茄子
喂养了那些猪们,菜园里必定种过许多菜。菜地宽阔肯定不用说。至于是否种了很多种菜,还有着疑问。菜地里长猪菜要说夏天里最多,青旱菜,甜菜,红薯藤等;冬天里好象只有一种:越南莴笋。秋天里就是小白菜之类,冬秋不分,就是白菜萝卜什么的。
起初,我家还搞过朔料大棚,主要用来培植早辣椒苗。早辣椒苗一根可卖一角,一两早辣椒籽,可生三千多根。而一两辣椒籽买来落地,成本只不过二十元。辣椒籽每两,只有十七元,就松块地,加点猪粪,什么的,再把土块整碎播在里面就是。
它的成本不在经济,而在工夫。播种发芽之后要扯草,打虫,抚养小孩子似,不要热着冷着,一点也不能马虎。顺便也就西红柿茄子撒一把。长的也上好。扯出来栽,比人家地里长出的果子要早个把月。等到人家地里西红柿茄子都长的时候,菜园里的那些东西可长成灾了。开始人家菜园里没有,送点给人家,人家还是非常喜欢的。都多了,也就不希奇。
夏天里热的,西红柿用糖霜了,比较解凉上口。一会,张三王五的,都会跑来摘几个或一箩回去。也不剩多少。而茄子可真不知怎么办才好。嫩白白的好看,不好吃。本来它就不受欢迎,吃起来还麻烦。做菜先还要在水里泡,用老人的话说是泡到水白。泡到水白,最少得半天工夫。这都不说啊,可是它们还长的那样大,一个一餐绝对做不完。我家菜园里的茄子,一个有两斤,圆的。味道其实也很不错。要是搁在我母亲的年代,会是多么好的一碗菜。只是搁在我这年代,就只有喂猪了。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夏天里的盐干茄子味道瞒好的。母亲把嫩白的茄子,切成条块,用盐压好,然后晒干,放在坛里。想吃就拿出来用水泡下,加点青辣椒生姜在锅里一会,就成了很好吃的一碗菜。这样做成的菜,还有干西瓜片,咀嚼咀嚼的蛮有嚼数,也是很好吃的菜。那时什么样的青色植物,都被母亲做成好吃的菜,才不会给猪们吃。不象我,茄子也拿来喂猪。
起初,我并不知道茄子可以喂猪。自古以来,也没听人说用茄子喂猪的。一天,我从菜园里摘了几篮子茄子,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一垄地儿,都不知怎么那样肯结,三五天,就一大批。夏天气温高,三五天里不摘,就老掉了。要是搁在母亲那里,才不会嫌多,母亲会日夜不停的切茄子条,把它们盐好晒干,然后用坛子一坛坛的压着,冬天里也会拿出来吃。而我不会作这些,何况不论怎样作,大家都不喜欢吃;。扔了,又太可惜,顺手就扔几个到猪栏里。没想我的那些猪们见到这圆妞妞白嫩嫩的东西,还真一口咬了上去。没几下,一个茄子就吞进肚里了。
你想,我家的猪们如果吃这个东西,还用愁吗?就是茄子的祖辈子孙们都来,也不在话下。自祖辈传统以来,还从来没有人用茄子做猪菜的。我可是破了先例。后有人发现我家的猪吃茄子,无不惊叹羡慕。
茄子味道有点苦,但也有点酸。猪们吃起来,头还一摆一摆。所以又酸又苦的茄子吃下后,还可以驱虫,起点催眠作用。起初我并不知道,只是发现我的猪们,自从吃了茄子后,拉的便里有虫,睡的也特别香,甚至皮肤都变得有些细腻起来了呢。想来茄子属于蔬菜水果类,可是还有美容效果。我可确定茄子里面必定有某种催眠作用的成分,要不,它们在作给人吃前,为什么要用水泡,且泡出来的水是酸红颜色的?
以后西红柿也不送人了。茄子都吃,西红柿还不吃吗?不管家菜野菜,我的猪们都不嫌弃,一马拉收。于是不管西红柿,豆蔻,还是黄瓜茄子,白菜萝卜,一年四季只要长在菜地里的菜,我都用来喂猪们。它们都吃,也长得膘肥体壮。我家的猪们,一天要喂六次青饲料,喝三四次水,喂四次精料。除了吃喝,就是睡,那样的猪就会长得非常快。而这六次的青饲料要消耗多少菜,可想而知了。
从前的乡亲们,不说没有这个养猪观念,有也没办法。那是因为乡亲们那时根本不会用那么大的菜园种菜喂猪的。那时候,田地那么精贵,粮食那么精贵,人们菜园里都种着粮食。猪们也就只有吃野菜。野菜当然只有到野外去寻了。
野地里寻菜也很好玩。比起那些长在菜园里的菜,就更是五花八门了。什么兔子耳朵,笔秆子菜,姜窝马,野葫萝藤,五爪藤......应有尽有。只怕你认都认不过来。
另去野外寻菜的经历,也非常有趣。不论那里的阳光田地还是风与河,都有它们非常的神奇妙处,蓝色的。都不知怎么回想起来,那里的天空田野河流,都是蓝色的。加以年少不谙尘世的惶恐,对此有着无比希奇与诱惑的感觉,都是非常有趣的。
蓝色的天鹅河
母亲虽然一贯只喂两头猪,但母亲的猪,肚子大,很是装得,已是旧话了。是这么个概念吧,母亲的猪一个星期,要吃掉一缸猪菜,一缸要装两三锅。母亲的猪,是吃熟菜的,煮一锅,要寻四篮子菜。那么一个星期里,我们要到野外寻八到十二篮子菜,才可以打发母亲的两头猪们。现在想想,母亲的猪之所以那样吃得,是因喂养的方式不同;也因所处时代的不同。现今猪们吃的精饲料多,所以青饲料不过添头…………
那时星期天放两天假。小时候,姐们一放星期天,母亲就把家里的大篮子小篮子园篮子瘪篮子小手推车拿出来,分发给姐们,安排她们去野外寻猪菜。还要带上我们这些不会寻菜的小不点。其实也不是野外,就是队里东头的空堤上。也许是那时太小,总感觉那就是个野外了。
那里土地很开阔,还有一个树林子。堤坡上长满了野菜。什么刺噶菜,野苦蒿,兔子耳朵...密密层层的起伏。堤道外是柴山,柴山里长满了红花籽,红花籽长绿叶开红花,也好喂猪。只是野生的红花籽,被村里看管起来,不准我们割。因为红花籽成熟了,可以买一块钱一斤。那个时候,卖这样好价钱的东西还很少。都不知现在怎么没人要了。柴山里也不再长红花籽了。
野外寻菜非常有趣。姐们把寻好了的菜集在一个地方。然后对我说:看着啊,别跑开去了。我就坐在那堆菜身边,望着纯蓝的天空,那太阳绝对强烈,却并不怎么刺眼;或看着堤坡上的花儿朵朵,那些野菜儿都是开花的。各色各样的都有,有时甚至摘来一把扎好,握在手里,闻啊,吃啊。一会,姐们又寻来一篮子菜了。
于是姐们又对我说:看好啊,别走开,都记着几堆了。往往寻了半天的菜,姐们都跑了好多地方,而我就只能呆在一两个位置替她们看菜。因为到野外寻菜的,并非只有姐们,还有许多其他的姐姐哥哥们。他们的菜都放在不远的地方,不看着,会弄混,或者会弄丢的。
柴山里虽长着红花籽,但感觉仿佛也是蓝色的。因为柴山之外是条河,非常蓝。我在那几堆菜身边走来走去,突然就发现了那条蓝色的河。纯净的温柔的迷人的蓝色河。大家都叫它天鹅河。为什么叫河不叫江呢?谁都知道它是长江的一条支流,可惜只在夏天涨水的时候与它的母亲汇合。平时春秋冬三季都是孤单的。之所以叫天鹅河,是因它围绕着天鹅洲,到别的地方就断流了。很小时,我就都知道那条河。只是大人们从不让我们靠近它。
去寻菜时,母亲都要交代姐们,猪菜可以少寻点,妹子要看好。千万千万不要让她跑到河边上去了。
千万千万不要让她跑到河边上去了?河里有什么?听母亲交代姐们口气,那河里好像有妖精鬼怪,你一到河边上,就要被它们吃掉。
所以就望着那条河发呆,想去那河边,可是又害怕去。因为它离堤还有几百米远甚至更远。另姐们还会拿一只眼睛监视我。只要我稍有动向,就立马遭到打击:想跑哪里去啊,还不看好我们的菜啊?于是又老实的呆在原地了。
好不容易等姐们寻好了菜。这会可有好玩的了。姐姐哥哥们会在堤上空旷的地方划个圆圈,然后不远处划条线。打起菜博了来。具体怎么打的不太记得了。可能就是几个人把菜放在同一个圈里,然后由一个出博,博是寻菜的工具。再就由另一个人打他的博,打正了,这堆菜就赢了,打不正就输了。
我们小的就跑腿。如果是姐们赢了,姐们会说:快去把那堆菜抱回来。于是欢天喜地的跑去抱来。如果输了,姐们就说:快去把篮子的菜放点那里去。于是就垂头丧气的把一把菜放那圈里。哈,有时输急了,还会耍赖不给。可是赢了的又死不放。这样的话,有时还要吵架的。一般姐们不跟人家吵架,也输的少,也打的少,随兴玩玩。
