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汽船到城里快中午了。
从黄包车下来,我身后是水库一样大的广场。风不时吹拂着裙子,好像要把我吹走。可妈妈却拉着我往窄窄的弄堂走,那地方房子跟房子挤在一起,像火柴棍似的。
一踏进弄堂口,从里面传来一股股热气,像刚揭开的蒸笼盖子。
一个个大姐姐站在门口,花枝招展,挤头探脑的。该不是迎接我吧?
校里到了过年前,县长难得一次来慰问。张老师让班里同学换上新一点的衣裳,站到校门口夹道欢迎。等县长从小汽车里下来,我拍痛了小手还在拍。
我本想一人慢悠悠地走,是想听到大姐姐们给我来个爆豆般的掌声。可我抽脱不开妈妈的手,再说她们也没有给我一星点儿的掌声。
日头贼亮贼亮的,架在楼顶中间哩。阳光照得底下的人儿,连血管都看得见呢,可我路过的每间屋里都亮着灯,冲出一抹血红的光。现在是大白天又不是夜里,换作外婆定会骂她们是败家子。妈妈让我别东问西问的,小孩子别管大人家的事。可张老师说过,写记叙文要多观察生活,这样,写出来的作文才会生动呀。我对妈妈说了。
“总之你乖一点,没错,这里不比乡下,你乖了,妈妈更疼你。”
我不吱声了。大人的话有时听起来让我们摸不着脑壳。我故意蹲下身来,妈妈停了,还是一把拉我走了。
小姨也站在门口张望,腰杆像在岸边摆动的柳枝。她的眼神跟这儿的大姐姐差不多,发出幽幽的光,像春天外婆家的母猫在叫春。该不是母猫准备生一窝小猫咪吧?
我甩不开步子了,像被老牛拖了一只大石磨。
从里弄闪出一位胖伯伯,戴了大墨镜,他倒像个贵宾,她们忙跟他打招呼,连小姨也装作没看见我。难道进了城的她就不理我了?
这位腆着小肚子里面似乎全是油水的胖伯
伯,腋下夹了一只黑包,头像拨郎鼓一样转。我们村里有时来了穿戴还算整齐可神情又怪怪的大哥哥,装不不认路的样子,跟模样俊俊的姑姑们东拉西扯的。该不是他也是一路货色吧?他头发油亮亮的,苍蝇立了都怕给折了腰,每过一家店门口,有位大姐姐无比热情地朝他招呼:“进来呀,进来呀……”
他是她们的亲伯伯哪?
为啥她们都不招呼我呢?小姨也真是的!
胖伯伯到了小姨那儿才停了,像蜜蜂拍着翅儿落在花蕊上。他嗅着小姨身上的味儿,小姨咯咯地笑,难道笑里有花粉?胖伯伯嗅了还不够,把一只手伸到小姨粽子一样鼓起的胸头上,给她一只手拍开了,跟挠痒痒似的。小姨还在笑,等到我快近了她身,才把笑霍地收了,朝我嗨地一声:“佳媚!”
小姨的头发染成了金黄色,我还以为她变成了电影里的外国人。她只跟我做了个摘桃子够不到桃子的手势,马上把胖伯伯拉进屋里了,像把养大的一头肥猪从栏里攥到板车上。
“到了。”妈妈说。
我看了看门头上挂的招牌,写着“姐妹发廊”大红字,底下是一行“温馨的感受”小黄字。
才眨眼工夫,胖伯伯和小姨就不见了。
妈妈说:“别找了,在楼上呢!”
我才喊了声小姨,就让妈妈的手给堵了嘴。
楼下不是明明摆着做头发的用具吗?难道这位胖伯伯非得要上楼,才能做头发?
很棒的作品,欢迎入驻,祝创作愉快!(棠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