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的传说

　　爬上纸端的蚂蚁必然是深刻的

　　它失意于蚁群

　　它没有居所，将长久孤苦伶仃

　　清醒时，逃窜

　　或逡巡。

　　柴米与思想之间

　　总生长着某种古老的敌意

　　偶然的，是运。适时的位置

　　成为美好的注脚

　　必然的，是命。谁弹指一出

　　或玉殒香消，或沉沙折戟

　　2015.12.18

　　啄

　　有时，整片天感觉都不好了

　　鸟声从尖喙武装到短爪

　　身子被抓伤，分明有液体

　　在眼眶滚动

　　片段。层次。存留与滞硬

　　我不要淡泊冲和

　　不要谦逊隐忍

　　不要打磨光阴

　　身体刺痛，看不到的生长

　　其实，被撕裂的碎片多好啊

　　一地毫不在乎的琐屑

　　要么就痛快来个裸露吧

　　温热经过我的脸颊

　　啄下的竟是虚空

　　2015．12．13

　　家的药引

　　树林的鸟群

　　充当摇曳的铃铛

　　一地蚁行，涂抹了谁的伤情

　　断翅的蝶把身躯张贴在

　　掉色的楹联上

　　残片符咒早已失去效力

　　只有门神还在坚持最后的威严

　　蚯蚓暴露干燥的尸体

　　不熟悉的黄犬伸出舌头，只翻白眼

　　并不狂吠

　　推缸撞瓮的声音，断断续续

　　几叶山茶匍匐颓垣下

　　一吮一吸

　　乡村的处方简单而又怪异

　　拈起一瓣，权作追魂的药引

　　2015．12．7

　　树叶的补丁

　　万物安于时令，一片枯蝶

　　一天天下坠

　　任何残酷都有终极之美

　　许多长成的习惯

　　时刻鞭打

　　心有不甘的拙劣

　　某些爬上叶尖的企望

　　在眼睫处无知扼腕

　　也许，会有暗夜默认的枝蔓

　　从流年遍布的掌心长出

　　微言。诠注。而后

　　在枯残的帷幕中

　　将补丁续上

　　2015．11．28

　　没有季节

　　

　　蚊蝇在白墙低飞

　　锥骨的寒风距离遥远

　　这个冬日

　　突然发现，任何情绪

　　都可以轻易煮沸

　　窗外楼盘的建筑工人光着膀子

　　有难以琢磨的事物

　　漂浮在焦灼的光线里

　　气温继续上升，直逼33℃

　　我们能否忆及匆匆那年的

　　呵气驱寒，

　　抱团取暖。

　　苟且的季节，无可适从

　　一如经年的暖昧纠缠不清

　　脱离时令，你如何证明自己

　　活过爱过的踪迹

　　2015．11．18

　　文字对面

　　望得太久，就会发现另一个我

　　在文字对面

　　视线的尽头，灯盏是陈年往事

　　随意翻阅，小心诵读

　　窗台有了多余的水滴

　　夜空在镜片内自有阴晴

　　我从不妄自虚张声势，也不执意

　　串联起所有的短句证明

　　生命的际遇。明天远未到来

　　除却去爱

　　否则就无法延伸

　　彼此的绝望，和无端的

　　恐惧

　　2015．11．7

　　暗礁

　　船沿碰着了，暗礁泛着光

　　其实，酒瓶就是酒瓶

　　写在光影上的表情，一些物质

　　必然浮现

　　一切都已经不是原来的词汇

　　所要表达的

　　有必要保持足够的想象

　　当年搁置的杯子，

　　一次次满上了，举起

　　饮尽，复放下。无意再去掂量

　　生命俯仰的姿态

　　沉舟侧畔，是我抵达的

　　人迹罕至的春天

　　2015．10．27

　　微震与谣源

　　