然后就到吃午饭的时候,大家三三两两从堤外归来。有的甚至不回来吃午饭,打菜博忘性了。还有的把一整天寻的菜都输完了,黑了回家没交差的,就跑到柴山里去偷红花籽。红花籽土名叫燕子花。因为与燕子一路来一路去的意思。燕子来了,花开了,燕子去了,红花籽成熟丰收了。偷割燕子花,若被看黄佬抓住了,交给他们父母,会被骂死的。
所以一到傍晚,村堤道上就有好看的……有些推着满满的一手车菜,或有推不起的,叫来了自家的大人帮着推回去。而那些菜输完了,又没有偷到燕子花的,就只有空着车子篮子,低着头,哭丧着脸,在幽暗暮色中徘徊,不敢回家。
后来长大些了,母亲就给我一把寻菜的镰刀,交代姐们看好我,只要不割着手,不跑到河边上去,就可以。于是在那野地上串来串去,握着自己割来的菜。对着姐们喊:这个猪吃吗,这个菜叫什么名字?姐们心情好,还跟我回,心情不好,就懒理我,还把我骂一顿:你个小砍脑壳的,别来烦我,管它叫什么名字啊,就这样子就行……
就这样子,也是很复杂的。有些菜的叶径非常相似,根本认不出来。哈,时有寻着许多猪不吃的野菜,参在姐们的菜里。姐们也会随即寻些放里面。因为那些菜多的不是多,随手就割一大篮子。于是等到母亲剁猪菜时发现了,姐们就完全推到我身上。母亲一骂她们大砍脑壳的,她们就骂我小砍脑壳地。于是菜们的脑壳,就在母亲的骂声中砍得粉碎,放在锅里煮熟给猪吃。
后来又大些了,母亲给我分发一个篮子,叫我寻了搁一边。哈,甭说单独得到这个篮子的喜悦。早就想独自寻一篮子一篮子的菜了,才不愿把自己寻的菜放在姐们的篮子里。因为姐们就那些野菜,遭到母亲询问时,总把我扯进去。一个说:小鬼砍脑壳寻的,都放在某某篮子了,肯定她就寻的多些啊;另一个说:才没有,她都寻了几根菜,都是些猪不吃的……这样争来争去。无论好坏,根本就不把我功劳当数。当然我更不愿做姐们的记码。站在菜堆边一站就是半天不动,怪不自由。
再后来,我就可以独自出门寻菜了,就自由快活了。记忆中,到堤外去寻菜的时候不象姐们多了。我一个人还小,不敢在堤坡上去。就在我母亲的菜园周围寻。那里也有很丰厚的野菜,什么车前菜,野辣鸟子,洋姜雾等,都是猪们喜欢吃的。
母亲的菜园四周边是树,而树下就是沟。这是非常有诱惑的。只有田地四周才有沟,这么说,母亲的菜园靠近田地,且四周有沟?的确不错,母亲菜园跨过沟去,就是田地。那条沟对我来说深不可测。很大很宽的,跨不过去。田地里长着的庄稼,当然也很神奇。你说,长豌豆的时候里面有豌豆巴果吃,长高粱时有高粱苗子吃;豌豆巴果清香的,高粱苗子清甜的。沟里还长满了各种猪菜,想寻的话,一会就可寻一篮子。
可是那个沟的确不好玩,很深很神秘很恐怖。尽管悠然青色富饶极了。只是一般不敢下去。一则年岁太小,下去了再难得爬上来;二则里面青菲菲的,搞不好藏着蛇;三则即使爬到沟那边的田地里了,也只是尽肚子装,不能带回来。你想,就是这样能够到达,已费九牛二虎之力了,能不能爬回来,还是两个字,怎么带东西回去吃呢?不带些豌豆巴果回去,不可惜吗?所以那种欲罢不能的心情很复杂。
时有在那沟里爬不上来,急得要哭。可又不能叫喊,因为在人家地里偷豌豆吃。使劲的在那里爬啊爬啊,实在爬不上来;好不容易看见一个老农从密缝青色的庄稼里走出来,却还要屏住呼吸,不能呼救。哈,这种经历有趣吧。
还有在那沟里,我遇见过我死去的祖父。祖父死时,我才四五岁,能够自己提着小篮子寻菜了。祖父送葬的追悼会,就是在母亲菜园的沟边路上开的。沟边长着柳树。柳树根下有个洞,我祖父就藏那个洞里面。我去母亲菜园里摘菜,看见了,再也不去了,吓病了。母亲不知道我怎么了,只晓得我素日抢着去菜园摘菜的,不去了,寻菜那样好兴致的,也不寻了,于是挖挖的问我,我才说出,祖父藏在沟边树洞里的事。
母亲于是就与祖母在家里烧香磕头搞了一气,我就好了。
以后做梦时,总梦见那条沟,与沟那边的那块田地。掉进沟里了,还是怎么爬也爬不上来。哈,很希奇吧。也常梦见那条河,还是那样蓝。
现在回想起来,那条河为什么那样蓝,可能是那时的天比较蓝吧。那时的天空万里无云,一碧如顷,映照着河面当然也是蓝的了。
现在回起起来,为什么大人不叫我们靠近那条河,可能是我们太小了,怕我们掉进河里淹死?否则那么温柔美好蓝色的河,怎不叫小孩子靠近呢?
哈,若是那时候靠近了那条河,现在回想起来肯是不会有这样神秘心动的感觉。说起它蓝色的天鹅河,心象初恋的人儿砰砰直跳。
兔子耳朵
昨晚下雨了,今早雨还在继续。窗外的茶树开花结籽了,浅绿似乎染上了尘土的颜色,有些萧瑟的感觉。不知名的树,大叶片也开始变得赋予沧桑起来。鸟鸣亦稀疏无力。是时令转变了吧。坐在窗下打开电脑,它也仿佛感到了秋天,屏幕颜色变的幽暗起来,也许昨夜里被沁了太多夜风夜雨的缘故。这边窗外却还有颗仿似千年的构树,高耸入云,就长在楼梯出口处,每天下去都要经过。为什么到今天,我才发现呢?也已是显出秋的萧瑟了,叶面开始发黄。窗外的窝竹,松柏,黄杨,都显示出了秋的颜色。真是不如夏天里让人自豪呢,怎么看去都有些哀怜似。
过不了几天,就要回小厂去。想到小厂里的那种开阔自然,竟然让我莫名的心跳。小厂房屋众多,都有四五栋。四周里砌成,把小厂围成了一个很安静的小院落。楼梯下去可与长在墙脚下的几颗构树亲密,它们的枝叶总是啪打在你的肩头与脸上,鸟儿也是随意鸣叫闯进你的窗台,歇在你肩上。墙内的小草长的优雅高贵,让你走上去,轻轻地,轻轻的,生怕踩伤了它们。楼台望去远处近处的树林庄稼农舍,密密层层。若是这样迷雾蒙蒙的雨天,就仿似住在深山野林一般。那层层起伏的树林朦胧中看去,仿是层层山林。
与此相比,小城滨江之居就显得寒酸。尽管亦有树木花草,鸟鸣。而它们仿似被囚禁起来了。与之比较起来,总显得有些小气哀怜。即使住在这里的主人,时间久了,也有着某种被囚禁的感觉。心情压抑,气脉不和,头重脚轻。所以想到小厂环境的那一种自然的开阔,心尖有些颤抖。我喜欢那一种自然无所拘束的开阔宁静。不喜欢这一种人为的自然宁静。象想起我的那些的猪菜们一样。赋予一种自然宁静的美,才是真正的美。
小时候这样的雨天,是不会到野外寻猪菜的。想起的图景,还是那晴朗万里无云的天地下,一个行走不休的小女孩,提着蓝子在那仿似没有边际的堤坡上割着菜。
那种菜叫兔子耳朵,夏天里满堤坡上长的都是。非常非常的厚,长在众多野菜中特别的突出。因为它是唯一长得那样多,而猪又是那样喜欢吃的菜。开金黄色的花,叶子象兔子耳朵,叶面长着细微的毛,绿在深浅之间,如意绿吧。花型似小小向日葵,四周边浅白色的花须,中心是金黄色花蕊。只是老了并不长米,蒲公英似的飘了。一到秋天,成熟的兔子耳朵绒,便飘得满堤道上都是。一团团白色飞舞,象兔子耳朵上的毛毛,美极了。真不知它们能不能够长籽,可能它们是根再生,而不是种子再生。要不,怎么看不见它们结籽呢?真是非常好看的一种菜。它的名字可能来自它的叶片形状与花飘的形状。
它是正宗的兔子耳朵菜,细长成遍的长着。成遍的长,可能是堤坡场所比较开阔,又少有人至无所阻挡的缘故吧。长在院里沟道边或田野旁的,却是一根一根的,叶片也显得大些,颜色也深些,不似堤坡成遍长的那样干净好看。
也不及它们那么引人重视啦……
属于这种名称的菜,还有另两种。一种是叶子更为细碎,颜色更绿些,茎比较粗大些。可能猪吃起来更好吃些,只是没它们长的多,也不开花,都是站立的。
还有一种是巴在地上长的,很厚很重的那种。必须小心用菜刀挖起来。叶子形状更接近兔子耳朵,因为它们的叶子形状稍微圆些,没那样细长。长的也很多,只是难得挖,又很脏,寻回来了要洗干净才能给猪吃。因为巴着地上长,所以很多灰泥渣子草都夹在里面。它们都是再生的,割了挖了只要留下根,又可以再生再长。直到长到什么季节就不长了,就不太记得了,也没注意过。
我最喜欢到野外去寻这种细长的兔子耳朵,这里的野外也就是姐们常去的那个堤坡,可看见那条蓝色天鹅河的地方。倒不是为了寻好多菜。而是那条河真是非常好看,远远的看去冒着蓝烟,那种惊心动魄的美。再长堤上那无垠开着金黄色花朵的兔子耳朵,也是非常壮观。更为神奇的是,我的幺祖母总从那无垠的金黄色的堤道中,从那冒着蓝烟的河里慢慢走来,那情形就象做梦一般。
