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吃过午饭一会,乌图那生就出门了,他轻轻一跃上了马背,顺手打了一下马屁股,马就跑起来了,跨过低矮的栅栏,朝着学校方向跑去。跑了一里多地,马放慢了脚步,低下头,吃着地上的青草,离上课的时间还有点早,时间是充裕的,乌图那生就任由马自己吃去,盘算起自己的心事。天气就要凉了,他一定要在冬天以前买好摩托车,可是买摩托车的钱还差一点。羊是不打算卖的,牛倒是可以卖掉,只是到底卖掉哪个牛让他有点烦心。
家里一共8头牛,三个小的,都是今年下的牛娃子,还小,买不了好价钱,三个母牛正在壮年,明年还可以下牛犊,挤牛奶,卖了可惜。剩下的两个牛,一个是小公牛,一个是上了岁数的奶牛,就是这两个让乌图那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小公牛是儿子巴图一手喂大的,每天放了学他都要牵着它在外面吃一会青草,和它玩一会才肯进毡房写作业,怎么给儿子说呢?儿子肯定又哭又闹的不愿意。那个黄颜色上了岁数的奶牛,又卖不上什么价钱,原本是打算秋后宰了做风干肉的,如果卖了,冬天吃肉怎么办,连同这个坐骑,家里还有4匹马,但那是乌图那生的心爱之物,他可不想他的坐骑成了风干肉。
草原上的夏天,即使是午后,太阳也不强烈,暖暖的,晒的人昏昏欲睡,乌图那生想着牛的事情,一摇一晃地溜达着到了学校。
今天是星期二,乌图那生是给学校老师上课,他特意来的早了一点。乌图那生在查干库勒乡中学可是个特殊的老师,他既是这个学校的学生的老师,也是这个学校的教师的老师,因为星期二、星期四的下午他要教老师唱长调,其余的下午教学生。他是牧民,又是老师,他的工资也是特殊的,不是政府给派发的,而是查干库勒乡中学校长巴图巴格尔用学校师生勤工俭学得来的钱给他发工资。虽然每个月只有伍佰元,但这个钱意义不一样,乌图那生很看重他现在的这个老师身份。
二
“蒙古族长调民歌”是蒙古族民歌的一种形式,蒙古族民歌分为长调和短调。在蒙古族形成时期,长调民歌就已存在,字少腔长是其一大特点。根据蒙古族音乐文化的历史渊源和音乐形态的现状,长调可界定为由北方草原游牧民族在畜牧业生产劳动中创造的,在野外放牧和传统节庆时演唱的一种民歌,一般为上、下各两句歌词,演唱者根据生活积累和对自然的感悟来发挥,演唱的节律各不相同。
蒙古族长调民歌以草原人特有的语言述说着蒙古民族对历史文化、人文习俗、道德、哲学和艺术的感悟。蒙古族长调艺术大师拉苏荣介绍,在蒙古语中,长调称“乌日图道”,意即长歌,这是相对短歌而言,除指曲调悠长外,还有历史久远的意思。据考证,在蒙古族形成时期长调民歌就已存在,距今已有上千年的历史。长调产生于蒙古民族生产方式由以猎为主转到以牧为主的过程,人对待自然的态度由以夺为主转到以养为主,是人与自然和谐共存的产物,是对人们保护自然意识的一种唤醒。
长调的歌词绝大多数内容是描写草原、骏马、骆驼、牛羊、蓝天、白云、江河、和湖泊。长调旋律悠长舒缓、意境开阔、声多词少、气息绵长。
蒙古族长调作为最具代表性的蒙古民族文化,入选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而新疆和布克赛尔是蒙古族长调这一珍贵民族艺术保存最完整的地区之一。
长调是流淌在蒙古人血液里的音乐,是民族识别的标志。你可以不懂蒙语,却无法不为蒙古族长调所动容,因为那是一种心灵对心灵的直接倾诉。中国著名音乐理论家赵宋光认为,蒙古族长调最大的魅力在于,他是离自然最近的一种音乐,或者说他本身就是一幅美丽的自然画卷。
三
今天乌图那生来的早了一点,正是课间休息时间,不大的校园里,孩子们跑着、跳着,有的在摔跤,脸红脖子粗地较着劲,看见乌图那生走过,停下来,恭敬地喊,老师好。乌图那生不由地就有一种自豪感,打开教室的门,看了看座椅板凳,乌图那生擦了擦黑板上的上一节课老师写上去的粉笔字,一些粉尘落在了衣袖上,他看见了,但也不抖掉。
