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易逝红颜老

  一

  搬家,再习惯不过的习惯。扔掉了红色帆布鞋,把用不着的统统打包,扔掉,满满的一大箱子,包括回忆。收拾好简单的行李,钱包。和电话薄,站在巨大的车站广场中央,最后把留恋也扔掉。

  漫不经心的买了车票,熟悉的终点站。路途中又开始陷入深沉的昏睡。梦境不断,手机响了好几遍。香草揉揉眼,继续睡觉。车窗外掠过一幕幕陌生的风景。她开始感觉内心的空洞和苍凉一点点的盈满又塌陷。

  黎明时分到的站。前来接她的那是有过一次萍水相逢的小男生。他叫自己浅夏。很秀气的名字。

  他看见香草一个从车厢里慢吞吞的走出来,喜出望外的迎上去,露出一排整齐而洁白的牙齿。脸上是厚道的笑。他穿了一件穿白色的棉上衣,把香草的东西直接的扛在肩上,引着香草出了站口,香草紧跟着他很有节奏的脚步,内心的温暖潮湿了一大片。

  陌生的城市,疏离的人群。无论之前来过多少次,还是这样的感觉。可是从此以后她要在这里扎营驻地了。她要一个人构筑未来和人生。浅夏讲话时候轻飘飘的,香草耐心地听着,他像是在唱小情歌。

  住在一楼的独家小院,浅夏是在这栋老房子长大的。小楼总共两层,楼上是用来租给附近大学的学生的。一楼一共三间,浅夏给香草腾出来一大间让给她住。香草说了谢谢,就毫不客气的整理自己的东西。

  浅夏靠着门框饶有兴趣的盯着香草的一举一动。

  他白色的棉褂子伤很快就蹭出来一块灰。

  “你家人呢?没有在这里吗?”香草手忙脚乱的还不忘抽出嘴巴来搭话。

  “他们在市区住,这个房子是奶奶留下来的,她过世以后我就搬来了这里。本来是要出租出去的,我比较念旧,又不想跟爸妈住,索性就搬来了这里。房子老了,比较潮。就委屈你了。”香草拍拍身上的灰,露出一个脏兮兮的笑,你太客气了。说完便不再往下说,继续整理床铺。

  浅夏看了一眼外面,吵吵闹闹的声音。

  “需要帮忙吗?”他回过头来问正在忙碌中的香草。

  “不用。”香草继续埋头苦干。

  “那好,我去看一下。浅夏身子一闪,他好像是等着外露楼梯上了二楼。香草整理的差不多了,她一头倒在自己的棉被上,路途的疲惫还没完全解除。过来一会儿,浅夏从楼上慌慌张张的跑了下来。

  “香草,我们出去吃饭吧。今天给你接风,外面大家一起聚聚。”香草掀开门帘,探出头去,一大帮子少男少女面露喜色的出现在他面前。浅夏走过来给香草一一的介绍。

  “大树,小仙,龙四,还有奥迪,他们都是大学的学生。”香草有些局促的站在他们面前,齐刷刷的四个男生个个都盖过她的个头。香草注意到他们的胸膛上别着的那枚校徽,低着头,脸颊绯红,有些羞愧的神色。

  他们很友好的问香草来自哪里。小男生看他眼神果真很纯洁,香草感觉自己小了很多岁。

  浅夏低头看了一眼香草的脚。“出门呢,把鞋子换了吧。”

  香草知道在这样的人群里混迹,自己绝不能够格格不入。她很自觉地回到屋里头,翻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找到一双合脚的平底鞋。

  她已经穿上高跟很多年,却还对穿平底鞋的感觉念念不忘。

  浅夏等了很久过来叫香草,正巧撞见她正翻箱倒柜,不禁失声笑了出来。“我只是那么一说,怕累着你了。既然没有,那就穿高跟鞋好了。反正你也高不过他们。”

  香草停下动作,随意找来鞋子走了出来。五男一女很和谐的走在坚硬的柏油路上。香草走的很稳。旁边的男生们打打闹闹,说说笑笑。香草感受着身旁的气氛,脸上的困倦顿刻消融了一大片。

  城市的灯光次第盛开,香草呼吸着空气里的冷气,有点凉凉的味道。浅夏的目光一直很温暖的罩着香草,很难想象,他就是之前那个在肯德基面前跟香草一起探讨人生哲理的大男孩。说实话,他长的并不难看,干净的眼神,皮肤白皙,脖子下面又高高凸起的颧骨,银质的一条链子很和尺寸的围了一圈。在迷乱的夜色里泛着白光。香草发现,浅夏笑的时候,嘴角的那一粒小雀斑很明显。要去的那个地方是露天的啤酒广场。香草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人赤着膀子坐在一起大口的喝酒,大口的吃肉。周围摆满了各种特色小吃。有精美的小炒,香喷喷的烤串,炖汤,面食,还有零食。花花绿绿的液体,杯盏交错。男孩子很豪放地开些玩笑,说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香草被高涨的热情卷在其中,一杯杯暖酒下肚,冬天似乎没有那么的冷。她当时在想,过完这个难熬的冬,是不是就真的不会再那么寒冷。

  脱掉了上衣香草才看见他们一个个在胳膊上的刺青,环绕了手臂一整圈。是条张着血口的蛟龙。香草看的触目惊心。浅夏用手遮住香草的眼帘。“这是结拜兄弟的会徽,吓坏了把?”

  香草低着头,舔着酒杯里的那点酒。

  浅夏和那几个男生一同很夸张的笑出了声。香草立刻涨红了脸。

  “香草,你是几月生日?那个叫大树的很突兀地问。”

  香草眨了眨眼睛,晃晃杯子里少许的啤酒。

  “好像忘记了。”她低着头,目光里写满了困窘。

  “这个也有忘记的?没听说过哎。”浅夏用胳膊肘碰了碰大树排在一起的肋骨。另外三个男生一点都不识相地盯着说错话的大树。

  香草自己接来一杯酒。默不作声,眼睛飘向空洞乏味的夜空。黑隆隆的像是在头顶破了一个洞。像是自己的心。

  “少喝点酒,一会儿我还安排了活动,你还有要务在身。”浅夏拍了拍香草的肩膀。一副长者的尊严。

  “嗯。”夜色里弥漫着烟熏味,大团的白色浓烟涌动着很难散去。那四个男生冲着摆摊位的嚷嚷了几声,小小的发泄着不满的情绪。浅夏立刻用手遮挡住香草的眼。他的手靠过来,距浅夏脸上的肌肤还有一段距离。那四个男生看得目瞪口呆。香草躲在他的手掌偷偷地笑出了声。

  浅夏松开手,一副茫然的表情。

  “这个笨猪还不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么蠢驴的事。”大树说话开始很不合逻辑。浅夏还没明白过来,他的目光里写满了困惑。香草实在不好意思再这么傻笑下去。“大树说的对呢。你捂我眼睛干嘛?有烟雾我闭上眼睛不就好了。”浅夏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

  有时候香草真的怀疑浅夏是不是脑子出现了什么问题,或者和她之前遇见的那个浅夏并不是一个人。那么睿智,高深莫测,魔幻而又神奇的人物现在坐在她身边却是这么的拙劣,憋手蹩脚,反应迟缓。

  “你在想什么?还在嘲笑我吗?”浅夏把整张粉白的脸凑到香草的眼前。

  “额,不是,那个。”香草开始语无伦次。

  四个男生哄笑成一片。跟他们在一起的半天时间里,他们带给香草最大的礼物就是欢笑。原来快乐是可以传染的。香草看着那四个男孩子合不拢嘴,前仰后合的模样,嘴角也开始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笑。浅夏垂着头,用酒杯遮挡着脸庞。香草透过玻璃看清浅夏娇嫩的脸庞,开满了一朵朵异样的小红花。她心里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这里的啤酒是论桶的。这里的烤串是有素的,这里的夜是看不见天空的。地摊是很有规格的摆放。浓烟是化不开的,笑声是连成片的。人是越看越不陌生的。当你试图把某些人的模样记清楚时就表示你已经开始接纳一座城市。浅夏翻出手机按了下键瞄了瞄时间。然后折叠好转进口袋里,另一只手匆忙的拉起香草。“快走,来不及了。”

  香草感觉到一阵柔软的力量扯住了自己的手。四个男生只顾着大声划拳,大树一边吆喝着一边接了一句:“走吧,在家等着我们,记得开门哈。”又是一阵欢笑。浅夏目光里一丝紊乱。香草拉了一下他的手,“哎,不走了吗?”浅夏在牵着香草急匆匆走到马路中央,大城市果真不一样,灯火阑珊的晚上街上都是人满为患。浅夏风一样的脚步,香草踩着高跟鞋跌跌撞撞。闯过了红灯,浅夏迫不及待的招招手,竟然在桥上拦住了一辆车。浅夏闪过身身手矫健把气喘吁吁的香草收拾进车里。“师傅,麻烦罗马市场。”出租车司机挣钱的速度风驰电掣般的快。香草的眼前掠过几盏红绿灯和仓促而又陌生的脸。然后浅夏又很准备的抓住香草的手。“到了,我们下车。”偌大的广场,黑压压的全是蚂蚁一样涌动的人群。出了火车站,香草没有见过这样拥挤的场所。罗马市场,这里还保留着一部分古老习俗。物物交换,上好的货物和下贱的货色交换。浅夏简单明快的介绍,完全没去顾及到香草的震惊。“快走,应该还能赶上。”浅夏拉住她,跳过地上衣衫褴褛,有些是已经倒头大睡的流浪汉。市场上多半交易的是关在笼子里的小动物。它们都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张着恐惧而又脆弱的眼睛。香草不敢靠近,也不敢去看那些不会说话的眼睛。

  浅夏带她来到一个凌乱的杂货摊前面,半曲着身子蹲了下来。货摊上琳琅满目。摆在一大块破破烂烂的蓝格子布上,看起来又很像旧床单。

  浅夏直奔主题的问:“我要的东西呢?”

  摊主眯着眼睛看清楚浅夏和香草的面孔。佝偻着身子从身旁的木箱子里翻出来一大块白色的布,一层层打开,露出来一双看似低档但是一摸就知道是行货的鞋子。香草下意识往前送了送身体。

  “老婆婆,这是?”

  “是你们要的鞋子,我按照你的图样亲手缝制的。你看看是这个样子的吗?”

  浅夏接过来在灯光下照了照。“没错,就是它!”香草差点惊呼出来,她捂住嘴巴,低着头看着自己磨得生疼的两只脚。老北京布鞋。早已经过季的商品,香草以为这辈子就再不会看到那样的旧款式和布料。简直一模一样。

  “喜欢吗?”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就再买一双一模一样的给你。广场上的发白的灯光点亮了浅夏的目光。老婆婆脸上布满了沧桑的裂纹。她缩回去的手像干树枝一样在风中战栗着。

  浅夏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钱,数了数放在了货摊上。收起鞋子,另一只手拉起浅夏,继续跨越人海,向原路返回。

  “浅夏,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好奇怪。”香草在后面扯浅夏的后腿。浅夏抬头了看香草还在夜幕下惊呆中的那张脸。低下头把包在一起的鞋子拿出来,一只手抱住了香草的脚。“别动,我帮你换上。”很温暖的声音。香草默默地接受浅夏的爱护。“走两步,看看合脚不?”浅夏手中拎着香草换下来的两只高跟鞋。站在巨大的广场的灯光下暧昧的笑。

  “很舒服,跟我以前那双感觉好像。谢谢你这么用心良苦。”

  “以后这种客气的话就不要说了。”浅夏揉了揉香草在风中纠缠的头发。

  “走吧,这下可以快点回家了。”香草的嘴角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踏出广场,走回到马路上就感到莫名的空旷。换上布鞋比浅夏还要高一点的香草望了一眼身后的灯火。罗马市场那四个字还在低沉的夜色中发着幽幽的光。

  晚上躺在浅夏的床上,潮湿的房间和枕头上有浅夏浓郁而陌生的气息。墙上都是些落满灰尘的老国画。应该是浅夏奶奶留下来的。还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老人穿着白色棉褂子,在太阳底下露出一面慈善的笑。门牙缺失了几颗,那些笑容是香草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的。照片在黑暗里微微泛着稀薄的光。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香草在陌生的房间里开始睡不着觉。

  一阵窸窣的脚步声。香草屏住呼吸。

  门外响起了浅夏的声音。“香草,睡了吗?”轻轻的,弱弱的。“没有,你有什么事?”黑暗里的声音有些苍凉,香草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我有东西忘记拿了。”浅夏的声音更近了一些。似乎是贴近了门。

  香草穿着拖鞋,摸索着去开门,她不知道灯在什么位置。

  “夜深了,你怎么还不睡?”推开门,浅夏穿了件单薄的体恤衫。他把头探进来,顺手把灯也打开。“这个忘记拿掉了。”他指了指墙上的老照片,你睡不着把。老人家已经仙去了,我怕你看见会睡不着。浅夏的黑漆漆的眼睛跟镜框里的表情一模一样。

  “哦,谢谢,不,你要不要坐一下。我还真睡不着。”

  这个窄小的房间里没有摆放多余的家具,浅夏只能坐在床沿上。他让 香草躺进被窝里小心着凉。香草很顺从的躺进去,身体靠着冰冷而生硬的枕头。这个枕头也有些年头了,我明天去给你买个新的来。浅夏注意到香草的笑别扭。“快睡吧,乖。我看着你睡。”

  “不,浅夏,你陪我说会话。我不喜欢沉默的孤单。”香草的眼神充满渴望和依恋。浅夏掖了掖被角。“不用怕,以后就习惯了,这个院子里啊最缺的就是寂静这种东西。会让你热闹个够的。放心吧。乖,睡吧。”浅夏冰冷的双手覆上了香草的眼睛。他一靠近过来,香草有闻见一股淡淡的清香。

  “浅夏,你家有温室培养的植物么?”香草闭着眼睛问。

  “没有了,可能是乡下的泥土在半夜里被夕露亲润后翻新的气息。再不睡就不乖了。”

  浅夏掩好门,转身离开。香草再次睁开眼。那股清香渐渐走远。

  早晨太阳亮堂堂的照进房间,传来外面一阵熙熙攘攘的嬉笑声。香草趴在木格子的窗户上往外面看。那几个男生像小孩子一样在院子里踢起了足球。兴致勃勃的。香草伸了个懒腰,穿着睡衣走了出去。

  “今天天气不错。”

  “早啊!”那个叫大树的斜着眼打了个招呼。

  “不好意思啊,吵醒你了。”