我幺祖母住在河那边的水田乡里,煎的蛋黄糍粑非常好吃也非常好看。软柔的鲜酥的真是妙极了。一次我到她家去玩,看见她灶里烧着稻草把子,稻草把子烧成灰了真是好看。黑红相间的还是原来样子,周身光滑的,颜色形状仿佛着魔一样的迷人。比它在生时的毛菲样子好看多了。可以这样说,稻草把子在生是件钝品,烧之后就是件艺术品了。烧完了还是把子形状。这是非常奇异的。
我也是第一次发现烧掉的把子还可以是把子。可能是我的幺祖母也喜欢稻草把子烧掉后还是原样,也或许我幺祖母烧柴的本领高强。我自己的祖母就没那样本领,我看见过我祖母烧过的稻草把子,就没有一个还是把子样,多成团死灰了。也就难怪幺祖母用它煎出来的蛋黄糍粑,那样好看又好吃的,原不仅是煎进了稻草的清香稻谷香,还煎进了它的艺术香,煎进了幺祖母这人的性子。
由此之后我就爱上了我的幺祖母,非常喜欢她。更喜欢她从那仿似梦境般的蓝色中走出来。象我心中走出来的神仙一般。
我幺祖母生了我堂叔堂姑五兄弟姐妹。性子温和人也漂亮。那时她才不过徐娘半老吧。每年过年,我们都是要到她家去拜年。幺祖母做的菜也非常好吃,每次去,还会作生姜豆子茶给我们喝。那时候幺祖母与我自己的祖母比起来,不知要喜欢多少倍,不知好多少倍。我祖母仿佛什么都不会,也许不是不会,是没那个情趣。我幺祖母是个非常有情趣的人吧,每次到我们这里来,都要带很多糖果给我们吃,这个我更喜欢。
所以在那堤坡上寻菜倒,不如说是等我幺祖母来。一般,她也总是在我等待她的时候出现。堤坡上我们碰见了,她就帮我把猪菜背回来。然后就给我糖果,一路上,我不知有多快活呢。现在想来也奇怪,为什么每次在堤上寻兔子耳朵,都能碰见幺祖母呢?要不,肯定是她记得什么时候是星期天,因为星期天,我就放假去寻菜。可是那个时候,大人记得孩子们星期天的,少之又少。何况幺祖母与我还隔着天鹅河呢,家里有老有小,有时候记这个么?
后来读高中常过那条河。河面更是辽阔,河滩也是广阔。天空仍旧蔚蓝,只是那种如冒蓝烟的迷雾消失了。幺祖母也不会再从那如梦境中走出来了,幺祖母在我记忆中,之所以那样美,是因不久后,她就死了。据说是吞药自杀。直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幺祖母为什么吞药自杀?幺祖母死了,我也不再去堤上寻兔子耳朵了。那种神奇美妙,就只停留在那时刻。那时候年纪小,也不管事,也不知道忧伤。只是现在回想起来,幺祖母就象堤坡上的兔子耳朵那般干净美丽,给我童年无限美妙忧伤的记忆。
堤坡上仍是长着无垠的金黄色的兔子耳朵菜与兔子耳朵花,只是感觉没有从前的壮观了。总感到些破落衰败之像。虽然还是层层起伏的,总也是没有从前绿的好看。
唉,那种颜色,也许就是童年无所忧虑的色彩。
刺噶菜
刺噶菜也是长在堤坡上的多些。长在兔子耳朵旁边。却没有兔子耳朵那样遭人喜欢。因为它浑身长满了刺,高大的象灌木。没有兔子耳朵那样纤弱。但也极美丽,开淡紫色花朵,花朵象老人家抽的水烟把。样子长得也有些象老农种在荒边坡老的大烟,只是叶子不一样,大烟叶面宽肥。而刺菜叶面尖细,颜色绿深,象是赋予魅力的男人。这样形容来,兔子耳朵肯定是苗条淑女了。
我那时寻猪菜把它排除在外,从来都不寻它回去,也不敢靠近它。但从它幽深的颜色中看得出它营养丰厚,如果煮熟了,猪吃肯定非常好。再说长的也多,主要是长得高大,要不了多少,就可以煮一锅。也不用篮子。这当然只是我的想法,没人拿它当猪菜,也不可能寻它回去。就算煮熟了,那些刺不刺人了,但剁起来也肯定麻烦。那刺一刺了,就贼痒贼痛。若是没有其他野菜的年代或者缺乏野菜的年代,它还是很吃香的吧。
母亲的年代,就有人家拿它当饭吃!只是我这个年代人只用它去肥田。三四月里砍青,放在水田地里,还是很好的原肥料。我们旱田地里不砍青,都是水稻乡里的人家来砍它们去,拉着板车,带着牛,一砍就是几板车。开始还有人要它们,以后却不常来了。也就只有长在堤坡上,沟道边,独自老去。挺寂寞的。
它们也有长在田野路边,田头上,因无人靠近,长地特别旺盛,可说是乌青一片。当你从庄稼地里忙活到了田尽头,突然看见一排深绿色的植物,开着淡紫色花朵,迎着风摇摆。会是种享受。一般田头就是沟,坐在那里,无论从水沟里看着它们的倒影,还是看着它们自己本身,都是很美的。也许我也很寂寞吧,所以特别喜欢长在田头的刺噶菜。这里的它,有种只有我明白的亲近温暖之美。到了成熟时,花便若蒲公英那样漂落,那情形倒是跟兔子耳朵飘花时一样的。
虽然我从不寻它回去做猪菜,但对它傲然孤芳的寂寞却是印象深刻,恋恋不忘。公婆年轻时代,就吃过刺噶菜。用糠和着煮了吃,吃了就结肠,大便总是解不出,难受死了。
马屁骚
现在回复起这些猪菜,仿佛都是夏天的。其实那些菜不可能全是夏天里长的,为什么竟有这种错觉呢?许由夏天的清闲空旷。夏天放暑假了,时间特别自由起来。大人们忙着田间锄草午间睡觉,也没时间照管我们,尽可放肆的玩了。
午间,我常在大人们睡着的时候,蹑着手脚往村子南头北头东头西头的田地里去看那些庄稼,比耕种它们的老农更为诚心。田间种着豌豆,豆子,芝麻,苞谷等杂粮,还不曾种棉花。我喜欢看豆子生长的模样;喜欢那些豆荚没几天就由青变黄了;更喜欢豆子地里长有许多寡泡子藤,藤上结满了金黄色的寡泡子。其实去田间看庄稼还有另一个目的,看可否寻得一块好草地,以便黄昏来临时,牵养的牛可以吃饱肚子。因为分田到户了,每户人家都分得了一头半头牛,便各自喂养起来。暑假里放牛当属我们小孩子的事。
田野沟道路边常长有些草。大多是牛肯吃的,狗尾巴草,燕麦,太阳草,马屁骚,牛筋草我认得。只是狗尾巴,燕麦,太阳草牛都不喜欢吃。马屁骚与牛筋草牛喜欢吃。
其实看牛吃草是很有意思的。特别是吃那些牛筋草。牛筋草一兜兜的长的,有一尺多高,一兜可分好几十根,或许有些夸张了。颜色深绿,之所以叫牛筋草,大约是它根茎特别牢固的缘故,象牛筋一样。牛吃起来很费劲,也很有咀嚼数。吃一兜牛筋草,可抵吃一片不知名的小草。小草儿短小细小的,牛都吃不上嘴巴,啃了半天,才一小口。而牛筋草一啃就一大口。牛的牙齿象刀,每口下去,头一摆,咔唑一声,那兜牛筋草起码少去了三分之一;然后又是一口下去,不到两三口,那兜草就彻底被解决了。草的横截面,就象用刀切的一般,草面整齐度与牛牙齿的整齐度可媲美。
空阔的乡野路边,开阔的夕阳暮景下。一个小孩牵着牛,目不转睛的看它吃草,牛的专注与小孩的专注都是很吸引人的。那图景是记忆中永不销蚀的温馨甜蜜甚或幸福。或还有骑在牛背上的孩子们,他们一路高歌望着天空,兴高采烈的忘乎所以。
夕阳慢慢变暗,天空慢慢变黑。于是小孩们牵着或骑着自己喂养的牛回家去。回去路上,也有小孩子相互比划着自己的牛背脊柱旁的那道沟。沟平脊柱的,为吃饱了;沟未平脊柱,还有点巢的,为半饱;若是那巢深陷下去,便是还饿着肚子,没吃几根草。若是超越了脊柱,也是不好的,就是吃的太饱,会做气发胀。这两种看牛法,回家是要遭大人骂的。前者是玩性太大,把牛系在一个地方没去看,就跑到野外去玩了。放了跑进人家田地里去,或跑到河滩柴山里去。这都是要遭人骂的。
你说,跑到人家庄稼地里了,人家要是看见了,不打它们么?不打的倒少。有的甚至还用刀砍。常有人家里的牛,被不知道的人砍了一条口子,流血化浓了,不多时,又自己好了。而这期间,那牛被砍的人家里总会有一个人,每天到地里去劳动时,都要一路叫骂过去。骂的话不难听,也不好听。什么枯心的人,砍了我家的牛;不知那个缺德的生个孩子不长肚脐的,砍了我家的牛;或者那个黑良心的没良心的,砍了我家的牛有什么本事,吃了他家多少庄稼啊等等。直到骂到牛的伤口好了,也没人敢站出来承认牛是自己砍的。既然伤口都愈合了,骂声当然也消失了。想来那个砍人家牛的人,真是不好受吧。每天都在一块地里干活,没听见那骂声才怪?后者是太勤快了,不仅牛吃还寻着草来给牛吃,不一会,牛就吃饱了,再吃就饱过头了,作气发胀了也要遭大人骂。
这一说似离题了十万八千里,与猪菜,马屁骚有何关系呢?
