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木屋。公元1990年。
我对三布愣说:“我要去草原住几天。”
当时的气氛可能过于热烈,或者她干脆就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我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里给她说这番话的,当时她正处在高潮期,闭着眼睛,大声叫喊着在享受一种垂死的快乐。痛苦和快乐的表情有时候十分接近,不知道的人以为她在哭。像一只发了疯的野猫,刚好处在发情期,在情爱方面纠缠不清,和另一只猫打得一团糟。又像一匹失去幼崽的母狼,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撕成碎片。特别是接近顶峰的那一瞬间,我的全身几乎被她抓烂了。我想把刚才的话给她重复一遍,但是我发现自己像一滩烂泥,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潮水退却之后,她笑了一下。表情古怪。风暴来的快消失的也快。她现在变得像一只温顺的母山羊。因为听到了一个不可名状的声响,停止了咀嚼。一部分青草还留在嘴巴里。从她的嘴里传出青草的气息,闻上去感觉自己也跟着变成了一只羊。母山羊的蓝眼睛很好看。双眼皮,长长的睫毛。睫毛一部分是棕色的,另一部分是白色。世界上美丽的东西是母羊的眼睛。像透明的湖水,清澈见底。而且没有思想,这是最让人开心的事。
三布愣的眼睛就是母山羊的眼睛。在没有思想的时候,她的眼睛美艳无比,折射出来的光芒像柔软的丝绸。还有柔软的呻吟,柔软的身体,柔软的呼吸,柔软的高潮。之后,她就像一只狂暴的刺猬,你根本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有思想的人是可怕的,有思想的女人更可怕。关于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我要去草原住几天的事儿,三布愣没有表态。她只是古怪地笑了笑。这种怪笑意味着这件事遥遥无期。
“你刚才说什么?别瞎想了,你爸爸又不是放羊的。去了你一天都呆不住。你是城市鸟,不属于草原。”她说着身体的每一个器官在悄悄收缩,我感觉自己被卡在里面无法伸展,也没有办法离开。和女人在一起是件很麻烦的事情,离开她们又办不成事。我喜欢提起裤子就跑的那种男人。
“我刚才说什么了?好像什么都没说!”我有些生气,我最恨别人不在意我说什么了,特别是我蓄谋已久的一个话题。我想把自己的思绪和一个要命的东西从她的思绪和一个要命的东西里分离出来,可是我发现自己的所有的努力都不见成效,只好任由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我现在很后悔这一切的发生,这不是我所梦想的一个结局。可是我的梦想是什么呢?和三布愣结婚,再生上一大堆孩子,过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看来这个梦想也只能是梦想了,男人一旦得手,他就会重新审视目前的生活,里面就会产生很多后悔的成分。爱情不在坚定,浪漫也会转移到别人身上。我拥抱着一个火辣辣的躯体,灵魂却出现在另一个女人的门前,我用一生的时间,叩开一个女人的门,又叩开另一个女人的门,期间遇到好多狗在咬我。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有长性的男人。卑鄙。龌龊。
我听见了博尔塔拉河的喧嚣声。有一个女人在水中呻吟,声音很像三月赛里木草原的风,当你骑马行走在冰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的草地上的时候,春天的风就像一把柔软的匕首吹着口哨轻轻划遍你的全身。全身是血,却浑然然不知。阵痛还没来临,离高潮还有一里路。后来呻吟蜕变成一只歌。歌声很美,但不是来自身边的女人。
我记得很多年以前,在这所房子里,寡妇木屋的女主人是不会唱歌的。她只会粗鲁地说:“下一个!”那时候她很年轻,比我大一点点。她长得野蛮粗俗,跟一只正处在发情期的麋鹿差不多。她整天眯着一只眼。世界在她的另一只眼里变幻着颜色。但我看到更多的是欲望和仇恨。那一年,寡妇拿着一把大剪刀,三下五除二就剪掉了我的童贞。这是我的第一次,我的童贞草率地消失在一把大剪刀里。如果人的记忆不出现误差的话,都会清楚地记住自己的第一次。第一次失贞,第一次喝醉,第一次受贿,第一次杀人……没有第一次就没有第二次,以后多少次谁能记得清楚?
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河水沿着蛇形河谷蜿蜒流淌的情景。河水流淌声里,融合了两岸白杨树在风中浅浅的吟唱。月光从寡妇木屋的门窗屋顶和墙壁的裂缝里射进来,满满地灌了一屋子。开始时,你感觉自己是洒满阳光的森林湿地,日光在地表上稍作停留后,又转换成青色月光在草地上飞速流过。后来你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圆形舞台中央,所有的光线都聚集在你的身上。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生命过程,和我们这里草原上的羊没什么两样,生下来以后,如果它不被狼吃掉或者遇到天灾失去了性命,那么它也会被人吃掉。所有的选择都是死亡。或者我现在是一只羊,其实我的前世正是上海歌剧院的大提琴手,或者两个角色正在一个时空中不停地转换,一只饥饿的狼向羊扑来,瞬间我就成为腹中之物。而这时候,那个大提琴手正在埋头演奏着蓝色狂想曲,他的妻子和情人们在不同的荧光屏上为他泪流满面。大提琴手不久也死掉了,然后去投胎转世。这次他成为一只真正的藏獒……亲人的哭声就此消失了,很多年以后,在一个高原地带又会传来另一种哭声。我想这就是人生吧。
我们在造天,或者在造地。
我们是舞者,在一片深红色草地上,和着雪青色月光不停地展示着生命的光华。
当时的情景就是这样。我被一种巨大的幸福和满足感所包围,感觉有一种原始的浪漫,一切都水到渠成,仿佛在冥冥中上苍早已安排好了似的。所有干过的和没有干过的,都不算数。你只能取舍一种,不是做梦,是一种真真切切所感觉到的一种爱,一种肌肤相互摩擦所产生的热量,生命在放肆地修改前进的航程,它所喷射出来的火焰,毁灭了所有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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