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铁火氏齐行 童自大并纳
童自大一路回来。遇见抬着两口棺材出殡,街上人指指戳戳,纷纷笑骂。又听不明白,不知是甚缘故,不多一会,一个家人打听了,说方才那棺材是阮大钺老爷家的。小人去访问,一个人说死的一个他的爱妾,就是当年白占去白家的那女旦,一个是他的大儿子。都说是为奸情死的,却问不出详细。
你道这死的是谁?原来是阮最。患时疫,病倒在床。延医吃药,服了几剂,毫无效验,他便不肯再吃。终日昏卧,有时醒来,郏氏同丫头没一个在面前照看,一时口渴起来,要杯茶吃,也没人递。害得一丝两气,叫得声又不高,叫上几十声,没一个人答应。等得郏氏同丫头过来,他怒道:“我害着病,你们就不着一个守着我,连要杯茶也没有。都躲在那屋里作甚么?难道怕瘟病就过了你们么?”郏氏也不答不睬,次日仍复如是。阮最心中动疑,却也猜料不出。过了几日,觉得身上略好些,隐隐听得西屋有人声嘻笑,挣了起来,拿过一根窗户栓拄着,慢慢挪出房来,悄悄到窗外,往里一张。只见郏氏仰卧在一张醉翁椅上,爱奴赤着身子大弄,丫头在后面推掇。阮最气得昏了过去,一交跌倒在地。他三人正做到处,忽听得窗外一声,爱奴忙拔出,走到窗前,向外一张,原来是主人公睡在地下。吓得心惊胆战,向郏氏说了。郏氏也心中着忙,连忙穿了衣服出来。将阮最扶起,抬到屋里床上,阮最醒转来,怒道:“你们做得好事,等我好了起来替你们算账!”郏氏也放下脸来,道:“算甚么账,我不过是个死,还要拉两个伴儿呢。我偷小子该死,那奸庶母的,偷儿子的,难道又饶得过么?大家将就不多说也罢,不要自搬砖自磕脚,那时才悔迟了呢。”阮最听了这话,声也不吭,只叹了两口气,从此病又反重。郏氏索性竟不过来,日夜都在西屋里,只叫丫头在这边照看他。阮最也无法奈何她,惟有暗恨而已。又睡了月余,才下得床来。他秉气原弱,又病两场,害得恹恹一息。此时八月中旬,余暑末消。他睡得昏头昏脑,只得挣将起来,扶拐而行,心中想念娇娇,一来久疏了,二来郏氏的事,一口暗气在心,无人可说,要想去告诉她,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那里看看。这一去,正是:并非去看旧相知,却是来寻催命鬼。
那娇娇每常阮大钺父子三人犹末惬意。这一次阮大钺往京里去了,阮优随去,阮最又病倒。她这一奇骚极淫的人,闲了许多日子,捱一夜似二秋,真实难忍,竟有些要死的样子,咨嗟叹息。忽然见阮最走了来如从天上降下来一位救命王来了。忙伸出手来,两手捧住,回到房内,叫赛红在外看着,拴上房门,把阮最搂在怀中。说了无限相思的话,一会儿含含他的腮,咬咬他的颈,又吐舌他口中相互吮咂。一会脸儿厮偎,口儿相接,忍不住了,做尽娇模娇样,意思要替他起起病,自已也要医医病。阮最见她那一种姿态,令人可爱,自已也因病久,虚火炽,二人脱光上床,弄了一次。阮最在她身上喘息了一会,将郏氏、爱奴的事告诉了她。娇娇道:“事已至此,你也不消气恼,你又身子不好,只做不知不见就罢了,有我和你守着,可不好么?
阮最道:“你说的是,我此后把这淫妇当死了的罢了。”两人说着,娇娇兴致又浓,哪顾他死活,阮最病弱了的人,先那一下,业已头脑轰轰的响,眼睛内金苍蝇乱飞,但见他这个样子,心里过不去,只得又挣着命同弄。阮最喘嘘嘘,虽费尽了力气,娇娇只觉他劲小,好一大会,娇娇方满心快活。正在得意之时,觉得阮最那物在阴中跳个不住,身子干伏了下来,垂着头,闭着眼,动也不动。忙把他推下身来,摸摸口中,一丝气也没有。吓得没法了。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只得穿上衣服,洒了几点泪,拿了条汗巾在栏杆上,将头套入。
赛红在外观风,待了半日总不见动静。疑是他二人乏了睡着,恐有人来撞见,走来推门要叫他们。门是插着的,推不开。叫了几声,也不见答应。走向窗洞中一张,见娇娇吊在床栏杆上,慌得跑了出来,喊声救人。那阮大钺的正妻毛氏听见,问她叫甚么?丫头道:“我姨娘上吊呢。”毛氏暗暗欢喜。你道何故?这毛氏少时生有几分俏丽,在家做女儿时就毛手毛脚的。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竟自己暗嫁了她的表兄韩继寿。她父母也有些知觉,恐丑声败露,意思也就要将他二人配合。不想韩继寿得个病死了,恰遇阮家来求亲,就嫁了与阮大钺。成亲之夕,阮大钺知她被人尝过,要她退回去。毛氏再三跪着哀求,乞存脸面,只求占这一个正室的虚名。要娶妾置婢,悉听尊意,不敢稍忤。阮大钺因岳家也是科甲世族,退回去彼此无光,又图她赔的妆奁丰富,也便留下。先也是把她虚设着,总不沾身。后来寻了几个妾婢颜色皆不如她,又从新同她亲热起来。不意她骚淫得十分有趣,枕席之间,那一种极淫浪的妓女,也没有她骚致,十数年来,只她生了阮最、阮优两个,别的婢妾皆无所出。后因得了娇娇,不但美过于她,且年又少艾,此时毛氏也四十多岁,难胜当日,面孔减了许多丰韵,就把她打在赘字号听提去了。毛氏虽不敢明明吃醋,这隐恨在心十有余年。今听得她自己上吊,巴不得死了,恐去快了救活转来,故意慢条斯理,迟了一会,才叫手下去叫仆妇们上来,进房去解救,打开窗户进去,见床上精条条还有一个,仔细看原来是大相公,忙去报知奶奶,毛氏正在哪里私心窃喜,想娇娇这一死了阮大钺必定还是同她寻旧好,忽听见儿子也死了一面哭着如飞走来,见儿子精光着死在床上,褥子上许多遗精,就知她是把儿弄死了,然后急上吊,抚尸痛哭,郏氏知道了也干嚎着跑来。毛氏把赛红细细拷问,赛红把娇娇同弟兄两个怎样通奸,起先是母女吃醋,后是兄弟急锋,怎样和好,一个弄前,一个弄后,又怎样背着,把历来他三个所作的妙技,都详说了出来,毛氏才知他二人是久交,今日做了同死的厚友,又听见连小儿子也有奸情,恐阮大钺回来,难为阮优,再三嘱咐众人隐瞒,连这两个都说是瘟病死的。这丫头留着到底恐有泄露,忙忙叫人领去卖了。
放了数日,阮大钺在京,值魏忠贤事坏,父子抱头鼠窜,星夜逃回。又见爱妾长子双亡,吓了一跳。因在有事之秋,自已身家性命还不知如何,也顾不得查问他二人如何死的。只大哭了一场,也不开丧出吊,就叫人抬出去埋葬了。倒是阮优哭得伤心,也不敢明哭娇娇,借哥哥的尸灵,哭心上的人。听见花氏告诉他说娇娇是吊死的,越发伤心。一日两三场哭,饮食不思,眼也哭肿了,喉也哭哑了。别人看他,好个爱长兄的悌弟,哪知他是个想庶母的孝儿?
