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毯上的鲜血还未干涸，

　　谋杀的罪恶已经清洗干净。

　　政治的阴谋家们四处活动，

　　涂抹掩饰疯狂的杀戮。

　　贵族们乐见老帕夏的暴亡，

　　或许还省了他们的刀子。

　　权力与利益重新分配，

　　秘密交易在暗中进行。

　　没有比操纵一个疯子更方便划算，

　　何况苏丹还没有成年的继承者。

　　罪行被一笔勾销，

　　以误杀的名义----

　　老帕夏不合时宜地闯入，

　　正逢苏丹噩梦未醒，

　　将帕夏错认为刺客，

　　自卫失手而杀。

　　以至尊的真主和高贵的苏丹之名，

　　用三尺六丈白布包裹老帕夏，

　　安葬于清净大地。

　　逝者已往矣，生者瓜分他的权利。

　　所有参与之人都近似满意，

　　背后的窃窃私语，

　　渐渐转变成公开的嘲笑。

　　穆斯塔法被暂时软禁于他的“笼室”，

　　除了不能染指国家政事，

　　仍能过豪华的生活。

　　犹如有血肉的木偶，

　　作为帝国的摆设。

　　太阳与月亮轮流交替，

　　朔月与满月轮换，

　　四季悄悄滑过黄金鸟笼，

　　穆斯塔法浑浑噩噩，

　　听凭摆布。

　　帝国那么辽阔宽广，

　　强大的穆斯林大军所向披靡，

　　教异教徒们闻风丧胆。

　　让有能力的将军们镇守四方，

　　东方的香料和西方的黄金，

　　后宫的女奴源源不断，

　　只要我仍是奥斯曼帝国的苏丹，

　　管他洪水滔天，饿殍遍地！

　　人生要享受现世的快乐！

　　他如是思想，也如是实践。

　　仿佛只有连续不断的纵欲享乐，

　　才能填补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虚无。

　　他越来越沉溺于自己的疯狂，

　　性情日益古怪暴戾，

　　服侍他的奴仆妃妾整日担惊受怕，

　　生怕主子一不顺心，

　　轻则鞭挞断指，

　　重则捆住手脚，装入麻袋，

　　投入马尔马拉海淹死。

　　渐渐地，流言传至市井街巷，

　　连贵族们也对他的残忍瞠目结舌，

　　暗地里管他叫“疯子”，

　　希望他还是早日见真主更好，

　　可惜王子们尚年幼，

　　权力交接不能真空。

　　于是，大家都装聋作哑混日子。

　　就这么又过了十数年，

　　宫里新来了位英俊青年，

　　他身材修长，须发乌黑，

　　深邃的黑眼睛，

　　一时明亮热情似火，

　　一时又暗淡阴沉如冰；

　　他来自西边的巴尔干，

　　自古如火如荼之地。

　　他自称哈菲兹，

　　自幼是个孤儿，

　　年龄稍长时便混迹于军队，

　　由于头脑聪敏，讲话机灵，

　　办事灵活利索，

　　颇受新帕夏阿齐兹长子

　　哲巴尔的赏识，

　　被他从巴尔干前线带回。

　　数次跟随哲巴尔出入宫廷，

　　他谈吐风雅幽默，

　　不时表演机巧的西洋魔术，

　　还会怀抱乌德琴，

　　边弹边唱古老的歌谣：

　　美丽的姑娘啊！

　　你如白昼里的骄阳，

　　星夜里的皓月，

　　身披洁白的轻纱阔步仰视；

　　脸蛋上抹着石榴的红晕，

　　眼睛象沙漠里的羚羊，

　　温柔地将我凝视！

　　我向真主赞美你的美貌与德行！

　　星星哟，快回到月亮的怀抱！

　　他的琴声悠扬婉转，

　　他的歌声美妙激昂。

　　连不时陷入疯狂的苏丹，

　　也为之动容。

　　哲巴尔看在眼里，

　　欣喜浮上心头。

　　思量苏丹虽然是个傀儡，

　　但仍为正统，

　　何不用此青年，

　　接近这个孤独的疯子，

　　更紧地掌握权力？

　　父亲虽已坐上帕夏的宝座，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这宝座并不牢靠，

　　周围环侍着咄咄逼人的政敌，

　　他们摩拳擦掌，虎视眈眈，

　　随时准备跳上来取而代之。

　　哲巴尔看准时机，

　　将哈菲兹留在了苏丹身边。

　　然而，多疑的穆斯塔法，

　　似乎忌惮陌生人的进入，

　　对哈菲兹还是戒备多于宠信。

　　虽然日日召他进宫表演，

　　喜欢他的歌声和笑话，

　　消磨无聊的时光，

　　但并不让他过分接近。

　　饮食沐浴的时候，

　　更是一律不许任何人在侧。

　　苏丹身边总有一群，

　　对他忠心耿耿的禁卫军。

　　饶是哈菲兹竭力讨好，

　　也难以更进一步。

　　他每日疲惫地回来，

　　先向哲巴尔汇报苏丹的动静，

　　后向真主祈祷复仇的成功。

　　“仁慈而公正的真主啊！

　　请保佑我，阿卜杜勒.哈菲兹，

　　护国者的仆人，

　　老帕夏阿卜杜勒.拉菲尔的养子，

　　向杀父仇人，

　　苏丹穆斯塔法，

　　讨还血债！

　　请宽恕您的忠实仆人吧！”