他走下讲台,坐在窗户边的课桌前,想起心事。
虽然乌图那生上课时不在黑板上写字,但他还是喜欢黑板上干干净净的。他是用口传心授的方法教课的,就是他唱一句,学生唱一句。他还是一个九岁的孩子的时候,他的妈妈布丽根就是这样教他的。
那时候的冬天,他们转场在冬窝子住下,外面有厚厚的积雪,人在屋子里围着炉火坐着,没有事情做,妈妈给他们兄弟姊妹几个唱长调,打发时间。他和姐姐听多了,自然也就会唱了,唱唱草原上的羊群和河流,唱唱鲜花和绿地,漫长的冬天不在那么乏味了。是长调让他找到了生活的出口,让他有了宣泄的欲望。后来,他会唱的长调多了,就不满足母亲的那几只曲子。他买了一本长调歌词,开始自学曲子,遇见唱不下来的曲子,他就问老人,有时候也问年轻人,只要别人会唱他不会的长调,他就一定要别人教他,直到他学会为止。听别人说在新疆的草原上长调有200多支,但好些也只是听说,附近没有人会唱,常见的也就五十多首,他都会唱。
前年夏天,县里举办了全县首届长调比赛,他去了,唱了一首怀念母亲的歌。他唱的回肠荡气,婉转深情。唱完,台下的观众静了一两秒钟,还没有从他的歌声里出来,过了一小会这才响起掌声。那次比赛得了二等奖,一等奖是别的乡的一个老人拿去了。
也就是那次比赛,查干库勒乡中学校长巴图巴格尔听说了,找到他,请他给老师、学生教长调。当时他有点犹豫,他想我是个牧民啊,再说每天下午都去上课,也很耽误干其他事情的。校长巴图巴格尔看出了他的顾虑,他说,长调是一种靠口头传承的民间艺术,因地域的不同和演唱者的差异,形成了众多的风格。所以,长调常“附着”在传承人的身上。可近十几年来,随着一些著名长调演唱艺人相继离世和“马背民族”走下马背,长调诞生的原生自然环境发生了改变,马背上的千年绝唱及一些独特的演唱方式和方法濒临失传。目前新疆民间演唱长调的人越来越少了,而且都上了年纪,更也没有系统地盘点过长调流派的“底数”。此外,全国范围都缺乏全面深入的长调民歌理论、演唱技巧和课堂教学方面的理论探讨,从事长调艺术研究的理论人才凤毛麟角,研究的领域及水平与国外同行的研究成果相比差距极大。
最后校长诚恳地对他说:“我是不能给你更多的报酬,可是咱们乡是长调之乡,但实际上唱的好的人现在越来越少了,老人去世了,年轻人会唱的不多,孩子就更少了,我心里着急。”就是校长的这句话,最终让他决定了来当这个“老师”。
四
孩子学会一首长调需要20天左右,因为没有曲谱,是一句一句教的,所以慢一些,现在孩子们会唱五六首了,但唱的好得只有三首,一首是想念家乡的,一首是想念父母的,还有一首的唱给兄弟的。查干库勒乡中学庆祝建国六十年文艺汇上,乌图那生的学生上去表演了长调,县里宣传部组织的白日文化广场活动上,孩子们也上去唱了一只名叫《嘎力增胡》的长调。
今年春天,县里举办了第二届长调比赛,乌图那生和他的学生都上台唱了,乌图那生是比赛,他的学生是表演。结果乌图那生得了第一名,他的学生都为有他这样的老师感到骄傲,也越发从心里尊敬他,在校园里,看见他,老远就打招呼,上他的课时调皮捣蛋的现象少了。而乌图那生也教的更认真了。
冬天,他这个牧民是一定要搬到冬窝子去住,那样离学校就远了,有近三十公里路呢,再骑马去学校上课,冷不说,还耽误时间,所以他要换“坐骑”了。这会,看着窗外追来打去的孩子,想到自己的儿子巴图,他突然有了主意,他想好了要怎么给巴图说卖掉那个小公牛的事情。
上课铃声响了,学生、老师都开始进教室了,乌图那生站起来整整衣服,准备开始给老师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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