再说阮最的妻子郏氏,阮最在日,因不曾领教过她妙处,反嫌她死相,不会风流,别恋着娇娇。憋得她偷上那爱奴小厮,只好暗地风流,却不敢放肆。阮最病中害得七死八活,郏氏胆子就放了些,时常在西屋里同他做那一件乐事。阮最死了,郏氏更无忌惮,一个月中竟有十数夜暗暗叫他进房陪宿。爱奴身强有力,颇得郏氏欢心。这郏氏见过娇娇那些态度,也学得扭头捏颈,抿嘴咬唇,未语先笑,浑身颤巍巍动个不住,走动两边摇晃,好似一个美人灯,一风都吹得倒的势子,风骚得异常。也不像个寡妇,每日描眉画眼,嘻嘻哈哈,人看得好不肉麻。竟连阮大钺一个老汉面兼公公之人都看上火来,想算计她,只不好骤然然下手,郏氏是个伶俐妇人,也就看破了几分。这阮优也看上了嫂子,当日因哥哥在,不敢放胆。今哥哥已殁,间或打牙攘嘴调戏她两句,她也似推似就,如送如迎。
近日风言风语,听得说他老子在郏氏屋里,大白日关着门,不知做甚么要紧的事,好一会才出来。他心中暗想道:嫂子既然肯偷公公,不是甚么贞节的了。况我岂不比老子少壮些,她可有不爱我之理?遂日日在郏氏房中走撞,坐着说闲话,说句把风流话儿勾引,那郏氏也不恼也不答,只抿着嘴笑笑,或斜瞅一眼。
一日,阮优笑着向郏氏道:“我昨日听见人唱一个曲儿,很有趣。我唱给嫂子听听。”遂唱道:
小寡妇上新坟,身穿着重孝。拿着香,提着纸,直哭到荒郊。见新坟,忙下拜,把我亲夫来叫实指望与你同偕老,谁知你半路里把奴抛。我捱不得这冷冷清清也,夫君呵我要去偷小叔了。
郏氏瞅了一眼,笑笑不做声。阮优笑道:“当日这里道理我就不明白,譬如这嫂子,总是别人家的女儿,既嫁得哥哥,就嫁得兄弟,何必分甚么叔嫂?何不像男人一般,娶了姐妹两个,一个做妻,一个做妾。这女人嫁丈夫,倘那家有弟兄两个,何不把哥哥做了妻,兄弟做了妾,哪些儿不好?嫂子你说我想的可是?”郏氏笑道:“嚼舌根的,你的婶子明日就是这样。”阮优又唱道:
一更里思夫。过黄也么昏,思量年少俊卿卿。好伤心,缘何撒我赴幽冥。奴身独自苦,带影共三人。想亲夫,真个心肠硬。空房孤守,误我青春。痛断肝肠,泪珠也倾。我的夫哪,我恨卿卿,又把卿卿恨。
二更里思夫,月上也么阶,当初指望永和谐。泪盈腮,擞奴独自好难捱。罗衾空半幅,绣枕半边歪。泪珠儿湿透了香罗带,翻来覆去好伤怀。痛的妖王,我命也乖。我的夫哪,我带孤辰,命把孤辰带。
三更里思夫,月正也么明,猛然梦里遇亲亲,放悲声,怀中搂抱诉衷情。离愁肠万结,未语泪先倾。正绸缪,忽被钟声震,醒来仍自拥孤衾。桌上的残灯,乍暗也明。我的夫哪,我伤情,真个伤情闷。
四更里思夫,月转也么西,翻身侧耳听啼鸡。好孤凄,罗帏寒气逼香肌。他人鸾凤台,我独子规啼。闷杀了奴,受这孤单罪,思量转痛转伤悲。就是那蝼蚁,也效于飞。我的夫哪,我为谁来,却把谁来为。
五更里思夫,天色也么明,无眠整夜断人魂。恨去君,为伊苦守也无因。贞节虽有,难轮到我身,倒不如转嫁图欢庆。那时节,携手赴鸳衾。被底的风流,乐杀也人。我的夫哪,恨凭君,凭君恨。
五更已罢天将晓,日上三竿了。对镜理容妆,叹我青春小。细寻思,还去做新人好。
郏氏听他唱得既好,动了心事,长叹一口气:“我知道这个曲子就是你这个烂心的编的。”笑着恶毒毒瞅了一眼。阮优见有几分光景了,就思量要做实在事了。心想天黑了,等她熟睡,再下手,
等到天黑,他到郏氏房中来,不见人影,闪入床后一个僻静处蹲着,等她回来。原来郏氏被阮大铖请了去,到一个妾房中,做些不三不四的雅事。那个妾只图主公欢喜,那管他公公媳嫂该弄不该弄。还在外边听梆声,替他观风。你道这件事是如何成就了的?那阮大钺自娇娇死后,无可行乐之人,毛氏五旬外的老妪,有年纪了,那物如掉了牙的瘪嘴一般,两片宽皮,卷毛布满,不但不可用,而且不可观,只可以作老伴,不可以共欢乐了。虽有几个妾,都不甚出色。一时高兴,忽然注意到郏氏身上,看她姿色,可与娇娇相匹,论他身段举动,比娇娇还浪些。可以计擒之,娱我老景。想了一番,他有一个妾是扬州人。叫马六姐,阮大钺同她戏耍,比众妾乖巧些,又识字,会些弹唱,娇娇死后,她是第一个爱宠了。一日,阮大钺到她房中,坐在椅子上,搂她在怀内膝盖上坐着,笑对她道:“我有一件事,你若替我谋成了,倘不泄露,我同娇娇当日一般待你。倘或你奶奶要死了,我就立你为正。马氏笑道:“老爷这话就奇了,我的骨头内都是老爷的,叫我死,敢不死么?要叫我做甚么,我还敢不尽心。我也没福想做奶奶,只要老爷另眼看着就够了。”阮大搂过她脖子,亲了个嘴,她就连忙吐过舌头尖来。阮大钺咂了一下,道:“且说正经话。”那马氏缩了舌头回去,扫兴之甚。阮大钝笑着附耳朵说道:“大媳妇着实风骚,我心中十分爱她。你想个法儿弄到你房中来,我同她了了心愿,你心下如何?”马氏笑道:“老爷不说到这里,我也不敢说,老爷若勾搭上了大娘子,也只算得个眼前报应。”阮大钺惊道:“这是怎么说?”马氏道:“当初娇娇在日,同大相公厚了多年,只老爷一位不知道。后来两个人还是同死的,奶奶叫瞒着老爷,所以没人敢说。”阮大钺细问缘故,她把娇娇如何将阮最弄死,急了上吊的话,细说一番。阮大钺听了,说道:“既如此说,越发放她不过了。”马氏想了一会,道:“明日如此如此,老爷打点精神做新郎就是了。”阮大钺大喜。
却说次日早饭后,马氏到郏氏房中来。见郏氏靠着桌子闷坐,手托香腮,心中不知想甚么呢。原来郏氏虽滥,当日有阮最在,不敢放肆,偷上了爱奴,也就心满意足了,近见丈夫新死,没了管头,便放大了胆。又见爱奴不似当日小心殷勤,甚不适意。时常见阮优到屋里来撞,不但爱他精壮。想起娇娇阮最死后,那丫头说娇娇怎样爱他阳大力强,又怎样在行会弄,满心要勾搭他。又回想,我先下手,未免为他所轻,须等他来动手方可。却只见他嘻皮笑脸,言语勾搭,并不见他动作,是甚缘故?又想:他那个样子,决放不过我,不过稍迟日子。但只同他偷上了,到底怕人口声。吹入公婆耳内,不是儿戏的事。我见公公这些时见了我,眉目中那光景,像有些古怪。看他虽说不出口,也像是爱上我这件东西。他虽老不济事,要是同他勾上了,连婆婆也不敢多管,这一家还怕谁来?那时可以任我行事。但我做媳妇的,怎好去调戏公公,怎样才得谐这一件美事?心中左思右想,正想得火发。忽看见马氏走来,连忙站起让坐。马氏道:“大奶奶做甚么呢?”郏氏道:“不曾做甚么,闲着无事,在这里打盹。”马氏笑道:“我看大奶奶今日红光满面,像有甚么喜事一般。”郏氏叹了口气,微笑道:“一个寡妇,有甚么喜事到我?”马氏也笑道:“天地间的事,哪里定得?焉知今日你就没喜事?”郏氏笑道:“我看你喜气洋洋的,倒像昨夜得了甚么喜事一般。”马氏笑道:“我守着老爷,这是常事,哪里算得喜?像你寡妇着遇了,才算得喜呢。”两人笑了一会。马氏道:“大奶奶既然闷倦,到我哪里走走,说说闲话。我还有一件好东西给你看看消闷去。”郏氏笑道:“怕老爷到你房里来,我在,恐误了你,你好抱怨我。”马氏笑道:“一个亲公公媳妇,我就有甚么事,也不消避得。你就在旁边看看解闷也好。要看上兴来,你也就做一出,又不是外人。”两人又笑了一番。那马氏立起,拉着郏氏的手,对那丫头道:“你好好看家,我同大奶奶走走来。”二人携手出门,同到马氏房中坐下。
闲话了一会,渐渐说到房闱之事,“大奶奶,亏你这样少女嫩妇地熬,叫我,就要急死了。”郏氏笑道:“少没廉耻罢。你方才说有甚么好东西给我看看散闷呢,拿出来我看。”马氏笑道:“有有。”遂将阮大钺所蓄的春宫手卷册页拿出来给她细细赏鉴。内中一幅一个老儿同一少妇,马氏笑道:“这两个像是公公同媳妇爬灰的样子。你看这个老儿画得活像老爷,这个妇人活像你。这个画画的人也奇,怎把你两个的行乐图先就画出来了?”郏氏笑着将她拧了一把。笑了一会,两人又看了多时。马氏一幅幅指点说内中的妙处,要引动她春心。看得那郏氏面上火攻上来,红一阵,白一阵,不住嘻嘻地笑,看完,拿上果碟来摆下,上好陈封缸酒斟了一杯,送给郏氏,道:“你看了那宝贝,火上来了,吃一杯浇浇心火。”马氏因受了托,叫人去寻了这陈封缸酒来让郏氏。那郏氏不会吃酒,推醉不饮。马氏道:“这酒象蜜水一般,是不醉人的。大奶奶不信,尝一口看。”郏氏尝了尝,果然甚甜,被马氏苦劝,吃了有三四钟。又坐了一会,觉得头目发晕,四肢瘫软起来。说道:“不好,我醉了。头眼发迷,身子独软了,我回去罢。”站起身要走,却晃晃蔼蔼,把持不住。马氏忙扶住她:“你哪里是醉,这是少年人寡居久了,这些时没人杀火。方才又看了那件有趣的宝贝,不觉欲火上攻,除非得个趣人儿泄泄火就好了。你既然头晕,且在我床上睡睡着。”郏氏道:“恐怕老爷来呢。”马氏道:“他今日出门了,大约还未必回来,你只管放心睡。”扶她到床上,说道:“你穿着衣服睡不安稳,把上盖宽了罢。”那郏氏朦朦胧胧,任她将上衣脱了,只穿一衫一裤,不多一会,已经睡沉。忙叫丫头到书房里去,快请了老爷来。丫头去了,她将被揭开,轻轻把郏氏裤带解了,将裤子褪了下来,那郏氏如死人一般,总不知觉。
