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周一与菊菊的情感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时,小秋却欲火重生了。鹿女与小秋常见面时,曾对小秋说过相爱要厮守的话。她是担心小秋的等待最终会一场空?小秋饥渴时,总是想起鹿女的这句话,渐而的,这话成为了她心上的一种压迫。
每临夜深人静,它就如虫子一样嚼噘得她浑身难受,压迫得她不能呼吸不能睡觉。她很渴望,很渴望拥有一个男人,很渴望,很渴望一个男人压在她身上,曾经她还想去找个情人。缺乏男人成了她一生的宿命。有次去市里,她看见一个熟识的女人,搂着一个陌生男子的腰,在大街上大摇大摆的走着。女人亦是天鹅洲的,在市区租住着房子,看顾孩子当陪读。女人的男人也出去打工了。现在这样生活的天鹅洲女子太多太多。她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当她把这种感觉告诉鹿女讲时,鹿女亦觉得事态严重。直问她:你还在乎那个家,爱那个家,爱金木么?小秋说:爱的,在乎的。“那你就坚守吧,过两年家具厂形式好了,金木就有时间多呆在家了。”
鹿女自觉得那话说得勉强。生意好了,更加没时间了,还有时间回家呆着?这种妻不象妻,家不象家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还有那些被父母抛弃在家的孩子们,他们眼里一样盛着饥渴。他们在家随同年老的祖父母生活,一个人在村边河滩望月亮数星星,望到哪天月亮圆了,他的父母就可回家来。只是望了好多次月圆,他们的父母也未回来。他们小小心灵的孤寂无法排除,就与牛抗衡。只要有人牵牛路过,总会跑上去,把人家牛尾巴拉一下,拉得牛发慌乱跑,就无节制的哈哈大笑。有的被牛蹄子踹了,还得了气喘。小秋从前就是这样子。
现在的小金木倒是听话了许多,也不再给人当牛拉板车。不再被乡亲们称做烂眼嫌。只是成绩怎么都不大好,怎么搞也搞不上去。
小秋不只一次对鹿女说:孩子是最重要的,男人倒在其次。可她内心与肌体的饥渴却是孩子无法解除的。她常对鹿女说:真不知那些在外打工的男人,是否守得住,我这个在家的女人,实在守不住了,一到夜晚,就十分十分的想啊。
每每听到小秋说这些,鹿女直觉得眼前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她不知道那些在外面打工的男人们能否坚守得住?他们凭什么坚守得住?有内涵有底蕴有精神吗?没有,他们只有一具饥渴贫弱的身体,他们如畜生一样在外与别的女人交媾。没有一个曾守得住。
天鹅洲前不久就有位叫金仙的女子,男人出去打工二年,就与另外的女人搞在一起了。这还算是好的。女子在家种地,不曾去过外头,不知去外面的路,也没胆子去。原先他们家是天鹅洲最穷的,男人的父亲是个麻子,母亲是个聋子,都不大理事。家里大小都靠金仙。金仙也勤快,不几年,家里就做了新房子,只是亏了些钱,又遇见这连年的灾害,日子终于过不下去,男人只有出去打工。没想会打出这个结果。她没觉得男人在外有女人多么了不起,而是男人将自己的血汗钱买了金耳环子给了野女人就不值。这都是金仙从她男人的亲妹子那里听来的。男人春节回家,却不承认这回事,还将自己的妹子骂了餐死的,直对他妹子许福,说:若是你嫂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只看。因为金仙要寻死。只是无论寻死还是觅活,春节一完,男人原回了打工处。乡亲们遇见无不担忧的说:金仙,你这不是放团鱼喝水,有去无回的吗?可金仙有什么办法,一家人守在农村不饿死吗?又不会做生意,亏的那些帐,几时还得清?乍办呢?只得由他去。想管也管不了。一年里就春节七八个日子在一起。
鹿女想起这些,心口沉重。尽管她早不在天鹅洲了,可生活谈论中,总离不开天鹅洲的那些人事。