马屁骚是百草中最养牛的一种草。院子里长的不多,若是看牛看见了一窝马屁骚,无论牛还是孩子都是惊喜兴奋的。它们长的样子很奇特,顺着地面延长,每一节落地的地方都有根。这么说吧,它是千根草,由多少节组成就有多少根根。茎一节一节的象甘蔗,十分粗壮,这个粗壮当只与其他草相比。它伏在地上。牛吃起来很费劲,但牛最喜欢吃。
想它为何叫了马屁骚,可能是由它在内地生长的模样所定。长的枝节蔓延的象马打屁流失的情状吧。这可是个意象性的名字。
可长在堤外边柴山里的马屁骚却不是这样的。非常的高大强壮,象是小型的甘蔗林,密密层层直着并不伏地。也许它们成片的长着没有横向蔓延的空间便直向上长了去。那可是牛的盛筵,人的福地。人们将之圈养起来赚钱。每到冬天,到柴山去割马屁骚的人络绎不绝。一板车可卖一百二十元。一个柴山近千顷,卖的钱可不少。曾经村子里的小官儿们,靠那柴山盛长的马屁骚发了点小财。
马屁骚实则是种草,之所以在猪菜记里写到它。是因它营养特别丰富,用途广泛。不仅牛可食用,猪亦可食用。特别是冬天气温严寒青草蔬菜缺乏的时节,更是展示了它不可或缺的优势。由于根茎粗壮,所以耐存放,存放整个冬天,都不变色不变味。很滋润的,水分充足颜色青黄。冬天里的牛下崽了,农人会拿它当作上好的饲料喂给它们,另那些辛劳勤勉的牛也有得吃,只有那些淘气却懒惰又放肆破坏庄稼的牛们,就一辈子甭想吃上。
更有在它们身上喷上盐水,拿去喂猪。猪们啃着那节节青黄的马屁骚如啃着节节甘蔗。那情状是让人都有去啃一下的想法。那草到底是什么味道呢?多神奇的一种草,聚集了百草中所有精华。
曾经我拿它啃过几节,的确水质充沛,味道鲜美,有些甜甜的。应该是比很多野菜更可口的吧。
五找藤
今年的河水似乎特别大,今年是2005年,我已搬离天鹅洲两三年了。人们辛劳种在天鹅洲河滩的作物长得成熟要收获时,却全被淹死了。想必原先公婆讲过的敞收,吃刺噶菜的事儿倒是与此如出一撤。被迫的。
今早的气候非常适宜,秋天了,夜间睡着也是适宜的。我梦见家乡河滩边层层杨树顶上,挂满了母亲蒸熟了的馒头。母亲外去走亲戚时,将之藏在杨树尖上。我一眼就望见了。杨树尖淡绿的,天空更是淡白高远。杨树底下,是层层青绿的草皮,杨树之外,是淡白清旷的江面。
我摇晃着单薄些的杨树,馒头就从那树尖上纷纷落下,有些还滚到了江边上,还好没有滚进江里。于是用手抱着它们,心想无论走多远的路,都有食吃了,不会饿肚子。其实内在里却以为,如果多两只手多抱些更好。
我正奇妙为何做了这样一个梦,仿佛回到了童年。没料就接到了小姑的电话。说河外洲上的庄稼都被水淹没了,且投入了很多。言语中似乎透着点饥饿味儿。与梦是反的。另堂弟建也说,二叔的河洲上的棉花也被淹死了。
本来河洲子上许多年没有种植庄稼了,这两年才耕种。因为棉花价格还好,人们就在堤坡边开垦,现在的河外洲子应该是从前长燕子花的地方。从前长满兔子耳朵的堤坡上,也是长满了棉花。乡间任何地方都利用起来,已没有野菜的生长之地了。往日那种提着篮子野外寻菜的经历,不可能在我的晚辈中发生了。
这么想,竟非常想去天鹅洲走一趟,看一看它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想在如此秋高气爽的适宜之日的某户农家,主妇且是如我一般年轻美丽聪慧善良且充满诗情画意与优雅情怀的。相坐相望,田野谈话。吸那种只有广阔乡间才有的晴朗放旷之气。闻那种只有乡间土鸡与香菇可炖出来的原始纯朴香气。于是有些沉醉了,想放歌,多么放旷不羁的乡野生活啊。只可惜,如今乡间已没有这样一个出处,也没有这样一个友人,更没有如我一样的女人了。
想想这竟是种奢侈,美梦,今生难以再度拥有。
这般想着,便想起了久远前生长在那个乡间的五找藤。这时令,也正是它们生长旺盛的时节。缠在农家屋山头的枯树木上,缠在农家菜园的篱拉上。或者沿着墙角爬的很高。它们是匍匐生长的牵藤植物。叶片三角形,叶面光滑,颜色浅绿有图案。茎杆纤细。总体来讲它长得非常优雅柔丽,长得默无声息,一个墙角,一块废砖头缝隙里,一窝荒树根下。都能生长,且保持它特有的优雅姿态,不亢不卑。也不会无限制的延长,大约一米几两米不到。且分有多枝、大约五六枝。
我都不知道该叫它五找藤还是舞爪藤呢?总之这里写的只是祖先们传称下来的谐音。
幽暗消沉些的人叫它五找藤合适些。因长在角落沉静沉默的延伸,无言寻找什么吧?如是开阔明朗些的人就叫它舞爪藤吧。牵藤架雾只为展示自身无喻伦比的优美身资。它那纤弱缠绕的样子藏着风情万种。如居住乡间的年轻女子。
寻五找藤不用带篮子。简洁轻便的很。人们用它们自身的藤将之扎好,然后就此抱回家来。几大抱可煮一锅了。几大抱放在厨房地上是很多的,煮熟了却是塌实。实则它质地太轻盈了。熟了就缩水了很多,而有些野菜却是不缩水的,前面写的刺噶菜就是。
由于它寻起来轻便,长的也干净。长在田野路边的大多被去田地里劳动的大人们随意就扯回来了。随时就剁了煮熟。也容易煮都不用翻。而很多野菜起码要翻煮一遍。
最记得七夕节,若是藏在瓜架下看牛郎织女鹊桥相会,是要小心脚上的五找藤的。一不小心,就被它们缠倒了。那么太大声响,是会惊动天上神仙的?于是小心翼翼的连根拨出,把它缠成一个把扔到很远的地方去。自各藏在瓜架下偷看天上的牛郎织女相会呢。
只是清空天地下,乳白的银河间,那一清醇小女子又怎么知道若干年后,还会想起那些被她贱踩千百遍的五找藤呢。它们那纤弱沉默不畏一切生长的样子,不亚于一个风度翩然的谦谦君子。
姜莴妈
姜莴妈是野菜中最养猪的。长在田野庄稼里,特别嫩幽清丽,颜色深绿,叶面皱巴巴,叶子四周边缘也不平滑,深出浅入。与家种的莴笋早期生长情状有些相似。但不及它叶面光滑。其实莴笋叶面也不光滑,只是相对它比起来光滑些。
莴笋长大了,会成一根粗壮的莴笋,砍了剥了皮切成片或者丝,就可以炒着做菜吃;还可剁成块头放在排骨或土鸡里炖吃,是非常好的一道菜。莴笋皮也可做菜吃,味道与竹笋有些相似。哈,也难怪,它们名字里面都有一个笋。莴笋叶子里面还有茎,挎掉叶,茎又可做道菜。这么说起来,光莴笋一样,就可做三四道不同的菜,可是家菜中的极品。市面价格也便宜,很是实惠。当然也能给猪吃,做猪菜拉!这么说吧,几乎所有的家菜都可当猪菜,但并非所有的野菜都可当猪菜。
这一说似乎偏题了。只是作这样一个比较,感觉会清晰些。毕竟莴笋大家都很熟悉。
姜莴妈长老了,却长成了一根四方型空心的梗子,这在野菜中,很少见。当然叶子会沿着根茎往上长,长得象刺噶菜那样高,小小灌木样。开金黄色的花,花边夹着点白,很是漂亮,花朵形状也跟刺噶菜的也相似。它是很特殊的一种野菜,即使花开到顶了,老了,亦可作猪菜,砍成几节装到篮子里,背回家去,仍是猪们的最喜欢。
由于生长形状,叶面质地与莴笋相似,所以人们形象的称之为姜莴妈。里面即有个莴字,就是与莴笋有些沾亲吧。这个质地的亲,是指它们叶片撕裂之后,会有一样的汁水流出来,洁白的浓浓的象乳汁。也就难怪它名字里面有个妈字。或许只是谐音。想它之所以成为野菜中最养猪的菜,可能与这汁有关。据说汁是万物生长的精华,未得其精华长不出汁子。又如人间喻人老道之说:姜还是老的辣。姜莴妈的名字取的真是很确切。不仅积攒了人类日益生活之经验,更道出它本身的特性。
众多野菜中也只有姜莴妈老了仍可以作猪菜。别的菜老了,就没水分,僵硬了,当柴烧倒是蛮好。而姜莴妈即使老了,也还是很滋润。还有弹性,怎么折都折不断。有些类似稻草呢。想必是营养太过丰富。