阮大钺服了如意丹,此时药性又发,胀得好不难过,他跟着丫头,忙走来。那马氏一把拉着他的手,掀开被,指着郏氏,道:“这样个好宝贝,总成你受用,看你怎样谢我?”阮大锨欢喜如狂,搂过马氏的脖子,亲了嘴,道:“你且看着门去,我自然厚报你。”马氏笑道:“你只管放心。但要你拿出老手段来弄,我替你观风去。”说着,笑了出去,带上了门。阮大钺忙上床,郏氏睁开眼来,见是公公,虽合了她先想的心事,但媳妇肚皮上为公公高据,未免满面含羞。反把眼闭上,粉颈略略扭着,阮大钺见这个娇志,更觉魂消,心爱得要死,伏下身子来亲了个嘴,附着耳道:“我的乖儿,你害甚么羞?一来我怜你青春孤独,二来阮最那奴才当日同娇娇相厚,我近来才知道,我同你也厚起来,正好替你报仇。”
二人穿衣下床,阮大钺来开门,那马氏笑嘻嘻向郏氏道:“恭喜,我替你寻了杀火的乖儿,你拿甚么谢我?”那郏氏红着脸,瞅了一眼,道:“坏人。”便往外走,马氏叫丫头送他去了。过了几日,阮大钺又叫马氏约了她来高兴一番。如此多次,人总不知。郏氏把她十数年未曾发泄出来的技俩,全全施展。较之娇娇,骚淫虽不相上下,而柔媚过之。
阮大钺疼这媳妇真不啻活宝,好头面衣服,瞒着毛氏,无样不给,每日吩咐厨上,收拾上好饮食供给。怕人动疑,向毛氏道:“媳妇青年守寡,替我家争气,理该分外待他。”那郏氏见公公疼爱温存,比阮最当日胜过十分,也自专心贴意。一日,又在马氏房中作乐,阮大钺道:“在这里固然好,未免马氏在外面碍眼。我还罢了,你到底心里不得畅快。又不敢脱光了,恐一时有人来穿不及。我想要到你屋里去,才得放心快活。只因你那丫头在跟前,瞒不得她,恐她口嘴不好。倘或传开了,虽然不怕甚么,到底没趣。想不出个妙法儿来,怎么处?你可有甚么好主意?”郏氏道:“我也是这样想。除非把丫头你也弄上了,才得安稳。”阮大钺把她搂得紧紧的,道:“我也想过这个法子,恐怕你多心,不好说得。既然如此,你明日打发她来,我自有法,这样这样的行。”郏氏应允。
次日,阮大钺在马氏房中睡午觉,马氏避到毛氏上边去。那郏氏在房中看那日色,知到了相约的时候,叫丫头道:“你往马姨娘房中,有我昨日要的花样儿,去取了来。”那丫头去了。到了马氏堂屋,叫了一声姨娘,不见答应,阮大钺故意问:“是谁?”丫头道:“是我!”阮大钺道:“你来。把我的夜壶拿了来。”那丫头到窗外拿了夜壶到床前。阮大钺道:“不妨事,你只管上心去做。”居然也将丫头纳下,并在床头间摸了一锭银子与他,道:“这赏你买果子吃。”那丫头喜孜孜接了,道:“多谢老爷赏。”身边无处收放,就拴在裤带头上。阮大钺笑道:“你若做成了,还有重赏呢。”那丫头穿上裤子,笑嘻嘻去了。
回到房中,郏氏忽然怒道:“你为甚去了这半日?”丫头道:“嫡娘不在屋里,我等了这一会。还不见来,怕奶奶望我,才来回话。”郏氏道:“你还瞒我,你头发都乱篷篷的,同谁顽去来?你可实说,我不打你”那丫头死说没有。那郏氏是心照的,就把她衣裳一掀,那丫头不曾防备,被她掀开。见她裤带头拴着一锭银子,故意惊怒道:“了不得,你原来做贼去来,是哪里偷来的?快快实说,不然活活打死。”那丫头白瞪着两眼,无言可答。郏氏取了一根窗子栓,狠狠要打。丫头急了,方说:“是我才上去,老爷赏我的。”郏氏道:“我不信,老爷为甚么赏你?”逼之再三,方说:“老爷拉我睡觉,才赏我的。”郏氏道:“还同你说些甚么?”丫头道:“没有说别的。”郏氏道:“我倒不打你,你还不实说。”那丫头也有些乖巧,见郏氏虽说要打,却不甚怒。这丫头当日被小主人弄了无数,偶有小过,尚不免捶楚,爱奴更弄得多,要一根糖吃还不肯。今蒙老主之爱,就与银子,又许衣服,感恩不尽。想起老主相托的话,道:“老爷问我,奶奶可想人弄,我答应不知道。”就把阮大钺的话细细说上。郏氏道:“我就不信老爷有这话,定是你诌说的,你去请了老爷来对,若真就罢。若是说谎,我了不得。”那丫头道:“我去请老爷,奶奶只管对。”忙忙又走上来,阮大钺正然睡着。那丫头见没人,掀开帐子,推醒了,道:“你害奶奶要打我呢,叫我来请老爷去对话。千万不要害我打。”阮大钺满心欢喜,穿裤着衣,悄悄跟丫头到郏氏房中来。郏氏迎着让了坐下,她笑着道:“方才这丫头说了许多的话,果是老爷叫她说的么?要是说谎,我要打她。”阮大钺道:“与她不相干,是我说的,不要难为她。”望着门,向那丫头把嘴一努。那丫头也懂局,徉徜出去,把门带上,阮大钺搂着郏氏,亲了个嘴,道:“你好妙计。”两人相携同到床上,脱得精光,放了心同乐。相搂相抱,睡到日曙方散。次日阮大钺果然悄悄赏了那丫头几件绸绢衣服并数根簪棒,嘱道:“人若问你,只说奶奶赏你的。”那丫头欢喜得了不得。
一日,中伏天气,郏氏午间洗了个澡,上床去睡。丫头也接着水洗了,正在堂屋坐着打盹。这日,阮大铖正得了些好春方,要来同郏氏试验,悄悄的进来,见那丫头打呼,把她鼻子一捏。她惊醒来,见是老主人,忙站起身,笑道:“我倒是没有骂呢。”阮大钺搂过来亲个嘴,道:“小油嘴。”低声道:“你奶奶呢?”丫头道:“才洗了澡睡觉呢。”他才转身,那丫头道:“老爷请回来,我有话对老爷说。”阮大钺笑着回过来,“你说甚么?”丫头嘻嘻的道:“不说甚么。”阮大钺道:“小奴才也哄我,我知道你是急了,也罢,我救救你。”遂同他在椅子上略略见意,要留精神去对付郏氏。走到房中,揭开纱帐,见郏氏上下一丝也无,面朝里卧,如一个玉人。怀中抱着个竹夫人,一条腿跨在上边,睡得正浓,向下细看,不可形容,想道:“这件美物,我虽阅历甚多,但美人之物,却未曾尝。今趁他睡着,且试他一试。”郏氏惊醒,笑道:“你这老没廉耻的,一个媳妇的前后门都被你钻起来。还说甚珍珠宝贝的。”阮大钺笑道:“我同你还是甚么公公媳妇,是前世的冤家,今生相遇一处,只好除死方休。”
古语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来往多次,也就有人知道。但阮大钺系一家之主,谁敢多管?微有风声吹到阮优耳内,故此也就想下手。这日郏氏因去孝敬公公,故此房中无人。阮优在床后等了好一会,郏氏同丫头月光下回来了。此时房中月色映得大亮,也不点灯,就脱衣而寝。阮优听得他在床上翻翻覆覆了一会,不见动静,微有鼾声,知是睡熟。他轻轻走出来,到了床前,脱光了上床来。掀开帐子,月光映得明明白白,阮优轻轻伸手去摸。郏氏身子乏倦了,睡着全然不觉。及至惊醒时,阮优道:“我先来里屋里时一个人也没有,我在床背后躲着来。”郏氏笑道:“你这样个小伙子原来会作贼。”阮优也笑着连亲了两个嘴,道:“我是个偷花贼。我久要想弄弄你的,心想怕你心肠不定,譬如老早要下手,你可肯么?”郏氏也笑道:“自已叔嫂,又不是外人,怕些甚么?你哥哥在日,我就爱上了你,你若早要,我也依你。你不动手,难道我好先拦你的?你自已耽误了怨谁?”阮优搂着道:“我的亲亲,就从今日起,也还不迟。你我都正青年,后来的日子多着呢。”
你道这郏氏她也是个宦家闺秀,比不得娇娇出身微贱,怎么就淫贱无耻到这样地位?凡事有个来历,必须叙明始末,方知道内中的缘故。她祖父嘉靖时系严嵩门下,阿谀他父子,深得其欢心,官直做到户部侍郎。严嵩事坏伏法,他见倒了泰山,方才告老归家,却也弄了许多宦囊。郏氏的父亲叫做郏钲,做刑部员外时,因父亲老病,便告了终养回家。他母亲早故,父亲跟前有一个少年美妾,姓姬。才得二十多岁,十分宠爱。常对郏钲说:“我今年老多病,全得这女子早晚扶持,着实殷勤。我若死后,可择一个好人家将他嫁去。”屡屡嘱咐。到了临终时,忽然变了舌头,又向郏钲道:“此女随我将及十年,我心甚是不舍。我死后可留着替我守灵,切不可遣嫁。”原来郏钲素常爱这姬氏,背了父亲的眼,常同他调情勾引。两下都有私意,却不敢大胆宣淫。郏钲听了老子临终的话,心中暗喜,将姬氏留下。他父亲柩尚在家,众人都在棺材左右伴灵,他二人眉来眼去。一日,偷得有空,两个到他父亲房中榻上,便成了苟合的事。他父亲死后不上一年,这姬氏便生了一女,就是郏氏了。郏钲虽瞒了众人,假说是他妻子所生。后来满服起补,他拜在魏氏门下,仗魏忠贤之力,骤升显职,官至大理少卿。虽不曾如阮大钺诸人依附作恶,免不得也是个阉门鹰犬。他与阮大钺都是同类,故当年结了亲家,图彼此扶持。后来魏忠贤伏诛,他罪在三等,革职归乡。你想一个做官的人,受朝廷恩典,不能为皇家出力,父子皆在权相逆党门下阿谀以图富贵,就该万死了,且蒸淫父妾而生女,天道昭彰,此女焉有不淫贱辱及在家门姓氏者耶?
