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金黄色的秋天来临了。
俗话说:“立了秋,渐渐悠;秋裹伏,热得哭。”秋天,对于农民朋友来说,这是一个收获的季节;而对于那些在政治舞台上,即将消失的人物来说,却是一个痛苦而难忘的季节。
临江地革委按照中央和省里的重要指示,在全区上上下下,传达了中央关于林彪反党集团反革命罪行的审查报告,决定永远开除林彪及其主要成员陈伯达、叶群、黄永胜、吴法宪、李作鹏、邱会作等人的党籍,撤销他们党内外所担任的一切职务。
这些在当今中国政坛,显赫一时、叱咤风云,经常出现在新闻简报、大小报刊、杂志、画册封面的大人物们。一瞬间,就在公众面前,消失殆尽,遗臭万年。
在坊间,据说受林彪事件影响和牵连的人,成千上万。其中,还包括三十多位在1955年和1964年,先后被共和国授予少将和中将军衔的解放军高级将领。
就连梁兴初同志,这个“万岁军”的军长,都没有走到干路。
在残酷的宫廷政治斗争面前,这些人,无一幸免的遭到了隔离、审查、停职,先后被开除党籍和军籍;上了贼船,有十分严重政治问题的人,还被一个个的关进了班房。
在冷酷无比的铁窗内,他们将在那里的高墙深院内,度过自己漫长的余生。也许老了、走不动了,再不能兴妖作怪了,他们才可以得到对手的宽大和赦免。
人的一生之中,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呢?第一是生命,第二是自由,第三才是爱情和家庭。一个人,如果失去了自由,那是多么的可怕、多么的可悲呀!
这种凄惨无比、生不如死的生活,犹如行尸走肉一般,人活着还有啥子意思呢!?
但是,有的人,在恶虐我诈、争权夺利的政治斗争中,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们就像飞蛾扑灯一样,明明知道要死,一个个的偏偏要去闯一闯。否则,到死都不会甘心的。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嘛!政治斗争,是人类最为残酷的斗争,又有那个说得清楚呢?
杨铁在和曹专员、朱司令员、侯政委和姜院长等人的私下摆谈中,悟出了一个深刻的道理来。
那就是,在中国这个忠君思想根深蒂固、人情世故非常复杂、裙带关系盘根错节的国家里。在政治立场和方向路线———这个生死攸关的重大原则问题上。
你跟对了一个人,一夜之间,你及家族可以做到“一人当官、鸡犬升天”;从而,声名显赫,光宗耀祖,享尽人世间的荣华富贵。一旦你跟错了人、站错了队噻,一夜之间,你及家族也可以鸡飞蛋打、灰飞烟灭,甚至于株连九族,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何时才能够改变中国这种几千年封建王朝社会遗留下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怕而悲惨的局面呢?说实话,就他那点知识和水平,他也是不得而知的,更谈不上改变啦!
“管他妈的,咱老百姓过老百姓的日子。当大官的,想咋个整就咋个整,反正我这一辈子,又混不到省上和中央那一级去了,管球他那门多做啥子哟!”
他说的是大实话。在中国,中央和地方的关系,说小点就是蛇头和蛇尾的关系;说大点的话,那就是龙头和龙尾的关系,你胳膊是根本拧不过大巴腿的!
它不像世界上那些实行联邦制或议会制的国家,中央政府的话,适合我的我就听,不适合我的统统不行。在中国,你哥子去试一试嘛,不把你娃儿一下子打入十八层地狱,那才怪了哟!
前一阵子,地区棉纺织厂、绢纺厂、化肥厂、氮肥厂以及一批内迁的军工企业。相继开始在临江地区招收大批下乡知青进厂上班,工业生产似乎有了新的转机,杨铁是很高兴的。
因为,曹专员和他就是管这条线的,咋个会不高兴呢?
