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梦梦酒吧的第二个故事是由野免子帮我完成的。因为有野免子的存在,第二个故事的真实性被大大提高了。但没有第一个故事精彩。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在讲述这两个故事的时候,我的文学天赋被大大地开发出来了。
第二个故事:
从红头发老头开始。他是个白俄罗斯人。酒鬼。正在看报纸。
现在,就是那天晚上。我和野免子终于到了走廊的尽头。从吧台里走出一个女的,身子轻得使人想起天上的白云。听不到脚步声,只能感觉到有一股春天沙枣花香迎面佛来。朦胧中,我听到了一个甜甜的声音:“哟,我还以为是谁呢?野兔子呀。”
野兔子嘿嘿笑了起来。他的表情憨憨的,可爱极了。
那女的来到我们中间。在我的目光触及她那一瞬间,全身的细胞都闪电般地愣住了。首先,她长得非常美丽高雅。其次,她长得很干净,这是最主要的。就像一幅水墨画虽是几笔轻描淡写,却没一笔是废的。总之,她看上去好似一页清白无辜的纸,因为在这样一个环境里,我只能这么来形容她。她是男人梦中永远的偶像。没有妖艳的形象没有花里胡哨地打扮,穿着素素的一身棉制套裙,所有的装饰品仅仅限于一双小小的耳环。纯洁到简直就像个大学一年级学生。走过大江南北,也算见过一些美女,但如此之美的女人,说实话还是第一次见。所以在一刹那间来自生理方面的压力非常大,仿佛处在两种气流中间,除了窒息,我还感到生命在无以例外地被膨胀被变硬。
那种感觉真是没法形容,只有你亲身体验过才知道。
我的酒彻底醒了。
野兔子给我们做了介绍。那女的叫古兰,是野兔子小学同学。鬼才信他们是小学同学呢,看看他们的长相,野兔子都可以当古兰叔叔了。要么野兔子是个留级大王,从天亮一直留到天黑。
古兰把我和野兔子引进一间靠巴台最近的包厢里,我和野兔子面对面坐下。茶几上摆着一个很奇特的烛台,是用马鹿的角做成的,上面插着三支小蜡烛。非常精致。野兔子拾起火柴把蜡烛点上。然后他掏出骆驼牌香烟,我们就伸着脖子用蜡烛点烟。
古兰笑着问:“二位想喝点什么?”
野兔子要了杯加冰块的俄得克,这酒死难喝,全酒精勾兑,只有老毛子喜欢喝。
“我在俄罗斯的时候,天天喝这种酒。”野兔子说。不过他又说,这酒要是兑上雪碧喝甩酒最好不过了。然后他给我和古兰演示如何操作。他先在桌子上铺了一块毛巾,然后在一个茶杯里倒了一些俄得克,又加了一些雪碧,用一张干净的纸巾盖住茶杯,把杯子往毛巾上一碰。我们看见杯子里的混合特立刻泛起一股白沫子,趁白沬子还没消失,野兔子立刻就把一杯甩酒吞了下去。他又给我甩了一茶杯,口感真的不错。
“法国喜欢喝这种甩酒。我是从电影上看到的。”野兔子说。
我要了一杯啤酒。这酒十分容易给人造成假象,喝在嘴巴里像小绵羊,咽到了胃里就变成毛驴子了。
之后,古兰在我身边坐下来,挨得近近的,我的心立刻狂跳起来。
野兔子问:“阿慧哪里去了?”
古兰笑而不答。
于是野兔子又问。这时我也跟着古兰笑了起来。一个女孩早已悄悄站在野兔子身边可他愣是没看见。于是他啊哈叫着学日本鬼子的模样一把将那个叫阿慧的姑娘老鹰捉小鸡似的拽过去,把她搂进怀里在她的脸上狠狠亲了一大口。
“憋死啦!憋死啦!”阿慧大叫。
叫阿慧的女孩虽说不上漂亮高雅但也颇俱魅力,她身材修长皮肤呈棕榈色上面有几颗黑痣搭配得十分合理。她把那剪得短短的头发抿着梳在脑后,戴着银手镯。
录音机里放着萨克斯独凑《妈妈请你也保重》,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听音乐。双方都感到很满意。
野兔子和阿慧谝得十分投机,有时候还把嘴凑到她的耳边悄悄说些什么,逗得她红着脸,哧哧发笑。这期间古兰就靠着我的肩头,她的手很凉,就像和田羊脂玉,摸上去光滑细腻。
暗香浮动,令人窒息。
不知为什么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三布愣。她太残酷了,她站在船头对在水里向她求救的我说:“我不能救你,因为我知道你能游到岸边。如果你被淹死了那是你不相信自己能成功。”
看来这里已经没有我的生活了。
有的,只有过去。
和三布愣的事就这么结束了,没有任何理由。我渴望上船休息一下,而三布愣却冷酷地拒绝了我。看来我得继续游。要么被淹死,要么游上岸,两种选择没有半点妥协的余地。但是,直觉告诉我三布愣是爱我的,而现实又使我明白我们是无法结合在一起的。直到现在我才清楚地认识到和三不愣之间的鸿沟究竟有多深,永远也无法愈合。
可制造这条鸿沟的罪魁又是谁呢?