且说郏氏当日偷那爱奴,今遇了阮优,情爱甚笃,又有公公时常来点缀,如何还稀罕那小厮?遂将他撇在脑后,有多半年总不叫他进来陪睡,白日相见亦不理他,反做出主母身分,有凛然不可犯之色,面上一点笑容俱无。那小厮猜测不出,暗想道:偷了十多年汉子的妇人,从新又守起贞节来,决无此理。同我恩爱了这些年,何一旦薄情至此?今日晚间我硬走了去,看他怎样待我?到了掌灯后,他悄悄走到郏氏门口,轻轻将门一推。原来不曾拴,是开着等阮优的。他便挨身而入,走了进去。郏氏已经睡下,听得脚步响,只道是阮优来了,笑道:“短命的,你今日来的早。”小厮只当是说他,也笑嘻嘻的道:“我怕奶奶自已一个孤凄,故此来早些作伴。”郏氏听得是他的声音,忙将帐子掀开。见他正脱衣服,怒说道:“你来做甚么?”那小厮不看势头,还笑道:“我来服事奶奶,还有谁呢?”郏氏恐阮优来撞见,忙裹着被坐起,怒道:“我当日一时失错,同你做那不正经的事,如今悔已无极。你快快出去,再迟一会,我便吆喝起来,你就了不成。”爱奴见她发怒,恐怕她当真一时喊叫起来怎处?慌忙抱着衣服,含恨抱愧而去。
过了数日,小厮偶然张见郏氏往上席去了,忙忙走到房中,见丫头正脱了裤子坐在床上捉虱子,他跑上前抱着,亲了个嘴,将她按倒。那丫头是熟主顾,也不推辞。两人恐郏氏回来,忙忙完事,穿了衣服。小厮问道:“我同奶奶相好了这些年,你是知道的,为甚么近来待我这样情薄?你定然知道,可告诉我。”这丫头与他是久契的了,因念老主再幸之恩,厚赐之德,见郏氏既私公公又偷小叔,她心中也忿恨不平,常想道:老爷这样疼爱她,她还瞒着做这样没廉耻的事。几次要告诉老主,因见老主与郏氏相爱至极,不敢开口。今见爱奴问她,她不说出老主,但道:“你还坐在鼓里呢,奶奶同二相公相好了这几个月,七八连底子都好捣通了,你还问甚么绵布丝布呢?”那恶奴听了这话,含恨道:“他放着自已有老婆,又去占嫂子,反把我的好事打脱了,其情可恨。”寻思半晌,怒从心起,道:“罢,我几时去偷上他的老婆,才出得这口怨气。”他每夜留心看着,那一晚正在暗处张看,只见阮优开了房门出来,往郏氏房中去,那郏氏的门是虚掩着等他的。阮优推开进去,又掩上。他等了一会,悄悄到阮优房中来。微有月亮,到床前,脱了衣服爬上来。那阮优的妻子花氏,见丈夫常撇了他偷嫂子,正一肚子忿气,睡不着。忽见有人上来,只当是丈夫不去了,花氏惊道:“你好大胆?怎敢半夜三更走来奸我?”他道:“有个缘故。大奶奶从大相公在日,同我相厚了十几年,今日被二相公占了去,把我撇开。我见奶奶年小小的,相公丢了你,倒同别人去作乐,我怪气得慌,特来替奶奶作伴。相公既偷得嫂子,奶奶就偷不得我么?不但你出出气,我也出了这口气。”花氏已被他弄了,说不出来。心中也恨丈夫丢了她去偷嫂子,有了这小子也可相伴寂寞,便不做声。爱奴道:“蒙奶奶恩典不弃,可容小的常来服事么?”花氏道:“那淫妇偷了我的汉子,倒望了我做嘴做脸的,我也气他不过。我便同你好了也不为过。你每夜悄悄打听,但是他过去你便进来。”笑道:“你要留神,不要给那没良心的撞见才好呢。”爱奴道:“我知道,自然留心。”见天色将明,起身穿衣出去,顶头遇见阮优也从郏氏处回来,撞了个满怀。阮优大疑,问道:“你大清早起来做什么?”他无言可答,慌慌忙忙走出。阮优也疑了几分,忙进房中,到床前就去掀被。花氏不曾提防,被他撞破,阮优大怒,将她光屁股上打了几掌,骂道:“没廉耻的淫妇,你背着我同这小厮!”花氏老羞变怒,也大哭大嚷道:“捉奸拿双,你拿住了么?你同你嫂子偷弄得,倒反赖我养汉,我同你到公公婆婆面前去讲。”那阮优却不敢声张,咬牙切齿,恨了几声,只得忍住。次日寻了那小厮一件风流罪过,几乎打死。吊在一间空屋内,思量要取他命。阮大钺夫妻知道,反责儿子酷虐,吩咐饶放了。
此时阮优若将缘故向父母说明,暗暗处死了爱奴,倒也无后患。无奈他胆虚,自已也有毛病,只得叫人解放,饶恕了他。那爱奴强盗般的人,死里逃生,心中恨怒至极,暗道:你偷嫂子就行得,我偷你的老婆就行不得?罢了,我送你的命,长远受用你的老婆,出出我这口暗气,又当替那大相公报仇。他去买了一把杀牛尖刀,磨得风快。藏在身边回来。晚间又来等候。那阮优不但不知他棒疮已好,就是知道,哪里疑他来动手行凶,并不提防,兴兴头头走入郏氏房中去了。爱奴等到一更天气,蹑足进去,听得郏氏道:“这些时你夜夜过来,想是婶子恼我,她见了我气恨恨那个样子,好不难看。”阮忧道:“你理那淫妇做甚么?我还不曾告诉你,我那夜在你这里,谁知爱奴同她偷上了,我撞了个满怀。我因为同你有这件事,不好说得,有个把月不曾与她同床了,爱奴我本要治死他的,老爹奶奶不知就里,又叫放了他。”郏氏触动心事,便道:“爱奴的胆子大多着呢,你也要留心防着他。”阮优道:“那奴才再要胆大,我也顾不得老爹说了,定能治死了他。”那爱奴听得怒气直腾,就想要下手。恐他们惊觉喊叫只得耐着性儿等。又听得阮优笑着说道:“你方才说爱奴的胆子大,我听得人说他同你还有私账,是旧情人呢,可是真么?你不消瞒我。”郏氏顿了一顿,方说道:“还是你哥哥在日。亲亲,你是我的心肝一般。你问我,我故此实话告诉你,你不要笑我。我如今有了你,还肯稀罕他么?不瞒你说,有一个月前头,他又要来想同我睡,被我吆喝,撵了他出去了。”阮优道:“这奴才真胆大,等我慢慢治他。”又笑道:“我还听得说老爹也同你有些话说呢。”郏氏笑道:“他是公公,我是媳妇,大压小,他要同我睡,我如何拗得过。也是没奈何,勉强依从。”阮优笑道:“看不出你这件东西,倒尝过好几个美味。”二人笑了一回,爱奴听得明明白白:这淫妇原来如此淫贱,我杀她也不为过。又听了多时,方没声息。过了一会,三鼓将完,听得有了鼾声。悄悄走到床前,掀开帐子一看,二人弄乏了,正搂抱睡熟。那爱奴看得真切,风快的刀在脖子上一刀一个,早已了账。
那小厮正走出房门,那个丫头恰恰起来小解,看见了他,满心欢喜,“你来了么,二相公同奶奶在床上睡觉呢,你到我床上去罢。”爱奴心下寻思,既杀了主人,明日岂不被他说破?”也顾你不得。”劈胸一刀,怕她不死,连戳了两三下。到花氏房中,脱衣爬上床来。花氏月光下看见是他,心中甚喜,也正想他来。问道:“你好了么?”他答道:“我好了。今日才报了仇,我们此后可放心做事了。”花氏问他缘故,他道:“且弄了再对你说。”花氏连忙睡好,爱奴虽上了肚子,却也没心思快活。花氏问他:“这是怎的了?”这小厮素常虽然凶恶,却不曾杀过人。今一连杀了三个,且又两个是主子。虽没人知道,心中却害怕,那物如何得硬?花氏又问他,他方把杀了三人的事告诉了。花氏吓了一身冷汗:“这如何了得?”爱奴道:“事已到了这田地,说不得了。一露风声,你我都是死数。你不要怕,我此后每夜来陪你,你也不须着急。”花氏听了,心中乱跳,也毫无兴头。便道:“你且出去,让人见了,不是当顽的。”那小厮也怕人知,就下床穿衣出去了。