　　微震的夜晚

　　震陨了矜持与理性

　　震裂的神经，微微厥起的

　　嘴角

　　借微信之势，陈述成

　　扑闪扑闪在震声中惊悚的幽灵

　　浓烟弥漫的朋友圈

　　一座座未震自塌的精神家园

　　小小受伤的心脏，不堪承受

　　生命之轻。崩溃的一端

　　谣源深于震源

　　2015．9．25

　　自圆其说

　　受想行识皆有偏差，包括

　　没有识破的，半世的荒诞

　　可以不见不闻。

　　直到流落于某一维度空间

　　才发现

　　所有的冤魂早已泪流满面

　　在震荡的平面中寄居

　　悔尽的是柔肠，掏碎的是心肝

　　痛定思痛之后，却仍能够

　　以天意之名，漫无边际地

　　自圆其说。

　　2015．9．4

　　问安

　　

　　路走到这一段就乏了

　　撂挑子 ，搁担子

　　疲惫的夜色弥漫，一躺下

　　掐灭满天星光

　　天明，又从滞怠的牙膏里挤出

　　风的翅膀

　　在太阳悄悄升起的地方

　　总有陌生的情感，泛滥成灾

　　他们从一车的喘息中

　　摘下病历

　　用职业性的温软用语

　　向倦客问安

　　