于是奇想异开:若是将老干的姜莴妈收集起来,可否象稻草一样用来作牛草,冬天里喂牛呢?想想应该是可以的,只是收集不了那么多。自然自有它的规律,哪有把猪菜当牛草的?若是猪吃的姜莴妈用来喂牛的话,肯定不出两年它就要绝种了。
它们长在田地很是隐蔽的地方,这个田地与田野有着区别。田野很有可能长着庄稼,也有可能没长庄稼。而田地就是一定长着庄稼。它们长在田地很隐蔽的地方,这隐蔽当指什么呢?譬如说豌豆地里的,就一定与豌豆长在一个兜上。寻起来得非常小心,用刀轻轻挖。它叶子非常阔,就是说与其他野菜比起来没有茎部。当指未老时。根连着叶子巴在地上,长出地面的都是青幽的叶子。不连根挖起来,就很容易被损坏。象一个破了的鸡蛋黄青壳粘在一起,还有什么用呢。挖烂的姜莴妈,虽没有打破的鸡蛋这么恐怖,但在寻菜人心底,是会非常痛惜的。那种遗憾跟打破一个鸡蛋还厉害些。它的根不深不大,也好挖。人们会尽量整齐的挖起来。
每临挖起一兜完好的姜莴妈,心里的喜悦简直无法形容。而每每在田野里寻到一块姜莴妈的话,就象探宝人发现一个福天洞地,里面藏满了各种金银财宝一样。喜悦大概是无词可形容。
我想这喜悦的来源,全由它生长的颜色与田地的庄稼一模一样,又长在庄稼根部,很难得寻到。也难得挖,还最养猪。
长在空地上的姜莴妈,予人种别有洞天的惊喜,并不奇怪。空地当是被耕耘过,搁置在那,准备种植作物而未寻到那种作物种子,而耽误了播种季节的地方。这样被闲置的时间多是半年吧。足够姜莴妈生长的了。这种地土壤舒松却不抛松,地面有些凝固,却不荒芜。这样地上长的姜莴妈成片的。也许姜莴妈难得有如此放旷生长的地方,所以连颜色都有些发红了。不象庄稼地里的深绿嫩幽。而是暗绿里透出些浅红色彩。我想那是光明的色彩。长在空地上,定是接受了充足阳光。而长在庄稼地里的,定是少见到阳光。
寻到这样一块姜莴妈,是寻菜经历中最神奇美好的一件事。也最值得炫耀。凡有过寻菜经历的小孩,都知道寻到那样一块姜莴妈意味什么?意味着回家可得到大人的奖励,意味着一碗荷包蛋或几角钱或糖果。
若是寻着这样一块菜地的人,无论她还是他,都是不会轻易告诉你的。甚至来不及回去拿篮子,就一兜兜的挖起来,然后一堆的堆在那里。到别人发现时,他她已经将之全部寻到自个菜堆上去了。堆好的姜莴妈象乡间日暮的夕阳,美不胜收。人家只有干望的份。
记得那或是个晴朗适宜的秋日,姜莴妈生长的不那么旺,甚至有些萎缩了。这种萎缩加剧了它叶面的皱纹,也更显示出它的汁有多浓厚。摸上去,都有点清凉感觉。这样的姜莴妈很有韧性。一刀挖不准,亦可挖第二刀,这样挖起来,叶片也未曾有丝毫损伤。
挖着挖着,太阳就偏西了,气温似乎回暖,先前的清旷美好都被你吸收了。望着西天绯红的夕阳洒在浅红,不,是深红得发黑的姜莴妈上,那种舒适与幸福感简直无喻伦比。然后再背着个篮子或包袱,将之放进去背回家。路边的野草与树上的鸟儿看见了,都是要羡慕的。
树叶菜
苟树,桑树,槐树的叶子是我知道树中可以做猪菜的。它们寻常长在农家门前和屋山头或者后门口。乡下从不曾看见这样树种的林子。总之长在人家屋子四周。生长得象树墩,开着大大的盘口,粗壮的枝丫分的很多。主茎倒不重要,长的也不是很高。下面树枝上的叶子可用镰刀割下来喂猪。嫩点的茎也可以。
也许由于它们枝叶特旺盛,人们才把它栽在屋前屋后。夏天里好遮荫吧。
很多人家厨房门前都种有大盘口的刺槐树。每到夏天的傍晚,农家里的饭桌菜都摆在刺槐树下,等着一家人聚齐了吃晚饭。几乎每户人家门前都长有一颗或几颗。
刺槐树叶圆形的,一元钱硬币那样大小。一片树叶分两边,一边大约十来个硬币长,一片接一片。很是奇妙的,且叶子轻如薄纱,叶面光滑嫩绿。猪可以生吃。刺槐树可能是众多树中长的最干净的。叶子清新的如洗了一般,即使从不打药,也不长虫子,也不沾灰尘。树茎上长满了刺。它是本能里具备抗虫洁净的因子吧,还是浑身长了刺的缘故呢?这或也是人们喜欢把它栽在厨房门前的原因。
一般人们不拿它叶子来喂猪,因为人们要留着它夏天里遮荫乘凉呢。但猪子生吃这个东西是确定的。
苟树叶是喂猪的好菜,寻菜的孩子们常搭着高板凳到自各门前的苟树上够叶子做猪菜。把树枝使劲搬到离地面近些,然后用手将之所有叶子挎下来,且把树枝尖也割来。有的干脆砍下一大枝坐在地上,挎完后再砍一枝,这样直到篮子装满为止。
它们也有长在村子路边沟边,那是没有长大的苟树,弯头犟脑的叶子特别厚,象小小灌木。不认识的不以为它可以长成树。寻猪菜得到这样几颗小苟树的话,也是很兴奋的。而这样的小苟树在野外路边沟边,还真很多,这也给那时寻菜的孩子们带去过许多惊喜。
苟树叶非常养猪,除了姜莴妈,就要数它了。叶子里面也有白色的姜汁。叶面很宽大,枫叶一样,一大片一大片,颜色深绿,叶面很多细毛,温煦不藿人。
如果遇着某户人家哪天在砍伐树,那可是好机会。忙提着篮子到那人家去。三五个约一起,边在路边或者人家禾场里玩耍,边在那里等人家里的苟树砍倒。那时砍伐树,可没有现在这么快,电锯子三下两下就锯了。那时砍树是用铁刀,铁爪头,铁锹等工具,慢慢挖起来。
每年春上都会有农家里砍树,找来自个亲戚家的劳力,四五个一起,咦呀呀喝咦的,一整天不过砍倒三四颗树。那不是在砍树,而是挖树,连根拔起。先用铁刀把树枝削掉,树太高,所以顶上的树枝还要搭梯子上去削。这样把树枝削的差不多了,就用铁爪头刨开树兜周围的土,再用铁锹挖。这样直到把树根露出来足够多,看是否可用绳子拉倒。如果可以了,就用根绳子缠在树腰,或树别的什么地方,这要根据树本身生长形式定。然后几个人去拉那绳子,能够拉倒,就算大功告成。若是不能拉倒,那么还得在树根周围松土,直到拉倒为此。
说来都一会,做起来时间肯定长。所以我们常常坐到天黑也没等到一颗苟树被砍倒。因为大人们根本不知道我们心思。在砍其他的树呢,只有提着空篮子回家了。
若是等到某户人家砍倒了一颗苟树,也是大人们最操心的。我们会一涌而上,树必须砍倒了才能去抢枝子,因为怕遭大树误伤。你说任大的一颗树倒下来该占多大一方位置。若是小孩子站在周边,绝对不容许。即使树倒了,我们也要被大人吆喝限制到离伐树很远的地方去。于是一人拖着一树枝,提着一篮子,到个空阔的路边上挎起来。摆了好长一个阵势呢,可威武了。边挎苟树叶,边吆喝,歌唱,悬白。反正就是特别的开心。阳光明亮照射在大道上,赶着牛车的大人们,若是遇见这样的阵势,还要给我们弯路呢。
太阳慢慢下山去,阳光慢慢暗淡。夕阳却是无限温暖,我们心底也很温暖。于是几个相约的伙伴背着自己的篮子回家了。一天里就寻了一篮子菜呢。即使这样,我们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因为可能今天中午是在砍树人家里吃饭呢。这是很不寻常的。一般大人不容许自家的孩子随便到人家里吃饭的。伐树的家里是例外。
伐树要那么多人,都是亲戚。身份是姑爷,舅爷,老表的等至亲。那款待可是跟过年没什么区别。杀鸡宰羊什么都有。人家里伐树也是有原因的,大半是人家里要做新房子了,或者人家里有孩子要结婚出嫁了。把那些树砍伐了做屋柠子,家具,门窗什么的。一砍就是一个星期或十天。所以当只选到春上农闲或者冬闲时候。冬闲气温冷,做事不方便,树也缩筋,砍伐起来,很不方便也危险。所以多选在春上。也正是它们枝叶旺盛嫩绿的时节。