  “怎么不上课?今天礼拜天吗?”香草皱着眉头。天其实还是冷嗖嗖的。她把倔强的双手插进上衣的口袋里。

  “上学?”大树又抢住了足球,压在脚下转脸对香草说,“对于我们这样的学生来说,天天都是假日。”香草也上过大学,自然不去争辩什么。虽然他们看起来很像中规中矩的好学生。

  她用手指头梳理了一下睡乱的头发,在阳光下眯着眼站了几秒钟,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我去睡觉,你们不要太闹了。”

  他们没在意香草的说话,继续厮打在一起。

  “恐怕你睡不了的,夏夏去买早餐了。”大树很好心的接上了话茬。

  “哦,那我去洗漱,等你们一起来吃。”

  “不了,我们从来不吃早餐的。你们两个慢慢享用。”

  真是群奇怪的人,大清早起来竟然不吃早餐。香草自言自语了一番刚想转过身去又发现有些不对劲,她回过头去把眼前的镜头回放了一遍。好像还少了一个人。“喂,那个人呢,怎么就你们三个。”香草冲着意犹未尽的三个人大喊。

  大树停下来走到香草面前。用手指了指楼上。

  “在睡觉?”香草惊奇地问。

  “不是,在养伤。昨晚跟烤羊肉串的大叔打起来了。他就英勇献身了。”那语气是在在对自己兄弟的调侃和轻蔑。

  香草回过神。”那你们怎么没有伤,还活蹦乱跳的在这里玩。”

  “你是在说狗屁仁义道德啊?我们可是分工明确的哦!小仙负责挨揍,龙四负责吃饭,奥迪负责跑路,我负责喝酒。夏夏负责。。。”

  另外两个男生也停下来,足球失去动力的滚落到一旁。

  大树没再往下说,香草也没问。手扶着栏杆往楼上攀爬。

  “哎,你干什么?”高个的大树仰着脸问行色匆匆的香草。龙四和奥迪使了个眼色,用胳膊肘碰了碰大树。浓烈的消毒水和血腥的味道。香草打开门,惊叫了一声跑了出来。刚才惨不忍睹的一幕还使她惊魂未定。那个叫小仙躺着的床铺下血流成河,头上的血口还汩汩往外淌着河。他的眼神凄惨而绝望。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香草的惊叫声把刚进门手里还拎着早餐的浅夏吓了一跳。她神情慌张,脸色苍白的如同一张纸。手紧紧的抓着栏杆,伏在上面,惊恐不已。

  急促的上楼声,几个人一拥而上。浅夏扶起香草,她的身体还在颤抖。

  “快打120!再闹下去会出人命的。”浅夏望了一眼屋子里的情景。“你们好有没有人性啊?!”他冲着跟上来的几个男生大声的吼道。他们收敛了幸灾乐祸的嘲笑声。有一个人拨出了电话。不知道有没有打那个号码。另外两个人神神叨叨的说个不停。

  “香草,没事的。小仙命大,不会有事的。”浅夏身上的清香犹存。香草止住了颤抖,伏到他的肩上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身体。那是种独特的味道,这时候闻起来有点像麝香。能治愈伤口的疼痛。浅夏的身体那么柔软,还带点微润的凉。

  有时候若不是他穿起衣服 时候胸部平平,香草真怀疑他是一个模样很好的女生。喜欢旧格子衫。麻布衣服。手指纤细,鼻尖很好看。冷艳的笑容。眉毛很细,眼睛锋利的如同一把刀。

  香草比他大两岁。却总是习惯被他照顾。转眼间夏天已经来临。小仙所幸捡回来一条命。他们四人帮又开始不顾死活的打打闹闹。院子里围了一圈用竹子做的篱笆,香草去市场买了一条小京巴,看见它的时候她很自然的想到了程前。偶尔想念他。身上的烟草味和怀抱里的温度。那个抽软中华的男人。他在岁月如歌的记忆里真的一去不复返。

  浅夏的头发长长了一些,没有去剪。柔顺而光滑的披在肩上。很有艺术家的风范。他脚上套着白色袜子,穿上运动鞋,白皙的皮肤在明媚的春光里闪动着皮革一样的光泽。香草蹲在地上逗着京巴,一只手托着下巴稚气未脱地对着浅夏,“你长得真好看。”

  浅夏笑了,眼睛迷城一条缝。院子里的桃花落英缤纷,风一吹,蹁跹起舞。

  “你也好看。”浅夏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香草的头。 今天只剩他们两个人了。二楼的那帮混蛋闹腾着去到外面了。浅夏拉起香草一路的疯跑。京巴跟在后面撒了欢似的旺旺叫。

  春光混合着香草的碎发一起扎进疼痛的眼里。香草的手被浅夏抓的生疼。他疯狂的在风里奔跑。香草从后面看着他的身影,箭一般的少年。属于青春的那份美好,原来在她完完整整的生命里错失了那么多。他一路疯跑一路傻笑。“香草,快点啊。好时光到了。一刻都不能浪费。”跑得累了,浅夏拉着香草蹲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急煞的风滚进胸膛里。香草不适应这个气候里干燥的风。她不断的咳嗽着,眼泪都咳出来了。

  “浅夏,你过去的这十几年都是这么疯跑过来的吗?”

  “呢,差不多啦。喜欢跑路,喜欢风里头发缠绕在一起的感觉。喜欢眼睛进了沙使劲揉也揉不出不来的疼痛感。喜欢嗓子干哑,喝水也咽不下去的憋屈。你知道吗?香草,未遇见你之前,我一度认为我会伴随着大自然的恩赐浑然无趣的渡过孤独的一生。那天看见你以后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孤独相随的不只是我一个人。你也是同一类的人。也许我们在一起是合适的。后来你来了,我确定你就这样真真切切的站在我面前了。”

  耳畔传来风的呼喊。香草问,“浅夏,你能回答我一个专业的问题吗?”

  “嗯,你说。”浅夏的表情温和平静。

  “请问,跑路是什么意思?”香草一直记着这个词语。她本以为会是这里的方言之类的。浅夏收起眼睛,眺望着远处青绿色的麦田。

  “这个你从哪里听来的?”他一脸正色。

  香草赶紧解释道:“没有,我只是听路人这么讲过了。”

  “哦,浅夏放下了警觉。这样就好。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做生意的门道。”

  香草若有所思。

  浅夏转过身拍香草的肩膀。“好了,别想了。我们还有别的活动呢。”

  “我就喜欢跟从你的活动安排。”香草也笑了。把手交给浅夏,继续在风中奔跑。原野里散发着泥土的清香,他们慢慢听下来走到田埂上。浅夏把香草的手松开。“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香草很听话的点点头。田埂旁边有一条人工渠,里面哗啦啦的流淌着水,春天的声音。田地里偶尔还窜出来几只小青蛙爬到香草脚下,她一点也不害怕。故意用指头去戳它们的脊梁。

  那些青蛙很敏感的蹦开,一副夸张的疏离,瞪着眼睛瞅着香草那张巨大副的脸。香草透过青灰色的暮色望过去,浅夏已经钻进了麦田里。他弯下腰去摆弄着一些东西。香草看不清,脚下的青蛙又开始乱叫。过了一会,香草听见一阵更大声的蛙叫。香草看了半天,发现浅夏嘴边放着一个用青色的麦秆编出来的小玩意,声音就是来自浅夏手里。

  “你哪里学来的?”香草把东西拿在手里很不解的问。

  “跟着奶奶啊,这个啊,我们这里的小孩子都会的。你也吹来听听。放在嘴边,手要捂起来。对,就这样。用力,吹气。”

  香草很笨,怎么都学不会。这时候她才发觉浅夏其实是很聪明伶俐的孩子。她对着浅夏的时候。他的脸永远隐匿在一片光辉当中。亮晶晶的,阳光底下,薄如蝉翼。

  “浅夏,你长得真好看。”

  香草忘记了这句话她已经讲过一遍。浅夏放下裤管,刚才下地的时候扁起来一些。里面抖露出一些干的泥土。

  “你也好看。”浅夏拍拍手,暖色调的 笑。

  “接下来干什么?”香草很期待,还在摆弄着手里的玩意,可就是怎么弄也发不出声音。香草十分懊恼地把东西塞给浅夏,“这个一点都不好玩。”

  “真是个孩子.”浅夏感叹道。

  “你等一下。”浅夏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他卷起裤管又冲进麦田里。浅夏大声的叫他。风很大,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装作听不见。

  他再折回来的时候,香草看见他从背后很神秘地变出一个草环。

  “这是,”香草还没来得及反应,浅夏已经踮起脚尖往香草的头上戴。

  “像天使一样。”浅夏引以自豪的说。

  “可惜我看不到。”香草拨弄着额头前被卡住的头发。

  “这里啊。”浅夏拉过香草蹲到渠沟旁边。香草看见水中倒映着的陌生的脸庞,粉嫩白皙,五官精致突出。似乎更加年轻了一些。多么好的季节!香草感叹道。浅夏往脚下一瞄,几乎吓晕过去。“香草,有青蛙!”

  “是啊,你怕啊。”香草窃笑。

  “我害怕的,它们的眼睛像漂浮的灵魂。啊!还有田鼠。浅夏跳起来,满脸的惊恐。”香草得意地笑了。“真是个孩子!”

  两个人在沿着田埂走上来。换做香草来握浅夏的手。陆陆续续耕作的老农民依恋质朴的看着这对年轻人。浅夏的脸红了,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香草拉着他快速的跳过一个水沟。浅夏的白色运动裤上溅满了水渍。

  “完了,又要洗衣服。”香草不理会他。她已经饥肠辘辘,四肢无力,走起路来没精打采的。

  “这里哪里有吃的?”香草急切地问。

  “这就是我给你安排的第三个活动。走吧,往前一点。”

  浅夏指给香草看,不远处的一处农庄正在冒着袅袅炊烟。香草抱住浅夏一阵狂吻,“爱死你了。你真好!”浅夏又开始不好意思了,他捂住刚才浅夏亲吻的地方。原地定住使劲地扯香草的手。香草回过头,浅夏冷不防的亲了上来。

  青草的味道,清清淡淡,有些小苦涩,还有小甜蜜。

  香草别过脸给了浅夏一巴掌。“混蛋!谁叫你这么做的。”

  “我。”浅夏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走了,吃饭!”香草气呼呼的走在前头。

  香草,你等等我。浅夏的手不知道该捂哪里合适,他跟上来。在后面叫香草。声音蜿蜒曲折,像是在唱歌。

  香草走到了村庄前面,她一阵迷茫。“要去哪一家啊,到底?”眼前哪里是农庄,到处悬挂的牌子上面写着某某旅社,酒家,渔村等等。那些招牌让人眼花缭乱。浅夏扯了扯香草的衣角。“好了,不生气了。好姐妹的式的亲亲你也生气啊。”

  “快讲啊,哪一家?”

  浅夏又没反应过来。

  香草一转身,“啪的”拍在他的本脑袋上。“去哪里吃饭?”她瞪着眼睛发飙的表情很卡通。浅夏不敢怠慢。他一脸委屈地对香草撒娇道;“人家正找电话呢。你 等一下了。”他站在小路上眯起眼睛聚精会神的打电话给一家渔村。座位早已经预订好了。

  二

  主人很好客,专门准备了上好的自己酿制且储存在坛子里的酒。香草亲眼看到那些琼浆玉液从酒窖活灵活现的呈现在自己面前。觉得既新鲜又好玩。

  浅夏好像早就习惯了似了。自己又去舀来半碗,放在桌子中间。用舌尖舔了舔已经倒好的酒杯里的液体。香草觉得这个动作有些熟悉。

  夏砸了咂嘴说:“就是第一晚你来的时候,我们去吃大排档,你也是这样的啊。”香草假装没有回忆起来。她一副惊讶的表情歪着头问:“我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低贱的表情了。平展的阳光落在浅夏的额头上。”浅夏说:“香草。我们要不要来条鱼呢。听说附近有一一片湖,里面都是淡水鱼”。香草贪婪地吸允着酒杯上的残留。洁白的指尖环绕着杯子的弧度旋转。一脸的孩子气。这样看起来,她要比浅夏小很多的样子。“好哇。我也喜欢吃鱼。那是一种有灵性的动物,它们的记忆只有六秒钟。转瞬即逝。忘记悲伤,疼痛,欢笑和泪水。然后一切从新来过。真好。”

  “那么来世你愿意做一条健忘症的鱼吗?”浅夏十分着迷地看着香草微微侧起来的脸。“不知道,我想我还是愿意做一只安享其城的猫。它们更自由,更有归属感。”“香草,你现在这样过的好吗?”香草身上的白裙子被风吹了起来。裙裾在飞扬。“嗯,我想应该是好的。”

  “那么就做你自己吧。别再想那么多。算是种安慰。”浅夏的话让香草感到很窝心。正说着新鲜的鱼就上桌了,他们两个没想到会是这么快。两个人举着筷子犹豫不定。泛白的腹部处露出一大片汁液饱满的肉粒。里面裹了一些细小的葱和姜丝。热腾腾的冒着气。浅夏看了看香草,然后夹了一块放进她的碟子里。把鱼的记忆也身体都吃下去吧。从此以后它的灵性在你脑海里。过去全在你的身体里。香草夹起来含着嘴里嚼了几下,那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富有哲理的一条鱼。

  “你过过食不果腹的日子吗?”回来的路上浅夏突发奇想的问。

  “没有,我害怕那种日子,连想都不敢想。所以我没有过过。香草不敢看浅夏眼睛,怕他的目光刺痛了她的真实。”浅夏从来不去猜香草到底在想什么,但他仿佛什么都懂。比如她的房间要是整洁的,不准有任何属于别人的物件。比如她照镜子的时候喜欢斜睨看自己的鬓角,比如她的牙刷一定是要先用温水泡过然后再用冷水刷牙涮一遍的。她不喜欢香水的味道,偏爱各种鲜美的花和动物的皮毛。她不想说话的时候总会把眼睛飘向远处的天空。她不参与任何讨论的话题。不与任何人争辩,冲突。善良且独立自主。

  香草说:“浅夏,你是男版的香草吗?”浅夏意味深长的说:“孩子,我怎么能跟你一样呢。我可是过过食不果腹的苦难日子的人呢。”

  香草学会了新的一种跟人相处的方法,简单快乐。不需要言语,眼神,和物质利益的交换。这是除了浅夏以外没有人能够带给香草的。晚上躺回自己的小屋里,现在这间屋子已经收拾的有模有样了。香草翻来覆去的却怎么也睡不着。半夜浅夏过来叩门,她听见他的声音。“香草,睡不着吗?”香草没回答拉开灯就去开门。

  浅夏穿了件红色的小背心一脸担忧的站在门外。

  “进来吧。”香草退步回到了床上。

  “我来看看你,怎么都还不睡?”浅夏说着身体就轻轻地沾到了香草的床沿。

  “坐下来吧。可能是吃了那条鱼的缘故,我的脑海里都是它们的记忆。”香草漫不经心地回答。一面又把身体卷进了薄棉被上。这是她带过来的那条,上面还残留着去年的味道。

  “噢?它们的过去怎么样?比人类舒服吗?”香草的睡衣卷进去了一半,另一半被被子挡在了外面。浅夏的眼睛注意到了她睡衣里面的身体。香草摇摇头,她躺下去的姿势像极了颓败的花朵。面无表情像个木偶似的盯着天花板说,“没,它们的记忆都是碎的,一点都不美观。爱情更加混乱,它们的每一个伴侣都像路人,陌生的让人窒息。浅夏,我想,它们并不开心。那样疏离的感情,我宁可不要。所以我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它们拥有那么短暂的记忆。”

  浅夏俯下身去爱怜的抚摸着香草的脑袋。有时候你真是一个孩子。固执的令人心疼。

  “我觉着那不叫固执,是原则问题。”

  “嗯,我说不过你。我尊重你的原则。快睡吧,盖好被子。”浅夏的眼神在灯光下照耀的像一股温泉。他正要起身,香草一把抓住了浅夏背心的下摆。“你不要走,陪陪我好不好?”

