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迪说我们出去玩玩吧。
行呀。去哪儿?我问。
我点了一支哈瓦纳雪茄。这烟真是他妈的伪劣到家啦,真不知道卡斯特罗是如何管理那个国家的。又臭又辣还不如牛粪味道好。走私货。口感差劲得很。正宗的古巴雪茄咱买不起,再说也不适合我们这种人抽。但我们这种人必须抽名牌香烟。因为我们是中间人,我们刚刚出道兜里没几个铜板却要捞世界,我们需要用假冒伪劣产品来装点门面。
我和桑迪窝在我的宿舍里,桌子上放着一堆啃过的羊骨头。我们两个在烟雾弥漫的空气中做着发财的梦想,侃到激动之处免不了要手舞足蹈几下,仿佛弹指间我们已是百万富翁。
去伊甸园!桑迪说着喝了一大口酒,他十分下流地笑了一下。
你他妈的别害我。我老婆就要生了。
唷!说你是傻B你还不信,咱们就去喝一小杯咖啡消遣一下子嘛。什么也不干。
我十分犹豫。
我听说那里头的妞特水,全是四川来的。收费也不高。
好吧。就去坐一小会儿什么也不干。我做出终于拿定主意的样子说。其实我比桑迪还想去那种地方。在没有生意可做的时候,就想去那种地方找点刺激乐乐。无聊嘛。
这是上世纪90年代初的某年春天的晚上,地点在中国新疆阿拉山口口岸。天上没有月亮没有星星,黑黑的,刮着十级以上的大风,飞沙走石。大风杜绝了整个山口所有生灵的户外活动,我们都成了洞穴动物。阿拉山口的天气就像一个精神病患者,谁也摸不准它啥时候犯病。你无法想像在大风中行走的情景,这里面有许多技巧,这种技巧只有生活在阿拉山口的人才能掌握。刚来阿拉山口的时候,一遇大风天气,我就不出门。因为能做的选择十分有限,要么躲在屋子里做缩头乌龟,要么在大风里憋个半死。我不会在大风里换气,只能在房子里窝着。这就像游泳一样,只不定哪口水就会把你呛个半死。现在好啦,两年混下来该学会的都学会了。风已经成为我生活中常常经历的一部分,现在我们彼此适应就像好朋友一样习以为常。
一头扎进大风里,我和桑迪唱着黄色歌曲歪歪斜斜地走着“Z”字路,深一脚浅一脚的。桑迪一不留神掉进一个土坑里。他扯着嗓子杀猪似地喊我,幸亏是顺风,否则他准完蛋。真想把这个坏蛋丢下不管,可是去伊甸园没有他又不行。耶和华他老人家曾经说过勿随众人作恶这句千古名言,可是从古至今有几个人听从了他老人家的话呢?桑迪是众人的一部分,我也是众人的一部分,我们彼此各自做恶,我没有办法不去救他。只好去救他。我趴在土坑边沿上,把手伸给他,这家伙喝了酒死沉死沉的,费了吃奶的劲才把他拽上来。
我吐啦。桑迪喊着。
什么?
他妈的全给吐光啦!把你的羊肉和酒全吐出来啦,我现在什么也不欠你的啦!桑迪抱着我的脑袋大声嚷道。
什么?我什么也听不见。
去你妈的!他骂道。
我们相互搂抱着一边大声说笑一边继续向伊甸园前进。伊甸园的灯光在不远处闪闪烁烁,充满诱惑。
伊甸园门前停了不少走私车。奔驰、奥迪、桑塔纳、皇冠,全他妈的是好车。来这里消遣的人不是有权的就是有钱的。钱权交易。有钱的买鬼推磨,有权的白吃白喝,他们之间就像连体婴儿。所以,像我们这种人,即便是没有家室和良心之赘,也是不该来这种地方的。
因为我们既无权又没有钱。
咱们还是不进去了吧?我那里还有一瓶89年的伊力大曲,现在回去把它干掉,算我请客。我对桑迪说。
你真是个傻B!咱们冒这么大的风走这么远的路辛辛苦苦来这里为的是啥?不就是来喝一小杯咖啡嘛!我可告诉你,你要是不进去就他妈的不是男人,从今往后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咱们一刀两断!