所以孩子们若是去了,那家里的大人们会留孩子们在那里吃饭。这也是乡俗。也许是为讨个吉利吧,真象在做房子或有孩子要结婚出嫁一样。你说这应当是很好玩很划算的事吧。
树倒之后就截树兜。截树兜全靠乜刀。一颗树兜都要截半天呢。想想那时的人多憨。电锯子不是几分钟就解决了吗?我想那时人们也不是憨,而是为了享受与自家亲人一起伐树的过程吧。常有人家里伐树伐着伐着,吵起架来的。因为谁说了谁的坏话,谁又告诉了谁,谁家的媳妇听见了,就跟自家的男人吵,要去问个究竟,要求个公正什么的。一般的家庭矛盾在这个时候,都会爆发,也会解决。伐树归伐树,树伐完了,大家庭里会聚居起所有亲戚,召开个家庭会。把伐树期间流露的家族矛盾彻底解决。
说穿了,砍伐树也就是间接的一个亲戚交流方式。那家亲戚里的妇人也来帮忙做饭洗衣服。把截断的树兜,帮着藏在猪屋角或者茅厕旁。一藏就是一两年,直到树兜晾干了,冬天里拿出来烧火烤。守岁那夜烧的树兜是上好的,没有虫蛀,烧起来还冒着淡淡树木清香;那样的火,当然也是原始自然的热,给人无限的温暖享受。甚至感冒了的人,烤着烤着,就睡着了,醒来,感冒都没了。
好点的树枝会用刀削干净砍好棚到屋檐下,等着给夏天里的黄瓜豆荚搭架用,或者做蓠拉桩。
最后人们再把光树杆拉到离家不远的水浃里泡,泡到树皮剥下来为止。再把剥了皮的树拉回来晾干。这样的树就可以用了。做柠子的做柠子,做家具门窗的就去锯厂去盖成料。
这一说,都说了好远了,与猪菜没啥关系。只是这种寻树叶做猪菜的经历,真是很好的。让人由不得想到这些,可想到树的一生,都是怎样过来的。
跟苟树叶比起来,桑树叶就比较脆,三角形,叶子大小适中,颜色没有苟树叶那样深,表面虽没有毛毛,却不光滑,有着很多细小的叶韧。桑树叶原是喂蚕子的。我们那里没有人养蚕子,所以就用来喂猪子了。
寻桑树叶更有趣味,谁都知道,夏天里它枝叶间结满桑葚。春天里的桑葚与桑树叶一样颜色,没有老,孩子们也不去寻。等到夏天桑葚成熟了。孩子们就提着自己的篮子,拿着小镰刀,带着小草帽出发了。自家桑树叶寻完了,就到别人家或者野外沟边去寻。野外沟边上的小桑树长的非常好,结的桑葚特别干净特别甜。家里的桑葚表面似乎有灰尘,而野外的桑葚,就非常光滑漂亮,殷红的圆润的特别好吃。常有寻到一篮子桑树叶回家,嘴巴都成了乌黑色。是给桑葚汁子染青的。
桑树还是可以长很高得,老公屋山头的那颗桑树就耸入云霄。那样的桑树结的桑葚多是吃不到,因为太高了摘不到,就自生自灭了去。掉在地上都一滩黑色。不小心踩着了,会摔倒。
苟树刺槐树都是可以长很高的吧,只是我没见过而已。
地冥菜
不知地冥菜的书名是什么?也不知这个冥字可是这样写?但我们这里都这样叫,印象中它就是这个冥字,在于予人心中回忆的温馨宁静。
秋天的太阳越出越暖,而九月的布谷却是越叫越冷。特别是阳台上晒衣服时,阴沉的秋日之晨响起阵阵凄怆的布谷声:雨哥哥,雨哥哥…似要把这秋的微温叫回去。不多时,秋天的太阳还是出来了,却总蒙着一层雾气。这般的季候,让人想起人间的三月,地冥菜盛长的季节。那气候类似如今的九月。
豌豆巴果,嗲嗲烧火,婆婆炒菜,炒出尿来。当田间的鸟儿轻快唱着这首歌,正是类如今天九月的三月时光。豌豆顶上开满浅蓝色花,豌豆梗上结满了青色豌豆巴果。鸟儿欢快的唱着豌豆巴果的歌儿,通告孩子们可到地里寻豌豆巴果吃了。也正是这样的三月,村野路边的地冥菜也开花了,浅白色的碎花朵。青幽的地冥子身材纤细,人们用铲刀子将之连根挖起,洗净放在锅里与蛋一起蒸煮,煮蛋的水也青幽的,冒着地冥菜特有的浅淡的幽香。
乡村有句俗语:三月三,蛇出毡。人们之所以用地冥菜蒸蛋吃,是说你吃过它后,蛇就不咬你了。都不知怎么吃蛋煮地冥菜,蛇就不咬呢?它又是怎么闻得到你吃没吃呢?真是奇怪。
其实地冥菜与蛋蒸在一起,人们也没有吃地冥子菜,只吃里面的蛋。蛋里面涔有地冥菜汤的气味。想必是那清香气味有着某种特异,让蛇闻得着。直到蛇出毡那月里的饥饿过去。
乡间亦有首有关吃地冥菜的民谣,民谣是如此写的:
地冥菜,斗里蒸,我是嘎嘎的亲外甥
嘎嘎留我吃早饭,两个舅妈不做声,两个舅妈鼓眼睛。
破嘎嘎的红花碗,敲破嘎嘎的鼓皮门
再来了不上嘎嘎的大门
这个图景我非常熟悉,完全相信那种被舅妈冷落或排斥的愤怒心情,会将噶嘎的鼓皮门敲烂的,至于打破红花碗,可没那么大胆子。因为红花碗打破的声音极响,舅妈不听见才怪。而鼓皮门就不同了,不用敲,就用小刀好了,慢慢将之不满刻在上面。于是憋着一嘴巴的气,从嘎嘎家跑回去。
一路上有只小鸟沿着你路过的树木枝头歌唱。它唱的歌是:过河滴,生意好,吃饭哆。过河滴,声音很高;生意好,却很平和;吃饭哆,却是有些温柔的,好听极了。听着这悠扬的劝告,仿佛是留自己在外婆家吃过饭才回去呢。噶噶的书面语是外婆。于是又跑回外婆家去了。
这种经历我有过,但不是外婆家而是祖母家,不做声的也不是舅妈而是我四妈。每年三月,祖母都会寻上一篮子的地冥菜,洗干净了,蒸蛋吃,每人一大碗。而每年三月春来,鸡们就开始下蛋,每天果果大果果大的叫,就下满了一抽屉蛋。我知道祖母家的抽屉里就藏满了鸡蛋。而一个鸡蛋可卖三角钱。祖母与四叔住一起,四叔与二叔开有一条渡船。就停在我们队最南头的码头上。这鸟儿可是知道我家境吧,专唱这样一只歌给我听?
吃掉四妈卖钱的蛋,四妈当然不高兴,于是鼓着眼睛不做声,或许只是逗我吧?总之看见四妈不高兴的样子,很郁闷。祖母就逗我说:还不快回去,你四妈都鼓眼睛了。于是边走在回家路上,边观看堤坡上的野花朵朵。鸟儿歌唱不知是在堤上,还是在河外面的树林子里或者村庄田地间,总之是从很高远辽阔的地方传来,越隐越现,约高约低。但绝对的幽婉轻快,一路跟随着你。唱得你不由得转身了。
于是返回去,四叔他们真从渡船上回来了。我的那碗地冥菜蒸蛋就到手了。
回想这些,真是如诗般美妙。
每年过完三月,地冥菜就慢慢老了。巴在地上长的竟长高朝天去,开着白色花朵,花朵形状奇妙,象一串串细小的眼睫毛,不几天便变青结籽。茎叶硬了,棍子一般。
老公的屋前有块空地,地质比较差没种植作物,合作社的时候种过西瓜,以后分田到户就荒废了。每年三月,那地儿都长满地冥菜。巴在地上象柴山盛长的木心兜。每论阴雨连绵时,沙地上的地冥菜就格外清幽嫩绿起来。于是提着篮子,拿着铲刀子,到沙地上去,在雨雾中挖起它们。那情形有些忧伤,挖着,挖着,三月的雾雨便散了。于是提回篮子把地冥菜放在井管下去洗。边摇井架边望那块还算广阔的沙地,想那里怎会长如此多的地冥菜呢?然后将洗干净的地冥菜放进猪栏,看着那些猪们争夺着它们,心与天地间便生出点冥冥之中的味道。这是我要将它写作地冥菜的原因。
如今那沙地却种起了庄稼,前些年据说是种花生。无论种什么只是不会荒废了,也就没有地冥菜生长的地方了。
小姑说河滩的庄稼本是不会淹的,是包养那河里鱼的人,为了鱼有充足水源,乘这水源干枯之季节将闸门大开,放了许多水进去。不料这个秋天,却又下了几场大雨,将堵着河滩的那道小堤都冲跨了,于是水就将庄稼淹没了。人们正在跟那养鱼的人打官司,叫他给老百姓赔钱呢。
听听不打紧,一听吃一惊。怎地将那河也卖给别人了。它是我小时候神秘无比蓝色的天鹅河哦。它是属于我们天鹅洲人的,怎地将之卖了呢?想想怎么都是今非昔比之遗憾。
小姑还说围绕天鹅河的所有柴山也被开垦成田了。可惜的是刚开垦就没收成。听听更是奇怪无比。那天然的柴林不好么?怎地要将之开垦呢?在柴地生长的那些野菜不是要绝种了么?燕子花,木心兜,野芹菜,雷蒿,马屁骚等等,它们不是都要失却生之家园么?