　　可恨自己尽管使尽浑身解数，

　　仍无法近他的身，

　　多年苦练的身手，

　　无法施展。

　　他仔细地用棉布擦拭

　　弯弯的阿拉伯匕首。

　　残月微弱的光在刀锋上流转，

　　他一抬手运足劲儿，

　　唰地削断了一旁的生铁烛台，

　　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削铁如泥！

　　不愧为大马士革钢！”

　　他抬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信，

　　深吸了口气，

　　捕捉信纸上散发出的，

　　淡淡的花香，

　　那是来自东方神秘的芳香

　　----天使的号角。

　　他曾随军队征战小亚细亚时，

　　从一个莫卧儿商人手里，

　　买下了这种奇异花朵的种子，

　　和提炼自此花的香料，

　　还有描绘着它那白色花朵的图片，

　　几乎是瞬间，

　　他被它征服，

　　无论是它的香味，还是它的仙姿。

　　他仔细珍藏，

　　直到再次出现

　　一见钟情的对象。

　　她象夜空中的新月，

　　皎皎然，明丽动人！

　　跟其他穆斯林姑娘不同，

　　她一头金发，

　　明媚的蓝眼睛装着爱琴海，

　　明明是古代塞浦路斯的爱之女神，

　　维纳斯的化身！

　　她来自罗马尼亚，

　　跟随商队来到贝尔格莱德，

　　被帝国的军队抢劫绑架，

　　作为稀罕的美丽女奴，

　　出现在伊斯坦布尔市场，

　　她那洁白如大理石般的肌肤，

　　婀娜苗条的身段，

　　玫瑰般鲜丽的面容，

　　犹如皮格马利翁爱上的雕像，

　　上面可以镌刻铭牌:青春！

　　她如一道光，

　　照亮了昏暗嘈杂的奴隶市场，

　　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其中不乏大贵族。

　　经过激烈的竞价，

　　凭着机智的算计和背后的靠山，

　　哈菲兹以他新主之名----

　　刚上任帕夏阿齐兹长子哲巴尔，

　　花费巨额金币买下了她。

　　当他按照习惯命令她张嘴，

　　检查她的牙齿是否完好时，

　　她的眼里满是屈辱和愤怒，

　　突然狠狠咬住他的手指，

　　一旁的奴隶贩子又惊又怒，

　　鞭子重重抽挞在她娇嫩的背上，

　　瞬间起了紫红的血痕。

　　哈菲兹挥手制止了奴隶贩，

　　"这证明了她很健康，充满活力！"

　　他紧紧盯住她的眼睛，

　　刹那间，眼里蹿出了征服者的火焰，

　　受惊吓的她松了口，

　　但仍倔强地昂着头，咬着唇

　　虽然竭力忍耐，不禁眼泪滑落，

　　滴在了他的手指上，

　　他缓缓抽出被咬伤的指头，

　　微微一笑，

　　抚摸了她柔软的唇，

　　又将混杂着自己些微鲜血

　　和她泪水的指尖含在口中，

　　品尝血的腥甜

　　和眼泪的咸涩。

　　“记住，你是我的。

　　你会爱上我。但不是臣服。

　　我也不需要廉价的屈服。”

　　他小心翼翼向主子隐瞒，

　　将她隐藏在爱琴海边一所修道院。

　　他亲自为她涂抹消除淤血，

　　不留伤痕的药膏，

　　那是珍贵的战利品。

　　他的指腹轻轻触碰她的伤痕，

　　她微微颤抖，

　　不是因为疼痛，

　　而是因为敏感。

　　他为她重新取名为“阿依莎”，

　　他待她时而温柔，

　　时而严厉，

　　她觉得他难以捉摸，

　　她从他眼里读出了温情，

　　却同时领略他言词的生冷。

　　他慷慨赠予她金银财帛，

　　却强迫她改宗伊斯兰教，

　　他教她文字语言，

　　训练她唱歌跳舞，

　　熟读历史诗词，

　　甚至还教她简单的防身术和游泳，

　　但却从不亲近她。

　　他的直觉告诉他，

　　她有更大的用处，

　　绝不可浪费。

　　何况自己背负着天大的仇恨，

　　没有时间沉浸于男欢女爱。

　　聪明的阿依莎，

　　学得很快。

　　她从开始时的敌视，

　　渐渐麻木，沉沦，

　　最终深刻地依赖他。

　　他觉得时机已到，

　　完成了“改造”，

　　是离开的时候了。

　　临走时，他给她一份礼物，

　　一本详细记载“天使的号角”的古书，

　　里面夹着他珍藏的插画，

　　和它的种子。

　　他带走了花的香料，

　　之前他将混有此香料的香膏，

　　涂在她的额头上，

　　还在那里留下了告别的吻，

　　名副其实的“香吻”。

　　霎那间，他仿佛看见她坐于天国的花园。

　　如今，

　　他又嗅到了这熟悉的神秘芳香，

　　不过却更为清幽，

　　没有香料的浓烈，

　　难道是？

　　她终于用他给的种子，

　　种出了那稀世之花----

　　天使的号角，曼陀罗吗？

　　他抖动信封，

　　果然，从里面掉落下，

　　一朵压扁的紫黑色喇叭状干花。

　　他凝视着它，

　　眼前似乎出现了幻像，

　　天堂与地狱同时显现，

　　而阿依莎的身影，

　　正浮现其上，

　　栩栩如生，鲜明无比。

　　“阿依莎哟，难道到了你登场之时？

　　真主啊！请再给我一些时日，

　　我还需准备周详！”

　　残月的余光正射那花朵，

　　却仿佛被深沉的夜色般的花瓣，

　　吞没了。

　　题头油画：奴隶市场 画家：让.莱昂.热罗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