她现在在干吗?是不是也在和我一样寻欢作乐呢?如果她要是知道我在梦梦酒吧里和古兰(一个正派人见了都要垂涎三尺的女人)搞情况,该作何感想呢?真是世无定事人心向恶呀。不过谁知道呢,如果她真的想在很短的时间内把我屁台掉,不让她恶梦缠身,巴不得我这样做呢。
我嘿嘿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呢?”古兰幽幽地问。
“我想起一支蒙古歌。”
“那就唱给我们听听,我最喜欢听蒙族歌啦。”阿慧说道。
“不行,我五音不全。”我连连摆手说。
“唱吧。”古兰也跟着说,“说不定我帮你一起唱呢。”
野兔子也跟着瞎起哄:“唱就唱呗,牛逼个啥呀!”
“好吧,我就唱。不过唱不好你们可别笑我。”
歌词大意是:
两只黄羊吃草的呢,
两个姑娘在洗澡的呢,
我想过去呢,妈妈看的呢。
不想过去呢,心痒的呢。
两只黄羊爬山的呢,
两个姑娘在招手的呢,
我想过去呢,狗咬的呢,
不想过去呢,心跳的呢。
大家鼓掌。在新疆长大的人,谁都可以胡乱唱上几首歌。
“这支歌还真不错。”古兰说,“真好听,谢谢你。”不知不觉中她悄悄地凑上来,先用鼻尖在我耳下轻轻探索,昏暗的烛光下,一种温暖的湿气,沿着我的全身开始慢慢攀爬,就像淫浸着一块焦渴的沙丘,所到之处皆生长出点点绿意。我微闭着眼睛,任温暖的湿气抚摸我的整个生命,最后古兰回到原地,把我的耳垂含在嘴里温柔地吸吮着。
时间就这样悄悄流去。
我看见有四个健壮的哈萨克牧羊人走进了“火马啤酒屋”,四匹大汗淋淋的马就栓在窗外的白杨树上,我抬头就能望见它们。四个哈萨克牧羊人径直来到我们桌前,他们说笑着坐下,旁若无人的样子。他们穿得很厚很脏,黑红粗糙的脸上闪着汗光,朴实健壮的生命使人很容易联想到大山或者森林。一股浓热的羊膻味佛来,这种气味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仔细闻过了。我有些恶心。他们飞快地喝着啤酒吃着烤肉,他们是转场路过这座城市,他们的家人和羊群刚刚穿过这座城市。他们不属于这个城市,他们是过路客,还有很多事情等待着他们。我和三布愣就坐在一边看着他们。他们是大买主,在这个季节里店家最喜欢这样的客人。在很短的时间里,四个哈萨克人吃了一大堆烤肉,喝完了两箱子瓶装啤酒。
三布愣说:“去找一个你喜爱的姑娘吧。在所有的姑娘里面我是你最不合适的人选。因为我没有那种感觉,每次收到你的来信我都不知道如何写回信。想想东抄一句西凑一句地写回信真让人受不了。真的萨朗,我没有那种感觉,所以……这几年给你写信成了我日常生活中最痛苦的一件事!我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简直快要给你逼疯啦,整天生活在恶梦之中,只要一想起你或者看见你的来信(而你的来信又是那么频繁)我就想去自杀,真的萨朗,我没有那种感觉不管你爱听不爱听,反正你现在回来啦,你再也用不着我的信去支撑你的生活啦,趁我现在没醉我觉得还是把话说清楚的好,免得……良心不安!”
(良心不安?她跟多少男人上过床?大街上来了一群羊,只要你能数得过来,有多少只羊就有多少个男人跟她上过床!良心不安?良心不安的是我们对不住寡妇木屋里的野兔子,除了让它们白白惊恐了一晚上,还残无人道地压死了几只小兔子!)
