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乌云密布叠嶂，潮湿的气息在浅灰色的天空中氤氲徘徊。耳机里单曲循环着坦布雷克的《Cry me a river》，萧索的风景在瞳孔中迅速倒退，有种被黑白占领的感觉。

　　狭小的车厢内难免有些燥热，有些人在叫，有些人在笑，还有人在喃喃细语，像是一场全民的狂欢。“什么意思啊，雨天安排我们出游哦”，“就是就是，下雨就是讨厌”，“没心情了啦”，“早知道不来了”。不满与埋怨的情愫一时挥之不去，呛得我一阵难堪。我摇摇边听音乐边往面包上涂奶油的Lu，不等开口，他便啐了一口唾沫。“雨天就是烦”。

　　“……那么，你觉得呢？”

　　将脑中的问号转换成文字，委托电磁波传达给木木，她回得很快，言简意赅。

　　“一下雨的话，很多事都无法顺利完成，心情也会糟糕吧。”我想她一定眉宇紧蹙。

　　我感到一种徒劳，像是一块深黑的毛毯，渐趋遮盖内心的坚持，消弭残存的初衷。我想倘若天赐良机给予所有人一次后悔的机会，那么过半的人将会选择离开大巴回到自己温暖的被窝。

　　“呐，有任何缘由吗？”

　　假如世上有百分之九十的人讨厌雨天，那么我可以决绝地说，我就是那百分之十。众人皆以雷雨为恶，悟性独以阴沉为美。我喜欢雨天，如同那些喜欢大晴的人们，有些人只是单纯的因为好感，有些人则是爱上了那样气候下自己的感觉。那些你了解或不了解的悲伤，在大雨的冲刷下，有些被洗尽，有些更清晰，我想我不仅仅属于第一种。

　　“有啊，你看，那些游走在雨丝间的气氛，是那么的悲伤。”

　　当你撑伞走在雨点滴滴的街道，在周遭的压抑下，你会不自觉的漾起一股悲伤的感觉，有人厌烦，亦有人欣慰。与前者不同，我丝毫不畏惧那种被悲伤包围的感觉，与后者相似，比起欣慰，我似乎更加珍惜更加享受。莎士比亚说过，“悲伤是幻想的恋人”。倒也不是因为某事而悲伤，只是因为悲伤而不得不想起，想起过去，想起往事。“悲”可以激发人以思考，是我恒成不变的坚持，一旦领悟这些，你就能自然而然地在“悲”，在灰蒙的雨中，发现无与伦比的美丽。然而无论如何依然是有很多人向往晴天，或许是阳光更能给予他们能量，使其蓬勃向上，乐观开朗。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能在快乐中发现美的眼睛泛滥成灾，而那些能从悲伤中萃取美的瞳仁却稀珍可数，濒临绝迹。

　　前些年与父前往罗马，途径梵蒂冈，便进入教堂参观一二。其中一座文艺复兴时期的圣母悼子像令我无从淡然。她通体洁白，身披极具宗教色彩的古典衣装端坐在一把大理石椅上，怀中抱着奄奄一息的耶稣，与同时期其他作品不同的是，当时的许多以圣母为主角的艺术作品皆将其刻画为一种凌驾一切，解救人们于危难的神圣形象，令人深表兴奋欣慰，而米的圣母却如同每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紧闭双眸，嘴角微微下沉，随面目安详，却怎么也掩饰不住那缓缓流淌于眼角的悲伤，再也没有了救世主般的气魄。彼时我哑口无言，不是出于好奇，只因惊叹那种痛彻心扉的痛苦对于整部作品的修饰与堆叠，我想我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相信，即使是高不可攀的神灵，也有一处若隐若现的软肋，那种属于母性的温柔与和蔼，慈祥与安宁，虽然朴素，却无疑是一种心灵的净化。

　　后来就飞往了巴黎的卢浮宫，在一层的三号展厅流连忘返。我记得自己似乎在一幅名为《垂怜》的画作前驻足良久，该画的的作者是意大利的索亚•卢克，画中的将军脚踩着成堆死去的士兵，左手提剑，右手捏着一封家信，下垂的眼眸像是两瓣枯萎的落叶，眼角处由于岁月留下的沟痕像是繁复错杂的根茎。那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将军去哪里了呢，其实每个人都不是一个人，一个外表刚直的人，在他内心深处，一定长眠着一位于其性格截然相反的同胞。我想那位将军是回到心里去了，而他原本旧居不出的同胞，如今正一点一滴由内而外地向外挥发，当见血封喉的宝剑不再嗜血，矜持自傲的威严不在重要，周围的空气都充满了极度思念因爱而生的柔情。

　　回忆至此告一段落，下了车，与同伴一起步入森林深处。一路阴雨，同伴们早早地找了茶馆就此歇脚，于是便打算孑然一身亲近自然。我看见雨丝中的香樟“泪眼婆娑”，叶片中的水滴在清风的吹拂下上下起伏跳跃落下，砸开一朵朵清洁的莲花。我看见静如止水的湖面被针尖般纤细的雨水穿透，复原，像是两个赌气的孩子，一个好动，一个内敛。我还看见云，看见风，看见一位垂暮的老妇推着耋耄的老翁走在石头的柏油路上，她对他说，老头子，下去了千万别把我忘了。

　　我突然百感交集，想把此情此景一五一十赘述给你听。

　　“……你看欧阳修与柳宗元，同样是被贬之人，六一先生就有那情趣在醉翁亭里觥筹交错到夕阳在山，而柳河东就只能写些讽刺的古文悲苦一生。其实那些人也并不是讨厌悲伤，不过是没有发现美的能力，当一件事想多了就累了，而当一件事想累了就再也想不通了，否则也不至于那么抵触。”

　　正如小王子所说，有些东西，只能用心看，凡是眼睛能看到的，都是最不值一提的。而那些眼睛看不见的美好，却又往往是最难找，最难长存的感动。我发现想要在当今的世界中找到回归本源的乐趣已是一种难事，许多人都不是真正的快乐，况且就算找到，在这样一个高速运转的世界，在这个电子屏幕代替粉色信筏，摩天大楼代替原始丛林，关闭手机一天就会以为被全人类抛弃的世界中，眨一眼，周遭都会变化千分之几，又有何胜算将之封存挽留。如同一场考验一场磨练，或许没有人喜欢悲剧，但总有人会喜欢悲伤，或许没有人排斥快乐，但总有那么几个疯子会自作自受地在雨中漫步，然后找一处街角的咔吧隔着玻璃观察尘世，欣慰地说这值得。

　　“这么说这就是你的理由？”我想她一定舒展眉头。

　　“所以，在下一场雷雨来临之际，请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