  浅夏被她挽留的眼神吓了一跳。“你怎么了?香草,来的第一天晚上也没看过你这样。”

  “不知道,不要问了。我有点孤单了。”后来香草才知道,人在开始习惯拥有两个人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害怕一个人的孤单了。之前她没那么感觉,只是因为她没有决定让浅夏住进自己心里。

  “好,我不问,你乖乖的睡觉。”浅夏于心不忍,靠过来离香草的脑袋很近的距离。他轻轻拿开香草的手放回被窝里。

  “我在这里,等你睡着就走。”

  香草微微闭上眼睛,她的呼吸离浅夏的心脏好近。

  “给我讲讲故事吧?关于你的食不果腹。”

  浅夏往后挪了挪身体。仰起脖子,他的脖子下面没有太明显的喉结。那个姿势有点像是鱼在水中寻找回忆。那是很早的事,奶奶还在。就跟罗马市场的那个老婆婆一样也会在那里摆地摊。她也做一些传统的手工装饰品。花花绿绿的,有小挂坠,香包,菱角。

  “我们相依为命。她就是用那些微薄的收入来养活我的。”

  “你爸妈呢他们为什么不管你们。”他们很早就离婚了。各自都给过我一些赡养费。可是奶奶都是帮我存起来说是要等到我考大学用的。食不果腹的生活是从奶奶刚摆地摊那时候开始的。城管每天都会来收税,我们生意不好,也要上交。钱不够的时候只能挨饿。她一只胳膊挽着用被单打起来的包裹,一只手牵着我踏过黑压压的人群。

  “我小的时候是目睹着最底层的工薪穷困潦倒。那些做生意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冷漠与困窘。利益纷争,那是再正常不过的纠缠。”奶奶很安守本分,她浑浊的眼睛里有岁月积攒下来的隐忍和热情。被欺负的时候她也会默默的忍受欺侮。我就躲在她瘦骨嶙峋的身后。惊恐的观望着世态炎凉。

  “日子再怎么难熬,奶奶都不准许我懂银行账户里的一分钱。”她说,夏夏,奶奶若是不能照顾你了。你就再来使用那些钱。密码记住了吧。”我使劲的点头。小时候的天空灰蒙蒙的。记忆里总是阴天。夏天火辣辣的太阳烫伤皮肤我就哇哇大哭。冬天里在雪地里滑到,摔得一身污泥,没有衣服换洗就要挨骂。跟隔壁村子里的小男孩出去偷东西被主人跑来告状。奶奶就抓住我 胳膊,在人家面前拎起拐杖往我身上抡。阴天是疼痛的。它不出太阳也不下雨,它最会锻炼人的意志。

  浅夏把手低下来又换了一种姿势,发现香草沉沉 的闭上了眼睛。他轻轻地唤了声:香草。她并没有反应。

  他下床帮她把被角掖好关上灯。在香草的床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蹑手蹑脚的转身离开。已经听不见任何动静。香草慢慢地睁开眼。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春末夏初的夜,有很多虫子在窗外窃窃私语。香草始终弄不明白楼上的那帮人每天都在做些什么。他们早出晚归,有很多时候,香草都只能通过上下楼的脚步声种证明他们的存在。每次问及,浅夏总是谈谈一笑。“呵呵,年轻人嘛,玩些年轻人的事情。”

  “那你呢?”香草去问他。浅夏在篱笆前浇花。向日葵已经长出了不少。“我也是啊,每天忙着陪你啊。”

  “呵呵,原来是把妹啊。这也算年轻人玩的咯!”香草故意这么一说,浅夏的脸无端的就升起一片绯红的云。

  “真是可爱。”香草自言自语。

  “浅夏,我还想喂养一只猫,可以吗?”香草突发奇想的问浅夏。他浇的水实在太多都洒出来流淌了一院子。养的那只小京巴悠闲地走过来用舌尖舔着喝。它最近胃口很差,老爱喝水。可能是夏天要来了。动物也有季节转换的症候。

  浅夏说:“不要了吧,家里有它就已经够麻烦了。再说,这个院子太小了。猫太淘气,特别是这些花,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糟蹋呢。”

  香草想了想:“说,养猫也不是纯粹为了消遣。最近家里好像有老鼠。我的袜子都被啃了很多破洞。”浅夏转过脸来看香草。阳光把整个人笼罩其中,金灿灿的光环。“哦,对了。今晚那四人帮会早些回来,我们也好久没聚在一起了。晚上去市区唱k。你就把那些游戏先放一放吧。”香草笑着答应。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已经小半年了,却始终没有心思去上班。每天每天都对着那台破旧的笔记本打网游。最近流行反恐。香草每天醒来都会在院子里支好桌子,摆好电源,然后打开电脑玩的不亦乐乎。不过每天的饮食和作息还是很讲究。有浅夏在,香草一点也不用有后顾之忧。他真的就像个女孩子似的把家里的一切收拾的干干净净。还烧了一手的好菜。

  香草这才安居乐业。有时候他们两个人还真像是男耕女织的一对小夫妇。生活没有大富大贵却的悠然自得。香草知道,这样的平淡得羡煞多少人的清瘦目光。这是真实的生活,是香草一直以来最想要的情调。香草的心里也生长着一颗向日葵。一切都是美好的。

  “浅夏说,香草,你让我感觉踏实。”

  香草说:“我也是。”聚会有时候也是件很麻烦的事。你要去照顾邻周的心绪。就是因为有了群居生活,所以才限制了随心所欲的自由。因为会妨碍到别人的不情愿。香草虽然不喜欢但是也表现的很愉悦。有浅夏在身旁,走到哪里都是晴天。四个人的变化很大,香草差点没有认出来。大树更加消瘦了,听说他很能喝酒却不见他发福的小肚腩。小仙还是跟屁虫似的跟到阿加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大家都不怎么关注他。香草在灯光下看见他额头上清晰的疤痕。她至今都没弄明白那到底什么伤。龙四和奥迪一路上都念叨不停。两个人相互攀着肩,亲热得不行。

  不知道到为什么,香草总觉得他们四个身上那个有着相同的特质。目光不羁,笑容疲惫。脸上永远抹不完的流氓气。他们走在马路外面,聊得话题很怪异。香草有意识跟在后面停了一会。太多的专业术语竟然没有半点都没关于学习。香草又向浅夏问起了那个白痴的问题,他们到底学的什么专业。浅夏捏了捏香草的指头露出一脸神秘的笑。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川流不息的城市,连夜晚也不得安息。香草走路的速度已经练了上来。她可以很大方地跟着他们的步伐了。四个人谈到有些内容的时候会别过头来盯着浅夏和香草发出几声尖锐的笑。香草觉得他们很放肆。浅夏碰了碰她胳膊上的那块肌肤。“别管他们,就这样。流里流气的。”

  香草并不计较这些的。可能是久居商场,这种目光大都充满了恶心人的利益交换。那种感觉让人自然而然联想到很多张丑陋的嘴脸。她的眉毛微微皱起。香草指着前面亮灯的地方说。“看!就要到了。”盛夏酒吧,跟浅夏一样响当当的名字。大树好像听见了香草的感叹,在前面止住了脚步说。“香草,你真会讲话。”另外三个人也停下来转身看着香草。香草被称赞的晕头转向。“额,谢谢你。我还没被这么赞扬过。”

  浅夏主动地拉起香草的手。“走了,到地方再说。站在路边干嘛,又不是路灯。”香草从尴尬的气氛中解脱出来。喝酒的时候大树一直过来跟香草碰杯。浅夏过来劝阻,被两外三个人硬拉到了一旁划拳。香草碰都没碰杯子。她说:“大树,你的酒量众所周知。我真的甘拜下风。若是你想喝酒,何不自酌自饮。”语气里富含戏谑。

  大树把酒杯放到香草手里说:“给点面子嘛。只喝这么一杯。”香草看了看他真切的眼神。犹豫了一下,晃了晃杯子,一饮而尽。“好!我先干为敬。你随意。”大树微微震了一下,女中豪杰啊。来再来一杯,他宽大的烧饼脸掩盖不住脸上无赖的笑。浅夏被三个人轮番灌酒,香草伸出手,身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抓不到。她鼓足了勇气,默默地在心里数了数桌子上的酒瓶。然后她站起来,一把抓起两瓶酒,学着男孩子的样子用牙齿把瓶盖子咬开。两只瓶盖利落地砸到地上。

  面前K歌大屏幕上没有点一首歌,最下面还不断循环提醒着顾客注意消防措施和禁止黄赌毒的字样。角落里的 镭射灯还在寂寞的散发着魅惑的彩光。香草放大了音量。“大树,我把这两瓶吹了。算是我刚才说错话,给你赔不是。我酒量不好,你就大度一点,别再跟我耗着浪费你的才气了。浅夏也不能喝。我喝完以后我们静下来听会歌好不好。”

  屋子里的所有的声音都停止了。大树殷切地注视香草的举动,另一只手辅助似的托起酒瓶子。香草扬起美丽而高傲的脖子。冰凉的液体顺着她的嘴角渗出来一些。两瓶酒一饮而尽。一阵激烈的尖叫声和掌声。香草拿眼望过去,浅夏正十分忧虑地看着她。大树的喉咙里发出低哑的暗叹声:好!香草绕过地上的话筒线和玻璃瓶,坐到了浅夏的旁边。学着他的样子揉了揉他的手指头说“没事了!”

  没想到四人帮是音乐学院半点学生,他们都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他们把那台点歌机给比了下去。浅夏一整晚都握着香草的手,他们两个人紧挨着坐在一起欣赏着四个人轮番上阵的跟原唱几乎没有差别的演唱。最动情的歌曲是f4的《第一时间》四个人搂着肩膀呈现出一副江湖豪情的情景。大树和小仙合唱了黄梅戏。两个人妙趣横生的兰花指把香草的眼泪都笑出来了。

  香草趴在浅夏的耳边问:“你干嘛不唱。”

  浅夏说:“我唱的很难听。”香草又想起来她有时候讲话就挺像唱歌的。唱歌不会也像讲话把。想着想着就更乐了。浅夏把头埋低了一些。“香草,你开心吗?”

  “开心啊,怎么了。”

  “那就好,没什么。”

  香草觉得浅夏的眼神有些反常,更奇怪的是,她恍惚过来,她好像很久都没有再闻到浅夏身上的淡香了。浅夏的眼神盯着疯狂happy的四个人。香草还在傻笑。那真是一个演唱会的真实现场。这么有音乐才华的四个人, 也许更适合呆在酒吧这种场合。香草在心里想。

  那也是一个极其疯狂的晚上。六个人在包间里拥抱在一起大声的吼叫。然后打开啤酒。喝完后把瓶子当啤酒罐用劲的往门上摔。香草喝的多了,她躺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朦胧间听见有人过来清场。到处是玻璃碰撞的声音。很多吵闹声混成一片,音乐声渐觉渐低。有人扛住了自己的身体,沉甸甸的脚步。脑袋也像灌了铅。

  睁开眼已是天亮。淡淡的晨雾笼罩起来。香草推开窗,神清气爽。空气里微微透露着薄荷味的清凉。

  “浅夏,浅夏。”香草在呼唤他。屋子里安静地只剩自己一个人。香草试着回忆起来昨晚发生的一切。后来的事情,她全都想不起来了。好久没再去过二楼。香草几乎忘记了脚掌踏在水泥台阶上的的硬度。脱了漆的栏杆上布上一层薄薄的灰尘,香草不敢触碰,侧着身子,艰难地往上行走着。二楼的走廊的栏杆上绕满了嫩绿的植物。幽幽的散发着香气。从楼上一直垂到一楼的屋檐下。如同碧绿色的瀑布倾流而泻。

  香草轻声的叩门。

  寂静一片。里面传来参差不齐的鼾声。香草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动静还是一样没有任何变化。她试图攀越到窗户边缘。门却吱呀一声被风吹开了。香草跻身进去。里面横七竖八的躺着五个人。浅夏在正中间的位置。四个男人把她围在了一起。他们陷入沉沉的昏睡。橘红色的阳光倒在了门口。

  香草看不见他们任何人的表情。二楼的地板出乎意料的脏。满地的尘土,冷掉的泡面。成堆的脏衣服,牙膏毛巾剃须刀等生活用品。没有任何家具电器。这个地方到处充满着原始和野性的气息。难闻的味道令人窒息。

  窒息,香草想到了上次看到的小仙。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再靠近一点。某个人的脚下流淌着一大滩血。他的身体像是被嗜血虫侵占,随时都可能发出危机的信号。

  “小仙,快醒醒!”香草感觉自己的手指一节节的变苍白。冰冷的躯体,所幸还有呼吸。香草触及不到那几乎透明的身体。

  小仙没有半点反应,脸上依旧安详。仿佛沉浸在昔日的醉梦里一宿千年。浅夏好像听到了动静,她轻轻皱着眉头。香草用手拍了拍他的脸。浅夏惊觉过来,他的瞳孔无限放大。“香草,你怎么在这里?”他折起了身子,用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他穿了件白色背心,罩在外面的蓝色短袖遮住了胸部以上。

  “香草,你怎么会在这里?”浅夏警觉地看了看周围的人。香草捂着嘴巴几乎快要哭出来了。她指了指小仙静态在血泊里的身体。

  浅夏的眼神闪现出一丝慌乱。他用手背碰了碰香草的额头,安慰似的说:“没事,不要担心。我这就叫医生来家里做伤口包扎。”香草愣着不动。“浅夏,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

  浅夏摇了一下头,从容镇定的走开去翻药物箱。

  “是不是又要他去替你们挨打?”香草慢吞吞地站起来,一副质问的口吻。

  “不是,乖,昨晚你喝多了。我带你回来的。”

  “那你干嘛不睡自己 的房间?浅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隐瞒着我?”