　　2015.8.30

　　同学会

　　把所有的言辞留给自己

　　总能派上用场。但凡遇着

　　不必使我困窘

　　只求华丽地隐身

　　以便宽恕我胡茬遍布的面容

　　彼此各在奔忙，无声地自处

　　在某一个地方。

　　无须避开尘染，不必掩藏

　　木讷的卓越和荒诞的不凡

　　2015．8．22

　　休渔

　　伏季休渔。水族悠游在海

　　我有七十个日夜

　　在岸上休憩，在围拢的浅滩拾贝

　　鸭毛多么洁白。还有自由的

　　白鹭和风中的水草

　　渔灯锻打的光晕，妇人隐逸

　　她们操持

　　所有腌蒸晒的工序

　　一次次举起圣杯，庇佑我的

　　颠簸与浮沉

　　扔掉最后一根烟

　　一口气穿过四十年固有的场景

　　我等待又一轮捞捕

　　从生命的另一头进入

　　与伤亡竞赛，与时光砥砺

　　或在数罟里，下落不明

　　2015．8．11

　　月中蛙

　　入夜的光圈总是带有魅惑

　　伴随形形色色的灯火

　　挂在每一棵幽香的树梢

　　月是夜空中最神秘的耻骨

　　蛙一身躁乱

　　反复伸向月在池塘的倒影

　　颤抖的快感。一塘水

　　被搅得像一首湿润的诗歌，而后

　　孕下一地灰黑的生命

　　2015．8．6

　　我的黎明洞

　　我的黎明洞，什么都是光亮的

　　多少年了，一堆火还未熄灭

　　一盘残局等你破解

　　在洞里停留了片刻

　　内心就染成了前生的颜色，耳际

　　仍有涛声，仍有歌吹

　　那不是别人的传奇，一生的经历

　　就这样，仓促上演

　　如果能够，把前世所有隐忍的黑暗

　　移至今日的阳光下，谁还在苦苦守着

　　一副皮囊，和一世忧伤

　　2015．7．31

　　一角城墙

　　捷胜所城的下午，没有风

　　西北角老树下民居吐出一条

　　狗的舌头，在舔

　　一截墙身上饱满的伤，和六百年的

　　阵痛

　　像一堵从暗处涌来的暮色

　　陌生的行人

　　无法洞悉每一寸灰沙的孤独

　　用心贴近城墙残留的垛口

　　青苔在缓慢犹豫中滋生

　　岁月的角落，在几只不知名的飞鸟

　　于城墙上停伫或展翼的背景下

　　这一角或许不再是

　　静物。但它波澜不起的内心

　　岿然不动的思想

　　只愿继续承风披露

　　剥落沙尘

　　2015.7.24

　　生死映像

　　一些映像是瞬息的

　　一些生死的意念，一碰

　　就在阴暗的边缘碎裂

　　我愿卸下所有的罚与罪，在夹缝

　　中间。后知后觉地存在

　　不谈主义，无所谓来生与前世

　　抱住你，守着碎影、炊烟和灰烬

　　以恋的方式倾倒

　　以言而不尽的

　　幸福。把微光划亮

　　2015.7.23-7.24

　　清雅之名

　　百亩山园的白

　　十里小溪的清

　　梅花漫天时

　　全城躁涌而至

　　别说霜禽偷眼

　　嚣闹时暗香无觅

　　也别说只是咫尺的距离

　　梅的颜色永远看不清

　　看到的多是别人的汗渍

　　轻轻，再轻轻

　　不要惊扰漫山白透的魂灵

　　无休无止的搅动

　　早已让她厌弃了

　　红尘的侵染

　　或许世人都曾遥想静谧

　　或许感知过林逋的狎趣

　　梅花无毒，有毒的多是人心

　　不要问花

　　问问自己

　　花魂在风中飘散

　　有人翻车入林

　　有人咒骂别人造成的拥挤

　　梅花静默不语

　　山外，恶俗以清雅之名

　　悄然蔓临

　　2015．1．20

　　唯爱作楫

　　迷途的人在春天的对岸

　　寻找渡口

　　那是从现实渐趋渐远的

　　足音

　　还有一道道涉过浅滩的

　　孤独的痕迹

　　触痛的是岁月沉重的

　　鞭伤

　　擦肩过处，借春天

　　探问家的消息

　　亲人的召唤，恍如钢筋

　　丛林的呼吸

　　光阴是溪

　　在人海茫茫的尽头

　　汇入除夕的码头

　　匆匆的步履，渡人

　　自渡

　　唯爱作楫

　　2015．2．14

　　年的意味

　　到年的关隘

　　脚下的岁月一点一点明快

　　没有苍茫，艰难和

　　不平

　　天气预报有误

　　风和日丽依旧

　　油菜花也一改往日的巍巍颤颤

　　毫不吝惜光亮的

　　姿态

　　巷口里

　　再阴柔的调到这里也带劲了

　　再苦情的歌到这里也喜庆了

　　一年到了这个时候

　　再颠簸的人

　　也会祈求和和顺顺

　　得个喘息

　　过了关隘

　　起码意味着又是一个

　　传说的春天

　　你说，需不需要

　　把尊严的翅膀描在年画上

　　修修剪剪

　　让生存和关爱

　　整装飞翔

　　2015．2．15

　　生活的镜面

　　我长久感知你灰暗的面孔

　　守住了贫穷却又安宁的时日

　　同一瞬间

　　我能触摸到你深刻的眉眼

　　你的发肤

　　水面一样真实

　　为了摆脱，为了逆袭

　　我可以一碎再碎

　　别再叹息

　　我已不屑于虚假地存在

　　也不在意

　　你在我面前上演的

　　一次又一次盲目的激情

　　虚空中的生命

　　和表情扭曲的你

　　我都一一接纳。抗争和尊严

　　如同彼此愧对的生活

　　2015．03．02

　　西比尔

　　“是的，我自己亲眼见过

　　古米的西比尔吊在一个笼子里。

　　孩子们问，西比尔，你想要什么？

　　她回答说，我要死。”

