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雪

  启晓头枕着枕头,望向窗外,眨了眨眼睛。一个美丽的背影忽然转过身,冲他微笑起来。她站在窗前,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进来,夹杂着细碎的雪花,飘落在窗台上。

  “下雪了吗?”

  “嗯。”青城轻轻地回答道,然后忽地一把拉开了窗帘。雪无声无息地洒落下来,零零星星的,不成气候。

  “关上吧,冷。”

  青城关上窗子,转身走到火炉前,在一张木倚上轻柔地坐了下来,一边用铁钳拨弄着火盆中的炭火。红通通的火光映照在她洁净的脸庞上,宛如雪后初晴的晨曦洒在莹莹的雪面上,美丽极了。启晓翻身侧躺在床上,将一只手臂屈曲枕在头底下,就这样看着少女。

  “你不起来吗?”

  “外面好冷的吧?”

  “嗯。也不算太冷。我穿了四件,两间毛衣一件外套。”

  “还冷吗?”

  她笑着摇摇头。

  启晓转而瞥了一眼窗外,远处的山峦已经渐被染成了一层银白色。雪仍在无声无息地落着。

  时间恍如隔世。

  女子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下巴颏抵着手臂,怔怔地望着炉中的火。如果不是这么做,启晓也许都不会发现女子的脖颈有一颗黑痣,芝麻样大小。为什么会在脖颈弯上长一颗黑痣呢?像是不小心触碰到笔尖,留下的一点小小的印迹。启晓很想凑上去看一看。

  火盆里的木炭吐弄着淡红色的火苗。屋里的气温渐渐变得暖和起来,女子的耳根连同脖颈也因此染上了一层绯红的颜色,和之前在栗子树下见到的全然成了两个景象。

  他想起昨日在下山途中偶然看到女子在地上捡栗子的情景。仅凭背影,他便断定是心中所想的那个人,毋宁说是运气,倒不如说是心中的期许变成了现实。可是,那个男人会是谁呢?他们又是什么关系?启晓不想去过问这些。至少暂时是。

  女子催促他起床的行径,成了一种可爱的衍生物。她说过之后好像立马又忘了似的,把目光转向了窗外。

  “虽然很冷,不过还是喜欢下雪。看到洁白的雪花漫天飞舞,就会忍不住想冲进去,真的,让雪覆盖了才好呢。”女子喃喃地说。

  “那样会被冻坏的呀,傻瓜。”

  一会儿,青城带着满身的雪花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已经下大了。”刚一跨进门槛,她就激动的难以自已地说。红色的粗妮大衣上落满了雪花。女子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积雪,一边走到火盆前,紧挨着启晓坐了下来。两侧的脸颊绯红的像涂了胭脂似的。

  “握握看嘛。”她把手伸过来给他握,冷的像一块寒冰,咯咯地笑了起来。

  青城今天二十一岁了。美好的年龄。标准的鹅卵形的脸蛋,一双深邃的眼眸,宛如幽深的湖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阴影。两个浅浅的锁骨窝,好看极了。但她却是孤独的活在这个世上。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的不公平。除了爷爷,这个世上她再没有一个亲人。平日里也只有海青愿意一直陪着她,保护她,不让她受到任何的伤害。海青对她的情意,青城都看在眼里,无以为报。

  一颗火星忽然炸开,从女子的胸前飞过去,吓了她一跳。青城起身从桌上取过一本书,并小声地念诵了起来:

  “如果我们生命的每一秒钟都有无数次的重复,我们就会象耶稣钉于十字架,被钉死在永恒上。这个前景是可怕的。在那永劫回归的世界里,无法承受的责任重荷,沉沉压着我们的每一个行动,这就是尼采说永劫回归观是最沉重的负担的原因吧。”

  因为担心旅途长漫难以打发时间,启晓在来之前专门从图书馆借了两本小说。一本是日本三岛由纪夫的《春雪》,另一本则是米兰昆德拉的《生命难以承受之轻》,他在火车上翻过几页,讲的几乎都是男女做爱的情节。小说中的男主人公托马斯是一个外科医生,因为婚姻失败,既渴望女人,又畏惧女人,因此发展出一套外遇守则来应付他众多的情妇。有一天他爱上一个餐厅的女侍-特丽莎,他对她的爱违反了他制定的原则,甚至娶她为妻,但是托马斯灵肉分离的想法丝毫没有改变,依然游移在情妇之间,对全心爱他的特丽莎是一种伤害。特丽莎经常在极度不安的梦靥中醒来,经常猜忌与怀有恐怖想像。