  “真的没有。我上来看看他们 的情况,可能太累了,所幸就睡着了。”

  “昨晚睡得好吗?半夜没有再回忆那些鱼的记忆吗?”

  “浅夏,我没有心情开玩笑。你告诉我,他这个样子是第几次了?”香草转脸,心生悲悯的望了小仙一眼。这个我也很难回答。

  “他不会死吗?”

  “可能会。但是没有人会在乎。”

  “为什么?”

  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死活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将死不死到多少遍了。香草,人再面临一次死亡威胁之后就会滋生一种强大的求生欲望,小仙就是这么千锤百炼出来的,他是我见过的生命力最旺盛的一个。

  “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当然是利益,具体的交换我不能告诉你。是他心甘情愿的,没有人逼他这么做。若有一天他真的死了。也是死有余辜。他自己也许早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对死都不畏惧的人最不害怕的是活着。因为永远都体会不到胆战心惊的感觉。浅夏非常冷静地说。

  香草往后退了两步,她几乎倚在了墙上,双手不自觉的从背后撑着斑驳的墙壁。

  “你们每天每天都在做些什么?浅夏,你能告诉我吗?”

  “到时候了我自然会告诉你。”浅夏清冷的双眸,香草感到一道银光在眼前闪过。

  “浅夏,你快乐吗?”

  浅夏说:“我很快乐。”

  香草颓然的坐到了地上。事情似乎没有原先想象的那么简单。浅夏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面无表情。院子里的狗在叫,篱笆上停了一群小鸟在歪着脑袋东张西望。牵牛花长出来一些蔓藤,绕着枝桠,伸向温暖的地方。有些花开在阴暗的角落,很不起眼,却最让人难过目难忘。像自恋成狂的美少年。

  香草想,浅夏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自恋成狂的美少年了。他的眉宇间多了几分锐气,眼角的细纹像是一个个黯然生长的小秘密。小仙再一次死里逃生。这次他的伤口在背部,她无法想象他当初是怎样熟睡过去的。

  浅夏和香草之间的关系从上次的谈话之后就发生了十分微妙的变化。默契越来越少,是因为秘密越来越多。香草感觉到初夏的空气很不通透。那个握着自己手的少年,再也握不出当初的质感。

  香草一连几天都没再看见浅夏了。

  他没日没夜的跟楼上的那四个人混在一起,很少顾得上香草。渐渐的,香草也习惯了一楼屋子里安静的空气。她一个人喝水,上厕所。吃饭,睡觉。光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自己在厨房里煮红枣粥。读书,写字,在石灰墙上画来画去。早晨醒来,抬头就能看见阳光。

  狗在脚边叫,向日葵已经长高。绿藤开了花。夏天发了芽。没有程前的回忆,淡薄的心境会让人变得漂亮。香草的皮肤白皙透亮。她已经开始穿上了裙装。这几天的心情不错,好的有点寂寞。她正对着镜子发呆,一个痛苦的呻吟声从楼上传了出来。正午十二点。这个时候是不会有人逗留在家里的。香草恍惚了一下,那个孱弱的呼救声又传了下来。她放下镜子,提着裙子走了上去。门开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使香草望而却步.

  “有人吗?”她捂着鼻子问。

  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然后有个人说:“香草,是我。快,快救我。”

  “你是谁?”

  “龙四,你,你快救我!”香草跃过身走了过去,门口散落着塑料吸管。还有一些用过的小盘子。香草再走进去一看。龙四整张惨白的脸曝晒在太阳底下。

  他浑身哆嗦着,直勾勾的看着蹁跹而来的香草。眼神充满。

  香草注意到他颤巍巍的双手,似是非是的痉挛在一起。嘴巴微张着,他的姿势像极了沿街乞讨的流浪汉。看到香草走来,龙四的橘黄色衬衣上面的扣子解开了一半。他不断地呻吟着,松垮的衣服揉成一块。

  “你怎么了?”香草问。

  龙四没有作答,他如同一只困顿的野兽,张牙舞爪地挣脱了铁笼子直接扑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香草。香草闻到一股陌生难闻的味道。她被他推倒在墙上。那件肮脏的橘黄色衬衫在眼前来回荡漾。龙四的手指掐进了香草的脖子,她的柔软的身体被一个禽兽玩于鼓掌。浅夏闯了进来。龙四立刻如惊弓之鸟似的松开香草的脖颈。浅夏一个巴掌呼到龙四的脸上。他的身体停止了狂躁。面容纠结在一起。

  “你他妈的又在发情?我不是交代过你不准动她的吗?”浅夏拉起逼到了墙角还在哆嗦中的香草。龙四露出一脸无赖的笑,他耸耸肩,恢复了神色继续无赖的看着面前气愤不已的浅夏。他的眼神很龌龊,连一个男人都不放过。浅夏没理会他。把香草搀扶着送往楼下。

  “乖,没事的。以后不要在来这里了。这么肮脏的地方不属于你,你是 洁净的。芬芳的。”香草推来了他的.”没事,我自己下去。”

  她踉踉跄跄地下楼。浅夏在后面看着她走回到屋子里。龙四那些白色的东西,香草没见过但是也听说过。这间屋子越来越诡异,香草无法容忍这群举止怪异的人。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蹲下来抱了抱自己的身体。一切都会好的,她或许应该相信香草。刚才过来拉自己的时候,浅夏的眼神是焦虑不安的。过来好久,浅夏主动下楼来看她。香草低着头,一半阴暗的光线遮住了她的眼。她那双黄褐色的眼睛在寻找着什么。床上是折叠好的衣服,浅夏走过来拿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肩上。

  “香草,你看着我。”

  香草别过头去不愿看他。“你看着我,我知道你不相信我。

  信任有时候很伤人,我宁可谁也不相信,我连自己都不信任。

  不,你这么说代表你还心存念想。你还是有期望的,至少对我是这样吗?”香草刚好架在浅夏的肩膀上,她埋下头扫了一眼怀里的浅夏。

  “好,那么请你再告诉我,楼上那个人刚才在做什么?”香草毫不客气地发问。

  “在吸毒。香草,这个我没法骗你。”

  “跑路是这个来路的意思吗?”

  “ 是。”

  “他们都去工作了吗?”

  “那么你呢?”浅夏一脸茫然。

  “你是做什么的?”

  “你也看到了,我每天跟他们吃喝睡在一起。”

  “你沾过那些吗?”

  “没有。”

  “好,我相信你。”香草把胳膊从浅夏肩上拿下来,活动一下手腕。径直的走出屋外。

  “为什么?”浅夏从后面追上来。在阳光下,他看清香草光洁如丝绸的脸。“为什么这个你相信了?”

  “因为你若是骗我,一开始就那么做了。何况,骗我对你又没有什么好处。”香草站在那颗向日葵下一脸轻松的说。

  “那么你原谅我吗?”

  香草点点头。她怎能不原谅呢,就算自己不原谅,时间也会教会他如何去原谅一个人。何必绕弯子呢,香草不是个喜欢大费周折的人。那颗向日葵已经长得跟香草一样高。长出来一小朵花盘,嫩黄色的花瓣被香草撕开了一片。她捏在手里,用指头搓了搓,放进了嘴里。香草用手遮住了眼,天空在指缝间狭小一片,微风习习,空气里有阳光的味道。浅夏最近好像在在生病,香草常常听到楼上的咳嗽声。特别是在在半夜的时候更加强烈。半夜习惯性地被惊醒,二楼的灯光还亮着。那帮人又在进行某种密谋活动。有时候播放着震耳欲聋的的士高音乐。夹杂狂躁和激烈的声音,说不上来是痛苦还是快乐。

  直到浅夏再次出现在香草眼前的那一晚。她才看清楚他扭曲的那张脸,埋没在他自己的臂弯里。他浑身颤抖着,他的表情一定痛苦。

  “香草,你还相信我吗?”

  “我不确定。”

  “你应该相信我。从你第一眼看到我,你就应该相信你的判决。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在阳光下微笑着扬起的那张脸,恍若隔世。你看着我,眼睛里没有任何内容。”

  “浅夏,我已经不确定你还不是当初那个少年。我开始对你有所恐惧,所以我无法与你真切的交流。我们之间有一条被时间冲开了河流。”

  “你不应该责怪我。”浅夏的头抬起来,满脸泪痕。寂静的月光洒下来,一地的银白铺在脚下。

  “我是对的,你从一开始就不该对我有所怀疑。相信你自己,我不会伤害你。”

  “不是我害怕你会伤害我,我害怕的是你会伤害自己。”

  香草走过来轻轻抚摸浅夏的脸。他发出咳嗽的声音。皮肤上有些粘湿的冷汗。浑身打着冷战。香草看清楚他的嘴唇黏在一起,目光里发出森冷的光。她找来些药片,倒杯水。扶起他的身体,把药片放进他的嘴里。

  “你喂我吃的什么?”

  “感冒药,别说话,你已经发烧了。”

  他说:“谢谢你,还要你来照顾。”

  香草把浅夏弄上自己的床。盖上棉被。“老实点,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和他们在一起,我很不放心。你乖乖的,睡个让我也能安心的觉吧。”

  “那么你呢?”浅夏开始低声的说话。意识模糊。

  “你不用管了。”她把他的手放进被窝里。

  “你不要走,香草,让我看到你。”浅夏发出模糊的音节。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香草把自己的小外套解开,里面露出粉嫩的内衣。”她贴着他的身体顺从的躺了下去。浅夏的身体依旧冰冷,他翻转了一下身体,背对着香草。嘴里发出轻微的鼾声。香草又开始失眠,整夜都在胡思乱想。他们的相识是场虚幻的梦。

  第二天浅夏从香草的床上醒来。他找来鞋子去找香草。她正在院子里晾衣服,太阳明晃晃地照在她的头顶上。他从背后拉住她的手。

  “香草,我昨晚没说错什么话吧。”

  “没有,你生病了,身体很弱。我给你吃了一下药。”

  浅夏把香草的脸板了过来,这些天,你又瘦了。香草把手抽出来在身上擦了几下,捏了捏他的说:“你也瘦了。脸目光都消弱了。”楼上响起了一阵口哨声,香草抬起头,阳光正打在她颧骨以下的位置。龙四,小仙,奥迪和大叔,齐刷刷地望着他们。

  “你们在闹什么?”浅夏眯着眼睛问。

  “昨晚没有伺候好你,你不生气了啊。”龙四无赖的笑出声来。

  “你他妈的给我闭嘴!我等下再找你算账。”四个人笑成一团,香草目光炯炯的望着他们。年轻人就是有活力。骂人也能骂出笑话来。

  “他们今天很有精神。”香草笑着说。白色的床单从手中滑过,空气中飘扬着洗衣粉的味道。“今天不忙的吗?不是要去跑路吗?”香草也跟着调侃起来。眼睛有意飘向奥迪。他正舔着棒棒糖,表情十分的贪婪。

  “忙的,今天要忙着休养生息。”大树一直在看着香草,浅夏接着说:“大树,你的病还没好吗?那晚你吐得那么厉害,都已经几天了。”大树耸耸肩,一脸的奸笑。他的目光游弋到浅夏的脸上。“你都好了?恢复的真好。那今晚是不是又可以开动了?”龙四的笑有些怪异。

  浅夏别开头,仰望着寂寞的天空。

  “他们也感冒了吗?”香草迷惑不解地问。

  “嗯!”浅夏小声的回答。香草也去看天空。天真蓝,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么单调的蓝。晚上大家聚聚吧,奥迪的棒棒糖已经啃完了,他又开始啃手指头。“你们去玩,没有关系的。”香草拍拍浅夏的肩,“哎,我还是不要去了。”“说什么呢,他们的意思就是要你一起去,你没听出来啊。”香草冲着楼上喊:“好啊, 不过不能喝酒。我身体不太舒服。”“大姨妈来了吗,干嘛那么在意,向浅夏请教一下了,她在这方面很有经验的。”

  香草看着浅夏,他低下头,摆弄着滴着水滴的床单,那上面还留有浅黄色的血痕。那应该就是香草的。

  “说什么呢,浅夏哪里来的经验。”大树撞了一下多嘴的龙四。香草怀疑的看着浅夏。他呆滞的表情不小心泄露出来一些隐私。

  三

  香草开始怀疑浅夏的性别。这让自己都把自己的怀疑推翻。黑暗中,香草把浅夏拉到一旁,压着声音问他:“你那些天为什么要跟他们睡在一起?”香草指了指大树他们所在的方向。“香草,这个问题,你问过了。”香草仔细一想,的确如此。而且浅夏的回答没有多大漏洞。浅夏没有太在意香草的情绪,她侧脸望过去。大树他们正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摇晃。

  “我们过去吧。”浅夏轻轻的牵着香草的手。这双充满力量的手给过香草太多的温暖。“没劲,玩不起来。浅夏,我们要不要再去吃点东西。”龙四看见浅夏牵着香草走过来。稳住了身体,征求似的询问香草。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飘香香草。

  浅夏把手握紧了一些。“你们还要去吃饭吗?”香草小声的问。

  大树也把目光投向香草。

  “他们可能饿了,我陪他们一起去。你乖乖的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浅夏的手离开自己的时候。香草感觉又东西脱离了自己的身体。

  “她不饿吗?大树问浅夏。他的脖子上多了条沉甸甸的金链子。浅夏把香草推到后面,示意大树赶快离开。香草不安地望着浅夏在人群中跻身而过的背影。越拥挤就越空虚的寂寞空间。香草挂着白色吊带裙,在一大群人中间跌跌撞撞。仰着脸,周边的空气空挡而飘渺。这个姿势如此颓败,而她不是。她讨厌这里,想安静,脚步却停不下来。陌生的面孔混在一起,红酒杯,高跟鞋,鬼魅的音乐。妖娆的舞姿,各种碰撞,摩擦,搭讪,挑逗,以及宿醉。这种地方即便在懂得珍惜以后她仍希望能够逃脱。她不觉得她与这些苟且偷欢的人不一样。可是她的灵魂拒绝跟他们共舞。她是自由的,也是孤独的。

  她躲在一个公共的卫生间,靠着灯光投射到墙上的光影里抽烟。衣服被蹭脏了一块。身旁有一面镜子,头发还是一样的松散凌乱。脸上的皮肤很憔悴,干得起屑。明知道自己不合适这里。

  “我从未见过你化妆或者换一件绮丽的衣服。你的五官那么干净,美丽,你是一尘不染的小仙女。只是那种心灰意冷的感觉,使你始终无法面对自己。”浅夏找到她,一脸的焦虑。

  她看着他笑。“你总是能找到我。”“是神的指引。我始终相信。”

  这不是个花红柳绿的城市,有太多人混迹于酒吧,交易市场,赌场,和妓院。这里散发着着醉生梦死生活的腐朽气息。

  “你不喜欢?”香草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我不喜欢。你说了,我是个一尘不染的小仙女。只是我已经不小了。”这张脸出卖了我的年龄。浅夏说,“没关系。你的脸并不荒凉。

  他们在哪里?”香草朝浅夏的背后望去。“大树他们在蹦迪,你要去看吗?”“去看看。”

  他们吃饱饭都会这样疯狂。这是个挥霍的时代。有些人挥霍眼泪,有些人挥霍身体。浅夏拿出一支烟叼在嘴上。香草从来没有见过他抽烟的样子。眼睛里堆满了美丽的哀愁。烟雾从他的指尖冒出,镭射灯打在他的脸上。大树他们四个人抱在一起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舞池里很多人为他们腾出来一些地方。浅夏被烟呛到了,他扶着香草的肩膀不断地咳嗽。香草不习惯他身上辛辣的香草气味。人声喧嚣,埋没了他的眼神。渐渐的,香草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沉重。她一再把身体支撑起来,浅夏的重量排山倒海的压了过来。她已经完全不能给他依靠。

  浅夏俯到地上。呕吐不止。难闻的脏水和掺杂的食物。人人脸上都显示着一副淡漠的表情。有人跨过他们的身体,视若无睹的走开。香草看见浅夏的嘴里吐出来一串白色泡沫。她的手感觉场景是空的。

  某时某刻,感觉自己是黑暗里不该出场的一个人。

  浅夏休憩了片刻,身体停止了抽动,开始模糊着有意识的说话。“我在这里,不要怕。”香草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心已经浸出了汗。浅夏勉强睁开了眼,开始叫口渴。草去给他弄开些水,他喝了一口,嗓子又咳了起来。大叔他们也赶了过来,浅夏倒在香草的怀里昏迷不清。“你怎么还抱着她?”

