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死前纪(二)

  还记得第二天,父亲见到了锦屏,虽大吃了一惊但也没说什么。他终究,还是对杨妃有愧的——何况母亲是郡主,她做主的事,他也不便太过违逆。

  “我们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您还把这种丧门星的招惹进来,真是不怕事。”

  妹妹嘴上依旧不饶人,但也默默收拾了自己的衣物给锦屏送了过去。后来母亲又大手一挥,把家里仆役们都打发了,只剩下一二心腹。又关闭多余的院落,只够生活起居而已。一是节省开支,二是人多口杂,难免泄露些什么。

  这下,我们一家也顾不得体面,更不再想着还有做官的可能。最后,干脆连平日里礼节性地拜访都一概省了,只管安心过小日子。我在外寻了个教富家子弟武功的活计,而妹妹又和锦屏学了女工,做些绣品由老妈妈拿出去变卖,加上母亲的俸禄,父亲偶尔再卖些字画,生活竟也滋润了许多。

  就这样过去了大半年,一晃眼就到了年关,我父母做主,我和锦屏拜了天地。从此锦屏跟了唐姓,再和过去没有半点关系,别人也只知我家娶了落魄贵族的女孩。然而这年头,落魄贵族的人家,可谓是遍地皆是。待到开春时节,锦屏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彼时,我已经习惯于这样闲适而毫无波澜的生活,仿佛曾经的大起大落都和我们一家人没有关系。只是岁月静好而已——

  直到某日,我结束了一天的教习。按照往日惯例,主人家定会赐饭以示感谢。可是那一天,当家的员外只是私下叫我到了书房,并给了我一袋钱:

  “拿着吧,只是你万不可再向人提起你到我家的事。以后自求多福吧。”

  我完全不明所以,但主人家不愿多说,我也只好走了。

  一路回去竟有人指指点点,我当下立觉不妙,于是便加紧了步伐。可还没到家中,便已被人拿下。带队的,正是我昔日的部下、战友;他身着金吾卫绣袍,腰配金刀,拱手道:

  “唐兄得罪了。这一次,兄弟也保不了你了。”

  接着,我跪在自家灰暗的门口,只听得一声:

  “押出来。”

  我唐家满门全被稀稀拉拉地拉出门外——按在地上。

  “德阳郡主、唐常善,你们私藏杨氏余孽实乃欺君罔上之大罪。今日将你们拿下,还有——”

  “是我!”

  我一下子挣脱了两名将士的束缚,跪倒在父母面前,怒吼一声又低下头去:

  “是我藏得。和郡主、郡马无关,她们只知道我从街上捡了个落魄贵族的女儿做妻子,并不知道此人是谁。是我,贪图杨氏女美貌,因此犯下大错。和唐家一门都没有关系。”

  我昔日的战友皱起了眉头,我的母亲哭昏了过去,小妹和父亲扶着他也是失声痛哭。我抬头看着我秀美的妻子,她也看着我,默默流下两行清泪。

  “活着。”

  我按了一下她的肩膀,随即就被金吾卫绑了起来,拉到了队伍当中。

  我的战友摇了摇头,只在我耳边小声道:

  “在陛下判决之前,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我望了望他,说不出话来。

  很快我就被关进了天字号牢房,接着就是大理寺连同刑部会审,不出七日就被判了斩立决,两日之后就要问斩。只是碍于我母亲郡主身份,陛下赐了全尸,改成绞刑,依旧菜市口行刑。

  至于我的妻子锦屏,竟没有半点消息。

  “唐朗将?唐朗将——”

  我盘腿坐在狱中闭目养神,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我。我睁开眼,见是一个三品的文官,低头哈腰的模样,甚是怪异。我表情冷漠道:

  “我现在犯人,更何况我早已卸职,当不起这样的称呼。”

  “哎,陈朗将,这二月天气,乍暖还寒的。喝点酒暖身吧。”

  说着这人竟径自坐了下来,从怀中摸出两个酒杯,斟了酒兀自喝了一杯。我见状,也一杯下肚,身体顿觉暖和起来。

  “三品官员屈尊至此,到底何事。”

  这人长得还算清秀,只是一说话,却很怪异。他“嘿嘿”一笑:

  “恭喜、恭喜,哦、不,不喜——哎,不对。您的父母已经回到家中,令妹因为先帝秀女的身份,也进宫侍奉太后去了。毕竟是祖孙,太后还是心疼,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咳、杨氏女呢?”

  我不禁问道。

  “哦哦,您说她呀!不知道——”

  这人眯着眼睛,动作幅度极大。我不耐烦地摇了摇头——他却又开口:

  “只是陛下差人来问,这两个生辰八字,能否婚配——”

  说罢便递了张纸条给我。我接过一看,脸登时就绿了。两个八字,男的是陛下的,女的,正是我的妻子,杨锦屏的——怎么会!

  “哎呀哎呀——反正您也要死了。想来亲眷有人照顾,也能安心了。”

  此人竟抚掌大笑起来。

  我冷声道:

  “你到底是谁。什么目的。”

  “在下乃新任钦天监——至于目的,只希望您做了鬼,能荫庇我的族人。”

  他说这话时,竟十分认真。

  你是在耍我么!滚!”

  我怒不可遏,叫他滚出去。很快,狱卒来了,一切又归于平静。

  “啊!!!”

  我捶地大吼,心几乎被撕碎了。

  直到我被押到绞刑台,我的表情仍旧是木的。我在台下看到了我昔日的同僚、我的学生,还有我的父母、妹妹,以及,妻子。

  苦啊。死了最好,死了就不会这么苦了。

  “爷,您叫我活着。可在您收留我的那日,我就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怎么可能,活着呢?”

  锦屏在母亲的陪伴下,被特许近前告别。她的眼泪,不断地涌出来:

  “生时不得成全,那至少让我陪您一起死吧。”

  “不要!”

  我急了,想要冲破刽子手的束缚,但还是晚了。锦屏的嘴角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她的眼睛却在笑:

  “爷,我先走了。”

  “不要死啊!”

  一瞬间天崩地裂。

  然后,我便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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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加紧更新!祝创作愉快!(棠棣)


    碧君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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