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故友离去

　　1

　　周武强寂寞地坐在墙头上，目向远方，身在此，却不知心在何方。他的手中，紧握着一张相片，里面的人物分坐四排，最中一排最为显目，一个个的都容光焕发，瞧着样子，该是老师，那这就该是毕业照了。

　　前方，是一片碧绿之田，时不时有飞燕起舞着，再远处，则是灰绿的参天高杨。然而这些景致，对于一个农村娃来说，是勾不出太多兴致的，那他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朱聪坐在车站的候车室中，目光在送别的人群中寻找，他在哪？怎么没有来？送别的人们都是闻讯赶来的同学，他们都要再见一眼昔日的同窗好友。朱聪和李云，他们将要走向远方，将要走上属于他们自己的未来。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祝福，目送着他们离去。他们之间好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道一句珍重。朱聪还在寻找那个没有出现的人，他不甘心，好想问一问他在哪。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女生的身上，嘴唇刚刚开启，却又连忙闭合。

　　小小的车站，装备比较落后，连只广播也没有，该检票时，只听检票员一声高喊：“检票了！”而此时，朱聪和李云都没有动，他们都沉浸在沉重的分别的氛围之中。不知何时，李云悄悄地站了起来，好似怕惊到旁人，对着朱聪刚刚看过的女生说：“慧敏，小武呢？”

　　这句话虽轻，却似一道炸雷，惊醒了所有的人。

　　“是啊，小武呢？”朱聪追着问。

　　王慧敏向四周飞速扫过一眼，也不禁重复着：“是啊？小武呢？”

　　周武强周身一颤，跌下墙来，远方一个可怕的声音——火车的轰鸣声——袭击了他。他大声呼喊着：“不不不！不要！”手中的相片脱落在地，他也脱落在地，眼泪不住的流了下来。他索性就蹲在墙下，嚎啕痛哭起来。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能原谅么？”

　　回忆，拖曳着他，回到从前……

　　2

　　回忆伸出双手，牢牢的抓住他，把他拖回一个早晨。

　　那个早晨，天是阴的，风吹得人直打寒战。

　　在一个教室中，漫天的灰尘飘飘扬扬。

　　他在挣扎着，在反抗着，好似要挣脱回忆的双手。然而反抗已无力，事情已经上演。

　　年幼的他手中端着水杯，杯中的水逃离了水杯，飘飘洒洒的向前飞去。水形成一帘幕，遮挡了视线，也遮挡了朱聪。他不敢去想水幕洒落在朱聪身上的感觉，与水如此的亲密接触是不会有温暖的。

　　那是一件小事，但几年来却挥之不去。是当时的自己太小，太顽皮么？不，那不是！这是一个连自己也骗不过去地说法！他想恨朱超，却恨不起，虽然是他的离间。他能恨的，只有他自己！

　　当他向朱聪道歉时，他们都长大了，不再懵懂无知了。面对迟来的道歉，朱聪只是笑笑说：“有这事么？不是你做梦梦到的吧！”

　　他站在朱聪的面前，就似站在泰山前，感悟了自己的渺小，渺小的就像那一粒沙。

　　回忆，还是回忆！他越是挣扎，回忆的双手就越是抓住他不放。

　　他看到原野上，六个人在快乐的奔跑。那是一群无拘束的小鹿，只是快乐的跑着，欢笑着。

　　他们知道，那是最后的聚首。

　　他们跑累了，就坐在草地上，男生女生，全然没了分别，依偎在一起。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分别时，朱聪拉住他说：“我要走了，去一个陌生的城市。”

　　他点点头，眼睛转向他方，掩饰着自己的不舍与痛苦。

　　“我一个人，到那谁也不认识，就一个人……我……我想，你要是能陪我一起去……”

　　他惊讶的回转过头，看着朱聪。他的眼神突然黯淡下去：“我家不会同意的，我……可以去送你……”