  龙四冲着香草很大声的吼叫。“快放开他。打开音乐!”

  香草手忙脚乱地去寻找点歌机的鼠标。小仙和奥迪抢先一步,抓住鼠标,随意地刷出来一排英文DJ的的士高。房间里的灯光从四面八方打过来。香草疼痛地捂住眼睛。浅夏已被大树他们四个人强行的架起来跟着狂躁的音乐声杂乱的晃动。“快来帮忙啊。你在干嘛?”香草仍然愣着没动,她的脚步黏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们在做什么?要把她怎么样?”

  “她还真是幼稚。”他们打了k粉。也就是他们嘴里所谓的吃饭。那是种能让人产生幻觉的特效药。你可以在想象的空间里任意驰骋。心情愉悦时你可以幻想一座美丽的城堡,你是统领。三千将士臣服于你;寂寞的时候你可以幻想成千上万的灵魂围着你轻声歌唱,歌声妙不可言;难过时你看见太阳没了光线,天和地连在一起混沌一片;恐惧时你肯见血淋淋的尸体在眼前晃荡。你抱着他们,心缩成一股绳。想要自己扼杀掉。每一种心绪都可以在这种幻觉中得到极大的发挥。置身其中的人是自由的,外界跟自己无关。只能听见自己心中的声音。你从未发现你的心离自己这么近。你可以随心所欲的驾驶它。飞向最高点,再失重的自由落下。砰的一声,痛苦摔成碎片。人开始渐渐恢复知觉。天堂近在咫尺,灵魂得到救赎。苏醒,梦仍回味无穷。

  “香草,你这种无所寄托的人不会懂。k粉不是毒品,它不会使人上瘾,却人陶醉。即便知道是幻觉。那是另一个世界,你自己是主人,没有驱使,背叛,孤单,贫穷和苦难,

  你可以跟许多寂寞的灵魂共舞,同一只舞曲,你能跳出不同的想象。我们空虚,贪婪,自私,现实使我们痛苦。我们在幻觉里得到解脱。你懂吗?嗓子被堵住,发不出声音的感慨。连呼吸都困难,你能想象吗。我们是流离失所的人。你永远比我们富有。”香草的手指在黑暗里不自觉的蜷缩起来。她看着他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眼神疏离而淡漠。“每天每天我们都在 一起,可是你们却背着我做了那么多事情。浅夏,你们哪里来的钱?”“这个问题你好像也提及过。香草,吸毒最直接的危害就是记忆力下降。可是我对你的记忆犹新,没有忘记,反而更加清晰。我忘记了痛苦,孤单的累赘。有时候也忘记幸福。你的模样,礼拜几穿上格子衫,礼拜几换上棉布裙。我都记得,你的微笑,嘴角的弧度,说话的声音。温雅的表情,你的眉尾,细细的纹路。我记得,仿佛刺青,我清除不掉,即使掉了也会落下疤痕。”

  香草摇摇头,肩膀上的重量有些不平衡。

  “直接回答我吧,大树脖子里的那条金项链是哪里来的又哪里 去了?这背后的曲折就是你们所谓的跑路?”香草闭上眼睛,不想听到中肯的回答。

  “我说我忘记了,你会相信么?可是我真的忘记了,脑袋里混沌一片,除了你,记忆芯片里只剩下空气。”那一整晚他们拥抱在一起,在香草窄小的床上。浅夏吐露出事情的真相。流鼻涕,咳嗽,感冒。萎靡不振,精神恍惚。一切病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浅夏说他正在努力的戒掉。

  香草捂住了他的嘴,把身体攀上去,看着他漆黑的眼睛说:“没关系,只要你感觉快乐。健康没有得到大的威胁。”

  浅夏说,你就能让我快乐。跟你在一起。那些让我得到满足。

  浅夏的嘴唇厚厚的,吻上去,海绵一样柔软。香草还想有下一步动作,浅夏把她的双手止在了胸前,交叉着叠放在一起。

  “睡吧,乖。”浅夏揉着香草的头发。夏天的夜,知了还在聒噪不止。香草在浅夏的驱使下持续睡觉,表情没有变化,额头上渗出大颗粒的汗。浅夏知道她应该在做梦。梦境里牛鬼蛇神都有鲜活的面孔。它们围着香草,充满敌意。香草的脚无处安放,战战兢兢,步伐凌乱。香草在无垠的黑暗里等待着有人来解救。荒郊野岭的地带,她抬头只能看见漫天迷乱的星光。广阔的苍穹间没有半点生机。原来人最大的恐惧就是得不到殷切的期盼。香草呻吟,浅夏冰冷干燥的手一直停留在香草的额头上。浅夏不断的抚摸着她。“香草香草。”浅夏试图把她从梦境中唤醒过来。她的脸挣扎着扭曲在一起,梦让她感到痛苦。有干净的液体一颗一颗的打在香草的脸上,香草的眉头舒展开来,尝到了甜甜的味道。她以为是浅夏的眼泪。是水,听说 世界上只有水才有干净的灵魂。浅夏洒了一些到香草的脸上。香草睁开眼,看见空间里的黑暗。她的眼睛却不自觉的流出眼泪。

  “这是哪里?”她问浅夏,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是车轮碾过的震动声响。“在火车上,香草,你不用害怕。我带你出来玩一下,天亮我们再回家。”“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四周空荡荡的,荒无人烟。浅夏,当时你在哪里 。”“我在你身边,傻瓜,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可是你不愿意伸手,我才没有拉你。”浅夏 笑着说。香草趴到窗边,外面果真有跟梦里一模一样的星光。有一颗星星很 遥远,但是香草却看见它的能量。车窗外是模糊而陌生的景物,一闪而过。香草感受到人间的温暖。“有个男人在召唤我,我看得见他的眼睛是黄褐色的。是你吗?浅夏。”香草一脸陶醉的说。浅夏蒙上了香草的眼睛。“是的,是我。再睡一下吧。”香草再次昏睡过去,嘴角带着甜美的笑。睡到一半,浅夏把香草推醒。香草坐起身来,揉揉眼。黑色潮湿的风涌进窗口。外面是一座坐落在山谷里的城市。“这是哪里?”香草疲倦的问。“一个古老的交易市场。我们那里的很多东西都流通到这里。”香草感觉浅夏的脸有些忧伤。她对个话题并不敢兴趣。香草依偎着浅夏的身体再次刻意的睡去。不知从何时起,浅夏的身体瘦弱到不成人形。天亮以后,回到了浅夏的城市。香草难以置信的说:“这是火车吗?为什么我们从一个地方出发没有下车还能回到最初的地方。”浅夏只是笑,不回答。

  “香草,你快去洗澡。我们这几天有好多事情要做。”说着就把浅夏推进了卫生间。“我去给你洗衣服。”香草隔着门缝看见浅夏从自己的房间里收拾出来一堆内衣内裤。香草尖叫着拍打着卫生间的门。“不要啊,浅夏,那是我的私人用品。”香草还没让男人动过自己的脏衣服。他找来干净的衣服从门上塞了过去。“不要吵,赶紧洗吧。”浅夏在外面拧开水龙头。衣服在他的手中摩擦着发出快乐的声音。

  香草有些害羞的叫他:“浅夏。”

  浅夏说:“怎么了。需要什么东西么?”

  她说:“不,那个 内裤上有血渍,要用特殊方法来处理。”

  香草“噢”了一声,便不再出声。香草打开淋浴,外面的声音隔绝于耳。她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包裹着头发,轻轻的敲门。“浅夏,浅夏。你在干嘛?”外面已经没了动静。香草透过缝隙看见刚才浅夏留在地上的水印。香草使劲拍打着门。“浅夏,快放我出去。我洗好了。”寂静的院子只能听见蝉得到嘶吼。

  香草喊得疲惫了,她抱着头蹲在 淋浴室的地上抽泣起来。这些天,噩梦几乎令 她丧失了理智。过了好久,有人来开门。香草像猛兽一样捶打着 来者的胸膛。她抱着他的时候停止了疯狂的举动。他浑身湿淋淋的,眼神黯然而柔情。

  “你怎么了。”香草推开浅夏的身体,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浅夏,你这个贱人,你在做什么?”大树那一帮人来势汹涌从楼上跑下来,手里握着木棍,一脸蛮横的指向了浅夏。“你们在做什么?”香草冲出来,指着大树的鼻子问。龙四一脸色相的上下打量着香草的身段 。“原来躲在这里,我说我这几天都去哪里了。妈的,你们还真能躲!”小仙和奥迪站在原地沉默着,于心不忍的眼睛出卖了他们的灵魂。浅夏握住香草的手,他的手指冰冷,嘴唇抽动着。“你还想怎样?都说了不管她的事!”浅夏挡在香草面前义愤填膺地说。

  香草眨了眨眼睛:“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龙四,把刚才没倒完的东西搬过来!”大叔吩咐道。龙四呲牙咧嘴的转身而去,院子里的晨曦翻越了院墙直射到香草的眼睛里。有一瞬间,香草以为一切发生在昨天。龙四抱着还没泼完的脏水哗啦啦的倒到了浅夏头上。洗衣粉的颗粒和泡沫迷倒浅夏的眼睛里。洗了一半的内衣内裤散落在水泊里。香草不知所措地站在了原地。浅夏一语未发的去捡混在泥水力的衣物。四个人捧腹大笑扬长而去。小仙有意的看了一眼他们的窘相。香草读出来里面的同情和无奈。

  “到底怎么回事?”香草暴躁地吼道。浅夏置若罔闻地继续捡地上花花绿绿的内衣裤。

  “我有要你捡吗?你再动一下我就打你耳光。”香草怒斥道。脸上的颜色发生了变化。浅夏直直的站了起来,眼睛没有看香草。手里拎着那件香草嘴最喜欢的白色蕾丝胸罩。他把又脏又湿的胸罩塞到浅夏的手里。转身就要离去。香草拦截住他,她用手帮他理了理贴在额前的头发。

  “对不起,浅夏。”我不该冲你吼。浅夏不理他,抖了抖肩,露出灰色而沉重的眼神。浅夏又开始生病了。香草来敲浅夏的门,敲了很多遍也没有应答。香草靠着他的木门抽烟,白色的三五,吐出来的烟圈在阳光下开出了花。倦怠了一整天,香草勉强有了点睡意。她掐了烟,蜷在浅夏的门口。

  闻到了一股怪味,浅夏立刻警觉起来。她站起来使劲拍打着门。“浅夏,浅夏,你听到了吗?”无人应答,香草的心立刻悬了起来。楼上的四个人刚巧路过。香草想也没想就上前拉住了大树的胳膊。眼神祈求似地望着他。大叔冷漠的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睁开香草的手,大摇大摆的走上楼。小仙走在了最后面,叹了口气又转回来走到香草跟前。

  “来吧,跟我来。”门是用锤子砸开的。香草双手合十分虔诚的祈祷着。小仙拍拍她的肩。

  微微闭着眼靠在后墙上的浅夏完全陷入了昏迷状态。“他怎么了?”香草摸了摸了他的手,还有些温度。“可能是生病,我们这些人体质免疫力都很差,放心吧,只要他自己不折腾,就死不了的。”小仙推出去把门轻轻地掩上。“我走了,这里不方便久留。若可以,你带上他远走高飞吧。”香草想说谢谢,浅夏轻轻地咳了出来。他脸色苍白,身体陷入无限的荒凉。“你不要有事。”香草托起浅夏的头,嘤嘤的哭了出来。人的灾难是突如其来的,遇见浅夏是灾难,离开他也是场灾难。有时候,香草弄不明白,究竟是自己把灾难带给了他还是灾难本身就寄生在他的身上。

  “香草,你记得吗?那晚在火车上我指给你看的那座城市。”“记得,像个原始部落,看不见轮廓。四周刮着古老的风。人们脸上的表情是疏离的,淡漠的。你还告诉我,那里也有一个交易市场,不知道跟罗马市场有没有什么不一样。”“那就好。”浅夏的烧已经退了一半,还躺在医院里挂着吊瓶。他睁开眼睛以后眼神就在没有离开过香草。住在vip病房。医生和护士都是单独配置的。物理的摆设很温馨,有鲜花,电视,乳黄色的窗帘和干净的棉被。

  浅夏说:“他好像做了一条童话里的公主。”说完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抚摸香草 的头。却发现自己现在的状态还不及香草身高的一半。香草被他的样子逗乐了。她蹲下来,身体贴着浅夏的胸膛。靠近他的呼吸。

  “来吧,我已经习惯了你的抚摸。很多年前,有个男人也这么爱怜的抚摸我的头。后来我一度害怕这种抚摸。我深知它一旦成为习惯的依赖后能带给我的灾难。”

  “我是你的灾难吗?”

