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院长打电话给项黎,叫那伙人来他家帮忙搬画。
大家在袁林的带领下走进一户私家别墅,经过花园,绕过游泳池,步入雕花大铁门。袁林对他们贱贱地笑了一下:“寒舍……三楼是我的工作室,等会女生负责打扫卫生,男生帮我把画装箱。”
袁林的油画使项黎瞠目结舌,他头一次看到如此精湛的技艺。许多技法和材料都是项黎闻所未闻的,那些笔触如何弄出来、微妙的颜色是怎么调配的、表层为什么特别有光泽等等问题一并在他脑中浮现。此刻再回想当初“帮”袁院长改画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呀。
项黎负责钉木板、万唐风绑绳子、胡少冬和颜一能搬运上车。因为叫来的帮手众多,三下五除二全部装箱完毕。女生那边每人负责两间画室的卫生,全都打扫得焕然一新。
为了表示感谢,袁林邀他们留下来共进晚餐。专门的厨师佳肴和管家的热情服务,使大家像出了国一般大呼过瘾。
“为今天的顺利收工,干杯!”袁林给学生们倒上红酒。
在大家碰杯时,项黎与杜敏薇的目光相遇了一下,两人都急忙看向别处……项黎惊讶地发现最近越来越不了解自己了——每到独处时总是不自觉地就会去回忆杜敏薇的样貌,但到了见到她时,又不大放得开了,硬逼着自己对别人板着脸,好像很不屑一顾似的。这是怎么回事呀,不会是人格分裂吧……
“老师,您家真是太豪华了,连红酒都是沙都拉菲。项黎以后学着点,别老吃水煮摊、喝二锅头啊。”胡少冬边往嘴里塞肉边说。
项黎一口干了红酒,“我就是一粗人,什么刺激喝什么。这红酒寡淡的,没二锅头过瘾。”
卢娜见到项黎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拉菲竟然还说没二锅头好,一脸嫌弃,“真是暴殄天物……”
袁林哈哈大笑,也学项黎一饮而尽,并语重心长地说:“其实,我年轻的时候也很性情,以为卖画可以赚大钱、开豪车……所以一直忙着努力工作、跑关系。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看我好像是功成名就的样子,但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们,我丢失了人生当中最宝贵的一样东西,那就是像你们这样一伙朋友能团聚在一起边喝二锅头边向往红酒的日子……我那些年少时的朋友们如今各个忙于生计、疲于奔命,大家分隔在天涯海角几年都见不到一次面,再也没有心灵上的交流了。这种很可惜的感觉在我心里始终挥之不去。所以啊,再牛逼的日子也比不了当初在一起傻逼的日子。你们别老嘲笑项黎,等将来你们也老了,回头想想一起喝二锅头的时光,一定是很惆怅、很怀念的。”
“老师,我看你年纪并不大,干嘛总说自己老了呢?”
“我虽然四十多岁,但我的心似乎已经是八十岁了。我时常扪心自问,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是在医院生下来,然后为钱奋斗一辈子,最后再回到医院离开人世吗……”
听完这席话,大家隐约发觉这里似乎缺少了另一个主人,但没人敢开口去问老师的私事。在后来的岁月里大家得知,袁院长的爱人早就已经不在了,当年袁林送了她一辆法国跑车,可没多久就因为一起高速意外事故丧生,抛下了袁林与他们唯一的女儿。
“所以,人生其实就是这么回事……从医院来再从医院去,钱只是个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东西。你们年轻人,应该好好想想自己将来的道路到底该怎么走,不是说赚的钱越多人生就越有意义。”
卢娜指着客厅的一幅肖像问:“老师,画中女孩应该是您的宝贝千金吧?”
众人望去,那是一幅古典技法的肖像画。画面上的小女孩不到十岁,葡萄一样的眼珠子比日本动漫还要迷人可爱,活脱脱一个“芭比娃娃”。
“是的,这丫头很小就去了德国,去年开始在慕尼黑大学攻读古典哲学,她说以她的能力,估计今年下半年就能毕业回国了……”
随后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听袁林回忆他大学时候的往事。他感触颇多地说:“你们现在根本想象不到当时人们的思想状况有多淳朴。比如上色彩课,任课老师要我们看一些可供示范的作品,类如俄罗斯巡回画派或者印象派的画册,那得要老师把一班四十个学生领到图书馆的阅览室,事先要做批判,说这都是资产阶级的一批自然主义画家的作品,看他们的东西我们必须先在思想上要对它保持一种警惕,毛主席指示‘取其精华、弃其糟粕’!他们只是在色彩上、在表现上还是有一些技术可以学习的,而意识形态上必须批判地接受……于是老师再正式开讲,在我们四十个学生面前,一页一页地翻——‘这是安格尔的,这是莫奈的啊!《睡莲》啊!《日出印象》啊!这是人体,你们就不要看了吧?’”
说到这大家一起笑了起来,但项黎总感觉在这往事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默默地使人伤感与向往……
最后分房间睡觉时,胡少冬忽然骚动起来:“今晚我们把项黎和杜敏薇关到一间房里去吧?”
说完这话,大家一起看向院长,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呀!不要问我,我憋不住了!”袁林居然按着肚子跑了。
“哇操院长,”项黎挣扎吼叫:“你就是无产阶级的思想,资产阶级的生活哇!”
