姑娘了吗?她是怎样地盯着他瞧啊!”两、三个漂亮姑娘在议论,她们的眼睛在金黄色或黑色的睫毛下贞洁地低垂着,而她们在那些男舞伴中,却每人至少有一、两个情人。她的确老在瞧他,但她有她的理由,因为在她的生活中,他是第一个也是仅有的一个引起她注意的青年男子。

  早上分手的时候,当所有的人都在寒冷的曙光中四散走开的时候,他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互相道别,好像是两个第二天又要会面的未婚情人。她和父亲一道穿过这个广场回家时,丝毫没有倦意,只觉得又轻盈又快活,她高高兴兴地呼吸着,甚至爱上了这户外的寒雾,这惨淡的黎明。一切都使她感到美妙和甜蜜。

  ……五月的夜早已降临,所有的窗户都随着窗框的声响关上了。歌特还呆在那儿,让她的窗子敞开着。稀稀落落的最后几个行人,还能在黑夜中辨认出她的白头巾的模样,他们想必会说:“那个姑娘,一定是在思念她的恋人啦。”这是真的,她确实在想他,带着一种想哭的心情在想他;她小小的白牙咬着嘴唇,不断地绷开那鲜艳的嘴唇下面的皱折。她的眼睛凝视着黑夜,却没有瞧任何具体的东西……

  ……但是,这次舞会以后,为什么他再也不来了呢?他起了什么变化呢?偶然遇见的时候,他总是一副想逃开的样子,把他那总是转动得很迅速的目光转向一边。

  她常常和西尔维斯特谈起这事,他也觉得不可理解。

  “不过,歌特,只要你爸爸同意,你该嫁的还是他呢,”他说,“因为这一带你再也找不出比得上他的人了。首先,我告诉你,他是很规矩老实的,尽管表面上看不出来;他喝醉酒的时候很少。他有时有点执拗,其实十分温柔。不,你不知道他心眼有多好。而且他是怎样的一个水手啊,每个渔季,船长们都争着雇他……”

  她爸爸的同意么,她是有把握的,因为她想干的事,还从来没有遇到过障碍。他不富有,这个她根本不在意,首先,像他那样的水手,只要花点钱让他去学习六个月的航海课,就可以成为一名船长,而所有的船主都会乐于把船交给他的。

  他的个子太大,这也没什么关系;过分强壮,在女子身上可能是缺点,而对于男人却丝毫不会有损于他的美。

  此外,她还不露痕迹地在当地那些知道所有爱情故事的姑娘们中间打听过,谁也没听说他对谁有过什么诺言;不管是在雷查德里欧还是在班保尔,他和那些爱慕他的美人们周旋,总是保持一定距离,并没显出和谁更加亲近的样子。

  一个星期天的晚上,已经很晚了,她看见他在她窗下经过,还紧紧地挽着一个名叫贞妮·加洛芙的女人,这女人当然很漂亮,只是名声极坏。这件事,使她十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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