次日,到了日色大高,烧洗脸水的仆妇见郏氏房中丫头不来取水,只当是睡痴了,进了水来。推开门,见丫头血漓漓的杀倒在地,吃了一惊。进门叫了两声大奶奶,不见答应。掀开帐子,只见大奶奶与二相公双双被杀。一步一跌喊着,报与阮大钺夫妇。吓得忙来一看,见他叔嫂二人杀在一床被中。虽知奸情,却想不到被何人所杀。为何连丫头都杀了,刀也撇下。心下不明,叫了二媳妇来问。花氏虽然明白,恐查出自已奸情,可敢实说?况且还要留着小厮长远作伴,只得假做恸哭,说道:“他同我不同床久了,每夜说到书房里去睡,我正疑惑不知甚么缘故,原来他过来做这样事。我并不知道,也不知他被甚么人杀了。”阮大钺怕丑传了,忙买棺材装殓。众妇女替他二人穿衣服时,阮大钺瞥见郏氏雪白身尸,不禁失声恸哭了一场。棺验毕了,两处停放,方差人到亲家处报丧。此时郏钲的两妻子已故,姬氏当家,也有五十余岁了,郏钲同她暗地绸缪。夜间在被中拿她做个老妾,日里少不得还要把她当庶母,一家尊称之曰老奶奶。听见女儿死了,放声大哭,忙同郏钲到了阮家看时,已经装入棺内钉上。姬氏、郏钲大怒,说道:“为何不等我们来见见尸身,竟自入棺。定是女儿死得不明,快快启棺,待我验看。”阮大钺含着泪,将他叔嫂通奸,不知被何人所杀,连丫头都杀了,详细奉告。因颈断血污,放着恐亲友来看见不雅,故忙忙装殓了。姬氏、郏钲羞得愧恨无地,只哭了几声,便连忙回去。到家深自悔恨,悄向姬氏道:“我家几代仕宦,今此女如此死法。亲友问知,门楣尽辱,何以见人?这是我该死。你是父亲爱妾,我竟蒸淫了你,奸生此女,理应如是。”姬氏道:“你父亲当日叫你将我嫁人,你为何把我留下?又是你引诱奸我,不是我先偷你。就是女儿,你若嫁个好人家,如何有这等的事?你难道还不知阮家的坏么?他家当日求亲,我何尝没有阻拦过你。你说他是科甲门第,决定要给他家,你怨得谁?这是一个女儿报应了两家。”郏钲无言可答,惟有叹气,自怨自艾而已。
再说阮大钺将阮优、郏氏放了二十余日,抬出埋葬。丫头也埋在郏氏坟后,不题。这爱奴果然夜夜偷进来同花氏同卧,连花氏的一个丫头也弄上了手。
阮优、郏氏被杀之后,阮大钺疼儿的心只有一二,那疼媳妇的心倒有八九,提起时时堕泪。毛氏众人只说他想儿子,自已忍着心疼,多方劝解,惟有马氏知他心事。一日,又见他咨嗟悲恸,劝道:“死者不可复生,老爷想念也无益了。一来老爷有了年纪,二来大奶奶也是没良心的。老爷这样疼她,她还背了偷二相公。如今还有一个顶窝儿的,老爷何不取乐一番,解了心事罢。”阮大钺道:“大媳妇当日是我一时高兴,你说阮最同娇娇通奸,我拿她来出气。今日二媳妇无故,怎好又弄上她?”又叹道:“佳人难再得。大媳妇虽然不长进,偷小叔,我倒也不怪她。我做公公的偷得媳妇,做嫂子的也就偷得小叔了。只可恨阮优这奴才,放着少年标致媳妇不去受用,反去偷嫂子,自做自受。我哪里还想他?”马氏道:“我说二相公不是偷大奶奶一个的话。”阮大钺道:“还有谁呢?”马氏道:“大相公死时,奶奶拷问那娇姨的丫头,他说得寒碜死人了。说娇姨嫌老爷年老不济了,大相公软弱,二相公生得又强壮,下身的东西又粗大,老爷不在家他们就关着门大弄,比夫妻还恩爱几分。后来大相公也知道了,三人滚做一床,一个弄前,一个弄后。奶奶怕老爷知道,难为二相公,吩咐瞒着不许传说与老爷。这样论起来,就把二奶奶弄弄也不为过。”阮大钺道:“阮优奴才罢了,娇娇这样淫贱?”马氏道:“还不止娇姨呢,连宝姑娘未嫁时就同二相公勾塔上了,后来才偷上娇姨。母女两个吃醋,多少丑声,谁不知道。”阮大钺道:“我也隐隐听见宝儿在家不长进,我还不信,疑是人冤诬她,原来在家时就这样坏。有这样娘,就生这样女儿,可恨死迟了。这样说起来,二媳妇不可不弄她一下,出我之忿。”因向马氏道:“我看你比她们都好,还疼爱我,有话还肯对我说,我自然分外疼你。不要学娇娇那淫妇嫌我老。”马氏道:“哎呀,老爷怎么拿一个比一个?我模样虽不如娇娇,我的心肠与她不同。我见老爷同我干事,我又不敢阻老爷的兴。我生怕老爷有年纪的人费了力,我暗暗心疼得了不得呢。”阮大钺被他甜言密语哄得满心欢喜,搂他在怀中,说道:“你既这样疼我,我难道不偏疼你么?”两人逐开妈妈准备大干,正弄着,一来也是姻缘凑巧,二来他阮家门风合当败坏,花氏偶然有句话要向马氏说,走上来,见房门又不曾关,放着帐子,疑是马氏睡觉,再想不到他们打白仗。那阮大钺同马氏正高兴,也不曾听得脚步响。那花氏正要揭开帐子,心中想道:“我冒冒失失把下身掐她一下,吓她一吓顽顽。”遂伸手去一捏,不想刚刚伸到阮大钺,提着水淋淋的,连忙放手,揭开帐子一看,原来是公公,羞得彻身通红,回身就走。阮大钺先被她冒冒失失一捏,吃了一惊,不知是谁。见帐子掀开,原来是她。心中正在想算计她,不想有这个奇缘。忙抽出,跳下床来,一把抱住,推在床上,道:“我儿,自已翁媳怕甚么?”就去扯她裤子。那花氏羞愧满面,自已失手错了。又不敢叫只抓着裤腰东扯西扭乱挣。那马氏笑向她道:“二奶奶,不要呆了。青春年少,落得受用。你不看当日大奶奶在那时同老爷相好,老爷何等疼他,吃好的,穿好的。你二相公又不在了,你不靠老爷靠谁?且落得享福。有老爷做主,还怕人说甚么不成?我劝你是好话,快不要戆。”就相帮着去拨她的手。那花氏一个水性少妇,也有些动心。又听马氏劝她,也希图公公疼爱。料想也挣不脱,把手略松了些,已被阮大钺脱下了裤子,伏上身。花氏只闭着眼,一语不发,阮大钺完了,搂着问她话,他总不答。马氏笑道:“你好呆,我也是妇人,同你一样,怕甚么?”花氏也不做声,挣了起来,穿上裤子,羞羞惭惭去了。那阮大钺欢喜无限,自幸得此奇遇。
你道这马氏为甚么两次三番撺拨阮大钺奸两个媳妇?她当日总成阮大钺偷上郏氏,原图阮大钺欢喜,额外加惠于她,是利人利已的心肠。不意阮大钺有了郏氏,一心贪在她身上。马氏穿的戴的,阮大钺虽然加厚,但那一件要紧的事越稀了。人说饱暖思淫欲。她不愁穿不愁吃,不想这一道还想什么。她每每悔之无及。恰好她也得了个奇遇,故此又撺拨阮大钺奸了花氏,她好另做两图。你道她是个甚么奇遇?那阮大钺的正妻毛氏只有正室之名面无伉俪之实,又年老了,阮大钺整年不到她房中一次,她难过但说不出口,真是哑巴吃黄连,苦在心里,却也无时无刻不想此处。阮大钺有一个心爱的家奴,名字叫做苟雄,系北京大名府人氏。三十来岁一条大汉,身材臂力都好,又会些武艺。阮大钺当日在北京时,见苟雄时常在街上使拳棒化钱财,爱上了他,收在身边做个亲随,特特抬举苟雄做个护身的心腹。带到了南京,时常叫他上边来取东取西,毛氏便看上了他。一日,毛氏偶然到娇娇住那房中走走。到了院子里,见花台上一块太湖石掉了下来,叫丫头道:“你去叫了苟雄来。”不多时,苟雄来到。毛氏道:“那块太湖石掉了下来,你搁了上去。”苟雄走到跟前看了看,约有百斤。毛氏也走了来看,苟雄把上衣脱了,只穿短衫,双手抱起那石头往上放。毛氏有心,见他雄壮,好生动火。心生一计,向丫头道:“我一时肚疼起来,你去生个炭火,拿六安茶泡一壶来我吃。”丫头去了。苟雄放好石头,也穿衣要走。毛氏道:“你且来着。”她走到房中一条春凳上睡倒,道:“丫头不在这里,我肚子疼得很,你替我揉揉。”苟雄意思不敢,毛氏道:“我还养不下你来么?家人同儿女一般,怕甚么?”苟雄只得伸手去揉。才揉几下,他道:“这没用。我有这个病根,每常痛起来,老爷拿光肚子替我一熨就好了。你也来替我熨熨。”苟雄笑着不敢上前。毛氏急了,把裤子脱下睡倒仰着,道:“快些,快些,我要疼死了。”那苟雄见她如此,知她是要如此如此之意。若不如此,恐他反怒。于是同他巫山一度。毛氏甚喜,但是阮大钺不在家,就悄悄叫了他来,到娇娇那房中去行乐。