杜敏薇吓得面红耳赤,赶忙背对着项黎。
在众人的起哄之下,大家把项黎抬进了一间客房,再把杜敏薇也推进去,将门反锁,无视他俩的拍门与喊声。袁林诡笑:“这两人瞒不了我,他们肯定是对上眼了。”
万众欢呼膜拜:“院长万岁!”
颜一能按耐不住地搓手问:“院长啊……可否考虑一下我和卢娜的房间呀?”
…………
安静的室内,杜敏薇不停地翻着杂志,希望纸张的摩擦声能掩护一下怦怦心跳……看到某个男生就感到紧张,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体验到。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这段时间为什么每次一看到项黎就好甜蜜满足呢?而甜蜜满足的同时,为什么又对他热情不起来,反到是本能地冷淡?而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她又觉得想躲项黎,不敢看他的眼睛。
项黎的神经也绷得很紧,他不断尝试让自己镇定下来,并在心里告诉自己:项黎你个没用的东西,这不就是一个女的而已么,有什么好怕的?还不快给我撒开你那彪悍的气场!于是他鼓起勇气主动打破这尴尬的寂静:“我想袁老师应该很久没有这么畅饮畅聊过了吧。”
“嗯”,杜敏薇恢复了一下神志,“从没看过他像今晚这么豪迈地笑,那笑容不是装给领导看的、也不是酒桌上应付客人用的,我感到那是他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时项黎坐到了窗台上,杜敏薇要他赶紧下来。
“真关心我……那你说,我不坐窗户上能坐哪?这就一把椅子都让给你了。”
杜敏薇四下望了望,房间只剩一张床了,确实没地方可以坐了。但又一想,总不能让这头熊上床吧……“那你就坐地上吧,懒得管你,小心掉下去摔成肉饼子!”
于是项黎乖乖盘腿坐在地上,“唉,想我项黎原来都是批评别人的,现在沦落到被人经常批评的地步……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杜敏薇放下手中的杂志,轻轻问:“是说鹿尚红么?”
项黎万万没想到杜敏薇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不愿跟她谈起鹿尚红,一时不知所措。
见项黎难言,杜敏薇心里莫名地痛了一下,然后努力使自己语气自然大方:“她是你高中时非常喜欢的一个女孩,我没猜错吧。”
项黎的目光躲着杜敏薇,脸一下红了起来,不安地应了一声。
杜敏薇沉默了一小会,“你是一个很重情谊的人……”
项黎捏了捏手,指关节发出“咔咔”声。
“愿意跟我讲讲她么,难道你经常批评她?”杜敏薇问出这句她心底里早就想问的话,双手稳稳地撑在椅子上,脚丫却紧张地搓动着。
“她在认识我之前就是一个小太妹,虽然常被我批评,但对我很好。”
“比如?”杜敏薇追问。
“比如有次我和她吃完晚饭,然后我得去一个住在市郊的英语老师家补课。她脾气倔,非要送我过去,当时我就批评她不务正业,快高考了还不抓紧时间复习,再说郊区那里也不安全,她要送我过去了我还能安心上课么?可她不听,硬是陪我过去了。英语课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我不停在想她有没有安全到家。最后等到下课了,在昏暗的路灯下,我惊讶地看见鹿尚红正静静地靠在墙角边望着我傻笑,她在楼下一直等我三个多小时!虽然当时我很感动,但还是对她生气,要她以学业为重,以后不能再这样等我,要有时间多看看对考试有用的书之类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以前总是我批评别人,现在反而每次被杜敏薇同学你批评,真是风水轮流转,蛮有意思。”项黎忽然收住口,不知为何,他有点后悔告诉杜敏薇这些事,“对了,别光问我,你之前有谈过男朋友么?”
“啊?呵呵……没有。”杜敏薇突然回神。
这个回答使项黎觉得比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还美滋滋,“你这样挺好,其实高中时候就不应该谈恋爱。不过,追你的人不少吧,没有看上的?”
杜敏薇无奈地笑了笑,“你不是来自农村,你不会理解的……”
“那你简单讲讲呗。”
“我父母都是农民,我只有通过努力读书才有可能出人头地。念高中时的每一次考试,我都会付出全部努力,分数不理想时会沮丧一个礼拜,有进步时会赶回村里告诉父母,陪他们一起开心……一心只想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毕业后找一份理想的工作,好好孝敬天天在地里辛勤劳动的父母,是他们用自己的血汗钱,无怨无悔地供我念书……所以,像我这种情况,在没有稳定下来之前,是没办法顾及自己感情问题的。”
项黎心里一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如果安慰杜敏薇,那可能会让她感到是在同情她、可怜她;若再就这个问题深挖下去的话,又会不会让她误会成嘲笑?于是项黎打住话题,主动为杜敏薇整理好床铺,“不早了,快休息吧……”接着在地上给自己铺好枕头被子。
杜敏薇躺下来,一闭上眼,便反复出现鹿尚红在昏暗的墙角等待项黎的情景。她心里知道,一个女孩只有在非常疼爱她男朋友的情况下才会这样的,要不怎么大家常说恋爱中的女人是没智商的呢。
项黎伸了伸懒腰,耳朵里不断回荡杜敏薇刚才的话语。这女孩虽然身体柔弱,但能感到她骨气强硬,正是这种反差很撼动项黎的灵魂。
在寂静的空气里,他俩互相不知道对方,都因为失眠而觉得这个夜晚好长……
的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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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就是一场“彪悍重口”和“文艺清新”的化学反应, 短暂却至美,无用却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