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水仙已经枯萎，

　　她的香气已经消散，

　　只剩下，叶片疯长，倒伏。

　　风信子纤细的身杆，

　　也已撑不住她硕大的花头，

　　眼看就要夭折。

　　我对你的爱，

　　怕是也承载不起我对生活的渴望，

　　曾经以为坚韧的纽带，

　　也如此脆弱不堪。

　　你那百合花般的光华，

　　映照出我的粗鄙笨拙。

　　还有那如初生婴儿般纯粹得令人心疼的目光，

　　我怎能欺骗它对我小心翼翼的仰视？

　　我的心，连同古老窑火中炙烤的瓷瓶，

　　隐隐地，细密地，渐次地，

　　爆裂，开片。

　　象黑夜难以承受光明，

　　卑劣难以承受高尚，

　　魔鬼难以对话天使，

　　我只能远离。

　　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哭泣。

　　是什么？令我如此卑微！

　　日日夜夜折磨我的，

　　是你？还是千丝万缕的爱？

　　我想要从你身上，

　　同时捋夺身体的温存和精神的永恒，

　　这是你的枷锁，

　　何尝不是我的镣铐？

　　我想要从你脸上，

　　同时窥见仙子的妩媚和神的庄严，

　　这是我的妄想，

　　何尝不是你的希望？

　　痛有多漫长，

　　爱有多深刻。

　　难道是我，

　　没有看到你眼里的惶恐，

　　也没察觉自己心下的犹疑？

　　连这人世间最为浓烈深厚的感情，

　　也无法负担我追问终极意义的沉重！

　　于是，我假装不再爱你，

　　狠心背转，扭头，

　　倔强地走我选择的路，

　　那是连爱都不能承受的，

　　悲伤而孤独的路，

　　背叛者的路。

　　题头水墨:名字不详。画家:高行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