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太危险了！"

　　哈菲兹坚决不同意，

　　"他是个疯子！苏丹是个疯子！

　　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

　　他，杀了老帕夏！

　　我绝不能让你，

　　一个女人去冒险！"

　　他的语气里透出恐惧和担忧。

　　阿依莎从背后拥抱住他，

　　可爱的头紧贴他强壮的脊背，

　　她不说话，闭上眼睛，

　　只能听到她轻轻的喘息。

　　他们都希望这片刻的宁静，

　　能达永恒。

　　终于她先开了口:

　　"只要有天使的号角，

　　我就有把握令他臣服！"

　　哈菲兹浑身一震，

　　"我的大人，您无法进一步，

　　因为您和他一样是个男人。

　　对一个自幼被杀戮围绕的男人，

　　自幼被剥夺母亲的男人，

　　所有其他的男人，

　　都是威胁。

　　唯有后宫的女人，

　　才对他真正俯首贴耳，

　　在她们面前，

　　他才会放下戒心。

　　所以，"她转身与他相对，

　　目光灼灼，坚定不移，

　　"只有我去，才合情合理。"

　　她心里还有话，没说出口。

　　她身上流着瓦拉几亚的血，

　　现在它们流窜于全身，沸腾不止。

　　东正教与伊斯兰教，

　　是千年的仇敌，

　　相互征战杀伐从未停止。

　　可是眼前这个异教男子，

　　令她既痛心又倾心。

　　但至少，在刺杀苏丹穆斯塔法上，

　　他们是一致的。

　　"你确定已自如地运用天使的号角？"

　　她笑了，笑容里显露诡秘和妖娆。

　　"刚才我只给了哲巴尔针尖那么点，

　　他就声称自己看见了天堂！

　　难道您也想尝试？"

　　"别开玩笑了！你若真的进宫，

　　就会孤立无援。

　　变数太多，我又无法走进马车之门。"

　　他叹了口气，

　　"也许本就不该把你从爱琴海边接来。

　　或许在天亮前送你走还来得及！"

　　"大人，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眼深沉似海，

　　"我将实现您的愿望，

　　那也是我的愿望。

　　哲巴尔已经见到了我，

　　您已经骑虎难下，无路可退！

　　您要赶在他之前把我献给苏丹，

　　我们才会有一线生机，

　　这一点您最清楚不过。

　　也许我们再无相见的机会，

　　但请您也记住，

　　阿依莎永远属于您，

　　敬重您，爱您！"

　　她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

　　几乎像是耳语。

　　他们再次紧紧相拥。

　　然后各自紧张地准备。

　　阿依莎由女仆为她沐浴，

　　化妆，抹香膏;

　　哈菲兹用厚厚的丝帕蒙住口鼻，

　　屏住呼吸，小心地将天使的号角，

　　倒入一个天蓝色土耳其玉香料瓶，

　　又将另一个更小的，

　　盛满麝香的小银瓶嵌入，

　　稍一转动，即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最后用蜡油和火漆封死香料瓶口，

　　据说此瓶名为"转芯瓶"，

　　来自神秘东方的宫廷，

　　瓶身上雕饰着优雅的东方文字，

　　据说能带来好运，

　　机巧无比。

　　聪明的阿依莎，

　　只看他演示一遍，

　　就心领神会。

　　哈菲兹立刻写信给他的密友，

　　爱琴海边修道院的游方僧泊修斯，

　　哈菲兹曾拜托他收留阿依莎，

　　如今又请求他秘密来伊斯坦布尔，

　　他需要信得过的朋友帮助。

　　又找来之前搜罗的金银宝石首饰，

　　和名贵的真丝织就的华丽长袍，

　　亲自为阿依莎穿着打扮。

　　看着她恍如美神再世，

　　想着自己要亲手送她去那个淫窟，

　　不知她会遭受怎样的虐待折磨，

　　他就痛彻心肺！

　　是他，伪装成善人，

　　因为自己的私心和无能，

　　引诱她一步步走向毁灭。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天光初现，

　　纵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

　　哈菲兹还是送阿依莎进了马车之门。

　　所有手续其实早已安排妥当，

　　哈菲兹熟门熟路，

　　打点好他所能触及的一切关口。

　　刚目送她曼妙的身影没入深宫，

　　回头就撞见几乎接踵而至的哲巴尔，

　　哈菲兹不慌不忙，

　　抢先一步开口:

　　"恭喜您！我的哲巴尔大人！"