四个哈萨克牧人吃完喝完匆匆离去,四匹大汗淋淋的马驮着它们的主人消失在路的尽头,隔着玻璃窗,我能看见他们的背影。白杨树下,四匹马留下的尿迹还没有完全渗入泥土中,淡黄色的液体里蒸腾着尿骚味儿。他们就这样匆忙地在这个城市里消失了,在转场的路上,四个哈萨克牧人有许多事要做。
“我是个坏女孩。”三布愣说。
“我是一个天生的放荡鬼!”三布愣大声喊。
那天在寡妇的木房子里,地动山摇,木屋在气浪的冲击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后来土炕率先倒塌了,我们被埋在土块堆里,然而我们并不在意所发生的一切。三布愣在达到高潮时就不停地喊“我是一个天生的放荡鬼一个天生的婊子!”
我的身上被她掐得青一块紫一块。
第二天才发现我们压死了好几只小兔子,回来的路上又跑掉一匹老马。倒霉透了。
我不知道这是幻觉还是梦,反正等我醒悟过来的时候野兔子和那个叫阿慧的女孩都不见了。可能是找个什么地方睡觉去了。
我觉得头有些晕,我记得刚才喝了好多啤酒。
“不好意思。”我对古兰歉意地说。
古兰说:“没事,客人都走了。”她说完把长长的黑发向后理了一下,把它们高高地盘了起来。
什么?走啦?我十分诧异地站起来,真奇怪我怎么一点声响都没听到。走出包厢一看果然人去楼空的样子,每个包厢的布帘都已拉开,茶几收拾得干干净净,上面的摆设整整齐齐似乎根本就没人碰过,看上去像是有好多年没使用过似的,上面落了一屋薄薄的非常陈旧的颜色。并且酒吧的门也锁上了。
“野兔子呢?”我有些紧张地问。
“领着阿慧谈生意去了。他说有个俄罗斯商人要见他,这次是笔大生意。”她说。
古兰从身后轻轻揽住我的腰,脸贴在我的背上。虽然隔着衣服,我依然能感受到她那冰凉的肌肤。我深呼吸不停地放松自己,闭上眼睛,随波逐流。这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一种感觉。我们开始疯狂亲吻着对方,激动中我的舌头都被她咬烂了。在巨烈的喘息和迫不急待的触摸中,我们的生命立刻融为一体。很多年以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黑色的空间里,我和一个叫娜佳的女人,做过一件跟现在一摸一样的事。那时候,那个叫娜佳的女人怯怯地躺在黑色里任我摆布,整个过程非常古典。她一直就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女人,因为吃过很多苦头,那怕是在最快乐之时,也只是低低的呻吟而已。和那个叫娜佳的女人相反,古兰的进攻大胆而热烈,在我融进古兰生命的一刹那间,她发出一种只有母鹿在春天才能听懂的声音。并且她身上散出一股类似苜蓿草的气味,这种气味只有在草原上生活过的人才有,而且只能在做爱的时候才能散发出来。苜蓿草的气味越来越浓,我在巨烈的喘息中进进出出,沿途越过许多弯弯曲曲的河流,苜蓿草的气味使我力量倍增。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当所有的声响都寂静之后,我们躺在地上,疲倦地看着对方,眼里交换着爱意。所有的地方都被汗水湿透,我好像是躺在冰凉的草地上,在北方的草原上,任何草地都充满温柔的凉意。我们的四周散发着青草的气味,夜的气味,风吹佛在身体的每一个地方,触及面的每一块温度都是不一样的。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匹马的嘶鸣声,即而又转为一条小河的流水声。月亮,星星,和草地上所有的生灵,牧羊狗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它们狂吠着传达着夜的信息。它们在发情的时候,一晚上可以越过好几个草原;但它们又很恋家,把事情搞定之后,就夹着一腿凉气原路返回。我把自己和古兰想像成两只交欢的狗,两只狗在大疲泛中只能用目光来交换所有的爱意。然后这种爱意又回到现实,在我和古兰身上长时间地交流着。
把我和古兰想象成两只发情的狗,这个想法不好玩,也不刺激。这可能和我们的低级趣味有关,那时候我们就生活在低级趣味的环境里。也可能和我的生活总离不开狗有关。草原上的狗每年春秋天只有一个简单的心事,那就是来年再把自己变成一条狗,翻过雪山越过草地去寻找爱的乐土。而对我们人类来说,生活多么复杂呀,我们过的生活比狗不知艰难多少倍。我们生活在苦恼的人生里。我们很累,当然也包括做爱。为了射出那一瞬间的快乐,我们却要耕耘整个大地。大地活着,而我们却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累死了。