杨铁看到,那个时候的临江,无论是过去的达官显贵、还是现在的贩夫走卒。天天都在忙着为自己下放到农村的娃儿女子奔波着、忙碌着;或递条子、或托熟人、或找关系、或走后门。
大街小巷,地委大院、行署大院、老红军院和市委、市政府以及县委、县政府大院等。无论是在苍天白日,还是在漆黑的夜晚,一队队人马,手里提着鸡蛋、鱼肉、香烟和泸州大曲、五粮液的老人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有的人喜形于色,有的人沉默无语;有的人满意而归,有的人无功而返;有的人在大庭广众面前,痛哭流涕、仰天长叹;有的人还跪在地上,拿着一张张破旧不堪、满是油污和血迹的状子,说是要去河南开封府找包老爷,也就是包青天,讨回一个公道。
当然那,各种形势和各种新旧政治力量都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悄悄上门来找他和曹专员办事、求情的新朋旧友也不少。这个时侯,他和曹专员多多少少也还是能够当一些家、做一些主的。
因为,那些造反派头头们,当官的时间还不长,这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业务和情况,他们根本就不熟悉啊!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发脾气骂娘,那个还敢去找他们呢?
以他和曹专员的性格特点,凡是自己能够办得到的事情,一定要倾尽全力,帮人家办到;就是一时半会儿办不到的事情,也要当面给人家讲清楚、说明白。
不然,省得人家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家里面跑。知情的人会说,他们从不收取人家的好处费;不知情的人,那就很难说清楚了哦!
小梅家的情况,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杨铁在位时,很轻松地就把她安排到东方红机械厂的原材料仓库做保管员。虽然是一般的临时工,但总比在家里耍起,没得收入好一万倍呀?
结果呢?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吴友贵那一帮子新生的权贵们一上台,就把她轰走了。气得梁凡那个戴眼镜的知识分子娃儿,把牙齿咬得咕咕的响,就是没得任何办法,你总不能拿起石头,去打天嘛?
杨铁利用大招工,这个有利而混乱的时机,不声不响的就把小梅塞进了化工厂。他给下边的人交代,说是自己的一个远房亲戚,到苍溪的大深沟里插队落户很久了;那些人事档案材料,全是他一手策划,梁凡俩小口子自己在家里瞎编胡造的。
小俩口感激涕零,总要给他表示表示,被他一口拒绝。因为,他是媒人啊,怎好去收那个礼物呢?从此,粱凡跟他更是铁了心。
刘小明那头的事儿,他更是牢记于心的。
他利用自己和部队军代表的特殊关系,把他安排进国营红光仪器厂。那是一个国防工厂,坐落在广安的猴儿沟一带,紧挨着崇山峻岭的华蓥山煤矿。是一个专门生产军用瞄准镜、望远镜和相机的军工厂。
起初,刘小明高矮不愿意进工厂。
他说是自己愿意继续呆在公社,教书育人好。况且,山沟里的贫下中农们淳朴、善良、厚道、老实。完全没得整人害人的坏心眼儿,他们把自己视为最贴心人。
你看嘛,大凡遇到起写信呀、逢年过节写春联呀、哪家那户娶媳妇嫁女呀,都要来找他帮忙…。
更何况这几年来,自己和他们朝夕相处,同吃、同住、同劳动,一起战天斗地夺高产,已经建立了非常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
而且,当教师呢,可以读很多的书,可以不断增加和丰富自己的科学文化知识。他死活也不愿意再回到城里边,更不愿意看见那个肮脏龌蹉、见人是人、见鬼是鬼的吴友贵,以及当头狠狠打了他一大闷棍子的林春年。
好说歹说,李莉和刘书记才把小明的思想工作做通。看到妈妈满头的白发,一脸的憔悴;看到爸爸年迈体弱、老态龙钟的摸样;加上妹妹小英回到家里,一个劲儿的反复劝说。
小明面对两难的选择,一筹莫展。最终,还是在家人的面前、在亲情的面前妥协了。
当然那,那些对杨铁同志有过知遇之恩的人,他都尽量想办法把他们的儿子儿孙、包括亲戚舅子老表们,统统都弄进了厂子。
他想,反正工厂目前需要人,这就好比农村喂猪儿一样,多一个少一个又怎样啊?所以说,南隆县老家李乡长的小儿子、郭部长的幺女儿、左社长的幺舅子等等,统统都被他安排进厂,当了个趾高气扬的、吃国家供应口粮的工人老大哥。
“管他的,‘授人予鱼,不如授人予渔。’”让他们去学一门自我谋生的手艺,比起自己给他们送钱粮、衣服、布票和肉票等强一万倍。俗话说:天干饿不死手艺人。他们有了一技之长,今后遇到天灾人祸,也不至于饿肚皮啊!