你听我说你不明白这里面……
老子不听!
真是瞎了眼。我怎么交了这么一个朋友!这家伙平时厚颜无耻骗吃骗喝,那双眼睛总是在他周围的人身上转来转去打着鬼主意。他总是欺骗刚刚认识的朋友,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从暗处狠狠给你来上一刀,像狼一样毫不留情。自从认识桑迪后,我的钱总是消失得不明不白。每次我都发誓和他一刀两断,但每次都不得不宣告失败。
伊甸园的正厅不算太大,不过装修得十分精致,和外面大风相比,这里空气清新爽洁,摆设豪华大方。正厅里看不见客人。只有老板和两个吧女在吧台前聊天。
老板吧唧吧唧地品着一杯红酒。他见我和桑迪进来赶忙放下酒杯从吧台里走出来。桑迪和他认识,两人像老朋友一样握手问候。
桑迪把我介绍给老板。
幸会幸会。老板连声说。老板手上戴满戒指,手感十分差劲,冰冰的一点肉感都没有,手骨之间软绵绵的就像脱了节似的没一点力气。
老板请我们在沙发上坐下来,自己则坐在我们对面,两个川妹子端上清茶。她们把茶放在茶几上就一边一个坐在我和桑迪身旁。她们穿得十分单薄,昏暗的灯光下,里面黑色胸罩和粉色内裤看得清清楚楚。桑迪熟门熟路搂着姑娘一边和老板说话一边在人家的奶子上不停地挖抓。姑娘立马发出娇滴滴的浪笑。有了回报信号,桑迪也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老板吸着烟,小小的眼睛亮亮地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虽然光线很暗,但我能感觉到老板的目光。我心里很不舒服,因为这目光里藏一个陷阱,而老板就是猎人,他在笑眯眯地分析着猎物的价值。
说话间,我忽然感觉到后背肌肤一阵酥痒,像毛毛虫一样轻轻蠕动着。原来坐在我身边的小姐正漫不经心地用手轻抚我的背。我浑身立刻涌起一层鸡皮疙瘩,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一点快感也没有。
这时老板扔过来两根三五烟。
老板对桑迪说,我有个从湖南来的朋友,想要500吨马口铁。人家可是带着现金来的,在阿拉山口工行有400万,另有300万存在博乐市建行里。他还要电解铜、紫铜、钢材、棉花、牛皮、羊皮、尿素,数量不限越多越好。你要是能找到货,明天就带你去见湖南老板。
桑迪说,行。没问题。我的朋友刚从哈萨克斯坦回来,我明天就报价给你。
老板说生意做成了别忘记我哟。
哪能呢。咱们对半分。桑迪笑着说。
两人做成一笔交易,都显示出由衷的高兴。老板笑眯眯点上烟,火光中我看见老板右小指甲长长的,足足有好几公分,向里弯着勾,,而且上面还涂着一层紫红色的指甲油。
真让人恶心。
时间不早啦。老板站起来说,你们二位抓紧时间消遣吧,大家都累了一天,这个鬼地方再不来点夜生活调剂一下,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男人嘛。园园芳芳你们可要好好陪二位大哥哟!
两个川妹子都装出羞答答的样子。
还有空房间吗?桑迪问。
有。正好有两间,专门给你们二位准备着呢。老板微笑着喷了一口烟说。桑迪用胳膊肘捅捅我就拉着一个也不知叫园园还是叫芳芳的川妹子站了起来。
我还是……在这里喝茶等你吧。我结结巴巴地对桑迪说。
嗨,你这球人!又不是让你上床睡觉,不就是去喝杯咖啡嘛。桑迪怪声怪气地说。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好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如果你不中意还可以换一位小姐。老板说着又递给我一根烟并掏出打火机亲自给我点上。
能叫菲菲来陪我吗?我问老板。
菲菲?哪个菲菲?
