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听到门响，郭子强以为是自己精神紧张，耳鸣，听错了，仔细一听就是有人敲门。

　　“谁呀？”他的声音有点发颤，他也觉得这个声音不是自己的，好远。

　　“我，安妮。”门外一个甜甜的声音。这声音好像一管镇静剂，让他片刻冷静了许多。“慌什么，一个大男人，有点出息行不行？”他在自责，自己给自己打气。

　　“噢，安妮啊，我睡了，有什么事吗？”说完，他假装打了个哈欠。

　　“我煮了碗莲子羹，你喝了再睡。在饭桌上。”

　　“好，谢谢。”

　　他在桌子旁用小勺一口一口地品尝莲子羹时，安妮告诉他，看他眼圈发黑，一定是没休息好，肺结核病人最忌讳心情不好，睡不好。他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吃完，他回房间躺在床上，脑子里仍然是那个9030。

　　这个9030项目，投资90亿，大小项目30个，是开发区最大的项目，为了规避审批，分拆了几个大项目，分阶段完成。他是这个项目领导小组的副组长，办公室主任，确切地说，就是直接负责人。负责人不等于决策人，组长是老领导，一切要听命于老领导，老领导上面还有领导，说到底，郭子强就是一个跑腿的、代人签字的。

　　他清楚地记得那几个大项目招标的情景。

　　第一个是总图设计。那天，老领导把他叫到办公室，说，总图设计很重要，招标要盯紧点，设计单位的资质要严格审查，业绩也很重要。说完，老领导拿出一张公文纸，纸上是一长串设计公司、工程公司的名单。老领导对他说，这几个单位不错，其他的小公司、皮包公司就不要考虑了。然后，对第三行指了指：重点考虑以前合作过的。

　　在他的运作下，一切正常进行，定标底、发标书，招标，定标。第三行那家设计公司顺利中标。过了几天，手机收到建行一条短信，告知卡还款10万。他吓一跳，正在纳闷之际，又来了一条无名氏的短信，告知评审费10万已付，请查收。他参加过无数次评审，但10万块还是第一次见，便回复表示疑问。对方回复道，因为项目大，按规定就是这个数，在预算范围内，你的上级都拿了，不信你问问。他当然不敢问，但后来通过侧面了解，远高于这个数。

　　第二个是一个主体工程的设计、采购及施工，即EPC总承包。招标前有无数个电话，他总是回复：专家说了算，专家都是人事部门随机抽调的，不要找我。结果是一家从未听说过的外地的公司莫名其妙中标了，让他想不通的是，最后签字的还是他，尽管他不了解实情，那由不得他。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合同签完没多久，又搞了一个补充合同，把该项目的外围工程诸如围墙、从工厂到污水库的管沟开挖及管道敷设等都交给了那家公司。理由是对于主体项目是上级重点监督项目，很多因素不能考虑进去，做下来亏损无疑。故用这些土建来补偿。

　　他想不通，找到老领导，表示这个字不能签，近千万呢。老领导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光叫人家啃骨头，不给点肉吃，以后工程上不去怎么办？农民工闹事怎么办？他知道这些可不是一般的肉，都是些肥肉。胳膊拗不过大腿，最后他违心地签了名。

　　事后，老领导表示，这是上级的意思。并说，你还是不知道为好。不久，他的卡里进账20万。过了半年，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是一把钥匙和一个房产证，三线城市的，他不知所措。

　　第三个是消防项目。一天，王书记的秘书给他打电话：王书记很关心9030的消防问题，在问这个事，你看？后面的话就省略了。他明白了，就主动到王书记办公室汇报工作。

　　这个市委王书记就是当年的市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王书记的办公室以前来过一次。那还是老领导的提醒。老领导说，今天在会上，提拔你任政府副秘书长兼开发区管委会主任，王书记是点头的，你得去感谢一下。他以后再也没有来过，一则怕政府这边的领导不高兴，二则怕市委那边的同僚有想法。

　　王书记很客气地问了问项目进展情况，表扬了几句。临走时，王书记好像不经意地说了句：小郭啊，形象很重要，我看你这头发有点长喽，抽时间收拾一下。你才四十多吧，不要把自己搞得像个小老头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