“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嘛。他闻了闻自己的手掌,的确感到满手确实是香喷喷的。
不久,党的十大在北京胜利召开。
杨铁注意到,英俊、潇洒而又慈祥的周总理,虽然面带微笑,但面容看起来却十分憔悴、苍老。满脸的老年斑,掩饰不住他身心的疲惫和一脸的倦容。
画面中,他带着微笑,一丝不苟的用他那很用特色的江苏淮南话,代表党中央作的政治报告;而那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英俊潇洒的王洪文同志,作的关于修改党章的报告。
他晓得,王副主席也是从朝鲜战场上当兵下来的。他以前在上海国棉十三厂做保卫干事,咋个人家运气就那样好呢?一造反,一起家,就做了大上海滩上的造反派头头,而且,一直做到了党中央副主席的位置上。
况且,他的排名仅仅在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敬爱的周总理之后,在全国位居第三。而那些久经沙场、跟随毛主席南征北战的开国元勋,如朱德、刘伯承、徐向前等等,还在他的身后?
他,一时也是想不明白、搞不清楚的。
“哼,那些哥老倌们,还说我杨铁操得好!年纪轻轻的就当上了厂长、副局长和工交部的副部长兼政治部主任;你看看人家王副主席,那样年轻,比我还小几岁,就当上了党中央的副主席,究竟那个操得好嘛?真是:人有人不同,花有几样红;人比人,吓死人哟!”
他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翘起一个二郎腿,若有所思。他想起了我党、我军历史上的那些老元帅、老将军们…。
他们之中,有的在一二十岁时、有的在二三十岁时,就当上了师长、团长,甚至于军团长,统帅千军万马、一呼百应,那多威风、多神奇啊?
他漫不经心地抖了抖,散落在自己大巴腿上的烟灰灰;喝了满满当当一口香茶,包在嘴巴里,韵起了茶的香味儿…。
结果,被气憋住了。“扑哧”一声,吐了出来,满身满地都是茶水,差点没把他呛到起,回不过气来。
“这狗日的!人在倒霉的时候,连喝口白开水都要呛人哈?”他缓了很长的一口气,才回过神来,在心里面暗暗地诅咒道。
同时,他也观察到,在这场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一些备受打击和迫害的老干部出来了。比如邓小平、王稼祥、乌兰夫、李井泉、谭震林、廖承志等被重新选为中央委员。
他在心里默默地揣测,难道这是毛主席他老人家在搞新旧力量的平衡吗?
因为,他老人家一直以来,都在谆谆的教导全党全军和全国各族人民:要搞五湖四海,不要拉小山头、搞宗派主义。还提出了“三要三不要”的三项基本原则。要不然的话,在党内,特别是在最高阶层,你不服我,我不服你。
全国有七亿多人口,还有近千万人的中共党员队伍,哪该咋个整呢?
大会提出了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伟大理论,把毛主席提出的“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过七八年又来一次,牛鬼蛇神自己跳出来”作为社会事物发展的一个客观规律。而且,大会预言党内两条路线的斗争将长期存在,还会出现十次、二十次、甚至于三十次…。
耶!他感到毛主席他老人家不但身体好,而且,精力确实很充沛,硬是“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哈?
他认为,这和他老人家青年时期在湖南长沙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立下的远大救国报国志向,不谋而合啊?这到底要斗到猴年马月,他才善罢甘休呢?
管他的,还是按照曹专员给他出的点子办,跟着毛主席“南征北战”打胜仗就行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平头老百姓,何必去操他娘的那份苦心呢?那是国家大事呀,我还在那里哪呢,犯不着替毛主席他老人家操心啊?
有时候,在自己办公室,包括吃饭、睡觉,过街走马路时,他也在心里犯嘀咕:毛主席他老人家亲自发动和领导的这场文化大革命,表面上看似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摧毁了以刘少奇为首的资产阶级司令部,巩固了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巩固了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和实践,但实际上,事实却并非如此啊!
你看嘛!这文化大革命的对与错、好与坏、是与非。一直以来,从中央到地方、从国内到国外、从领导到群众、从理论界到学术界,就存在着巨大的争论、分歧和激烈的思想斗争。
在港澳台地区,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只要人家一提起这场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可以说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
有毛主席他老人家健在,全国人民谁都不敢逾越雷池一步,谁都不敢妄加揣测和评议;又有那个胆敢在“太岁爷”的头顶上动土呢!?
否则,有你娃儿的好果子吃。
中共辽宁省委宣传部里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女干部张志新,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不就是一个悲惨命运的例证吗?