　　——艾略特《荒原》

　　八苦之首为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白

　　看上去很美的意义

　　据说所有的风景都在这里

　　登上桥顶，生命开始蜷缩

　　预言却早已一一实现

　　当所有的确认一并留下

　　浑浊的身体疾疾转身

　　一笼子灰，只剩这许多

　　宛如一双眼睛，只剩干巴巴的

　　渴望

　　惨白蜷缩的躯体吊在潮湿狭小的

　　笼子里

　　距死亡渐远，距青春更远

　　你看见一个回声

　　便可以感觉所有的词语

　　拒绝永生，在告别的山脊

　　你看见的时光

　　如丢失的魔镜

　　你并不畏惧途中的西风和焦土

　　白色带來的绝望比焦土更深邃

　　笑容背后的掩藏比眼泪更汹涌

　　我一直相信宿命的因缘

　　哲人的臆测不可信

　　你不可能对着蠕动的幼虫说出

　　死亡或者放弃

　　只要手上捏着尘土的时候

　　便会有千万个继续的理由

　　2015．03．07

　　惊蛰

　　预报多时终于兑现的天气：晴

　　熟睡的脚丫在梦中挣脱了被褥

　　这一天，日历上写着：惊蛰

　　“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

　　蛰伏时一定有什么是不露声色的

　　一定还有，彻夜检索完半生的

　　纠结

　　谁畏惧天雷

　　唤醒自己

　　沙土声，树叶声，金属声

　　真正介入风中，在天雷根部

　　会一点点地成长一点点地擦亮生命

　　会一点点地舒展一点点地撞破迟钝

　　2015．03．11

　　不惑之惑

　　阳光背后

　　弥漫着一支岁序的小调

　　流年的烟花

　　从来不是鼠标上的指印

　　抑或高脚杯上的低语

　　上苍之手，翻云覆雨间

　　把春天晃成灰色的真实

　　我知道，很多时候

　　终究会事与愿违

　　世界拒绝了许多的可能

　　只是这个午后，我已不再年轻

　　不惑之年，偏有太多之惑

　　手拈茶杯，不想脱手

　　偏要掉落。脱手的是我自己

　　前世今生，以及

　　无功而返的

　　一段因果

　　2015．03．28

　　溪的消亡

　　世事洞明的溪，水的走向

　　与路况无关

　　可以划破时间

　　选择最短的路径

　　穿越事物的纷繁，而且

　　从不做任何无谓抵抗

　　水直抵内心

　　繁华与静默，逆折

　　或坦途

　　流程的泛滥与来势的激荡

　　紧闭的双眼，只见

　　迷茫的轮廓，呈现衰老与

　　萎缩

　　双脚丈量过的山溪

　　曾经随缘而合，如今

　　又在岁月嬗变中消亡

　　2015.04.07

　　纸玫瑰

　　她一定媲美过所有的花朵

　　如果在风中，纸片也曾

　　绽放。你定会用心

　　去辨认蓝色的花，在固执地

　　亲吻碎裂的爱情

　　是怀念，抑或让她逝去

　　精致的折纸，微信的情话，以及

　　颈上的咬痕

　　是梦中倒流的水

　　半折子的故事，模糊了

　　情节的真实

　　指尖的孤独

　　更逼近黄昏

　　2015.04.10

　　棕蓑

　　骤不及防的变脸，一丝

　　难以察觉的淡定

　　游走于葳蕤的原野，视线中

　　只有翻过的田，培过的绿

　　蓑衣，从未见腐烂的棕

　　厚实可靠的亲人

　　上衣，下裙以及

　　棕带

　　合成全套的部件

　　已将阴雨的眼角收容

　　夏日已沉

　　湿漉漉的棕蓑

　　把几辈的泥泞

　　别在晚归的檐口

　　2015．5．22

　　青春的鱼干

　　无非还是那些嚼不烂的传说

　　或捶不爆的话题

　　无非还是反复探讨着

　　别人魔幻语言的隐喻

　　夏日的午后，被雨水包裹

　　积水浸过裤管

　　天空很暗

　　以为剩下的那些蓝

　　就是用残酷腌卤成的

　　青春的鱼干

　　2015．6．4

　　弈

　　在水中央

　　那些隐姓埋名的水草

　　议论，窃语

　　想挽住什么

　　拈一子在手，守住一夜

　　灯火

　　任夜风把故事

　　藏在耳畔，同星空对弈

　　2015.6.27

　　手机里的故乡

　　手机屏幕里的故乡

　　其实风吹不到，我听见的

　　是无端的沉痛，泊在

　　村前池塘的水面

　　心囚于水草起伏的

　　渡头，一天天苍老

　　如今，我在屏幕上笨拙地戳动

　　用指尖的温度，一点

　　一点敲出乡愁

　　我心疼故乡，正如故乡心疼我

　　沉疴般的间质性肺炎

　　日渐嘶哑而频繁的

　　咳音

　　在风里断断续续

　　风中的故土，水稻秧苗都是

　　清瘦的。母亲蹒跚的

　　足印

　　在无奈与纠缠的风声里

　　踩出我儿时的记忆

　　囊里求庇的香烛，缭着

　　一路想家的心

　　2015.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