  “不是,你是我的救星。”浅夏欣慰的笑了。浅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眼睛颓然的暗了下来。“你不用担心,这个病房我已经为你续了一个礼拜的费用。你这次一定要把病彻底的养好。你太虚弱了。”香草拍了拍浅夏的身体,会心的笑了。“你哪里来的钱?”“我来的时候带的私房钱。”“对不起,你其实完全可以离开我独自生活,过上无所拘束的生活。使我令你如此诚惶诚恐,令你担惊受怕。”

  “因为你是我的救星,没有你,我也将灾难重重。”很宽慰的一句话,浅夏强忍着还是笑出了声。香草靠在医院走廊的墙壁上抽烟,身旁的休息椅空荡荡的散发着腐朽的气息。她垂着头。两只手不断的轮流替换着夹烟的姿势。一个矮胖的护士走过来,冷眼的看着她。不假思索的掉头就走。香草灭掉烟,紧紧的跟了上去。

  “护士,拜托你。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你是顾浅夏的家属?”那个护士转过来,一脸的狐疑。香草被她的眼神看的很不自在。“你去找这个医生。顺着走廊走到尽头左转,第三个门诊室。马大夫。他应该在等你。”医生告诉她,他的情况不容乐观。这是香草始料未及的。香草思索着医生略带深意的话语。他不断的从镜框里抬起眼睛,盯着香草的脸问:“你是他什么人?”脸上的绸缎糅杂在一起。样子变得十分难看。

  “我是他姐姐。”

  医院的大床足够容纳两个人的空挡。香草翻来覆去的,一边是浅夏的身体,一边事床沿。她听着外面急诊科痛苦而撕裂呻吟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皎洁的月光如同一张病入膏肓的脸。散发着幽幽的白光。那一晚,睡得迟钝而缓慢 。噩梦连连。一直在重复着一个奔跑的镜头。香草光着脚,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奔跑,迎着风。翻过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没有光,也看不见脚下的路。跑到筋疲力尽了,眼前出现 一度横亘的老城墙。灰色的石块上长着绿油油的苔藓。山谷里有野兽的吼叫,听起来毛骨悚然。身后有股邪恶的力量,有人在追赶。分辨不出几个人,什么人。香草拼了命的撒腿就跑,豪不停息的翻过城墙。脚被盘绕的老树根缠住。她不敢回头。死死的攀住墙头,用尽了全身的解数。挣脱,解放。眼前是另一番蜿蜒的土地。舒畅的呼吸着。身心得到自由。天快亮的时候,香草从梦中惊醒。她突然想起在火车上的那一晚,自己也是这样永无止境的在噩梦中沉睡。那时候浅夏在身旁照顾,他的手,温柔而冰凉。不断的 抚摸着。如同一只母性大发的奶牛。白光渲染了整间病房。香草看了一眼,浅夏还在沉睡。医生说,他将会有一长段时间的嗜睡。

  香草洗把脸,换了件格子衬衫去卖早餐。红薯稀饭,白馒头。小炒青菜。一小碟豆瓣酱。没有卖荤菜的,香草只好又买了份葵花油拌出来的凉菜。回来的时候浅夏已经起床了。他穿好了衣服坐在病床上痴痴地等着香草。浅夏看见香草慌忙地抓住她的手。“香草,你去哪里了?”眼神里流露出疲惫和不安。

  香草笑着把手里的东西搁下来笑着说,“去给你弄些吃点来啊。洗漱了吗?来吃早餐了。”香草把热气腾腾的馒头掰开,塞进浅夏的嘴里一块。医生说你应该吃些清淡的但是丰富多样的。“要是在家里,我就会熬粥给你 喝。你还从来没有喝过我的粥呢。”“医生还给你说了什么?”浅夏变得敏感起来,馒头到嘴里却没有咀嚼的意思。“还说你应该多休息。还有他要我帮你把那个东西戒掉。”“浅夏,你昨晚睡得好吗?”浅夏转换 了话题。她害怕香草又会神经兮兮。一直在做梦,有人在追我,我跑了一夜。浅夏喃喃道。香草不敢跟浅夏说他们做了同一个梦。看来担惊受怕的不只是自己而已。“你昨晚睡得好吗?我感觉不到你的温度,你不会掉床了吧?”

  “没有我睡得很好。”香草撒谎道。手中的稀饭汤在碗里晃荡个不停,香草的碗怎么都端不平。

  “香草,我们换家小型的医院吧”浅夏吃饭吃到一半,陡然的问出一句。

  “为什么?不是住的好好的吗?钱已经支付过了,你担心什么?”我担心大树他们会找到这里。浅夏一副认真的表情。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我不害怕,可是我害怕你受到伤害。”浅夏面色恐惧的看着香草。“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香草平静地说。“那一晚,不要说了。”香草咆哮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再也不管你。香草丢下碗筷,捂着脸自己跑了出去。外面阳光充沛。香草把口袋里的烟一根根的倒掉再一根根的点燃。太阳的光线掺杂在弥漫的烟雾里。分不清上升的烟到底是什么颜色。龙四他们早就打上了香草的主意,浅夏挺身而出,以死相抵来保护她。后来他们就和他做了一笔交易。小仙那天撬开浅夏的门的时候这么对香草说,你快走把,带上她远走高飞。你们不适合这里。早知道如此,香草说什么也不会拖累浅夏。他还那么小,正值青春年少。香草想起浅夏曾经说过,水拥有世界上最干净的灵魂。她没等眼前的烟火熄灭,调离了脚步转身就跑到了病房里。

  身后的护士小姐在尖叫:“这是谁搞的火?这么大!”

  医院的VIP病房里有一个设制巧妙的独立洗浴间。她走进去砰地一声把浅夏还没来得及的反应关在了外面.“你在做什么?”浅夏已经扎上了针,他没有办法大幅度移动。里面传出来哗哗哗的流水声。香草冲着澡,眼泪混着热水滚落到裸露的皮肤上。“浅夏,等你好了,我就带你走,离开这个鬼地方。”“别傻了,我若能走早就离开了。不过我很快会去一个新的地方,我不清楚那边的生活会不会如我所愿。”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香草立刻毛骨悚然。“你要去哪里?我呢,我要怎么办?”“我离开以后你也离开吧,回到你以前的那座城市,继续过你尊贵的生活。你属于这里,自然也不能驻留到这里。”我们现在都好好的为什么要说这些分别的伤感呢。“浅夏,你帮了我多少,为什么我始终受你保护。而我不能给你半点的依靠。”香草抱住浅夏的头,眼泪跟他的头发粘在了一块。“我们为什么要怕他们,他们是土匪是恶人。难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公德了么?对。我可以报警。警察可以处置他们。”香草的情绪十分 激动。“傻瓜,没有用的,对于我们这些为非作歹的同伙来说,打电话报警这种事情岂不是在自掘坟墓吗。”

  香草粗暴的拳头砸在了雪白的墙上。浅夏的床头发出沉闷的声音。医生送来了药,香草打开药瓶,数了数药丸分开放到浅夏的手心里。“你知道吗?我祖母在过世前也常常服用这种大颗粒的中成药丸。她颤抖着双手老眼昏花 趴在上面数颗粒。我就站在楼上和那帮土匪谈条件。他们说他们要霸占这里。这里要成为他们的活动基地。”我祖母听到这里就哀嚎了一声。她虽然老了,可她的听力还很好。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不同意他们的非分要求。他们横行霸道,所到之处,鸡犬不宁。他们个个都有显赫的家世却从来不会花家里的钱。他们才华卓越却全都用在了鸡鸣狗盗的事情上。烧杀抢掠,贩毒,贩卖人口,吸毒,玩弄妇女。这么多年来,我是他们唯一最接近的朋友。最终谈妥了条件。把二楼借给他们用,一楼留给我和祖母。房屋所有权仍然是我。这栋老房子是祖父那一代传承下来的,祖母辛辛苦苦守了一辈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生的心血毁在别人手里。第二天,祖母在吃药丸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四个小流氓在楼上活生生的折磨一个青年女子。她的药丸还握在皱巴巴的手里。杯子里的水还剩一半。她最后的表情 是惊恐的,不安的。自责和愤怒的。她的这一辈子毁在了我的手上 。后来他们收敛了很多,贩卖人口这种事情再也不敢再家里做。因为他们也害怕做噩梦。活着的人最害怕的是死去的那个人曾经是为自己所害。因为死了的人,没有办法去偿还欠下的债是我们无法逃脱的樊篱。长大以后你就会明白,愧疚一个不再存在的人的这种记忆是会伴随一个人一生一世的。它缠绕着你,噩梦一般,生生不息。它扼制着你,随时随地都能要了你的命。”

  浅夏手里的药丸散落一地。香草蹲下去一粒粒的捡起来放回瓶子里,却发现浅夏在哭。“那天我出现在肯德基。是为了祭奠她。祖母生前最开心的事情就是我带给她香辣鸡腿堡的瞬间。她没有牙齿的微笑。我没齿难忘。后来我再没有碰过那东西,对我,它意味着一个十恶不赦的灵魂。我依然跟他们混在一起,逃脱不了命运的纠缠。你的出现,是我与他们的纠缠更深了。”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这是香草听到过的浅夏说的最多的一次话。他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从始至末,了然于心的成长史。

  “有没有听过一首歌?”

  浅夏止住了哭声。问:“什么?”

  “天空的颜色。我唱给你听。”

  “孩子,不要忘记了,人间的遭遇有它的规则。

  有一天当世界都变了,别忘记天空原来的颜色。”很久以前一首很流行的歌曲,后来就被人渐渐遗忘了。香草唱了出来,自己却没有当初想要流眼泪的念头了。在医院的最后一天,香草自觉的脱了衣服钻进了浅夏的被窝。浅夏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鱼一样的身体黏上了自己的脊背。“浅夏,你真像个女孩子。皮肤像绸缎一样。”香草在他的耳边调侃道。说着便把手滑向他的腹部。浅夏慌乱中捉住了香草的手。香草轻轻地笑了出来。“别害怕,这里有一个小生命,他在你的体内渐渐发芽,我来摸摸她。”

  浅夏转过身来正对着香草,“原来你都知道了。”

  医生说,“你已经怀孕一个月了。所以你 的身体才会这么脆弱。为什么隐藏你自己的身份,你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子。”

  “一个清秀的女孩子和四个流氓混在一起能不出乱子呢?”浅夏在 黑暗中叹了口气 。

  “都过去了,浅夏。让我来保护你。”可是还是出了乱子,我连你都保护不了。连这个未出生的生命都保护不了。浅夏难过的把头埋进香草软绵绵的怀抱里。香草抱着她的头。月光静悄悄地洒在他们的脸上。香草以为自己会睡个好觉。半夜听见什么动静便醒过来,发现身边空荡荡的没了人影。“浅夏,浅夏。”香草惊慌失措地唤出声来。“你在哪里?快出来,不要吓我。”

  医院静悄悄的,只剩下地上缓缓移动的白月光。

  刚才的动静没了声音。香草穿上一只鞋子跑了出去。走廊上撞到排休息座椅。香草跌跌撞撞地跑出住院部的大楼。医院的门口有一堆人在窃窃私语。香草走过去,抓住一个人的衣领劈头就问:“出了什么事情?”其中一个人指着大门外说:“刚才有个病人被拖出去了。我们也是来接班的,拦都拦不住,这事正准备上报呢。院长还不知道。”香草不顾一切的冲出门外。

  又一个病人出逃了,“这可要怎么办?”那是一个凄凉的夜。香草伸手去拦出租车,没有小型车辆经过,只有几辆货车飞驰而过,发出迟钝而笨重的光。香草想了想,停止了挥动双手的动作,朝着刚才那个人手指的方向奋力的跑了过去 。边跑边大声呼唤着浅夏的名字。有几个流浪汉笑嘻嘻的看着发疯一样的女子。她剩下的一只高跟鞋也遗失在夜色里。还是回到了医院,找到了电话和钱包。没有跟医院打招呼就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香草回到家,她只能守株待兔。尽管她并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有没有用。

  家里的向日葵长出来一人多高。小京巴狗发出软绵绵的叫声。院墙的竹竿上海晾着浅夏给自己洗干净的内衣亏。一切都那么熟悉,可是没有了浅夏,整个院落都孤零零的没有生机。

  一直等到第三天。大树一帮人神情疲惫的走了回来。香草面无表情的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大数脖子上果真没了 原先的那条金链子。京巴狗嗅了嗅几日不见的家人,发出陌生而沉闷的叫声。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香草的眼睛里喷出愤怒的火花。

  几个人发出几丝冷笑。

  “你管的还真多。”大树绕过香草率先走上了楼。香草一把扯住了龙四的衣角。把她弄回来。她站在上楼第一个台阶上冷冷地说。

  “可以,弄回来她,你就被送走。”龙四的讥笑声令人发指。小仙拍了拍香草 的肩膀。“好了,香草。她不会再回来了。”他看着香草。香草还是觉得他的眼神是受伤的,而且伤痕累累。

  香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站在绿藤的植物下咆哮起来。“你们这群强盗!无耻之徒!上天一定会惩罚你们的。天理难容不得好死。”香草骂得累了就坐在台阶上哭。正午的阳光灼伤了香草的眼。楼上放着的士高,欢声笑语,歌舞升平。“狗娘养的杂种!”香草骂完最后一句。一瓶水搁在了自己的脚边。“小仙,求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四

  小仙把香草拉到一边,看了看身后没有人跟着才敢说话。“我让你带着她走,为什么不听。”香草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

  “对不起,我不能走。那时候她还在生病,她寸步难行,我需要照顾她。”“你等一下。小仙扶住了香草的肩。喝口水,然后把泪擦干。我带你去个地方。”

  香草抱着怀中的矿泉水瓶,里面的液体跟眼泪一样温暖。小狗眼巴巴的望着她。它得不到悉心的照顾。估计已经几天没有吃东西了。眼睛里的焦渴淌出了泪花。香草于心不忍地找来饼干和细粮。用水和起来放到它破旧的餐盘里。那只小狗翘着尾巴饥不择食的吞了起来。香草望着它的狼狈模样出神。小仙带她绕了一圈,在这个村子的周围有很多正在修缮的道路,崎岖不平,到处都是沟壑。幸好没有下雨。小仙引着路一直往幽静的地方走。香草跟着,心理默数着不安。选择了 一片干净的房屋建筑。小仙指了指不远处的那座青砖瓦房。“就这里了。来,我们爬上去。”香草不由分说地靠近一点,攀着旁边水泥堆砌的院墙顺势爬了上去。一孤僻坐到瓦片上,拍拍身上的灰尘笑眯眯的望着匪夷所思的小仙。

  “我一直以为你属于这里。”

  “那我应该属于哪里?”