就因为她替刘少奇说话、翻案,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反子,惨遭割喉杀害。
一提起那件可怕的事情,人们就噤若寒蝉,浑身发抖!一股寒意从脊梁骨一直凉到脚后跟儿,真正是不寒而栗啊!?太惨无人道了,还是共产党呢!?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虽然,国人还不至于愚昧和麻布到那种程度,但是,在当时那种险象环生、朝不保夕的十分高压的政治环境之下,哪有啥子办法呢?因为,那里是一个深水区和禁区啊?
有谁个胆敢去冒犯亿万人民心中的红太阳、中国人民的大救星、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呢?那岂不是犯上作乱、忤逆不道的大忌吗?
因为,他老人家早有定论:我这一生只做了两件事情,一是发动人民,把蒋介石赶到台湾那个小岛上去了;二是发动了这场文化大革命,打倒了刘少奇这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文化大革命是“七分成绩,三分错误”,错误呢?就是“打倒一切、怀疑一起、全面内战。”
你看,老人家说得多轻巧啊!?
但是,人们的内心世界,那是何等的神秘,何等的叵测啊?不然毛主席他老人家咋个又会提出:要在灵魂深处闹革命啊!?
因此,在中国这个变幻莫测的、巨大的政治舞台上,保皇派和造反派、肯定派和否定派、新生力量和守旧势力,也一直在明争暗斗,相互较着劲儿的。
一会儿你强我弱,一会儿我强你弱;一会儿势均力敌,一会儿犬牙交错;一时半会儿,是根本分不出来胜负来的。
社会在动荡中发展,人民在迷茫中前行。
虽然,中国这艘前行的巨舰被惊涛骇浪、激流险滩所围困;但就在这最困难、最无奈的时候,希望的曙光还时隐时现,激励着人民勇往直前。
年底了,临江地革委召开了一次扩大会议。曾湘主任代表地革委作报告,他传达了他参加省革委全委会的精神以及全省计划工作会议精神后,随后,又传达了中央关于八大军区司令员对调的建议,以及邓小平同志担任中央政治局委员和军委总参谋长的提议。
听到这个消息,参加会议的同志们,表情各异。
那些老家伙们,也就是那些老干部,听了呢,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可以说是喜上眉梢,就差点没大声叫出来———衷心拥护!
而新生力量的代表,也就是那些造反起家的人听了呢?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可以说是愁上心头,就差点没大声喊出来———强烈反对!
杨铁在想:我们临江地区的形势,大概也和全国的形势是差不多的?事实上的确如此,并非他能杜撰和设计。
“复辟派”和“新生派”这两大势力,表面上在工作上还过得去。说话也是客客气气、有礼有节的;实际上是尔虞我诈、水火不容;你上我下,我下你上,就等待火候和时机了。
“叛徒林彪、孔老二,都是坏东西;嘴上讲仁义,肚里藏诡计,一心克己复礼,阴谋想复辟...。”
杨铁一走进院坝,回到家里,就听见勇娃子和鹏娃子两兄弟,欢欢喜喜地在家里,大声高唱最近广播电台里反复播送的这首眼下最时兴的儿歌,还在你来我往的,搬起大巴腿搞斗鸡鸡的游戏。
“莫唱了、莫唱了,勇娃子、鹏娃子!老子听到你们唱这些儿歌,心里面就烦得很!如果是你们两个没得啥子事情做,赶快跑到西桥河去,去给老子洗二煤炭耍,莫在家里唱这唱那的。”杨铁大声舞气的呼喊道。
安静在厨房做饭,屋里一阵沉默。
稍稍隔了一会儿,杨铁抽完烟,想起了他的掌上明珠,又在招呼:“喔喔,娟娟呢,快去叫妈妈,你们两个去洗手,准备吃饭?”
他指了指两个娃儿,随后,又没好声没好气的在严厉教训和批评自己两个年幼无知的孩子。
“是哪个狗东西教你们唱的这个歌呢?孔圣人自古以来,就受到我们中国人、甚至是外国人的充分尊重。你们两小不点,屁股上的屎粑粑,都还没有搽干净,就胆敢称孔老夫子先生为‘孔老二,’简直是不知好歹的东西!该不该遭打呀?”
