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伴随着新生，

　　正如尸骸上绽放鲜花，

　　只有灵魂是自由的，

　　可是在漫长的生的循环里，

　　它被迫折叠，蜷曲，

　　龟缩于陌生的躯壳。

　　它在梦境里踟蹰徘徊，

　　哪里也找不到出口。

　　沉重的躯体拖着它，

　　寄生于芸芸众生，

　　他们全都一模一样，

　　浑浑噩噩，

　　空洞的眼窝里没有烛火。

　　每当它想爆发自己的新芽，

　　就会有庸碌的风席卷而来。

　　成千上万的声音，

　　唱着一个调子，

　　热闹而凄厉。

　　总有虚假的嘘寒问暖，

　　裹挟着日常的面目全非，

　　既不深切，也不肤浅，

　　表面五彩斑斓，

　　内里空虚灰败。

　　它受着煎熬，

　　又把煎熬熬成了稀泥，

　　用这浑浊之物，

　　去蒙蔽他者，麻痹自我。

　　那声音长而悠远:

　　活着吧！比什么都强！

　　好像引灵的号角，

　　招魂的经幡。

　　比死者更干枯的生者，

　　层层叠叠，密密麻麻，

　　彼此挤兑，又格格不入。

　　它们象虫蚁般首尾相接，

　　拼命伸着脖子，

　　翘着头颅，

　　亮出雪白的尖牙，

　　撕咬-----

　　喧嚣中踏着鲜血，

　　踩着骸骨攀爬。

　　它终于在一阵剧痛中，

　　感觉到一丝生气，

　　刚刚抖落肮脏的泥壳，

　　腾然扑展双翅，

　　象一丛青烟，

　　挣脱出腐朽的桎梏，

　　向着星空，飞跃。

　　只一回首，

　　一块新的墓碑落成，

　　没有名字，只有一行铭文:

　　他者，注定灭亡！

　　它笑了，穿越二十个寒暑，

　　死亡竟比生活更圣洁。

　　它说:

　　我是作为真正的个体而死！

　　现在，我自由了！

　　题头水墨:名字不详。画家:高行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