　　然而此时的他，竟食言了!他竟然连朱聪的这一小小心愿，也未能完成。

　　离去，永久的分离……

　　3

　　再见到王慧敏，周武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那是在初中校园里。

　　他远远的看着她的背影，想上前说句话，又感觉有人在看着他。也许他一走上前，钱学发就会从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中窜出来，大声叫喊着：“周武强曾经……”他很害怕，害怕“曾经的事情”再次被翻出来。他转过身，只当没有见过她。

　　“曾经的事情”是痛苦的，因为它是被杜撰出的虚无的事情。正因为它是虚无的，都知道它是虚无的，却被疯传的热火！所以他是痛苦的。

　　因为“曾经的事情”，她和“事情”的杜撰者——钱学发转过学，但命运又把他们聚在一起，被遗忘的“事情”又重新被“传诵”。这次，也注定是要被“传诵”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既然都知道是虚无的，为何还要传得有声有色？他不懂，他不懂的是寂寞人们的寂寞的心。

　　她也看到了他，看到的是他得转身。她没有说什么，因为她了解他的痛苦。同样作为“曾经的事情”的受害人的她，同样是痛苦的。既然这样能延迟“传诵”，能让一切都轻松，那么就这样子好了。

　　然而在一个转角，他们还是面对面的相遇了。

　　他走不开了，才笑着迎上去：“嗨！最近可好？”

　　她见他走过来，自己也着了慌，一时手忙脚乱，索性转过身去，想顺路逃离，又迈不开步子，只得站在那，等待下文。

　　他见她转过身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里一阵烦乱，想悄悄的走开，又心有不甘，难道我们之间连正常问候都做不到了么？

　　她知道他还没走，忽然有了火气，大声说：“你怎么还不走！我不想再看见你！你……对你这种不讲信用的……”她想大骂他一顿，却骂不出口。他有些懵了，我何时不讲信用了？

　　“朱聪!”她提醒了他一句，就径直逃离了。这也许就是一个逃离的借口。

　　4

　　小武垂头丧气的走着，想着今天的一切，这都是为什么？

　　朱聪，这位曾经的好友，已经远去，而王慧敏，则一直纠缠不清，“曾经的事情”，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事情？钱学发，我又欠你什么？他怒喊，只是徒增哀怨。

　　“朱聪已经走了，你再喊，他也听不见。”一阵轻轻细语，似随风飘来。他一惊，急忙寻找声源。就在他的身旁，一个长得矮小却很胖乎的男生，悄悄的跟随着他。“张森？”

　　“你也不用太自责了，他不会怪你。”

　　“可我……是真的对不起他”

　　“他走时，问过王慧敏了，她也没说什么，你们之间的事情，总会过去的。你见过她了？”

　　他叹了口气：“见了，还不如不见！”

　　“你们……”张森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慰他，一时语塞，稍稍思索了一会，接着说：“你们如果不去理会那些言语，他们还会再说么？”

　　“可是他们的话，也太难听了吧！”

　　“你只当没有听见！”张森打断他说，稍稍缓了口气接着说：“没事的，你们的友谊还会继续的，真的，不信咱们打赌！”

　　“真的么？”周武强对此真的很迷茫。

　　“你看你，这就打退堂鼓了，自信一些！振作点，一切都会过去。”

　　小武点点头。

　　看着张森离去的背影，他又陷入回忆的漩涡。

　　空旷的班级里，只有他一个人。

　　朱聪慌张地走了进来。他放下书，抬起头来：“你怎么了？”

　　“哦，我要去厕所，陪我一起去？”

　　“哪有上厕所还成群结队的？”他笑着说。

　　朱聪恳求着，他也无法，一起走了一遭。

　　回来时，班级中已站满了人，气氛异常反常。

　　“我的墨水呢？交出来吧！”张森一步窜到他面前，大声质问着。

　　“你的墨水？不是在你的书桌里么？”他一头雾水。

　　“难道不是你拿的么？你敢让我们搜么？”钱学发不怀好意地说。

　　他本是没拿，当然不怕搜，便有恃无恐地说：“你们搜好了！”当他的“搜”字还没完全说出口，钱学发就一把拉出了他的书包，一瓶墨水就做着自由落体，着陆了，破碎了。

　　那一刻，全世界都是墨水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