  “我也不知道,你的心灵清澈见底,像我的童年。天真无邪。”

  “那是因为你看不见我的忧伤。我把它们隐藏起来,终日不见太阳。它们必须如同生长在暗处的花,不为人知的开放再凋敝。你也是,浅夏亦是。人都有光鲜和腐烂的一面。”

  “知道贾斯丁比伯吗?”

  香草摇摇头。“你说的是音乐。”

  “对,十四岁的少年,清冽而暴戾的声音。他的声音参透人生,我合着他的节拍跳braking。我时常想象他的笑容,是不是跟我一样落拓不羁。你知道的,跳braking的人有多辛苦,每个翻滚,盘旋需要多大的臂力和耐力支撑。我天生就有惊人的毅力。我依赖这些东西生存,它让我证实自己的价值。所以我能打也能挨打。我流血,落难。然后把所有痛苦都自己扛。我们这些人都明白一个道理,快乐是短暂的,只有痛苦是永恒的。我 爸爸就是最著名的外科大夫。拥有这座城市最顶尖的私家医院。我妈妈是电影明星,她就是在这家医院里邂逅我爸爸的。他们只有我一个儿子。我完全可以过着衣食无忧,健康向上的生活。可是这种生活让我害怕,我不想我在风华正茂的年纪挥霍的只有金钱,名誉和地位。我要把剩余的全部挥霍掉。”

  “你是在害自己,挥霍是血本无归的消耗。你在消耗自己的生命。”

  “生命的价值的是快乐无极。我们像波澜不惊的死水。我们渴望奇迹,渴望远航,渴望新鲜的海水,渴望刺激,渴望翻江倒海,渴望惊涛骇浪。这种渴望像毒品一样灼烫着我们的喉咙。日日夜夜都在重复着极乐升天的欲望。终于我们四个走到一起,梦想碰撞。擦出电石火花。后来遇见的浅夏,她家是我们最后霸占的一处良宅。因为亲眼目睹了她奶奶的死亡情形。我们决定再不做这类的勾当。之前我们无恶不作 。这个大宅院是我们抢来的第一处住宅。后来荒芜了,大家都无心停留了。

  香草看见青石瓦上的植物长成了树。木门上的大铁锁锈迹斑斑,院子里到处结满了蜘蛛网。杂乱的家什堆积在一起 ,竹篮,板凳,坏了的椅子,破相框和烂衣裳。好似一座无人落户的破庙。”

  “你们不害怕报应吗?”

  “说实话。”小仙捡起来一块松垮的瓦片说,“害怕。起初也会良心不安。后来就习以为常。不要指望用晚上做噩梦这类的话来诅咒我们。因为我们做的也多了,噩梦对于我们来说是个极富刺激的话题。第二天一早我们都会悉数来分享梦境的话题 。你看见过许多人围在一起剖析痛苦么?说得多了,自然不觉得是折磨了。后来那些群魔乱舞的梦就像它一样灰飞烟灭了。”小仙把那片瓦砾砸到了院子里,一群觅食的麻雀惊觉而飞。“你们不该伤害她。”香草摁住了小仙又要揭瓦片的姿势。“你再揭下去,我们就掉下去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别人带给你的伤害 ,你不选择被伤害。是没有人能伤害到你的。大树是浅夏的初恋。她把闲置的屋子借给我们用 。完全没有想到会引狼入室。怪就怪在她对我们做的勾当并不完全知情。她害怕大树,她为自己的爱情感到卑微。直到你出现,她不能自拔地爱上了你。她是双性恋。这在我们更早就知道的事情。所以起初对她而言,我们根本就没有要伤害她。”

  “那么后来呢?”香草紧张起来。这历经风刮日晒的屋顶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后来是因为你。”一阵风吹来,屋顶上弥漫着腐朽的气息。香草 感觉自己的耳朵在唱歌,模糊不清的自语,听不清楚。“第一次是龙四看上了你,她为了保护你。自己跟我们四个男人睡在一起一个礼拜。我和奥迪玩了点东西,睡得死气沉沉。另外两个人的动静,我们浑然不知。但是傻子都明白那几个晚上应该发生了什么。浅夏很少沾那个东西,当她觉得自己需要被麻痹的时候才会祈求大树给她那个。我们醒来的时候都是在第二天,依然发现她的浑身麻木,丧失知觉。大树和龙四的淫笑还未褪去,他们脸上的不知羞耻还没得到过满足。情欲常常邪恶的人滋生无止境的贪念。第二次,大树他们断了粮食,抢来的东西又少,很难弄到货源。所以他们决定把你变为罗马市场的交易。浅夏以死相抵,他们最终决定把她卖掉而去代替你。虽然比不上你的价钱 ,可是他们心中打着另一个小算盘。那栋房子的所有权现在还是浅夏,这两天警方找不到浅夏的下落就会把这栋房子过户给他们。一石二鸟之计让他们更具快感。我不知道我这样讲这样一个糜烂的故事你能不能听得懂。这些日子 你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却跟我们生活在不同阶级。甚至与不同时代。这样说你还觉得浅夏跟我还有是一样的吗?”

  香草缄默不语。她耳朵里灌满了夏天午后吹过来的辛辣的风。手指在翻动着脚下的瓦砾。“你在做什么?”小仙慌忙抓住了她的手。“死不能用这样卑劣的方法。像浅夏一样,逆来顺受,找到解脱的捷径。”小仙抱住了她挣扎的身体。香草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滚到他的手臂上。

  “她解脱了吗?你告诉我。”香草泪流满面。悔恨和冲动纠缠在一起。

  “是的,香草。对于她来说。也许是个不错的生存办法。”

  “我不相信,她为什么要被你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只是个弱小女子,为什么要手尽凌辱屈耻。我要拯救她。”小仙抱住她在屋顶上颤颤巍巍。“你不要再动了,求你,香草。”这间屋子很不结实。屋顶已经几十年没有修缮了。香草的哭声很大,她恳求似的说:“你帮帮我,我要救她出来,一定要。”小仙说,“好好,我帮你,乖香草。你不要再闹了。”香草止住了哭声。灰头土脸的跳下了屋顶。“我要救她,一定要。”

  小仙扯住香草的手一直把她扯回到到院子里。“你等一下。”

  “不,我要跟着你。”香草迈着忐忑的步子走上楼去。她努力镇定的用脏兮兮的手把脸上的泪擦干。屋里头像刚打过仗似的一片狼藉。没吃完的五香牛健。有苍蝇在上面飞来飞去。人呢?可能出去了。

  香草退回到走廊上,抽着烟踱来踱去。“不行,你 一定要帮帮我,小仙,你多大了。”

  “18。”小仙诚实地回答道。

  “你还是个孩子,可是我不同我就是亲眼目睹这像我一样的孩子逆来顺受的种种下场。我受够了。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穷其一生。浅夏不是奴隶,她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我们有权利得到救赎。”

  “你不是救世主,你救得了她却救不了整个世界。是这个世界造就了她。”

  “你说过要帮我的。请不要再阻拦我。”香草递过去一支烟,小仙点上含在嘴里。犹豫不决。“求你了,浅夏过这样的人生是没有前途的。她是个女人,一生下来就多灾多难。她不应该再自讨苦吃。我害了她,我也要拯救她,我要把她带回我的世界。那里有不一样的天空和空气。人们是平等的,善良的。法律是严明的,不可触犯的。你只需要告诉我他们去了哪里?我也跟他们一笔交易。香草恳切的看着小仙。那根烟在他的手指上明亮起来。”

  “照这个地址,晚上十点左右过去,不要声张,敲门就能得到通行。还有香草被卖的地方是一座山城。”香草想起了浅夏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她问浅夏,那里我应该去过一次。

  你知道来时的路吗?香草混沌的记忆只有一片模糊的场景和火车轮子与车轨摩擦的声响和远处汽笛的巨大轰鸣。没有人知道,那是趟专列。在车上会有人给你服用迷药。中间转过的站你是没有办法记住的。香草迷惑不解地望着小仙,他一副认真的表情,不像是在说笑。

  “对,是浅夏给你服用的。她不想让你 记住路途的曲折。她只想给你看终点的风景。我想这就是他的用意。我们这类人你是无法共鸣的。也许你救出她以后你会发现我之前对你的忠告都是对的。晚上见了,祝你好远。这个,谢谢。”小仙扬了扬手里的半盒烟。那是香草抽剩下来的。

  行李似乎至于那双红色的老北京布鞋。临走前她去浅夏屋里翻出来浅夏奶奶的那张老照片。幸亏香草还有些存款,足够余下来停留在这座城市的救济用。走之前香草把小京巴狗送给了邻居家的小女孩。她第一次去拜访陌生的邻居。有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一脸欣喜的望着香草怀里的小京巴。香草捏了捏她粉嘟嘟的小脸问:“喜欢吗?”她说喜欢。稚嫩的同音,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声音。不掺杂任何情绪。

  “那就送给你。”小京巴狗从香草的怀里挣脱 开来,很自觉的围在小女孩的周围。小女孩目不转睛的看着陌生的阿姨。她发现了比 小狗更加有趣的事情 。香草的脸还没得及清洗。

  她背过身去把小女孩和小京巴狗关在门后。那样清冽的眼神让她浑身沾满了苍耳。循着纸片上的地址,小仙的字迹歪歪扭扭:长安街56号,盛夏酒吧三楼东。香草很轻松的找到了那个地方。依旧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地方,谁会想到看似平常的地方曾经滋生出多少曲折离奇的故事。霓虹灯依旧在闪烁,硕大的字体香草第一次看得这么真切。她蹲下来抱抱自己。抬头看上天空中北方的哪一科星。酒吧在二楼,三楼其实是专修简朴的台球室。很多青年男女拿腔作势的会这杆子把桌面的球一颗颗的打进去,在自己的拳头上淬口涂抹然后高声的吆喝起来,周围人齐声喝彩。香草走过去,一袭白衣,脚上踩着单薄的高跟鞋脸上化妆清淡的妆。挎着一个豹纹的皮革包,另一只手里提着那双老北京布鞋。一群人如狼似虎的追随着她的脚步。她放慢了一些,找到东边的位置。目光停下来,注意着周边的动静。三三两两的人走过去拍了拍一扇十分隐蔽 的门。里面传来来一些声音,他们就沿着门缝钻了进去。

  应该就是那里。香草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毫不客气的扔在地上。她也依照刚才那些人的手势拍了拍门,里面给出一些回应。身后的那些人大失所望的看着一个冷眼的女子也进了那种场所。一切又恢复正常,白球跟彩球在不断碰撞。

  跻身进去以后,香草看见了另一个华丽丽的天堂。原来这里还隐藏着一个中型的赌博场所。很多跟大树一样挂着金项链的人围在一台机器前观看战况。那些人跟那些机器一样麻木不仁,脸上有冰冷的表情。赢得人手舞足蹈的唱着戏,输的人垂头丧气咒骂不止。收银台收取的是实物的人民币和琐碎的金子。香草看傻了眼,有大的赌家过来压上了成捆的钞票。收银员娴熟地点着粉红色的大钞。电脑下面搁置成了一个小金库。静悄悄地闪烁着财富的光芒。

  各种罕见的机器在磨损着人们的智慧,每个人脸上都发着光,走火入魔一样的投入和专注。还有一些奇怪的人趴在轰鸣的机器上流着口水,贪婪的补充着睡眠。这里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香草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找到了大树他们。他们正在摆弄一台小型的机器。显示屏上出现几张纸牌,他们的手掌在上面的按钮上来回拍打着,嘴里还尖叫着。他们完全没有发觉香草的到来。她很快也看到了小仙,他坐在做左边的位置。好像是刚刚剪掉的头发,寸头,发型很酷。她静静的观赏着如痴如醉的他们,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方式提醒她的意图。没过一会儿,小仙的短寸头发生了化学变化。刘海低垂的那一屡头发竟然竖了起来。香草看见小仙额头上渗满了汗珠。屏幕上显示着岌岌可危的数字。又过一分钟,他的头发又齐刷刷的众神归位。他跳起来拍打起奥迪的手。“兄弟,快吓死我了。五万块啊!幸亏又回来了。真奶奶的刺激。””又提奶奶两个字呢?小心触霉头。”奥迪提醒小仙。

  香草默不作声地走到小仙的视线一角。他好像发现了他。挥挥手喊来服务员下机。旁边的几个人立刻热火朝天的嚷起来,“干嘛呢,小仙,不带这么玩的。”然后大树也看到了香草,几个人停止了动作。灰溜溜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你也来这种地方玩?”龙四嬉皮笑脸的凑向香草,像狗一样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大树把龙四拉了回来。

  “你有什么事情?若是关于浅夏,恕我们无可奉告。你也不用多浪费口舌,别来打搅我们的生意。”他竟然冠冕堂皇的把赌博叫做他们的生意。香草横眉冷眼的站在他们面前,不可小觑的向大树挑衅道:“我来跟你做笔交易,我想你应该会感兴趣的。”龙四不以为然地又想上来凑热闹。大树挡住了他的去路。

  “在这里讲不合适吧?我们换个地方,去盛夏酒吧好不好?”