不防马氏一日到毛氏房中来有话说,不见毛氏。问丫头们,都不做声。马氏道:“这丫头们怎都哑了。问你奶奶在哪里,怎不答应?”那丫头没得说,答道:“奶奶往娇姨房里去了。”马氏动疑道:“往那空屋里去做么?”也就到那屋里来。推门进去,见苟雄扛着毛氏两只腿,在一张椅子上。毛氏大惊,推开苟雄,也顾不得羞耻,精光屁股跳起来,拉住马氏,跪下道:“好姨娘,看我素常待你不薄,你千万不要给老爷说。后来你不论要甚么,我都与你。就要我的肉吃,我也情愿。”那马氏连忙拉起毛氏,道:“好奶奶,你待我恩典还少么?我肯坏你的好事?你只管放心。”就假意要走。毛氏又拉住,道:“好姨娘,你虽这样可怜我,我到底不放心。须得你也同他,我才信得过。”咐耳在上,道:“他的本事比老爷强几十倍呢,快活到心眼儿里头去,你试试看。”马氏道:“这如何行得?我不说就是了。”那毛氏又跪下去,道:“好姨娘,你不依,是不肯可怜我了。我跪着,看你可过得意去。”马氏忍不住道:“奶奶,你请起来,再做商量。”毛氏见她口软,站起,向苟雄道:“你还不谢姨娘呢。”那苟雄磕了个头,爬起大胆上前,一把抱住,放在春登上,马氏口中道:“我不消你,留着精神服事奶奶罢。”说着,也被他敦伦的一次。马氏觉得与阮大钺大不相同,方知竟有如此妙境。大家穿衣回去,此后毛氏拣上好衣锦常常送与马氏。谁知那苟雄他虽蒙奶奶抬爱,不过只图她的赏赐。见毛氏一个老婆子,脸上许多皱摺,头毛也花白了。请想这个样子,同她还有些甚么乐趣,不意遇了马氏,又年少,又风骚,欢喜无限。马氏三十多岁,乍遇了这件宝贝,心扑着他,两人十分十分恩爱,常常偷空就干,倒把毛氏撇开。二人恐毛氏吃醋,商议想要逃走。
马氏将所有细软都陆续转了与他,正欲同逃之计,不想阮大钺因陕氏死了无处寻乐,时常在她房中,甚是碍眼,故此劝他奸了花氏,使他二人情热,她好抽身,所以力成其事。花氏那日同公公弄了之后,爱奴虽夜夜进来伴她,花氏也不好向他说得。那阮大铖隔三五日到花氏房中,花氏推辞不得,只得依从,但交合之时,从无欢颜相对,古古板板像无可奈何样子,故阮人铖不甚真欢喜。你道何故?花氏一则嫌他年老不济事,二是无可奈何从顺的。况且又有爱奴这样个精壮宠奴,所以与阮大钺干事,不过如应差尔。一日,阮大钺往亲戚家吃戏酒,五鼓方归。小厮打着灯笼到上房,迳到马氏房中来。黑魃魃的,以为都睡熟了。自已接过灯笼,命小厮出去。他进到房内,见房门大开。到房中掀开帐子一看,不见有人。叫了两声,也不见答应,心中甚是疑惑。走到那边,见丫头酒气冲人,呼呼大睡。摇醒了,问道:“你姨娘呢?”丫头揉了揉眼晴,答道:“在床上睡觉呢。”阮大钺道:“在哪里?何尝在床上?”阮大钺大怒,夹脸两个嘴巴,那丫头被这两下才打得醒过来,道:“昨晚点灯时,姨娘强着赏了我两碗酒吃。我醉了来睡觉,不知姨娘在哪里?”阮大钺复又到马氏房中,见桌上放着只蜡台,点着了,开了箱木一看,都是空空如也,毫无所有,知她是拐带逃走。叫那丫头来,问道:“她既逃走,你可有不知道的?你实说,她同谁有奸?跟谁去了?”那丫头道:“我不知甚么叫做奸?她不曾告诉我,我哪里知道了?”阮大钺越怒,上前打了几拳,蹋了几脚。那丫头大喊大哭,疼得满地打滚,道:“腿在她身上,她走了,我如何晓得?我要知道,我也去了。”阮大钺更怒,揪过头发,又踢打了一顿,道:“你快说,不然我打死你。”丫头怪叫,道:“杀了我,我也不知道,与我甚么相干?我每常只见苟雄常来屋里,姨娘就把我倒扣在那边。我间或看见他腰里塞些东西出去,别的我不知道。”此时毛氏同众妾听见吵闹,都起身走来。毛氏听见这些说话,暗暗吃惊叫苦,生怕阮大钺处治苟雄。阮大钺叫家人庞周利来,吩咐道:“看苟雄在哪里,叫了来。”庞周利去了一会,来回道:“苟雄反锁着门,小的拧开看时,房中大空,大约逃走了。”阮大钺知是他拐去了,心中痛恨。要报官缉拿,又怕马氏说出他偷媳妇的话来,只得暗恨忍住。惟独毛氏更咬牙切齿,恨这马氏把她一个活心肝生生的摘了去。
再说爱奴一夜同花氏睡着讲闲话,忽然想起郏氏的事,向她道:“你道大奶奶这淫妇该杀不该杀?听得她向二相公说老爷那老禽兽同她也是相厚。这没廉耻的淫妇,公公媳妇也做这样的事。”花氏听了,暗想道,倒是老爷奸我的话不曾告诉她。若她知道,把我也看得不值钱了。这夜两人高兴了一番,正然睡熟。花氏梦中忽然一惊跳起,爱奴也惊醒,忙一把抱住,道:“你怎么了?”花氏定了半晌,方说道:“我梦见嫂嫂房中那丫头,一身鲜血,来向我索命。骂我说不是我私通了你,如何得害了二相公同嫂嫂。因你杀了他两人,故此来杀你。你的一死不消说,连我也放不过。我再三求告,他决不肯放。向我身上一扑,一惊醒来,魂都几乎吓掉了。”爱奴听说,心中也有几分害怕。只得勉强安慰她道:“这是心上梦,理它做甚么?”口虽如此说,心下未免怀着鬼胎。那花氏日间陪公公,夜里伴爱奴。过了数月,竟怀了孕,也不知是那一个的种。向爱奴道:“这怎么处?若露了出来,就不好了。”那爱奴问她要了几钱银子,寻了些打胎药来。吃了数剂,毫无效验。爱奴道:“如今没法了,只有逃走一着。他一个官宦人家媳妇跟家人走出,决不好报官访拿。苟雄同马六姨不是这样子么?我同你到他乡外府做一对夫妻过日子去罢。连丫头也带了去,万不得已卖了,做盘缠也好。”花氏一来无可奈何,二来心中实爱爱奴,憎嫌公公老了,便依从他问那丫头,丫头恐主母走了,追问起来,可有不知情的?也情愿同去。遂将细软打了两个大包,爱奴背了一个,丫头背了一个。花氏包了头,穿了丫头的布衣裙,三人悄悄开门而去。次早,管门的人来开大门,见重门洞开,吃了一惊。走了进来,层层门都开着。见花氏的房门也大开,叫了两声,不见人影。入内一看,见满地旧衣服,东西撂得乱三搅四,主婢二人都不见了,忙上去回了阮大钺。阮大钺又吃一惊,命查。家人说爱奴也走了。阮大钺虽知是他拐了去,但家奴拐去儿妇,说不出来,只暗暗通知了亲家。这花氏的父亲花知县也是个在闲乡宦,听得女儿演了红拂记,可还说得出一句话来?只好假聋。可笑这阮大钺奉承魏忠贤,做了多少恶事,富贵二字不曾图得一件,积作得一个正妻,两个儿媳妇,两个美妾,一个爱女,都报应做出这等好事。
且说那爱奴同花氏并丫头偷出了大门,天尚未明,觉得眼前一个黑影拦拦挡挡。及走到了跟前,却又不见。爱奴心中甚疑。每常是走熟了的路,此时昏头昏脑,总看不清街道。直至东方大亮,眼前黑影不见了。才走出了水西门,要雇船往上江去。因见来往的人络绎如织,恐遇着熟识,心下未免惊慌,面上的颜色便有些变异。不想正遇着几个捕快出城拿贼,见他三人既无行李,只背着两个大包,慌慌张张,见人惊惧。又见花氏虽布衣淡妆,面孔非贫家妇女,知是逃走的人,上前一阵盘问。那爱奴是心虚的,面容失色,嘴中话都说不清白。那花氏同丫头脸如白纸,浑身抖战。捕快将他三人带到一个僻静小庙中,把爱奴拷问起来。他忍受不得,方说是阮大钺的家人,拐的一个是幼主母,一个是丫头。他众人又问花氏,花氏今虽做了淫奔的妇人,当日也是宦家的闺秀,何尝见过这些恶事?先见拷问爱奴的那些非刑,魂都没了。恐怕拿他也拷问起来。看来冥冥中也有个神鬼,那郏氏、阮优虽有可死之道,爱奴杀他两个却是天理不容,岂有逃脱之理?花氏遂将如何通奸,如何杀了她丈夫嫂子丫头三个人,又如何有孕逃了出来。鬼使神差,细细说出。捕快遂带到县中,详细禀知。知县先问花氏,花氏又细说了一遍。然后问爱奴,也不曾用夹棍,就招了。二人画了供,知县将爱奴打了三十收禁。花氏因有孕免责,也下了女监。丫头交与官媒保出。申报了上司,上了本。爱奴因奸杀害家主,问了凌迟。花氏虽非同谋,知丈夫被杀不首,反与爱奴通奸私逃,与同谋杀夫罪等,也问了剐。阮优、郏氏叔嫂通奸,律绞,已死勿论。丫头免议,并赃物给还原主。爱奴到了监中,众禁子一来因他无钱打点,二来恨他凶恶,日钻夜押,受了无限苦楚。花氏又带上了两个禁子,每日每夜上下口都有得受用,等她养过了娃娃,才带他二人到了市上。上了木驴,受用了一剐。临刑的前一夜,爱奴、花氏同梦见郑氏的那丫头,笑容满面,向他们抚掌道:“你们也有今日。”二人醒了,自知死期一到,欲悔从前,已是无及。那知县差人去叫阮家来领丫头赃物,阮大钺回书都不要了,任凭发落。知县命将丫头官卖,赃物入库,也就是他囊中之物了。