“音乐老师教我们唱的,说是下周星期三,全市中小学校的学生,还要到市灯光球场去参加‘批林批孔’的歌咏大比赛呢。”
勇娃子在回答他老汉儿的问题,鹏娃子被他老汉儿的气势和言语吓到起了,不敢言语,更不敢声张。
“老子叫你们几个平时莫得事情做的时候,多练几下马步、弓步和箭步;多打几下开合功、童子功和空击拳;然后,再练一练光明拳、六合拳和燕翅拳;舞一舞白虹剑和一苇棍。以强身健体、保家卫国,你们就是不听,偏偏要去唱那个所谓的革命歌曲。”
“肚皮饿得惊叫唤,脚耙手软的,啷个练嘛?”勇娃子的嘴壳子要硬一些。
“爸爸、爸爸,我们练了的,只是没坚持、没得你那样刻苦和认真。”娟娟赶快打圆场。
“闻鸡起舞、闻鸡起舞,你们懂不懂啊?我们小时候,只要是一听到鸡叫,就起床练武了,哪像你们现在?从今天起,今后只要是听到起鸡叫了,你们几个就要起来打桩练拳!”杨铁在给几个娃儿布置习武练拳的光荣任务,根本晓不得安静已经来到自己的背后。
“杨铁?”“嗯。”
“你汹啥子汹嘛!娃儿还不是听老师的话,才唱的哪个儿歌。你原来不是说,老师的话就是圣旨吗?叫他们做啥他们就做啥。他们还是小娃娃,那里知道古时候的那些事情呢?除非是他们的爷爷奶奶。”安静在为自己的娃儿辩护。
“我是为他们好!”“我还不知道你为他们好啊?习武练拳也要分时间、地点、场合嘛!一天到晚在家里那能够打打杀杀的?锅锅碗碗打烂了,你去买?把人家打起包啊眼的,你去赔?”
安静说话了,家里面的气氛就缓和多了。
因为,这个女人,才是这个家庭里,真正意义上的“一家之主”和可靠的精神支柱。
她不光人长得漂亮、字也写得漂亮、舞也跳得好,那方方面面、的的确确也能干。而且,更难为可贵的是,这样漂亮的女人,她还会一窝一窝的给你生娃娃,还从不麻烦人家。
这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她、敢不听她的话呢?
这不,最近她又给杨家添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宝宝,取名为杨军。
杨铁说,现在老在回想自己以往的军旅生活。那是一段艰险而愉快的生活,经常做梦,梦见自己在朝鲜前线打仗的日子。
安静听了他的解释,也就只好依了他,算是了了他的一个心愿,或者是心结吧!
以她的意思,她是想给军娃子按照杨家里的字辈来取名字的,叫杨明生。三字经里不是有一句叫“扬名声、显父母”吗?取它的谐音,寓意深长,还耐人寻问。
“爸爸、爸爸,我们学校也给我们发了书的。工宣队和军代表要我们批林批孔,学习无产阶级继续革命的理论,彻底批判‘学而优则仕’的反动缪论,坚决反对资产阶级在教育战线上的复辟活动和资产阶级法权。”
“哎!这和老祖宗留下的千古传统背道而驰啊!是他妈的哪个又在散布新的‘读书无用论’呢?说啥子:‘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呢?”他在想,安静也在想。
杨娟手里拿着还有油墨味儿的几本书,笑盈盈地走上前来。
杨铁一看,是三本《林彪与孔孟之道》的合订本,一本《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论无产阶级专政》,还有就是姚文元同志的《论林彪反党集团的社会基础》、张春桥同志的《论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
耶!和自己单位发的书是一摸一样的,咋个给这些学生娃儿发这样子的书呢?他们这代人,生在困难时期,长在动乱时期,这文言文晦涩难懂,还有那些典籍典故,更是很少接触。
在学校里,他们这些娃儿女子,平常都是学习毛主席语录、学工学农学军、背诵那个啥子“老三篇”,就连中国最起码的文学典籍都没有读到起。
现在的高中生,不如过去的小学生;初中生,还不如过去只读过一两年私塾的米娃儿,这成啥子体统哟!?长此以往,恐怕国将不国、民将不民了哦!?
再说了,那些啥子无产阶级专政下将继续革命的理论和学说,来自于那两个大胡子马克思和恩格思的故乡德国,以及列宁和斯大林的故乡苏联。他们才多大呢,懂得个屁呀,真是浪费他们的宝贵青春年华、浪费我们杨家屋里的钱财!