想想真是很恐怖。于是问小姑:柴林里还是留着很多根吧,还有许多野菜吧?那么密集的柴林不可能就那样彻底被开垦拉?
小姑说:旋耕机一旋,干干净净的,还留有个啥根啥野菜呢?
听完,真是半天没回过神。那神圣不可侵犯的柴林与那神秘无比蓝色的天鹅河,怎地就那样子没了?天又变坏了,这阴沉多冷的秋日,太阳终究出不长久。听着隐约的雷鸣,看着惊飞的鸟儿。想起久远家乡自由生长过的那些菜儿们,内心里潮湿的。
黄麻叶菜
小时候,我家分的那地,是队里南头堤内最低的。有些地方还成了洼,下雨就淹了。这块地半边高半边低。高的那边种棉花,低的地方就只能种黄麻。因为黄麻不怕水,即使水淹个把月也不死,有的黄麻干脆就长在水里,但不能没其头顶,否则这样子久了,也会死去。
黄麻长在地上几米高,水淹不着它。不知它属于什么科的植物?长在旱地上与高粱一般高,还可以不怕水淹?
黄麻长老了,砍了,泡在水坑个把多月,才可以挎。秋天里泡到冬天里,这要看当年气温。气温高的年份,可少泡些时候。但也少不到那里去。冬天里剥黄麻真是冷的要死。在水边顶着北风,手指头都冻僵,身壳子也冻硬。黄麻却是很自得,剥后在水里一拖就白了,然后晒干了郭麻绳用。
剥黄麻也是很好玩的。当选在晴朗的冬日,找来自家的亲戚朋友一两天剥完,了却一桩心事。常有河滩或者水浃边排满剥黄麻的人。人们边剥边聊天。若是这家的妹子或弟弟未有人家或媳妇子的。少不了有某个亲戚想起自个队里某户人家的闺女,或者自各某户亲戚有一个待嫁或未婚的女子或男子,于是说起媒来。还真有说成的。
从前熟识的男女一起剥了半天黄麻,就成了夫妻,这很有意思。曾经我们队里就成了这样一对。那男子本是外村的,在他姐家砌猪屋,他是个砌匠嘛;长得英俊,在邻村有个媳妇子,媳妇子就是女朋友的意思。本来他是打算到他媳妇子家去玩的,因为猪屋砌好了。不料吃完饭下起雨来,就没去成。不料等会又出起太阳来,他姐就从队里邀了几个相好的去剥黄麻。其中有个年轻女子觉得好玩,就同去了。小伙子也去了。这样两个人一起剥了半天黄麻。第二天,那男子就去邻村将自己先前的那个媳妇子退掉,死要跟这个女子结婚。哈,都不知这女子有啥魔法?哈,剥黄麻有一个过程不可忽视,那就是剥一捆黄麻,最后有个动作是需要两个一起完成的。就是麻梗与黄麻脱离那刻,一个人踩着麻梗,一个人拉着黄麻,这样子。那男子可能是跟这女子一起完成这个动作的,他觉得一生与女子只干半天活太少,想与女子一辈子在一起干活。应该是这样吧。后来他的那个女朋友还来我们队里看这个女子,不甘心自己多年的男友半天里就被她勾跑了。想挽回什么呢?只是男子已在那个充满魔力的半天里,爱上了这女子。以后结婚了,过的也是非常美满,成了建筑包头,女子当然也是过的无比幸福。
被剥的黄麻梗棚在水坑或河滩上,五六捆七八捆棚一棚。那样棚着许多日子,就干了,干了的黄麻梗是白色,多用来做篱拉。也用来当发火柴或柴烧。黄麻梗干了,是很轻很脆的,着火点低,做发火柴最好。另麻梗也是造纸的好原料。只不过我们这里的麻梗从来没这样用过。一则没有造纸厂,二则即使有点黄麻,也不成气候,毕竟它不是我们这里的主要农作物。
黄麻叶子可以用来喂猪,但必须煮熟,或用盐霜才好。
黄麻是夏天生长的作物,长的象林子。只是夏天藏在高高黄麻地里寻黄麻叶,还是很热的。好在黄麻地里也有寡泡子。寡泡藤沿着黄麻梗长得高高的,寡泡子挂在那里,很远就看见了。所以忙不迭的跑去把那金黄的寡泡子摘来吃,感觉也就不那么热了。
如果实在热得很,就从地里跑出来透透风。记得我家那地旁边有个水坑,面积还不小,都一二亩地吧。水坑里长满了绿色细草,虽是长满了,却并不密集。漂在银白的水上,飘逸得很。还有特别高的草在水面上随风摇摆着,很是有趣。有的小孩子还在那里面捉鱼呢,背着赶筝子在水里赶鱼,把那水淌得清响,也很有意思。最没意思的是,中午在里面挎麻叶。热的要死,逃出来,却鬼影子都看不见一个。
于是把篮里的麻叶一扔,跑到人家菜园里偷瓜吃,这又是很有意思的。我家田头住着几户人家,他们的菜园里可是荫凉,绿幽幽的,瓜果青菜多着呢。于是找了一个有瓜又果的菜园进去,把上面成熟了的瓜偷摘了,放在篮子里,藏在篱拉边的某颗大树下吃,那瓜可甜。
黄麻叶象纤细的枫叶,平常绿。有些藿手,茎上有着细微的苞苞,不光滑。
寻它一般只要顶上一节的,因为那一节的叶子比较嫩。下面的较老都发黄了。再说黄麻叶也只有上面一节长得旺盛。下面的不老也气死去。头顶上开着喇叭型的淡黄色花朵,一样可以寻来给猪吃。常有某块地的黄麻砍倒后,大人们就拉着板车,带着家里的大大小小,到地里去寻黄麻头。一根根的将头刁下来。刁掉了头的黄麻,水泡好后特别好剥。大人们只要有时间就会刁掉它们的头,回去剁上几天几夜,煮熟了,用缸装着;或者用盐霜过后,用水缸压着。这样压上一二个月,也不烂,猪也喜欢吃。
乡下还有另一种麻,土名叫蠢麻。长在人家屋山头或路边。有野长的也有家种的。不过即使种,也不会种在正田里。它虽是麻的一种,却只家用。编水桶系,箢箕系什么的。生长形状象老人家种的大烟,叶面非常宽大,面上长细毛。只是不好做猪菜。它还开花结果,开花结果似乎是同一桩事,花朵果子形状象微型的箩筐样,里面且装满了一排排齐整的米。未老时,还可以摘来吃,无味道,青白色。
有段时间,天鹅洲还兴种另一种麻:线麻。一斤曾卖到八九块,极少数人家种线麻早的,都砌起了楼房。都不知道弄去做了什么,卖得那么贵。一时乡下种线麻的多起来。可能是某个需要线麻的纺织厂与外商定了货,一时半会,还要,一时半会,又不要了。线麻就从八九元一斤跌到一元左右,与黄麻一般价格。线麻可收两季,只是产量低,一亩地一季大约百来斤。若是卖一元左右一斤就很不合算,人们也就不再种了。
线麻叶象桑树叶,比桑树叶宽大,叶子颜色正面浅绿色,反面是浅白色,叶面不光滑。线麻长得跟黄麻一样高,不象黄麻粗壮。人家收线麻不说割而说打。农家里还有专门打线麻的机子。把线麻从地里弄回来立刻就在线麻机上打出来。要不缩水了,就难得打下来。线麻机很简单,装块刀片,两块板子,能压住线麻杆就可,然后用脚踩住下面,上面的板子夹住线麻顺势一拉,就可以了。
夏天里打线麻很有趣,把收割起来的线麻放在屋后门口或者大门口。门口有树荫,把各个屋子收拾干净,装一杯凉水,或泡一个瓜在盆里。打开收音机,边听音乐或者广播剧,边踩着线麻机,感觉非常好。然后把打好的线麻放在篙子上晒。
一会儿,大人们就从田地里背一串线麻回来了。把你打的线麻放在他们一起称,都算他们的功劳了。真是很郁闷,却不敢说。但看他们因自己打了那么多线麻而高兴的样子,心里也就很高兴了。一般一天一人可打八九斤,就不错了。然后大人们将晒干的线麻打成包,收起来。然后等某天有收线麻的贩子来了,就可以卖钱了。
比起黄麻来,线麻的种植与收割比较简单,收入却相当。但在乡下种线麻的,总没种黄麻的多。一则它没黄麻耐久。二则没黄麻普遍实用,不好销。三则它们不能被水淹。没有什么便利,所以慢慢就从农作物里消失了。叶倒是可以喂猪的。
野蕾蒿
某个情绪平和的时候,乡村的宽阔与荒芜会如期而至,含着浓浓气味的蕾蒿,也会迎面而来。冲着鼻子眼睛,会是弥漫一片的香气。起初不知道它是香味,以为是葱气,十分强烈却又清旷,弱于葱味。冥想了许久,遂想起五月里的艾蒿,亦是冒着同样的气味,有辟邪解毒之用。人若是风寒感冒,或是隔食气胀,都可用艾蒿煮蛋水来清洗。然后用蛋浑身滚,滚过之后,剥开蛋壳,蛋黄上会有许多麻风点点。据说,那是体内排出的毒气。都得以艾蒿的功劳。
