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下了车才感觉到热，是一种潮热，湿漉漉的热，还有一股腥甜的味道。不一会儿，来了一位中年女子，她双手合十：“萨瓦蒂卡（泰语：你好）”然后，又用汉语说了声你好，自我介绍叫安妮。

　　在安妮的带领下，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后，他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前面是出现一片辽阔的海面，一片暖色的大海，波光潋滟，几只海鸟在夕阳里飞翔。在海边有一片房屋，安妮指了指说，那就是了，一个小小的渔村。

　　安妮把他领到水边的一个独栋平房，进入室内穿过大厅，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间，放下了随手提的简单行李。安妮告诉他，这是他的房间，她就在隔壁。他看了看，对面也是两间客房，外面是客厅、厨房。这是一间半新不旧的小屋，风一吹，房子上空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噼啪作响，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家具还算齐全，桌子上有台古老的电视机，简简单单。墙有点黑，墙角还有些蜘蛛网的印迹。窗外便是海面，这里已是路的尽头。他想，真是穷途末路啊。

　　他又把房间全部检查了一遍，探出头，环视了一下房背后。走出自己的房间，看见安妮正在厨房做饭，他打了个招呼，安妮微微一笑：饭马上就好。他点点头，看了一眼厨房，然后到客厅，用眼睛扫描了一圈，特意走到沙发对面，把电视、墙面仔细查看了看，摸了一下，便坐下来看电视。

　　看了一会儿电视，但什么内容一点也不知道，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便索性关了，闭上眼睛，让紧张的神经松弛一下，但依然没有效果，“不如出去走一下吧，也好看看周围的环境。”他在心里说，便起身来到屋外。

　　这是一个建在一块岩石上的独处院落，其实没有前院也没有后院，只是由几间房屋组成的一小片建筑群，门前有象征性的绿篱和几棵木瓜树，屋后则是一片空地，后面就是海。

　　不远处的人家，有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柴的烟火味和饭菜的香。有几声狗吠隐约传来，小渔村显得很安静。

　　天色渐渐暗了，云的颜色正在由棉絮白渐变为浅灰，光线一点点减少，像一层薄纱式的幕布，慢慢从空中垂落，正如他的心情。当云的颜色彻底变黑时，他的心里也随之漆黑一片。

　　于是，他又重新回到屋内。

　　安妮正在揉面，不知是面太硬还是她不擅长此厨艺，揉起面来显得很费力，身子一起一伏的，弄得动静很大，不太丰满的胸脯上，有两只小兔子，跳来跳去。

　　她的肌肤以前应该是白皙的，但经过多年海风的抚摸，脸上、手上已呈小麦色，而高高挽起的手臂上有明显的渐变，他估计肘关节以上的肤色应该是白皙的。

　　他茫然地坐在那里盯着她看，很黑、很密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小小的鼻峰，薄薄的大嘴唇，鼻唇间还有隐约可见的细细的茸毛。

　　他想起了妻子欧阳琴，忽然感觉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忧伤。

　　“吃饭了，”一个声音把他从伤痛中唤醒，“知道你喜欢吃面条，我就学着做了一点，但菜还是泰国菜，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那个声音在继续。

　　他定神，看见安妮正在客厅的餐桌上忙碌。

　　他问：“不等家里其他人了？”

　　安妮说：“没有了。”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他指了指那两个房间问：“那几间房是做什么用的？”

　　安妮回答：“这里本来有几个客人住，现在被安排到其他人家去了。”

　　他有点不放心：“空房子没人来租？”

　　安妮笑了笑：“不会，我在门前贴了一张纸条，告诉来人：此屋已客满。”

　　她微笑时露出洁白的细牙，在不太明亮的房间里显得异常明显。

　　桌子上有菜有酒。安妮先让他尝一下菜的味道，看合不合口味。他夹了一筷子，是牛肉，有点辣，有点酸，像越南菜，还可以。他点了点头，说，好吃，就是以后少放点辣子。然后在安妮的示意下，端起了冒着泡沫的啤酒杯，轻轻一碰，一扬手，灌进去一半。他满意地用纸巾抹了一下嘴。“好爽。”他在心里说。

　　他吃得狼吞虎咽，好长时间没有这样安心地吃饭了，也好久没有吃到这样可口的饭菜了。安妮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用余光感觉到了，便问：“怎么了？”

　　“你一点儿不像病人啊。”

　　他笑了笑：“你的饭香嘛，再说，我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暗暗告诫自己：我现在的身份是个病人，刚出院的肺结核病人。再说，胃真的有问题，暴食暴饮会复发，哪里去找医生？接下来他就很注意了，挑着菜吃，慢慢吃，还不时假装捂着嘴咳嗽几声。

　　吃完饭后，他又对安妮说：“我喜欢安静，怕吵，这里会有人常来吗？”

　　安妮笑了笑：“放心，门口还有张条子呢，上面写着‘此房客为肺结核患者，正在康复中，请勿扰’。你现在就是请人家来，人家都不会来的。”

　　他点点头，舒心地笑了一下。

　　洗漱完后，回到房间，打开后窗，再次看了看地形，屋后的波涛声就在那岩石下面，“这是一个逃生通道，必要时可以在那个岩石下面藏匿或跳进海里。”他心里嘱咐自己。他把窗户关紧，拉上窗帘。把门关上，扣好门闩，又拿把椅子顶在门后。这才舒了口气，上床，躺下。

　　在床上，他又开始琢磨这次让他出走的原因：一定是有人在查那个9030项目。唉，这个9030，要害一批人啊。

　　正想着，咚咚，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