其它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唯独把那句“他们懂得个屁呀”说的重重的。
“杨铁,你在说那个哦?”安静问他。“我在说上面编书的那些人。”
“那还差不多,你也洗手吃饭啊!吃了饭,快去看看你那个宝贝儿子。”
“好好好,洗手,吃饭、吃饭。娟娟,刚才听见弟弟哭没哭、闹没闹啊?”杨铁在问大女儿。
“我和弟弟都听见了的,妈妈给他喂过奶奶过后,就一直没有哭、也没有吵了,这会儿可能睡着了。”杨娟看看妈妈,又看看两个小弟弟,愉快的回答道。
娟娟已经读初中二年级了。
扎着两根小辫子,穿的是草绿色的确良军装、白边黑面布鞋,一颦一笑,就像是安静在少女时代的一个缩影和翻版,亭亭玉立,清纯可爱。
她正处在青春朦胧期,可能对人世间的一些事儿,已经有了一点点的了解和肤浅的认识,似乎是明白又不明白,正所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吧!
她的美好理想和愿望,是自己能够像外公和外婆一样,上大学。今后,要么执掌教鞭,去大学当教师;要么拿起手术刀,去医院当医生。
至于其它的,她确实没有想太多。
可是,现在面临的问题是,每个学生娃儿高中毕业后,都要上山下乡去当知青的。而且,上大学全靠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推荐,都是从工农兵队伍里选拔的呀?到时候,我得不得行呢?她在心里问自己。
杨铁看到爱女若有所思的摸样,怪可爱的;两个儿子呢?虽然调皮,但长得人高马大,相貌也俊俏,极像自己青少年的时候,心里美滋滋的。
再看看安静一个人忙里忙外、相夫教子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但一时又心生怜悯,心想:确实苦了这个出生于大知识分子家庭的千金小姐哦!人家要是找到那些同样是出身于大知识分子或者是中央、省部级干部家庭的娃儿,她才不得做这些卖力不讨好的家务事喔!
“嗨嗨嗨…,老子杨铁就是命好、福气好!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要自觉一点,千万不要把这个美人累坏了。毛主席说,革命靠自觉嘛!有时间的话,我一定、一定要多做些家务事情,来弥补弥补自己的懒惰造成的一些损失!”
他是说到了,也做到了的。
从此以后,买菜呀、做饭呀、洗衣呀、抹屋呀、拖地呀等等,成了他的业余爱好,安静也清闲了许多。当然啊,杨铁这样做,是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是他怕安静太累了,影响到她的工作;二是他怕安静太累了,影响到她的健康和身体,做爱时,没得性趣;三是他怕安静事情做多了,影响到她的身材和美貌。
好在安静一家,是住在涪江路行署家属大院宿舍的。
有时外公、外婆从师院过来看一下,有时张妈过来问一下,有时二妹子过来帮一下。大家帮帮忙,做做家务活,洗洗尿片片,兑兑米奶粉,抱抱孩子,这日子啊,也就一天天混过去啦!
要不然的话,这个以往从来做不来任何家务活、煮不来米饭、炒不来菜的安静;一个人自己带四个娃儿,不说累得她个死去活来的,至少也要把她拖瘦、拖变样的。
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流逝着;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生长着……。
它就像是嘉陵江之水一样的,日夜奔腾不息,勇往直前;孩子也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在一天天长大,自己看了往往还不知道。
而人家看了过后,会说:哎,这个娃儿又长高了、长胖了。
可以说,整个文革中,所发生的那些事情,报纸上所登载的那些消息,要么是千篇一律的大批判文章,要么就是稀奇古怪的消息,令全中国人民一头雾水,琢磨不透。
杨铁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他一会儿看到人民日报刊登的《评晋剧(三上桃峰)》的文章,说是此戏是“为刘少奇招魂”,是“文艺黑线回潮”;大力号召文艺战线和广大的文艺工作者们,要提高警惕,坚决击退“反革命修正主义文艺路线回潮”。
一会儿又看到《关于批判(园丁之歌)的通知》,各级各类报刊和杂志,发表了大量的批判文章。把宣传教师、重整师德、应做“园丁”,说成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旧调重弹”。
一会儿,又在说工业生产战线抓整顿、抓管理、抓规章制度建设、抓利润;是抹杀阶级斗争,是以生产压政治,是资产阶级“利润挂帅”思想的复辟,要坚决击退这股右倾机会主义的“翻案风”。
一会儿党中央、毛主席又在为原中共八届中央政治局委员、中央军委副主席、国务院副总理、惨遭迫害致死的贺龙元帅平反昭雪,恢复名誉。
一会儿他又在内参选编上,看到毛主席的批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经八年了。现在,以安定团结为好,全党全军要团结,全国人民要团结。”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他老是在心里想:难道在我们中国,硬是有人要为刘少奇鸣冤叫屈、招魂拿幡,彻底翻案吗?不可能哦,因为,党的九大已经向国内外公开宣布了,永远开除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的党籍并撤销党内外所担任的一切职务的。
目前,这中国复辟与反复辟、回潮与反回潮的斗争,此起彼伏,这像不像我们临江地区那些老干部们和那些所谓的新生力量之间的反复较量和斗争呢?
