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唐麟,是金吾卫右朗将,正经八百的皇亲贵胄。我的母亲是郡主,父亲是户部尚书,妹妹又即将被选入后宫承恩,而我则和宰相杨家的女孩订了亲。我们一家,正可谓是气势如虹、前途无量。
“噼啪、噼啪——”
如果——
我将染血的长剑一把插进倒下的汉白玉浮雕前、那一块同样染血的青石砖缝里,颓然坐在宫阶上。背后就是巍巍大明宫的正殿。我幼时就曾随父母进到里面去跪拜过,而此时,身后的御座上,已经没有我本应当守卫的皇帝。
如果我们这群皇家禁军没有战败的话——那么我们唐家,将登上帝国的顶点,成为凡人不可睥睨的对象。
可如今,熊熊烈火就在皇室的庭院里燃烧,谋反者已经在庆祝胜利。手忙脚乱的汉皇带着花容失色的妃子远赴他乡——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额角应该是破了,血顺着流。现在已经混着泥,凝固在皮肤上,成了一道耻辱的刺青。
就只差一步,一步而已,脆弱的荣华富贵还没来得及实现,就已经破灭。
国破了,可我的家人还活着,和惊慌的汉皇一起做了异乡客。我许多战败的兄弟都选择了自尽,以死亡避免胜利者的侮辱。可人一旦死了,就什么也不是了,一摊烂肉罢了。而我选择活着,于是、我成了敌人的俘虏。
宝应二年春,历时七年的战乱结束了。新皇入朝,天下始定。我们一家也回到了长安,而我也被放了出来。
但事情远还没有结束。
“啪!”
午饭时,被遣送回家的妹妹把筷子扔到了桌子上,一双柳叶黛眉直竖:
“我受不了了。我们到底要吃这种东西到什么时候?!米糠白菜,这还是我们该过得日子么!”
母亲尴尬着,不知道该如何劝阻,而父亲只是默默地吃饭。但妹妹,一腔悲愤依旧停不下来,难受地眼泪直掉:
“呜呜呜,我们家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啊。到底为什么——”
“成何体统!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模样,还有点秀女的样子么?!”
一家之主的父亲终于忍不住了,也放下筷子谴责道。可没想到,这句话更激发了妹妹的愤怒:
“您还说呢,什么秀女。在马嵬坡,我差点被杀了的时候您怎么不说话,还支持那些兵变的人。若不是母亲的郡主身份放在那,我早就死了。”
大概是出于愧疚,一向在家里说一不二的父亲,竟然不再开口。可妹妹的怒气并没有得以缓解,反而因为父亲的愧疚更大了:
“你们这些文官武将,净是些追求富贵的人,现在可倒好,国家落到这般下场,你们倒拿女人撒气。若不是哥哥你当时爱慕虚荣,非要和什么杨家女订亲,又贪图活命,做了安禄山的俘虏。我们一家能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么?!要不是父亲您见风使舵,支持什么兵变,我也不至于被遣送回家,您也不至于停职查看!这么大的家,全靠母亲那点俸禄,到底能撑到几日,竟还要骂我——”
“啪!”
一声清脆地巴掌声响起,妹妹的声音戛然而止。母亲颤颤巍巍地站着,眼睛里满含着泪水,她的嘴唇在发抖:
“你给我闭嘴。你没有资格这样说你的父兄。”
妹妹的眼泪夺眶而出,转身跑着离开饭桌,没有人阻拦她。我回头看见父亲,他的眼眶也已经红了。
一直到午饭结束,父亲才欲言又止地叫住了我:
“她,你妹妹的确受了很多委屈。我的确对不住她——你、你不要放在心上,她——”
“父亲。您早点休息吧。”
我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父亲的胳膊。他这才恍然大悟般立定:
“哦哦、哦,好的,好的。”
年过不惑的父亲本是壮年,正是年富力强的好时候,可如今却被迫赋闲在家。他呆愣楞地转身回去,嘴里还念着:
“是的,是的。都不是小孩子了,都长大了——”
我一直目送他离开,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一直到入夜,我都没再踏出房间一步。整个唐家,不仅是父亲被停职,就连我也一直没能再出仕,就像妹妹所说,全靠母亲郡主的俸禄支撑。
今天还有米糠白菜,明日,也许就人头落地。可我,还是想活着。
“咚、咚、咚——”
半夜时,后院的小门突然响了,声音急促却十分收敛,仿佛害怕惊醒旁人。我在禁军时一向守夜,因而睡眠很浅。这时,似乎是母亲,已经隔着门和那人在说着什么话了。我连忙披了外衣,踩上木屐去应援。
旁边的侍女点了灯,木门只开了一条缝,但还是能看见门外跪了一些什么人。
“郡主,求求您,大发慈悲吧。谁都知道您和唐尚书最是菩萨心肠——我们家已经穷途末路了。”
跪在后门外的,一个为首的男人苦苦哀求。我能看出母亲的犹豫,以及她的为难:
“你们走吧。趁我的夫君还没有醒来,你们快走吧。我们家尚且不能够自保,哪还有余力管照你们。”
说罢,母亲作势就要走。就连灯火都转了方向了。
“郡主!郡主!”
那男人急了,连忙扑上门来,狠狠地扒住门缝,也顾不得声音是否会吵醒别家,只是大声求道:
“至少,至少您收下锦屏吧!我们杨家,只有这一个孩子了。她,她可是您的儿媳,是您亲自挑选的啊。”
听到“锦屏”这个名字,我的心里“咯噔”一下。锦屏,杨锦屏。的的确确,是我未过门的媳妇。这场婚约曾是太上皇钦定的,可如今,宰相杨氏一门早已败落,就连太皇都已深锁宫中。一场婚约,又能如何?
但母亲终于还是心软了——
“那就留下女孩,其他人,恕不能接纳了。”
门外立马一阵感恩戴德地痛哭流涕。门“吱呀”一声开了,推进来一个裹着头巾的女孩儿。接着,门便关了。
“只是你们记得,杨锦屏已经死了。病死在路上了。”
锁上门前,母亲说道。
隔天,便听说杨家余孽已被斩首。
加紧更新!祝创作愉快!(棠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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