　　"哦？我何喜之有啊？

　　狡猾如草原上的狐狸般的哈菲兹！"

　　哲巴尔狐疑地盯着嬉皮笑脸的哈菲兹，

　　宿醉显然尚未从他脸上消退，

　　他仍然睡眼惺忪，醉意阑珊。

　　"您之前献给苏丹的外国女子阿依莎，

　　刚刚正式进了后宫。

　　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

　　请人传授了她媚术，

　　苏丹一旦临幸她，

　　必会为之神魂颠倒，欲罢不能！

　　您父亲和您家族的权势，

　　将更加牢不可破！

　　还有谁能威胁您的位置呢？"

　　哲巴尔立即向他做"噤声"手势，

　　将他拉到一处避人眼目的犄角旮旯，

　　急切轻声问:"你搞什么鬼？

　　你上回提出献给苏丹的女子，

　　就是昨晚的仙女吗？"

　　哈菲兹装傻充愣，

　　"是呀！我的大人，

　　您不还催着我尽快办这事嘛！"

　　"你怎么不早说？不对！

　　你之前没说过是这样一个美人啊！"

　　他咽下口水，一脸遗憾惋惜。

　　"您忘啦！我问过您是否先过目，

　　您那时忙于您妹妹阿里耶的婚事，

　　说'不就是个女奴嘛！你决定就行！

　　好好调教她一番！'昨晚您喝得太多，

　　我还没机会详细向您汇报，

　　您就醉过去了！"

　　哲巴尔无话可说，沉默半晌，

　　"可惜那姑娘啦！"

　　"不过，哈菲兹，我今天来找你，

　　还有别的事。你有事瞒着我吧！"

　　哲巴尔的目光突然犀利如刀，

　　猛地掷向哈菲兹。

　　哈菲兹心头一震，

　　这一刻还是来了！

　　他迅速在脑海中计算利弊得失，

　　决定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我的大人，原谅我一直犹豫不决，

　　怕失去您对我的信任，

　　可是我不能再欺骗您了！

　　我要向您坦白我的身份！

　　我是故去老帕夏拉菲尔的养子。"

　　“你接近我，想干什么？！”

　　问话同时，哲巴尔以迅雷之势，

　　突然抽出腰间的弯刀，

　　“唰！”地架在哈菲兹颈间，

　　双方都不意外。

　　“自然是想借助您的力量，

　　谋取上流社会的一席之地。”

　　哈菲兹直视着哲巴尔，

　　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哼！恐怕不仅如此吧！

　　你更想接近的是苏丹吧！

　　别告诉我你不想复仇！”

　　哈菲兹面无惧色，

　　他笑了，虽然笑容温和，

　　哲巴尔却忽然感觉背脊发凉。

　　“哲巴尔大人，我们目标一致。

　　但是请您放心，

　　我不是真正的贵族，

　　对权力不感兴趣，

　　所有的事情，

　　都是我一人策划执行。

　　虽然计划天衣无缝，

　　但如同被切碎的奶酪，

　　每个部分都面目模糊，

　　但又彼此牵连，

　　执行者也如是。

　　我会谨言慎行，小心行事。

　　事成之后，我便隐退他乡，

　　再也不回伊斯坦布尔。”

　　他眼神清澈坚忍，

　　毫不动摇。

　　哲巴尔紧紧盯着他，

　　象要看穿他的心底真正蛰伏的野兽，

　　眼角不时抽动。

　　这一刻，不过短短几分钟，

　　哈菲兹却觉得似乎长得没有尽头，

　　冷汗从额头沁出，滚落。

　　哲巴尔看不出什么端倪，

　　这才缓缓移开刀尖，

　　收下刀，插回刀鞘。

　　“好！我暂且相信你。别让我等太久！

　　穆拉德已经快成年。时间不多了！”

　　哈菲兹夸张地摸了摸脖子，

　　手臂覆于胸前，

　　谦恭地向哲巴尔欠下身体，

　　“是，我英明神武的哲巴尔大人！”

　　哈菲兹直接去了圣索非亚清真寺，

　　虔诚地向真主祈祷，

　　直到一轮下弦月冉冉升起，

　　他登上高耸的宣礼塔，

　　眺望明月，耳边似乎又传来了

　　阿依莎喃喃的细语：

　　“但请您也记住，

　　阿依莎永远属于您，

　　敬重您，爱您！”

　　他在月光里叹了口气，

　　“我也爱你啊！”

　　题头油画:阿尔及利亚女人 画家:德拉克罗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