俗话不是说:窥斑见豹吗?
年前,在行署会议室,听曾主任传达说,翻年后,四届人大要召开了,毛主席叫全党全军全国人民要团结,要努力把国民经济搞上去,就是要稳定局势,制止混乱,发展生产,振兴经济。
要不然,全国七八亿人民都喝“西北风”去。
果不其然,这年初,四届人大召开了。
杨铁看到,会议提出了发展国民经济分两步走的设想:第一步,在1980年前建立一个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体系和国民经济体系;第二步,在本世纪内实现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使中国的国民经济走在世界的前列。
会议选出了以朱德为委员长的人大常委会组成人员,任命了以周恩来为总理、邓小平为第一副总理的国务院组成人员。
说实话,在中国官场上混久了的人都知道,这实际上等于在宣布:邓小平同志在主持国家的日常事务工作。因为,早有小道消息说,周总理生病住院了,而且得的是大大的病———癌症!
看起来他老人家神采奕奕、面色红润。其实,那是为了政治的需要,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他身边的工作人员精心为他略施的粉黛。在电视画面上,或者是报刊杂志上,那是根本就看不出来的。
“四个现代化”这个宏伟的规划和远大的理想,不光鼓舞着全国人民,确实也鼓舞着杨铁,给了他一种信心和勇气,甚至力量。
他想:如果是真正按照中央的指示办事,不搞派性和内斗,不搞折腾。中国这个具有五千多年灿烂历史和辉煌文明的伟大国家还是大有希望的,自己也可以甩开膀子,好好地大干一场。这样,才不至于妄为来到人世间走了一趟啊!
杨铁看到,邓小平同志一上台,就在全国上上下下、各行各业、各条战线搞起了各项整顿。
他在中央召开的一系列会上,要求各级革委会,必须建立坚强有力的领导班子。克服派性、端正党性、加强革命的组织纪律性。认真落实毛主席关于干部队伍、知识分子队伍的政策。恢复和重新建立规章制度,实现安定团结,恢复以往行之有效的办法,努力把国民经济搞上去。
临江地区的老干部们,心里乐开了花。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已经走到了黎明前的黑暗。
心想,自古以来就是“家贫念贤妻,国难思良将。”
当前,中国这样混乱、复杂、多变,毛主席重新启用邓小平同志,确实是整对了头的。别看那个邓政委个儿矮小。还是他头脑灵活、思想敏锐,治理国家,敢说敢干、有章有法。
你看嘛,他抓铁路,铁路争气。
革命形势和生产任务发生了可喜的变化,当年就完成或超额完成了国家下达目标任务。万里委员长当年当铁道部长时,当时民间就流传着一句顺口溜“万里不倒,火车照跑”。简直不亚于“要吃粮,找紫阳。”
他抓钢铁,钢铁争气。
因为,如果一个国家的钢铁工业,没得一个大的发展和壮大,何谈国家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的现代化?那不是画饼充饥、纸上谈兵吗?
他抓军队,军队争气。
那些一心想插手军队事务的野心家、阴谋家,根本无从下手。他强调军队必须狠抓整顿,必须解决“肿、散、骄、奢、堕的问题”,改组“软、懒、散”的领导班子等等。
当然啊,他的这些做法,无异于“一石击破井中天”或者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一层层死水般的涟漪,犹如电波,迅速扩散到全国,影响之大、影响之深,只待后人去评说。
那时,在全国、在临江地区,公开和私下,都流传着邓小平同志的两句名言:“不管是白猫还是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人们把它戏称为“猫论”。
那些老家伙们说,小平同志说出了我们这些人的心里话。“干革命,连肚儿都吃不饱,还干个球的革命啊!那不是十七八世纪‘乌托邦’式的空想社会主义吗?哪对普天下的老百姓有啥子用场呢?”