老板愣了一下。我们这里没有叫菲菲的小姐呀。他一头雾水。
就是那个,我比划着说,梳着奶奶头经常穿白毛衣绣花鞋去俄罗斯商店买东西的那个女的。
你是说……噢,我知道啦。老板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菲菲。他笑着说,这个名字很好听嘛。他转身对不知叫芳芳还是叫园园的小姐说,去把菲菲叫出来陪这位大哥。你顶她的位子。
那个不知叫芳芳还是叫园园的川妹子一脸不高兴地扭着屁股离去。
桑迪拍拍我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想不到你老兄还挺有眼光呀。
她可是我们伊甸园里的一枝花啊。老板也跟着嘿嘿嘿干笑着。这时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一头驴,它和伊甸园的老板长得十分接近。
哪里哪里,我不过是请人家喝杯咖啡而已,你们可别他妈的多想。我红着脸分辨道。
大家都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声音怪怪的。桑迪对我说祝你好运,就拉着那个不知叫芳芳还是叫园园的小姐消失了。剩下我和老板,我们开始聊生意上的事。他说现在口岸老是闭关,外国大老板和中国大老板越来越难找,伊甸园的生意也大不如以前。两年前伊甸园一天的收入是现在的3倍。他希望我经常带朋友来玩,他还说给我回扣。我甩着大话说没问题。我也让他以后给我介绍一些要钢材棉花之类的客户。老板也甩着大话说没问题。
这时,菲菲来了。
菲菲还是那身打扮,和我在俄罗斯商店遇到时一样。在暗红色的灯光中,她就像一幅美丽的油画,在幽幽的背景里,深深地镶嵌在高贵的音乐之中。她朝我灿烂一笑,牙齿白得像玉。
那么陌生。
那么熟悉。
菲菲对我点点头说,嗨,你好。样子随意大方却又十分矜持。我的心呯呯乱跳起来。我向她走过去。老板在身后说玩好。
我原想后堂可能是储藏室或者厨房或者是工作人员宿舍之类的地方。仅此而已。现在看来我太缺乏想象力。
确切说,整个伊甸园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魔房,前厅只不过是它的一个很小的组成部分。这里的房子里面套房子,走廊套房子,房子里面套走廊,大房子、小房子、大走廊、小走廊,拐七拐八拐三拐四……整个一个地下迷宫,抓奸都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走得我迷迷糊糊的。
菲菲领着我。她对我十分温存,有时候停下来,喘口气,亲我一下。算是奖励。这个女人我早就认识,她经常去俄罗斯商店买东西,我们经常在一条小路上擦肩而过,我喜欢闻她身上清香淡雅的气味。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某个地方外出旅行,肯定不是在现实生活中,感觉就像是做梦一样非常不真实。后来,我们终于到达目的地。我早已大汗淋漓。
累了吧?菲菲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胸脯问。
没事。不累。到了就好。我说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这间屋子不算太大。两个暗红色假“真皮沙发”,一个干干净净的烟灰缸,一盒全是外国字的香烟,一个打火机,一瓶红葡萄酒,两只脚杯,两盘小食品。墙上帖着粉色壁纸,上面挂着一个非洲黑女人陶瓷头像。另外一面墙帖着一张巨幅黑白摄影照片,内容我一说你就知道,就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郎正在脱上衣的那张。比真人还大。本来这是一幅十分著名的摄影作品,可是挂在伊甸园却十分色情。
菲菲把那瓶红葡萄酒递给我,我打开瓶盖斟满酒。我们开始喝酒。屋子里没有音乐,外面的大风依旧发出魔鬼般的声音。这么大的风我以前从没见过,晚上睡觉的时候要在枕头下面放上一把菜刀才能睡着。
聊天。外围战。没有进入主题。一个未成年少年给我们送来两杯热咖啡。
你叫什么?菲菲问。淡淡的,川音里夹杂着新疆普通话,一听就是个四处漂泊的主儿。
中间人。我说。
叫什么?
