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来到，

　　暖风过，

　　绿了岸边柳。

　　红砖墙后，

　　锁住一株粉桃。

　　年年寂寞地开花，

　　热闹地结果。

　　黑褐的枝条婀娜有型，

　　经春雨点化，

　　常常一夜之间，

　　爆出点点娇红。

　　再一日之间，

　　扯开朵朵云霞。

　　吐露世俗的芬芳，

　　引诱市井的窥探。

　　人人都想一亲芳泽。

　　每每逢花落之际，

　　总有一位年轻姑娘，

　　怀揣着绣花荷包，

　　悠悠然走出弄堂深处，

　　来到桃花树下，

　　纤纤玉指拢起满地的落英，

　　归入荷包。

　　旁人见了嗤笑:

　　"这花都败了，

　　你捡去干嘛？

　　也学黛玉葬花吗？"

　　姑娘头也不抬，

　　淡然回答:

　　"我拾回家做桃花酿，

　　也算不暴殄天物。"

　　夏天毒日头一走，

　　她便将积攒了两季的精魂放出，

　　原先小心翼翼掩藏在绿叶下的

　　青涩的果实，

　　一串串精神饱满地垂挂枝头，

　　残留着花的娇润，

　　空气中也渐渐弥漫

　　越来越陈的芳香。

　　树下的人比春日的更密，

　　他们仰着头，张着嘴，傻笑，

　　他们架起梯子，

　　他们摘果，

　　简单，粗暴。

　　很快，晚去的人，

　　只看到一地杂乱的枯枝，

　　懊悔迟来一步。

　　去年不同了，

　　围墙边开了饭店，

　　服务员都是山里来的娃娃脸，

　　他们脸上还留着山风呼啸的残红，

　　他们闲时嬉笑打闹，

　　他们在树下乘凉打牌，

　　他们端着剩余的泔水，

　　哗啦泼进墙边的排水沟。

　　拉着三轮收破烂的，

　　闲来无事斜坐在车板上，

　　翘着脚眯着眼晒太阳，

　　草帽随手挂在残枝上，

　　窟窿里漏下蓝天迷惘的眼睛。

　　收获后的枝条惶恐地随着秋风摇摆。

　　今年春天眼看就过去了，

　　她没有开花，

　　连芽尖儿也不冒。

　　路过的人都摇着头窃窃私语，

　　对着空荡荡的枝头指指点点。

　　夏天末尾时，

　　人群再次聚集于桃花树下，

　　手里提着锯条，镰刀，短斧和榔头。

　　轰隆隆砸开墙头，

　　终于显露出里面的囚徒。

　　短暂的自由之后，

　　是刀劈斧斫，

　　和刺耳的拉锯，

　　呛啷啷喀喇喇，她断了左膀右臂，

　　颤抖的身躯羞耻地躲闪新鲜的伤口。

　　她看清楚了，

　　就是这群人，

　　春天里也曾流连于花下，

　　秋日里也曾采果在枝头。

　　"这树是不中用了，

　　不开花就不结果，

　　留着碍事嘛！

　　腾地儿出来，

　　正好租给隔壁的饭店！"

　　仿佛春天从未来过，

　　光秃秃的土地上裸露着一截树桩，

　　转眼间又被墙围住，

　　还加盖了铁皮屋顶，

　　彻底锁住了桃花的残魂。

　　这天夜里，

　　一个年轻姑娘，

　　手里擎着支白蜡烛，

　　推开虚掩的铁门，

　　将一杯桃花酿，

　　泼洒在残桩上，

　　粉红的花瓣随着佳酿流淌，

　　渗入她的年轮。

　　香气四溢，层层荡漾，

　　一只粉蝶翩翩而至，

　　停留在树桩上，

　　啜吸着甜美的桃花酿，

　　醉死了。

　　题头照片:南京六朝博物馆的枯山水 拍摄者:Jade翡冷翠的卖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