且说花氏这死,也是眼前报应。她父亲花知县,做官贪酷,任性多疑,他问公事,若任性起来,凭着幕宾朋友百般劝戒,也不肯听。人知道他是这样个倔强性子,也就没人肯苦口劝他了,因此地方上的百姓吃了他许多的亏苦,含了无限的怨恨。
他县治中有个叫司新的,家虽贫寒,却识字知书,心地奸狡。他有一座祖坟,与一个土财主名钱泰的山地相邻。他欺心想谋这钱泰的地扩充他家的坟山,因使了个奸心,弄了几块大砖,写了基址界限,倒写了数十年前的月日,用刀刻了,暗暗埋在钱泰地上。也过了十多年,钱泰的妻子死了,请地师在这块地上点了穴,要来安葬。司新争执说是他家的坟山,不容下葬。两家争竞起来,司新便到县中去告,说土豪恃富霸占穷民坟地。钱泰倒运,刚刚撞在花知县手里。花知县一接了状子,便疑心钱泰是财主欺压贫穷,霸占是实。随拘了钱泰来问。钱泰称:“这是小的几辈传流的山地,山邻皆在,非强占。况还有当年买地的文约为据,上面写着与司家的坟地为界。”花知县命取了原契,并众山邻来问。次日,又审众山邻。异口同声都说:“小的们素常听得说是钱家的。”花知县问司新道:“众人都说是钱泰家的地,文书上地界又写得明白,你如何告他霸占?”司新事道:“老爷天恩。他倚富欺贫,想白占小的的地。文书上虽写着与小的家的坟地为界,但那一片全是两家的地,并不曾写着亩数,如何做得准?这些山邻都是他买出来的硬证,求老爷上裁。”这花知县先有个疑团在胸,听了这些话,越疑钱泰霸占,却无可为凭。踌躇了一会,忽问司新道:“你说的固是。但你执定说是你的,可有甚么凭据么?”司靳说:“小的父亲在日,曾向小的说,坟山后来恐有人吞占,山地界址都有砖字埋在地下。虽向小的说了埋的地方,却不曾眼见。年深日久,不知可还有没有了?”花知县道:“这就是凭据了。纵然年久,必定还有形踪。”随差衙役刨挖,果然在疆界上挖出几块砖来。钱泰所点之穴却在司家砖界之内,差役回衙呈上。花知县见了那砖非一日之物,字迹尚还可辨,心中大怒,以为钱泰霸占是真,重责二十板。众山邻各责十板,将地判还司新。
那时有一个百姓,姓于名鲁,是个孤丁。他不但生性愚卤,且形状鄙猥,百无一能,以卖莱为生。他父母在日,替他娶了妻子迁氏。这迁氏虽是穷家之女,却生得一貌如花,竟有七八分姿色。她嫁了于鲁,甚是贤慧,并不憎嫌丈夫。他家租了一间临街的房子住着,后边又没院子。这妇人泼水倒浆,少不得往街上去倒。她少年嫩妇未免怀惭,在门内往外一泼,便撤身进去。不想活当有事,一日正去泼水,一个人在门口走过,泼了那人一身。汪氏情知理亏,一个脸绯红,忙陪笑道:“一时失错,大爷不要见怪。”那人是个标致少年,穿了一身华服,姓宋名奇生,生性浮浪,时常在外嫖妓宿娼,弱病在身,还不知醒悟,犹自贪欢。见是这样个妙人,遍体酥麻。见她有自愧之色,忙陪笑,低声道:“失错何妨?若不嫌弃,不妨再请泼些。”不住望着嘻嘻笑。汪氏见他话虽轻薄,却是自已的不是。又见他俊清和善,也微笑了笑,缩身进去。这一泼,把个宋奇生的魂竟泼在了她家,一日五七遍在她家门口走。总不见这妇人的影,倒看见一个时常在他家卖花翠的老婆子。宋奇生满心暗喜,到家忙叫家人请了老婆子来,摸出一封银子,道:“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托你去做,若替我做成了,谢你纹银二十两。这是五两,先进你发个利市。”那老婆子欢喜得了不得,满脸是笑,说道:“大爷有甚事,只管吩咐。我若做得来,没有个不尽心的。”宋奇生便将隔壁那妇人如何泼了他一身脏水,如何望着他笑,要求她成全美事。这老婆子与汪氏隔墙,来往甚密,汪氏常有事烦她,感她的情,认她做个干娘,两人甚是和美,无一日不见面。今听得宋奇生这话,心中暗道:这妇人同我住了这几年,从不曾见她走甚邪路。又是干女儿,这话如何开口?便推辞道:“这人是我紧邻,夫妻和睦,从没有听见她有甚么坏事。这个我不敢许。”宋奇生见推托,忙道:“你的蜜嘴是有名的。你若肯尽心,一片甜言自然说得动她。若是嫌少,事成了我再加十两谢你。”老蜜嘴一年卖花所赚的钱不过只够养家,何尝见过这些银子?听见许他三十两,利欲熏心,遂转了念头。便道:“这银子大爷且收下,我去探探她口气,看事成了再来领赏。”宋奇生大喜道:“你若不收,便是推辞了。只管拿去,我专听好音。”那婆子回到家中,到汪氏家来,“我看天公甚不公平。你这样个标致聪明的人,甚么上样的丈夫配不得,却嫁了这样个女婿,旁人也替你叫冤屈。我娘儿们说话,你不必掩藏,你心里可想相与个趣人儿么?”汪氏道:“一来是我前生造下来的命苦,二来我父母虽穷,也是清白人家。若做些外事,丑名一扬,不但一身名节丧尽,连父母的脸面都没有了。”婆子笑道:“听你这话,是个顾羞耻的好妇人了。怎么有个标致后生说你有情意到他,想念你了不得,托我来探你的口气。”汪氏红了脸,含羞怒道:“这是哪里的话?是个甚么人?”婆子笑道:“你不要发急,事情必有个缘故。一个少年的财主姓宋,是我的一个大主顾。他向我说那一日在你门口过,你故意泼了他一身水,还笑着对他说话。他想得你梦魂颠倒,故托我来探你的话。据我想起来,你两个正是郎才女貌。若果然相爱,我替你引进。”汪氏听说,知是前日那人了,答道:“我那一日失泼水,并非有心。因为得罪了人,只得腆着脸陪罪,何尝有甚私情私意?妈妈不要理他。”汪氏听了婆子一番话,少年水性,未免动情,暗想这人倒也是个多情的。我泼了他一身水,不但不恼,倒反爱起我来。但说我是有心勾引却是冤枉。看他年少标致,若嫁了这样个丈夫,也不枉为人一世。心作此想,未免就有个相感之意,只是嘴上还不好说出。