造反派们说,邓小平是在有意抹杀阶级和阶级斗争,彻底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取得的丰硕成果。他上台,无异于“胡汉山回来了”,“还乡团”回来了,他迟早是要清算这笔“血泪债”的。
还有他在山西省昔阳县全国农业生产学大寨的会议上说,全国各个方面都必须要整顿。四个现代化,关键是农业要实现现代化,“学大寨,还要看看年底,这称砣上不上得去。”
这些浅显易懂、言简意赅的比喻,十分具体,生动形象。天底下的老百姓,一听就明白,比你啥子高深莫测的理论都实用,而且管用。
因为,大家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又有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呢?
张春桥、姚文元那帮文人,号召全国人民所谓学理论、批《水浒》、反右倾、反翻案。是不是吃包了饭,莫得事儿做,怪没球得名堂啊?
当然那,这些话,在当时那种极度高压的政治情况下,是不能够在公开的场合讲的。只有一两个人、三五个人私底下,在一起议论当今国家大事时,说说风凉话、发发牢烧、解解闷而已。因为,还不到该说那种话的时候啊!
那天,临江地区地革委和生产指挥部召开会议,分别传达了根据邓小平同志多次讲话精神,整理起草的《论全党全国各项工作的总纲》。
这是从上面流传下来的,据说,根本就不是中央正式的红头子文件。
曾主任先是以他那惯有的温和语气,传达完在省里开会的会议精神。
然后,他挽起衣袖,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犀利的眼光,扫视了一下会场,进而以少有的强硬语气,在大会上振振有词的说:“我们临江地区的各级革委会和广大的工人阶级、贫下中农、革命干部和知识分子,要根据中央和省里的指示,把毛主席最近提出的学习无产阶级专政理论、促进安定团结和把国民经济搞上去的“三项指示”。作为当前全党、全军和全国各项工作的总纲,也要作为我们全地区当前各项工作的总纲,彻底清除“左倾”机会主义盲动路线,要把被林彪一类假马克思主义政治骗子篡夺了领导权重新夺回来!”
耶!这个曾主任有点凶哦!简直是一反常态,他是不是领到了“尚方宝剑”哟?咋个刚从省里边开会回来,就毫无顾忌、火气冲天的对着大家,来了个下马威,看来形势有点变化了。
是不是省革委主任,也就是李井泉下台后,上台的那个“省委书记和成都军区政委”刘基庭、张西挺们,给他下了啥子面面药、指点了啥子迷津?
不然的话,他老人家在政治上,一贯追求四平八稳的,咋个敢当着那些新生力量出此重言呢?他之所以这样讲,当然不是对着台上台下这帮老家伙来的,主要是对做造反派来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岂不既伤了和气,同时,又没有给自己身后留下一条后路呢?
杨铁这样想是对的,他是看到了兆头的。
因为,邓小平同志那种雷厉风行、敢作敢为,敢为天下先的做法,他小子确实还没有领教过。要不毛主席咋个会表扬他,说他是政治过硬、绵里藏针呢?
杨铁看在眼里,想在心里:哎,就不晓得咱们老邓的这些做法,毛主席他老人家那里通不通得过呢?哪些做法,明眼人一看,就是冲着他老人家来的呀!就是冲着文化大革命来的呀!?
果不其然,这年底,全国各地又迅速掀起了一场既轰轰烈烈、又扎扎实实的“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大规模群众运动。
一夜之间,又将原来那个“党内第二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人物———邓小平同志彻底的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关进了“冷宫”!
从中央到地方,主要是说他辜负了毛主席他老人家对他的殷切期望和耐心教导。他哥子一心要彻底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大搞右倾机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复辟活动。
有落井下石者,趁机还把他原来复出前,写给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一封信———《我的自述》。复印出来,在民间广为散发。以此,来制造舆论,混淆是非,颠倒黑白。
因为,据说,那封信,是他向毛主席承认自己的错误,要求重新出来工作的告白书。真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人有喜庆,不可生嫉妒心;人有祸患,不可生喜幸心。’难道是这些千古至理名言,都被我们中国人,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吗?”
杨铁在内心为邓大人的再次倒台,而鸣不平!可是他一介小小的副县级干部,连正儿八经的“七品芝麻官”都不是,他娃儿能有啥子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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