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发廊里,理发用具看上去不新了,像许久没用。吹风机、剪刀、梳子搁在台板上,沾了灰,壁上的大镜子有一抹黄浊的水渍。我还以为自己来到旧杂货店里哩。

  一看到电视机,我抢着调频板摁频道,城里的电视频道比我们老家多多了。妈妈给我一堆雪饼、乡巴佬卤蛋之类的,让我先填填肚子,她就到在小灶间洗菜。

  我想上楼梯时,妈妈捏了颗芹菜追出来,边摘叶子边喊住了我,说楼上的客人会不高兴的。我是想见见爱玉小姨,看她在楼上咋给客人做头发。我就小姨小姨地喊开了,可她答应着却老不下楼来。小姨在楼上喊,再过一会儿,乖。楼上的小姨跟那胖伯伯不时地笑,又催着他,似乎胖伯伯是磨磨蹭蹭的老牛。乡里剃头老伯给乡亲们理发时,要洗眼掏耳屎,弄个半天,从不催客人。小姨为啥要催客人呢?

  大约过了一节课的工夫,胖伯伯从楼梯下来了。他下楼时,步子有点轻飘飘的,像农忙刚从地里干完了粗重活。他抽着烟,一口一口地吐着烟圈,烟回到了他的蒜鼻头上。胖伯伯的脸是笑着的,却把嘴角抿着,看他的样子除了嘴巴,脸上全是笑。难道楼上小姨的工作会给客人造出笑来?

  这回妈妈没拦我了,我扑上正在下楼梯的小姨,本以为她会一下子抱了我,可小姨说她手脏,匆匆下了楼,双手在水笼头下涂满了香皂沫,接着是胖伯伯凑来洗手。两人洗着洗着,他的手跟她的手摩了下,被小姨的手啪地一下拍开了。这回,胖伯伯嘴角上的笑全打开了。

  妈妈从灶间出来,跟胖伯伯很熟似的打招呼。他走过来,用湿乎乎的手拧了下我,我顿时感到自己的脸被掐出水来一样,我躲开了。胖伯伯说:“躲什么?小嫩瓜,瓜儿快熟了。”

  这下,妈妈气呼呼了起来,挡在我前面,像老母鸡护小鸡似的,朝他噼哩啪啦骂了一通:“老光棍,老油条,老流氓,休想动我女儿一根汗毛……”胖伯伯笑嘻嘻的,脸皮厚得就是拿外婆纳鞋底的锥子也扎不出一滴血来。

  他说我跟我妈妈一样漂亮,也是个美人胚。

  “这么说倒还差不多!”我乐了。

  胖伯伯从皮夹子里抽出一张伍拾圆钞票。嚯,理个发要五十元呐,妈妈开发廊倒挺会弄钱的,我们乡街上新开出一间“香港理发店”,连剪带吹才收三元五毛钱呢!

  妈妈推了下,收了,说,一起吃午饭吧?胖队。

  胖伯伯“不”了,临出门时,不让妈妈来送,说,让人见了不好。妈妈站在门里向他招手。刚才听妈妈喊他是胖队,胖队是啥样的官呢?咋不让人送呢?记得校长每回送县长时,都要亲自送他到小轿车上,跟梁山伯送祝英台一样,然后校长跟县长一起来的人一一握手,连司机都没漏掉。

  小姨在灶间帮忙弄菜。我边看电视边吃卤蛋,还支起了两只耳朵。

  吱吱吱的冲水声。妈妈说:“咋弄了半天?”

  小姨说:“用了好多油,胖子昨晚喝多了……”

  妈妈说:“怕是他岁数大了?”

  小姨说:“这该是你——我亲爱的爱凤姐姐心头最有数哇。”

  “死丫头,没正经的,嘘,佳媚!”

  ……妈妈和阿姨低了声说话。她俩刚才的一番话,在我听来像大山给罩在云雾里。

  常言道:隔行如隔山。

  怕是这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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