  后来怎么样,启晓就不清楚了。但可以肯定的是,会有人不断死去,男主人公或是女主人公,必然得有一个。好的故事大多都是悲伤的。

  “她在熟睡中深深地呼吸,紧紧地攥紧着他的手。笨重的箱子便立在床边。他怕把她弄醒,忍着没把手抽回来,小心翼翼地翻了一个身,以便好好地看她。他又一次感到特丽莎是个被放在树脂涂覆的草篮里顺水漂来的孩子……”

  她读完一遍。又读了一遍。然后合上书放在膝上,思忖了许久。

  “你说,托马斯会不会娶特丽莎?”青城忽然说道。

  “我想会的。”

  “我也是。”她开心地说,“而且他们的爱情一定是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故事都是那样,大同小异。”

  女子将书放在桌上。掸了掸胸前的灰尘。

  “我回去了。”

  “现在?”启晓朝窗外瞥了一眼。大雪已经稀稀拉拉地停了下来,整个世界宛如从混沌中刚刚清醒过来。

  两人在雪中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毫无目的。四周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寂然无声。和少女这样走在一起,启晓的内心是纯净而且十分愉悦的。如果时间可以停止,他希望永远可以停在此刻。

  “让雪覆盖了才好呢”他忽然想起女子任性似的话,这也是一种永恒,不是吗?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朝他袭来。

  从法学院毕业后,启晓并没有如初衷所想象的那样,做一个伸张正义,替人打抱不平的律师。起初他对此耿耿于怀,连饭也吃不下,可是在父亲的劝导下,他最终还是释然了。现在,他在一家旅行杂志社做记者,兼摄影。

  按道理说,这种四处奔波的生活是充满了乐趣、新意和激情的。然而,任何东西只要是改变了初衷,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而且不得不去做时,原有的那份乐趣也就变得索然寡味了。 生活就是这样,无可奈何。

  少女则恰恰相反。她的生活一直都是安定、平淡,几乎很难有什么改变。而且她的内心却正期待着有这样一股力量,即将她从现有的生活中心甩离出去。不仅如此,她的脸上还总是挂着一副可爱的笑容。他曾暗自猜想,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催使她对生活的热爱呢?但始终不得而知。

  总之,和少女这样走在一起,启晓的内心是澄静而且十分愉悦的。他感到很高兴。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吧。”启晓用脚剁了剁松软的雪地。

  “不是啦。之前下过一次,早上下的晚上就化了。”

  “多久前的事?”

  “两个星期吧。”

  “那么早……”

  两个星期前,他在干什么?忘了。反正不是在写稿子,就是在去什么地方的路上。他的生活简单的几乎可以不用去想。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一半的时间,他都在世界各地的跑。一个人,带着相机,顶多再背上一个旅行包,简单地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

  有的时候是规划好了路线,按部就班地走。坐哪趟车,在哪儿下,又转什么车,晚上在哪个旅馆下榻,早上几点钟醒,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有时是背着包就走。头一天晚上也许还在酒吧和哪个陌生的女孩儿喝的支离破碎,第二天一早就又登上了去什么地方的火车。

  他曾经有一个搭档,是个女孩儿。算不得美女,但也和美挂的上边,比他大两岁。女孩儿有一个男朋友,在日本攻读经济学博士。每个月他们都会在一起睡两到三次觉。为什么要这样,他也不知道。反正非这么不可。

  而且每次都是女孩儿到他家,洗完澡之后,两人便开始做爱。毫无感情,也无需负责,只是做爱。事后,两人关掉灯躺在漆黑的房间里,不说一句话,精疲力竭地睡去。几乎每次都是这样。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觉得生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继续下去,找不到其他的方法。后来,女孩儿被调到编辑部去工作,他还是干他的记者。这种生活也就中断了。

  穿过一片苦竹林,便可以清楚地看到稀稀落落的几栋土黄色的屋宇,在雪的覆盖下,更显得低矮了。或许是从高处俯瞰的缘由吧。远远地望去,竟像一座座坟丘,吐露着轻烟,又仿佛是被寒气所凝固,静止不动了。两人便在这里分手道别。

评论
  • 还不错啊,一直不敢动笔写一些东西,看了你的作品真的觉得很不错,加油,护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