不想这宋奇生却等不及了,眠思梦想,废寝忘餐。他素常身子怯弱,就病倒在榻。他因夫妻不睦,便在书房中养病。一日,叫了老婆子到家,说道:“这妇人是我前生的冤家,我这条命眼见是她送了。”床头取出一封银子,道:“这是二十五两,送你老人家。烦你去向她一说,她若肯救我的命,便是我的大恩人了,我竭力照看她。若断然不肯,是前世无缘,只得凭命罢了。但愿你尽力去说,成不成银子都送你,我后来还有重谢。”老婆子得了这一大包银子,欢喜无限,就别了回家。又到汪氏家来,便将宋奇生如何因想念她成病,看看待死,托她来求救的话详细达上,又再三怂恿:“我们这样人家,料道贞节牌坊轮不到。若相与了这样个多情多义的人,且落个后半世快乐。你不要痴了。”这妇人听婆子说宋奇生想念他的话,也感动了些。今又听说因他病重,又听说照看她一家的话,便动了个知已之感。虽然不曾许出口来;但红了脸,不做声,只叹了两口气。婆子见这光景,知她心软,便抽身出来,到宋奇生处将前话说了,道:“我看她不做声,已有肯意。你明日可挣坐到她家,苦苦哀求,包你的一箭上垛。便是一时变脸,我来解救。”宋奇生听了,一心欢喜,病竟好了多半。次日打扮光鲜,看看街上无人,竞走入妇人家来。汪氏正坐在窗下做针指,忽见宋奇生推门进来,便道:“你这人非亲非戚,到我家来做甚么”宋奇生忙把门关上,到跟前双膝跪下,低声告道:“向日蒙你垂爱,我为你一病到今,性命几乎不保。我料想也活不成了,今日特来见你一面,死也甘心。你肯与不肯,凭在你的慈悲罢。”就一把搂住了他,汪氏见他这光景,又可怜,又动了个爱字。也不怒,只红着脸,低声道:“这如何行得?看我丈夫回来,快些出去。”宋奇生见事无变局,就站起,将她抱到床上,替妇人脱裤。汪氏虽用手挡拒,却不做声。被宋奇生缠绕多时,也就情动,手略稍松,便被他脱下。宋奇生也忙将鞋袜裤子脱去,也无暇脱上衣,就上身动作起来。汪氏含羞闭目,任其所为。多时,只见他身子伏下,不见动了,汪氏以为是他歇息一下,也便由他。好一会,压得受不得了,低声道:“你下来罢。”也不见应。只得将他推下身来,定晴一看,原来宋奇生已送其生。汪氏心胆皆裂,忙穿上裤子,没了主意。她每常认得娘家,如飞地走回去了。这老婆子见宋奇生到汪氏家去多时,不见动静,心下暗急,打点明日往他家索谢,且关门坐着听信。那于鲁到下午卖完了莱回来,进门歇下担子,不见汪氏。走到后面,见床上是个男子,光着下身。心中大骇,再一看时,竟是个死尸。不知何故,忙往外跑,被门槛一绊栽倒,不知跌了哪处要害,哼也不哼,早已气断。过路的人看见,聚拢来看,还以为是他跌背了气,扶起他来,方知气绝身亡。他的邻舍也来了,进屋叫他妻子要问时,见床上还死着一个,大家都不知是甚缘故。此时老婆子也来,见了心中暗惊。他是紧邻,少不得同四邻到县中去报。花知县究问他妻子下落,众邻说迁氏别无亲戚,只有父母家,定然是走了回去。花知县差人验尸,又去拿汪氏。去了一会,都来回话。奸夫一名,不知姓名,下体赤露,死在床上。亲夫于鲁跌死在门外,二人浑身细验,无伤痛。汪氏拿到,怒道:“这样个年小妇人,怎敢大胆谋死奸夫,吓死亲夫?你这一剐是万万免不的了。这奸夫叫甚名字?如何通奸起?可细细供上来。”汪氏哀哀啼哭,便将如何泼水起,细说了。又道:“奸夫自死是实,并非谋害。亲夫跌死系小妇人回去之后,更不知情。”花知县令拶了一拶,敲了五十,口供如前,命放了。叫过老婆子上去问,也照实供了,与迁氏所说无二,但两人之死实不知道。花知县定汪氏罪案。说道:“你致奸夫丧命者,实首于你勾引之罪也。亲夫之死,缘因奸夫之死,与谋杀何异?你这恶妇,一剐以偿二夫之命,也不为枉。”迁氏苦苦哭求,花知县任性执拗了,哪里肯听。老婆子两家勾引,以致连丧两命,拶一拶,敲一百,责三十板,以正其罪,赃银三十两追出。
花知县定了汪氏的罪,幕宾与刑房书吏再三说罪责太重,他哪里肯听?只照他的主意申了上去。那汪氏收入女监,心中痴望上台驳回,以为尚有生路。不意上台竟准行,上本奏过了,奉旨依议。到剐的这一日,汪氏方知,不胜愤恨,道:“我之一死固该,但不至于剐。今日陷我至此者,花知县害我也。”呼天自誓道:“死后无知则已。若有知,我来世与他为女,再拼一剐,必定辱坏他门风,报这怨恨。”
汪氏死后,花知县一夜正睡着,梦见汪氏笑吟吟走进房内,向他道:“我生前蒙老爷的恩德,今日来相报了。”花知县猛然惊醒,正值他夫人肚痛,生下一女,他心中也甚疑。过后见那孩子形容宛似汪氏,心中郁郁,久久也就罢了。花知县到底因性拗,被革职回籍。他这女儿过后长大,十分标致,又聪明伶俐,阮大钺央人求亲,遂将这女儿嫁了阮优。做了这一番丑事,花知县方想起昔年汪氏之梦,说到相报的话,不胜愧恨。闭上眼,便见女儿血淋淋在面前,又是那伤心,也不久身故。可见做官的人不可偏执已见,须要详细察问,方无差谬。后来有好讲因果的人说,这花氏是汪氏托生来报恨的了,这爱奴定是宋奇生转来。他前世坑了汪氏一剐,今世成就奸情,以完前生宿愿,陪了一剐,以偿汪氏之死。若果如此言,孰谓冥冥中无鬼神耶?
闲话休题,且说阮大钺在家中时常打听北京的事体,见逆案渐冷,心中虽放了些,到底有心病的人,未能全释。毛氏的兄弟毛羽健现做御史,阮大钺打发大管家庞周利往北京去,托他将逆案内中详细寄一信来,庶几放心。那庞周利去了有两个来月,回来了,呈上舅老爷的回书。阮大钺见了概不株连之旨,心才落下。那庞周利道:“小的路上看见马六姨。”阮大钺忙问道:“你在哪里看见的?”原来庞周利回来之时,到了山东红花铺,那里婊子甚多,偶然嫖性大发,问店家道:“你这里有上样的么?”店家道:“近日新来了一个婊子姓马,叫做马赛兰。说是南京有个马湘兰,是驰名的妓女。虽文墨大通,却生得不甚标致。这马赛兰也识一笔好字,模样果然生得好,才三十来年纪。不知她今日有人接没有?爷要嫖,我叫店小二去看。”庞周利道:“这好得很,你快叫她去看,没有客就接了她来罢。”店小二去不多时,同了来了。一进门,两人相见,都觉些面热,却想不起来。那庞周利听见她说话是扬州声音,甚是动疑。遂陡然想起主人的小奶奶马六姨,却不好问得。你道他两个是一家的人,又相离不久,为何就不相识?马氏那时是阮大钺的爱妾,下人何因常见,不过偶然一睹而已。在庞周利还有几分认得她,在马氏做小主母时,家下人甚多,哪里个个认得,只依稀似见过而已。两人吃了酒饭,上床云雨之后,庞周利道:“你可认得我么?”马氏道:“正是呢,我一见面时,就像在哪里会过,一时再想不起来。”庞周利笑道:“你可是南京阮老爷的小奶奶么?”马氏吃惊,不敢答应。庞周利道:“你不消瞒我,我就是阮老爷的家人庞周利。见过你多次,你难道忘了么?你跟苟雄逃走了,如何落在这里?苟雄往哪里去了?”马氏听说着,料瞒不住,二来今日到了这个场中,见了他,竟如见了亲人一般,哭将起来。说道:“我当日一时念错,跟苟雄逃了出来。他原是北京大名府人,要带我还乡。不想路上遇了响马,他该让抢东西,逃性命是紧,他仗着有些力量,就动起手来,被三四个强盗一阵乱箭攒死了,把我抢了去,每日轮流淫宿。过了两个月,被官拿获杀了,说我是强盗妻子,发了官卖。我再三辩说我是良人妻子,丈夫被害,我是抢了去的。官府哪里肯信?我又不敢说是老爷的小,逃出来的,只得凭他。谁知道卖到这里,走了这条路。当日好好在家,若不是奶奶这老淫妇害我,我怎么到这个田地?”庞周利道:“你自己做的事,怎么怨奶奶?难道是奶奶叫你逃的么?”马氏道:“你不知道里面的详细,若不因她,我如何得走?”递将毛氏如何私幸苟雄,如何被她撞见,如何毛氏求告偷她。后来情厚了,才同逃出来,事岂不因她而起,叫我如何不恨?庞周利方知内中细故。次早起来,庞周利额外私赠了她三两银子,马氏洒泪而别。田周利来家,当件新闻报与主人。见阮大钺问他,可敢说曾嫖过。只说到了红花铺,偶然看见问起来,是如此如此,但把后文毛氏的话截去。阮大钺听了,又愧又恨,咬牙骂道:“那奴才死得好,这淫妇也现报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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