后来,我们相拥着重又回到包厢里,继续聊天听音乐。这时候双方的感情已经十分融和了,做起事来大家也感到很自然。古兰脸上的红晕是由密密麻麻的细小的血点组成的,现在血点已经渗回肌肤里,只有头发湿漉漉地紧紧贴在脸上。她高贵脱俗,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优雅到位。她身上散发着和娜佳同样的气味,这气味勾起了我一个遥远的记忆。
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女人有着相同的气味,这是娜佳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但是她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的确一样。
我依然喝我的啤酒,古兰喝一种目前在米尔其格草原上十分流行的一种秘方调制的奶酒,据说用草原上最好的骆驼奶和十几种名贵草药发酵而成,有驻颜明目清肺之功效。那青草般的颜色在烛光下一层一层十分好看。古兰拿出两张珍藏多年的唱片,她说她每天深夜都要听上一会儿。两张都是外国唱片,其中有詹•艾姆森唱的《摇摆》,这首歌在上世纪80年代最受欢迎。我们还听了罗斯•因地奥斯、赫瑟•费利亚的歌曲。听完唱片,古兰就给我唱草原牧歌,用纯蒙语演唱,不用音乐伴奏,全是清唱。好听极了。
其中有一首歌,名字叫《博尔塔拉河》。歌词大意是:
吉详如意的博尔塔拉河,先民宏大的福禄,祖辈骁勇的豪气,蕴藏圣洁的乳汁,饱含美满的幸福。辽阔肥沃的草原,苍翠连绵的山峦,神奇迷人的美景,欢乐生活的源泉。博尔塔拉河,美丽富饶的博尔塔拉河,一路欢歌奔向远方,功德无量豪迈荣光。豪迈荣光!
博尔塔拉河,现在的确有点过分,先前祖先留下的荣耀现在变成母亲的泪水,每年夏天都要淹死几个孩子,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都恨死这条河了。
我又一次抱住古兰,我们像两棵柔软的树缠绕在一起,不停地接吻。古兰开始呻吟。白色棉布裙在翻滚的气浪里慢慢飘向湛蓝的天空,我感觉自己处在一往无际的麦田里,这是一个金色的秋天,古兰的肌肤上沾满收获的麦粒,像一朵朵美丽盛开的鲜花。她伏在桌子上,高高举起杯中美酒,浅浅吟唱着一支古老的歌谣。酒杯里面变幻着各种颜色,我看见一片白色的云,在雪莲盛开的山峰上飞速的旋转着,在短短的一瞬间里,把阳光分割成无数细小的碎片。阳光的碎片在桌子上的所有玻璃器皿里闪烁着,开始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古兰呻吟着像一只痛苦的困兽,她把手中酒向我脸上泼去。那天晚上,我们,唱歌,喝酒,吸烟,做爱。喝酒,吸烟,做爱,唱歌。古兰的眼睛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在苞谷地里吃草的一只母山羊。母山羊长着好看的双眼皮,眼睛是淡绿色的,它的周围毛茸茸的,亚麻色睫毛沿着眼睛浓浓地爬了一圈,就像美丽盛开的牵牛花,沿着夏季的阳光一路攀援。母山羊刚生过羔羊,主人给它屁股下面兜着宽大的奶罩。山羊的主人是个又聋又瞎的老太婆,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上初中的时候,当时她已经105岁了,根本没有力气挤奶了,只能钻到山羊屁股下面和小羊一起抢奶吃,为了一口奶水老太婆常和小羊打得不可开交。
这时传来“轰”的一声。梦梦酒吧的门被人用火药炸开了一个大口子。烟雾灌满了整个酒吧。我看见几个人影出现在烟雾中,那个巨大的风扇依然转动着,烟雾很快散尽。人影朝我和古兰走来,我看到几张狞笑着的脸,他们穿着羊皮袄,戴着皮帽子,手里个个都拿着刀。(请注意,这里又回到第一个故事里面了,这说明第一个故事也是真实可靠的。)
后来的事情我就记不大清楚了,我那天晚上喝了太多的啤酒,醉得太厉害了,我从来不知道啤酒的劲那么大。而且,我还做了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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