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安妮不明就里，以为是他对昨天的表现内疚，她说：“没有关系啦，你看，我们后来不是很好吗，我很满意，你没有感觉到吗？好美、好舒服哦。”

　　他摇摇头：“你不懂。”

　　“我知道，就是2000万嘛，以后还就是了。再说，你还有不少资产。你放在这的100万，我可以不要啊。”

　　他这才知道，李威在这放了100万，足够他几年的费用。他怀着复杂的心情瞄了她一眼 ，埋头吃自己的饭，好像没有听见。

　　100万？现在对他来说感觉像一摞子钱币组成的墙，而在几个月前，这些只是个数字，没有太大的感觉。他想起了20多年前的“万元户”，一万块钱就是有钱人。那个时候他正在读研，正在与导师的女儿处对象，虽然有点工资，但时常感觉入不敷出，更别说给女朋友买点小礼物。其实女朋友的要求并不高，吃个冰激凌就行，但他每次只买一个，自己则站在一旁看，还美其名曰：我吃了闹肚子，看着你吃我就过瘾了，秀色可餐嘛。其实，他腮帮子里的涎水在蠢蠢欲动。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要流口水。要不是大哥隔三差五地给点私房钱，他真不知道怎么度过那段日子。“钱真是个好东西，我什么时候才有一万元啊？”他不止一次地这样想。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手上仅有一点现金，美元，大额的，不敢花，卡里也有很多，仍然是不敢花。他现在什么都靠李威安排，感觉自己就像一个乞丐。

　　一个上午他都在想，这个李威真是够意思，办事滴水不漏，有条不紊。但是，如何能了解到家里的情况，何时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他前几天收到李威的暗语，告诉他：还需时日。这个时间是多长？三个月？半年？一年？他不得而知。

　　他在心里盘算着，做着各种可能性的推演。第一种可能性：老领导全力保护，揽下一部分责任，我的责任就小得多。至于现金部分，没有多少，基本上都是一对一的，没有什么证据，比如那两套住宅和银行的钱都是以大哥的名义办理的，我名下就一百多万，那是合法收入，最多有点灰色，那些带点黑色的已经通过股市洗白了。这样话，就没有什么事了。处理的结果：最重给个处分，最轻换个岗位，因为负有管理责任，这是上签。第二种可能性：老领导一推六二五，仅承担点领导责任，我全部承担下来，那我就只承担审批责任，属于官僚主义、业务不熟、敬业精神不够等等，至于分发的超额奖金人人有份，自己拿的又不是最多，大不了退回，但自己上缴廉政账户的和捐给希望工程、贫困地区小学的钱款应该相抵一部分。但几个亿的空头自己要扛，有可能负轻微刑事责任，但老领导不能见死不救，那些被保的人也会从中斡旋，那就有希望弄个缓期执行，这样，可以保住饭碗。过几年，凭着高级职称和自己的本事照样有用武之地。这是中签。最后一种可能，就是乙方被控制，交待了受贿情况，所有的盖子被揭开，所有的人都玩完，包括老领导在内。这样，自己就不是十年八年的刑期了。这是下签。现在他希望乙方那些送过钱的人走得越远越好，最好也远走他乡。话说回来，那些人凭什么要冒这个风险呢？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唉，走一步看一步，还是相信未来吧。

　　对未来的憧憬还没有持续到第二天，晚上一条重要的电视新闻给了他一个猛击，他的神经受到了强烈刺激：从7月22日起，中国启动“猎狐2014”专项行动，为期100天。

　　坐在沙发上的他突然燥热起来，燥热是从内心里往外发出来的，先是心口有点堵，然后这烦躁的情绪慢慢向四周扩展，身体在发烫，头上渗出一阵阵虚汗，他把紧紧依偎在身边的安妮推了一把：“太热了，我冲个凉去。”安妮今天是第一次和他一起坐在在客厅里看电视，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直至他进入房间。

　　在冲凉时，他先是发热，后是发冷，冷来自背后，这是一种不祥的预兆，而且越来越冷，刹那间，这种冰凉的感觉变成一阵恐惧，一阵心慌，使他手足无措。冲完凉便跑进了自己的房间，再也没有出来。

　　第二天早上，安妮看着他黑黑的眼圈问，怎么了？他回答，胃疼。然后在屋里窝了一个白天。

　　晚上，安妮看他心情好像好些了，搂住他：“老公，你昨天的样子好可怕啊，是胃疼还是这里疼?”她指了指额头。

　　他笑了笑：“都有。”

　　“我熬了点汤，大补的，你等会儿喝了好不好？”

　　“好。”他点点头，心想，这汤够厉害的，喝就喝吧，最后的温柔。

　　他以怜惜的目光看着她：这个小女子真不容易，一个感情饥渴的年轻女子，一艘漂泊在情感海洋的小船，太需要一个停泊的港湾了，太需要一个男人来陪伴、来帮衬了。唉，我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对不起了。

　　晚上，荡漾声在这个小屋里再一次响起，如屋后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只是，在情感宣泄的同时，两人想着各自的心事。

　　后半夜，他从后窗翻出，沿着屋后的一条小径走进树林，树林那边有一辆汽车在等候。

　　安妮站在窗前，看着他走进树林子，消失在视线里。

　　一个年轻寡妇的爱情梦，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