蕾蒿气味如此类似艾蒿,它们应该是同一类植物。叶子形状也一样,正面绿色,反面浅白色。叶子直接长在主茎上。艾蒿高大硬直,五月里砍来,放在门前凉干,收藏起来做药用。而野蕾蒿不仅猪可吃,且是家用的一碗好菜。三四月天,若是家里来客了,用过年剩下的腊肉爆炒一盘是非常可口的。蕾蒿茎很光滑,炒熟了,咬起来,还夹谷夹谷响。正是这种夹谷的声响,让人品出它的与众不同,有着股沁人心脾的野味之香。这是家菜赶不上的。起码我这样认为。
蕾蒿长的不高,仅长也不过一尺高。喜欢群居,一窝窝的,一小片片的。时有寻猪菜发现了一片蕾蒿,也是很高兴的事。寻着夹在篮子里提回来,剔出来炒作菜吃。没有腊肉就用青油炒,味道也一样。
长在堤坡肥沃地方的蕾蒿叶面青郁些,仿佛连茎也是青色的。而长在瘦弱土壤上的就呈浅白色。不过瘦弱土壤生长的蕾蒿味道更为纯正,香味也格外浓厚。也更有口感。每一筷子夹进嘴里,夹谷夹谷的嚼碎了化了,还久有余香。吃过蕾蒿的人,若是不洗口,人家一下子就可闻出来。
院子里蕾蒿并不多,多是长在柴林里,但长一种苦蒿。这种苦蒿叶子与气味与五月的艾蒿一么一样。只是不长高,很短小一窝窝紧贴着地,一窝都有一大片。这种苦蒿,猪,牛,人都不吃。所以才长得如此之旺。时有猪崽放在田野路边,看错了,把它当作蕾蒿吃两口,都要呕吐。这苦蒿味不知有多苦,由此可知。猪吃了有的甚至还呕出虫来。想来它是种强烈的驱虫剂。但不知那些研究兽药的人,可否有这发现?
乡村里常见的野蒿类就数这三种。
家菜里也有一种,叫同蒿。叶子跟野蕾蒿一样。只不过颜色青绿些,根茎更为脆细。起初它如苦蒿一样巴在地上长,吃时用铲子铲起来;后来长来长去,就长高了,分成些更为细小的茎叶,非常嫩。一根根折下来,清洗干净,可炒做吃,亦可下火锅吃。春来了,它就开花抽茎,丫巴上的嫩叶一样可以吃。这样秋天里冬天里春天里都有得吃。味道与野蕾蒿一样充满幽香。还开花,花型也类似小型的向日葵。花开之后就结籽。来年用来播种。
但人们似乎更钟情于野蕾蒿。春天里柴山里满长着,很是令人欣喜。
有一次,我到洪湖市路过一个叫白螺还是螺山的地方。坐在车上,突见路旁有一块无垠的青色菜地。心里甚感奇怪。这样的田地都不种庄稼种菜?起初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菜?可那幽香却是我熟悉的。那样大的一块田地里居然种满了菜,简直不可思义。那菜就是蕾蒿,叶子茎面与小时候家乡的野蕾蒿一么一样。只是颜色青些,叶面也更光滑。各方面都逐向了文雅,也失去了些本性吧。问问开车司机,才知道这是湖北著名的蕾蒿基地。全国菜市场的蕾蒿,都是这里出产的,甚至还销售到了国外呢。
素日在菜市场见过,很走俏。但比起来乡下的野蕾蒿味道来,还是逊色许多。但比起其他蔬菜来,口感还是上好。这样专门种植蕾蒿的田地比种植庄稼的田地收成要好很多。因为它是再生的,割了可以再割。每割一批,加点肥料,治下虫,不久就可再割。很是赚钱。
那是我见到的最辉煌的一个场面。青色无垠迎风摆动的蕾蒿漩起一层层浪,让人恍惚不知到了海边还是柴林?风一吹,那绿浪一层一波,车子行驶不知是在地面,还是在海面呢。而风一停,那青青扬扬浩瀚的蕾蒿地,仿是一块无垠的柴林。虽不及柴林的柴高大,可气势是有的。不用看,只用感受,就行。
而这种感觉是多么类似小时候,在乡野里寻到意片蕾蒿的那一心境啊。更不用说到柴山里去寻这种野蕾蒿了。浩瀚的不仅是自然本身,而是自然予人的那种浩瀚心境。值得留恋回味。
红薯藤
玉老田荒,心事已迟暮。几回听得啼鹃,不如归去。终不似,旧时鹦鹉。
我想从古诗中寻求一两句写红薯藤的诗句。这样对红薯藤比较公平。只是就我翻遍的古诗中,似乎没有这个红薯藤的诗词。荷花,莲还是有很多。
突然我对自己这种矫情感到羞愧。我向来不喜欢在自己文字中卖弄诗文,故做深奥。就如行云流水,风光自然最好。素菜一样没有富贵之气,才得文字无限之精髓。而大多人看字,只求虚浮的表象。譬如一篇字中,有几个典故或索引,就以为很高深。而我却不这样,喜欢那种自然流露情趣的字,流溢朴素生命之真气,合乎你平常呼吸,冒着平民之清香。
红薯藤可予你这种平常呼吸与生命之真气。或许典故用在这里会折杀它。还是就我寻常手笔慢慢写来。就是留有些乡土气亦合我意。而那种搬弄文字典故的写法,我实不愿。那是学写字的人用的,而真正写字的,就要写出那份属于自己的情感,写出自己独特的风格。
红薯藤是种在菜园里专门喂猪的菜。三月里栽,五月六里剪栽。生长周期很长,三月里栽下,长到冬月里霜降。夏天里长得青葱旺盛,藤牵的很长。藤剪断了,成一尺来长的小节,再栽。先栽的牵藤了,后栽的还刚插进地里。先长起来的红薯藤,叶茎都是好菜。藤尖更是好吃。味道象家文菜,就是空心菜。叶子形状也象空心菜。
藤子折起来可以喂猪,也很养猪。家有红薯藤,外有姜窝妈,它们都是猪菜中的姣姣者。身体内藏有浓浓的白汁,类似乳汁。还是再生植物,掐断了一枝,然后这枝上会发出几枝来。这样长到冬天,一根红薯藤都长成了一大片。十五六枝一根的都有。密密层层的,你缠着我,我绕着你,牵扯不清。根底下便长成了大大的红薯。这很令人惊喜。虽然是自然现象意料之中,但每论根部扯出几个大红薯,还是不由的惊喜。
红薯可做成红薯皮,放在年里用油炸了吃,很脆很香。若是为了收获更大更多的红薯,可以少掐几回它们的叶茎。那样枝叶茂盛的红薯藤,根下长的红薯就特别大,特别多。大的一个都几十斤呢。没听说过这样大的红薯吧。我们家的红薯就长得这样大。
那时我家分了块地靠大沟,大沟坡上都栽上了红薯藤。由于田地离家远,都没去掐过藤。后到收获季节,我与二姐拿铁掀去挖,都好大的一个个红薯,一个几十斤呢,且表皮光滑,一点裂缝都没有。而家里菜园里长的那些红薯,表皮就不光滑,有许多裂缝。味道也不及田地里的甜,质地也不那么脆。生吃很硬的。野外地里的红薯就很香甜,很好吃,质地脆。蒸熟了,却是不如菜园里的结实粉厚。稀稀的感觉,又不及家种的好吃了。
吃不完的红薯就喂猪,可熟煮也可生喂。说实话红薯浑身是宝,特别是红薯藤是喂猪的好料。几乎每户人家菜园里都有。
待到霜降之前,人们会把红薯挖起来,选择未破皮上好的留着做种。冬天来了,挖个地窖藏起来,地窖上用东西盖好,达着草袋子。寒气就侵不进去。过完冬,到来年春亦不会烂。春来气温上升,它便开始在地窖里发芽。三月里就可剪来栽。这样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若是霜降了,还不将地里的红薯挖出来,不几天,它就自动烂在地里了,颜色都是乌黑的。
成家后,我菜园里一直种有红薯藤。第一次,它竟长满了屋前面的整块菜地,都有一亩多地。清幽葱郁,夏天里都有些凉的感觉。未长成藤之机,还可先种几行玉米。五六月天里,红薯地里的玉米成熟了,兴高采烈的扳来煮着吃,很是享受。顺便掐一把藤尖尖回来,炒做菜吃。这种情趣真也是无穷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