中间人。我又重复一遍。
真有意思,我第一次听说还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呢。她笑了起来。
你呢?你叫什么?
名字很重要吗?那我就不告诉你。
我知道。
叫啥?
菲菲。
胡说八道。
我觉得你就叫菲菲。这个名字很好听不是吗?每次我见到你就觉得你就叫菲菲,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你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呢。真好玩。行。我现在就叫菲菲,菲菲就是我。她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菲菲问,你结婚了吗?
……是的。
太太漂亮吗?
还行吧。你是在审问我?
不是的。来这里的男人有的说自己没结婚,有的说自己离了婚,有的干脆就说自己的婚姻多么多么不幸之类的鬼话。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一个诚实人。
过奖。我不过是对这种地方感到好奇才来的,纯粹是寂寞无聊,我的家庭还算幸福,也很美满,老婆对我也不错。说实话来这种地方,我心里总觉得对不起她呢。
菲菲嘻嘻笑了起来。
这很好笑吗?我有些不高兴了。
不是的。没关系。习惯就好啦。她说,这就好像失贞一样,第一次寻死觅活,第二次就无所谓了。
你这话真他妈的下流,不过是事实。
比这下流的还多得很呢。来这种地方你别想假正经。
我喝了一口酒,点上烟说,你挺不一般。
是吗?说说看怎么不一般?如果说对了,我今晚所有费用全免。
菲菲举杯。碰杯。全部喝下。
你让我想起了高中时班里的女生。她们个个都像你现在这个样子,看上去特纯。
噢哟,唷,人家都叫我们这种人是婊子呢。还有呢?说!
你受过教育,受教育程度还不低。我猜对了吗?
OK!菲菲打了个响指起身凑过来,她坐在我腿上,纤纤小手把我一搂,她开始亲我,看来我的话发生了效力,她亲我的力度很不一般,好像用了一定的真情。
基本正确。她喘了一口气说。
于是我们正式开始接吻。和桑迪一样,我的手在狂热中基本上不够用。这时外面的风忽然又大了起来,大块大块的石头砸在墙上,好像还听见有玻璃的破碎声,可惜了外面那些好车。
我来阿拉山口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么大的风。菲菲躲在我的怀里像小猫一样呢喃着。
你可别小看阿拉山口,在全国名气大着呢。国家一级口岸,欧亚有大陆桥中国第一站,全国各地的商家都跑到这里来抢地盘。我大言不惭地给菲菲吹着牛。其实,现在这里除铁路之外,所有的民间贸易都不球行了。投资过热,全国都一样。
这风啥子时候能停?菲菲问。
一般先刮一天,如果不停就刮三天,再不停就刮上一个星期。
这么神呀?你咋知道的?菲菲惊奇地瞪着大眼睛。
我住在气象站。是那里的工作人员告诉我的,他们管这种风叫进口风呢。
进口风?你哄人,我不信。
骗你是驴。从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刮过来的风叫进口风,从阿拉山口吹出去的风叫出口风。出口风平和温柔,像微醉的女人。进口风猛烈强劲,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可惨了咱们这边的人了。
真好玩。出口风进口风,那一斤要卖多少钱呀?菲菲自言自语地嗤嗤笑了起来。
这天晚上,和菲菲之间该发生的事都发生了,而且菲菲一分钱没要。而桑迪就没我这么幸运了,他被那个不知道叫芳芳还是叫园园的狠狠宰了一刀,穷得好几个星期没翻过身来。其实我也比桑迪好不到哪去,菲菲虽然没问我要钱,可是酒水钱,却被伊甸园狗日的老板痛下黑手。这里不说也就罢了,因为我是个正派人,去那种地方也就是花钱买个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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