  “不要,我不喜欢那里,你们不是喜欢刺激吗?我就要在这里做。”大树说,好。香草转身走到了收银台,越过收银员的身体一把攥住了着电脑桌旁边的扩音器。小仙上前拦住了她,“你疯了了?这是什么地方?大树,快点想办法,她会胡闹的。”

  “你想什么就说,没有必要大动干戈。”大树的手伸出来,阻止她。一个嗜赌成性的男人卖了自己有孕在身的老婆来筹取赌资。同时他还联合他的朋友轮奸了他的老婆。大树眼睛里的惊慌沉寂下来,挥挥手,示意小仙松开。他埋着头嘴里发出难熬的声音。“好吧,我帮你找回她。”赌场里无人顾及他们惊心动魄的场景。冷漠的人继续沉浸在荒凉的世界里。他们跟那些植物一样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这个臭婊子,竟给我们添这种乱子!”龙四在嘴里骂道。

  香草巴掌甩过来,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畜生!她怀的是你的孩子。”

  “你为什么不早说?”大树愤怒的注视着香草的眼睛。

  “你没有给我机会,那么匆忙地带走了她。”

  大树一拳砸在台球案子上。上面的球像是被人撞了一枪。

  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龙四,你去把我那条项链拿过来,我们现在出发去项城。天黑前应该能到达。”“你们把她卖了多少钱?!”香草嘴唇颤抖着,目光仇视地看着眼前的人贩子。小仙拍了拍香草哆嗦的肩膀。象征性地安慰了一下。“你们这帮畜生,人渣。你们还是人吗?出发前香草想起来一件事,她央求小仙回去帮她带走一样东西。那天唯一一个和大树独处的黄昏。他们坐在一个榕树下,各自旁边放上了一箱24支装的啤酒。“那天我就看出了你的酒量,要不是浅夏来阻拦,我一定能让你服输。我有千杯不醉的量。却没有千杯不醉的对手。这是我的悲哀,同时也是我们这群独门绝技的人的悲哀。”

  榕树叶在风中窃窃私语。招摇着过往的荣耀。“我不知道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还能聊点什么?这是我第一次跟你喝酒,我希望也是最后一次。你知道的,我有能力让你肝脑涂地。”香草举起第一杯酒自己畅饮起来。

  “我知道,第一次看到你,就认准了你跟我们不同。你知道黄赌毒为什么那么猖獗吗?因为它们抓住了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贪。人的贪念一旦放大就会钟爱各种游戏人生。可你没有,你 的眼神是干净的,看不出一丝杂念。所以你很可怕,你远比那些毒害心灵的毒品要可怕。浅夏爱上你,是迟早的事,她本身就是一个跟我们格格不入的人。可是为了我,她不惜一切的跟我们混在了一起。”

  “可以不要提及伤感的话题吗?我只想在这个贫瘠的城市里宿醉一场。尝一尝沦落的滋味。我已经好久都不再触碰颓废这玩意。今天我酒兴大发,借此来纪念这座城市的伤痛。”第二杯,为浅夏,她是为爱而生的人。“干!”大树的酒很快见底。他直接对着酒瓶吹。仰起头的瞬间,一颗泪滑落到嘴边。香草装作没看见。自顾自的喝着酒,唱起了一首共勉的歌曲。

  火车厢一列列经过了隧道

  风轻吹有木棉的味道

  探着头数一数旧时的街道

  我们的故事有多少

  疏离的城市

  和轻狂的年少

  苦的甜的只有自己知道

  有一个声音不能忘掉

  还记得外婆对我轻轻唱

  孩子不要忘记了

  人间的遭遇有它的规则

  有一天当世界都变了

  别忘记天空原来的颜色

  水稻田阳光下追逐的嬉闹

  小河边放只船水中漂

  蒲公英吹散了像雪随风飘

  那属于夏天的记号

  长大了以后

  你会不会忘掉

  我们要勾勾手约定才好

  未来的变化谁会知道

  记得有首歌是这样唱的

  孩子不要忘记了

  人间的遭遇有它的规则

  有一天当世界都变了

  别忘记天空原来的颜色。

  大树也唱了一首歌,那首歌香草从来没有听过。小仙说,“那是一首他们的原创。名字就叫做《等不到的冬天》。情调很忧伤,适合木吉他来伴唱。”香草没有想到,像大树那样壮实的人也能哼出伤感的小情调。后来当最后一抹夕阳隐没的光线,浅夏轻轻松松地喝完了箱子里的所有酒。大树烂醉如泥,把酒瓶子往远处抛,他似乎把前面当成了KTV的门。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他醉了,醉的那么彻底。他酒箱里的酒剩了一大半。小仙和龙四如约到达出发的地点。看见榕树下大树伏在桌子上呕吐不止的一幕像发现了外星人一样的看着香草。“你确定是你灌倒他的吗?”香草刚从厕所跑回来。冲着他们点头认罪。脸上若隐若现的光线描绘出生动的五线谱。

  奥迪买来了车票,他们把大树弄上火车。五个人消失在灰色的空间里。火车在前进,香草觉得自己踏上了一场全新的旅途。梦是绚丽的。生活是充满希望的。每一个人是值得珍惜 的。

  大树睡得很甜,在车厢里发出不断的发出震天的鼾声。小仙说,他们从没有这么快的入睡过,以前都是依赖药物才能安眠。喝完酒不会醉的人最能折腾。有时候他们彻夜窝在三楼的赌场里挑战大个头的机器。铁皮的机器都装置着高科技的芯片,一个晚上足以让人倾家荡产。香草靠着窗,开着窗外发黄的夜,期盼着新的黎明。

  “把这个服下去!小仙走过来递给香草一粒药。防止别人给你下迷药。”香草张开眼,定睛看着小仙手里的白色药片。他怒了努嘴,示意身边的龙四和奥迪。香草感激地看了一眼。很听话的放进了嘴里。夜风习习,香草闭着眼,佯装睡觉,心却是十分清醒的。小仙在她身边让她很有安全感。

  “你知道见到浅夏的第一件事情是做什么吗?”香草轻声的问小仙,车厢里的人都昏昏欲睡。拥挤的空间里挥发着食物和汗液的味道。

  “知道,是 买药给她。”

  “对了,你真聪明。那个孩子是不能留下来的,他或许是个畸形儿。”小仙捂住了香草的嘴巴。“好了,赶紧睡吧。明早就能见到她了。”刚刚到站,香草才发觉一车厢的人都提着大包小包的往前涌动着。这是个恐慌的城市,每个人行色匆匆的忙着饥肠辘辘的黑色交易。

  “大树怎么办?”香草问小仙。

  “快把眼睛闭上。你跟他留在这里,我带上他的手机过去。一会会有人帮你们送上返程的车。我们在车上会合。记住,千万不要睁开眼。”小仙很细心的嘱咐道。香草听状连忙闭上眼,乖乖的回到座位上。眼睛感到极度的疲倦。城市的轮廓在香草的脑海里明晰起来,浅夏的脸,光线密集的春天。他们手挽着手走过的田埂和麦田。一切都又找回到了从前。小仙把她的眼一点点的拨开。外面的世界一片混乱。香草兴奋 地叫了出来。

  “浅夏,你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一节完全崭新的车厢。浅夏不记得有人帮他们换过地方,身旁的大树还在酣睡。车厢里一阵骚动。很多人厌恶的发出不满。快给她注射药,这女的神经了。

  香草抬起头焦渴的望着小仙困顿的眼神。

  “浅夏呢?她在哪里?”她有强烈的预感,有一股强烈的悲痛冲击着自己的心脏。小仙的眼神暗了下来,他看着窗外飞驰飞过的景物说,她没了。香草反应了一下说,“是孩子没了吗?没关系。浅夏呢。她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小仙顿了顿说:“香草,你冷静点。是浅夏没了。”香草发出沉重的哀嚎,“我刚才还梦到她鲜活的样子了。那怎么可能,我还带了那多向日葵的花盘给她,龙四?奥迪?”香草求助似的把目光投向他们两个。两个人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你们合伙来骗我的是吧?有你们这样骗人的吗?你们太过分,知道么吗?连欺诈这种手段也跟我玩。我会让警察来办掉你们。”香草丧失了理智,从座位上跳了下来。

  旁边的人难以忍受的那处处一针剂药说:“来,用这个,把她镇住。太她妈聒噪了!”小仙拖住香草对旁边拿出针头的人说。“这位兄台,高抬贵手啊。我姐姐她受了点刺激,多多包涵。”“这车上的人谁没受过刺激。有什么好大惊小怪。”那个人不解恨地把枕头扎到了一块面包上。

  大树醒来的时候香草已经把硕大的向日葵花盘吃掉了一大半。满地的黑色葵花籽皮。香草的牙上黑漆漆的,难看极了。

  龙四悄悄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站起来。眼神里没有一丝恐慌。相反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噩耗。他的平静让人害怕。“香草,节哀顺变吧。浅夏,她会记得你的好。”

  “还有你们的罪恶。”香草把剩下的花盘小心的包起来放进小仙带过来的口袋里。“你们会遭到报应的,上天一定饶恕不了你们的罪行。”

  “你不应该相信报应这件事。你更应该相信孽缘。你们或许不该在这座城市相遇,这里乌烟瘴气,不适合你们这类干净的灵魂。”末了,大树把龙四带过来的那串金链子递给香草。

  香草冷眼看了一眼。“你收下吧,这是浅夏的价值。也算是一种宽慰。我们不能再为你们做什么了。老房子太旧了,它需要被征服征收。原谅我们,连她的家园都保护不了。”

  “不要再这样假慈悲了 。”我最 讨厌你们装腔作势的那张脸。“我走了,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们。”

  龙四和奥迪都不说话。大树无奈的摇了摇头走开到一旁。

  小仙不知道该说什么,离别的时候到了。他们都知道谁也躲不开这场离殇。也许正如香草所愿,他们都会得到报应。但他们仍然衷心的希望她能过上自己想要的人生。“我想要知道她最后的模样。”小仙抿了抿嘴说,“香草,浅夏走的时候满脸愁容,那是化不开去情结。可她的脸上挂着安静的笑容。宝宝还在她的肚子里,他们说,她是自杀的。孤独吞噬了她的心脏。刚死不到两天,没有人来认领。警局一直把她停放在停尸间。但是她的身体保存的完好,身上有防腐剂的味道。你还想知道什吗?”

  “不用了。我想知道她下葬的日期,照这个地址寄给我。”

  香草快速的在纸上写下自己在另一端的地址。“那天不要忘记让龙四多刻一个名字上去。我希望她的孩子叫做盛夏。那是我最痛楚的回忆。那个地方,埋葬了太多不切实际的梦想。”

  小仙追着缓缓移动的列车说再见。车窗边,再也没有两张贴在一起的脸。香草怀揣着半块花盘。在火车上细细地咳了起来。

  火车载走了一些记忆,也留下了一些遗憾的人和残缺的故事。

  老院子,香草远远的就看见了他。程前抱着一束花惊呆在屋檐下。

  “我经历了一场灾难,能够成功的从人性罪恶里逃脱,是我的幸运。”

  “你回来了,回到我的身旁,爱着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万家灯火的城市,香草饶了几圈又恋恋不舍的回来了。“你为什么一直都在等我?”

  “爱是锲而不舍,爱是生气契阔。从你让我萌生爱琴光的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我要珍惜你。我老了失去不起。所以我纵容你的胡闹非为。香草,你成全了我的真爱。我还有什么不能容忍。”

  “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程前眯着眼微笑着,爱情让这个四十出头的男人焕发生机。

  “我们的房间还保留着当初的模样,这栋房子一直只有你一个主人。你走以后,小京巴狗再也不会撒欢了。那些紫红色的喇叭花再也没有翻越过栅栏。香草,我终于把你等回来了。”四季不再残缺,人生不再遗憾了。

  “我们结婚吧。”香草常常怀疑突如其来的幸福,她怀疑它的真实性。有人说,快乐是短暂的,只有痛苦才是永恒的。虽然她一度认为那是个谬论。某个早晨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醒来。外面的空气是新鲜的,有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房子里弥漫着鲜花的清香。保姆在楼下煮着香喷喷的早餐,送报的人神清气爽的问你早安。女主人公坐在客厅上享受着平凡而又伟大的一天。“你难道一点都不怀疑生活吗?”

  程前说,我们结婚吧。那样深情款款。那样饱含爱恋,尝尽思念。有时候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坐起来,穿戴整齐的坐在客厅里。是熟悉的月光撒到脚下。黑暗中逐渐分辨出自己的手指。对着银白色的月光剪掉长长的指甲。程前会走出来,一把把她从沙发上抱起来。

  “宝贝,你做梦了吗?”

  他抹掉她眼角的一滴泪说。“看,你都流汗了。”香草默不作声地顺从他的臂弯。他抱着她,脚步稳健的抱回软绵绵的双人床。“要不要我热牛奶你喝?那样的宠爱你要不要?你要不要?”

  浅夏。做的大多数的梦都是关于他。年少时常常梦见父亲。后来你取代了他的位置。成为我梦里的固定角色。浅夏还是当初相遇时的模样。她的嘴角残留着澄澈的微笑。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明目张胆而又顾全大局的袒护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她留着短碎发。刘海常常扎到眼睛。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十足一个男孩子的模样。我知道我并没有在青葱的年华里老去,因为我的梦更加年轻了。2010年岁末,香草决定嫁给程前。他帮她准备了全城最为奢华的婚礼。到的都是名商富豪。婚礼举行后的第二天香草只身启程去了另一座城市。小仙在信中说,香草,来看一看浅夏 吧、她的葬礼推迟了将近半年的时光。对不起,当初我欺骗了你。她并没有死,可是跟死并无两样。是她要求我那么做的。我在车上给你吃的并不是解药,而是迷药。那也是浅夏提早留给我的。她早已知悉你的良苦用心。如今,她真的走了。我记得你说过,你要知道她的葬礼。就在明天。小仙敬上。

  仍旧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字。香草没有哭出来,人家说,新娘在出嫁那天哭是很不吉利的。程前过来把手放在她的头顶说。亲爱的,香草。

  香草裹了件黑色的大衣。她化了很威严的妆。眼线很粗,高跟鞋很细。浅夏已经下殡了。香草无法看到她的脸。墓碑上果真刻着浅夏和盛夏的字样。香草抚摸着上面硬朗的字体。眼角不再悲哀,心中的荒芜也逐渐美好起来。一股幽幽的香气扑面而来。熟悉的浅夏身上的味道。

  “梅花香自苦寒来”。对,就是这个意思。这是对浅夏最完美的写照。冬天不紧不慢的来了。天上飘起了细小的雪花。这个城市也会下雪。就像她在另一个世界,香草也会想方设法温暖到她空灵的心。香草把随身携带的一张老照片放到木盒子旁边。把金链子握在手里。视线渐渐模糊起来。浅夏,上路吧,你不会再害怕孤单。你在香草的梦里,有她为伴。2011,网络上风靡一时的组合不计其数。有一个深入人心的地下组合携同他们的原创曲目迅速传遍于大江南北。那个组合有个怀旧的名字,洪荒时代 .那首曲目叫做《等不到的冬天》。有人说,他们的声音很特别。有种撕心裂肺的感觉。唱起歌来像是高原上的藏獒一样凶猛。野性一样的穿透力。

  多年前午后

  紫藤萝盛开的街头

  灯熄了多久

  剩一地枯萎的温柔

  时间像双手

  将青春翻出了褶皱

  我们却拥有

  同一个转身的借口

  你微笑问候

  这些年谁在我左右

  单车在路口

  载不动满身的浅锈

  雨水的节奏

  弹唱着背影的颤抖

  掌心的鸿沟

  深刻成岁月的河流

  我为你

  种过春夏

  等幸福发芽

  却开出了雪花

  飘雪的冬天

  知道我在想你吗

  像你用指甲

  撕碎当初的情话

  等不到的回答

  就当剪短长发

  至少曾经的爱

  依然完美无瑕

评论
  • 章节太少,继续更新哦!she


  • 我是责编宋碧珺,会帮助你完成作品日更或结稿,帮助你上特荐榜并发行电子书单行本,有事跟我联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