小秋菜园的辣椒长大了,小鸡也长成了大鸡。小秋用土罐在厨房煨鸡汤给鹿女喝。小秋说,她有个永久的愿望,那就是老了也能在乡下这样煨鸡汤喝。菜园的清风夹着菜地的清香,透过窗子传进厨房,与鸡汤香气混一起。鹿女闻着混杂的香气,听小秋说这话,眼睛都湿润了。那时光里与小秋说话是鹿女自感最快乐的时光。小秋还喂了头小猪,在猪栏里随着主人的说话声唱歌。它也要喝鸡汤呢。小秋喂的鸡不大听话,总在菜园里啄辣椒吃。小秋忙着跟她讲话,将一罐鸡汤煨干了,连鸡肉都煨糊了,不好喝,也不好吃。小秋一边把罐里的糊鸡肉倒到菜碗里,一边对鹿女说:俺平时煨的鸡汤可香,今天全因讲话忘记了,糟蹋了一只鸡。还边承诺,下次来,一定重煨好汤给她喝,反正自个养的鸡,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最后还无比担心的说:不知道老了还煨不煨得好鸡汤啊。言语之中透着无限的自由欢乐。但鹿女总是觉里面藏着无限的忧伤。
小秋的菜园靠猪栏墙壁还有一架丝瓜。结了两条嫩绿的丝瓜。猪栏后墙还有窝南瓜,藤上开着大黄花,结了个小南瓜。小秋的大表姐来了,就将那藤上的瓜摘去了,边摘边说:真不好意思,我还是不摘了吧?小秋便说:摘去吧,摘了会再长。可小秋自己从未摘过哪些瓜,因为每次它们还没长足够大,就被大表姐摘去了。大表姐没工作,在家里玩。大表姐夫是某单位的下岗工人,也待业在家。日子不大好过。鹿女来过几回,就看见几回,直觉得这城镇居民无限的小气与实惠。与她们相比,小秋倒是大农村来的,豪气大方多了。素日,人家到她大表姐家去,是灰尘都看不到颗。
小秋辛勤快活的将小表姐的房子打扮得如同乡间雅居。小表姐据说在她老公的学校住,在学校包食堂,才将这房子租给了小秋。96年倒堤后,小秋不做杨条子了,还在他们学校包了段时间的早点。每天起早去市里进馒头包子回来卖给学生们吃,可赚几十块钱。但她除了拿三十块,其他的都交给了小表姐。小表姐也不客气。有时赚了百来块,她亦只要三十,小表姐还是不客气。小秋说:人要知道感恩,不是小表姐提供了位置,我怎么赚得到哪些钱呢?自己一个人一天赚三十足够了。后小表姐的食堂还是没有开下去,跨了,小秋也失业了。小表姐就住在学校里玩。
再后来,小表姐就随金木去了广州,小秋说,让金木随着小表姐多长点见识。可不知小表姐去了广州,根本没找事情做,还是金木给她路费回来的。原是拿人家的钱搞了一次旅游,自己长了见识。这些天原回学校了。
小秋对鹿女讲这些时,鹿女听了嘴上不说,可心底的确瞧不起那些低俗小气的小镇人。不如天鹅洲人一半的纯粹。这些大小表姐似乎都有些怕鹿女,见鹿女在,小表姐就只摘了两条苦瓜回学校去了。
太阳下山去,辉煌的夕阳洒在东方镇郊区的树叶上,树荫紧匝的垂到地面,夕阳黄中透过的树荫飘散着一股凉,一股绿,一股如同天鹅洲的空旷。那是东方镇郊区夜的空旷,它是静的,温暖的。
鹿女与小秋走在东方镇那碎石子路的街道上,路过一座桥,桥下有条湖,此湖便是鸭子湖。它横贯着东方镇,直延伸到市区南岳山底下的山底湖。湖面开阔,水质清冽,湖上有船游弋。有渔民在夕阳的船板上吆喝,有两岸绿树丛中的人家约隐约现。站在桥上,那儿犹如一个洞天福地。不同于小镇的喧嚣与俗气。桥尽头还有一个小木屋,里面做着糖果之类的生意。
小秋每次送鹿女到此,就止。这里离青苔镇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走完小石子路,鹿女便自搭车回去。天也黑了,东方镇的街灯光亮黄。这一片天不同于小秋所在的那份天。
小秋说,她极少上街,除非是开家长会。一般她都呆在家里,为那些小鸡辣椒忙。这平常的琐事,在众人看来毫无意义,她却做得其乐无穷。她还说她菜园后面的小山丘上有座祠庙,祠庙里有个道姑五十多了,还如二十岁一样年轻,脸上一点折都没有,身材也极好。吃素念经的,她之所以那样年轻,是因心中解除了所有欲火,灵魂乃至肉身都没有负担,所以飘然成仙,欲火中重生了。她想去拜她为师。
从小秋的讲叙中,鹿女几乎相信人是可以修炼成仙的。的确,那是个神奇而神圣的空间,盛以人丰满无比的想象。小秋向往这样一个宁静无欲无望的净空世界。有些奢侈吧。
鹿女第一次听到小秋讲这么禅易的话语,感觉她的精神世界似乎明净了许多。只是她那样年轻的,有儿子,有男人,能达到那种宁静?
走在淡黄的街灯下,鹿女心中有种浅生的悲凉。这么年轻的女子,因长久的孤寂与压迫,已对人生无多少热望,想寻找另外一个世界。到底是重生还是死亡?他们的生活与精神已无处所放,到处逃逸奔波,没有安歇了。鹿女在车上望着窗外的灯红酒绿,望着一路的田野,树木,空芜,长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