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于蔚然。”林允泽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之一。地点是故乡J市一家安静到极点的咖啡厅，他喜安静，却未曾想一向淡定自若的自己，在见到她时竟乱了阵脚，兼呼吸。

　　那是今年夏天，林允泽回国，被妈妈唤到身前。

　　“儿子啊，有女朋友了吗？”妈妈笑地眼角鱼尾纹越发深刻。

　　“还没。”早料到甫一回国，时差都没倒过来的他，第二天一大早被妈妈叫醒，准没“好事”，果然料中。

　　“都25了，没女朋友怎么回事啊”妈妈眼角的皱纹散开，换以眉头纹路明晰。暗自揣摩自己儿子相貌堂堂，又是美国名校博士，怎么会没有女朋友？

　　“等我回国吧。”林允泽并不着急，甚至对婚姻与爱情并无丝毫渴望，但看妈妈如此着急，只好迂回一下。

　　孰料妈妈并不买账：“等你回国都得两年多以后了，那时候好姑娘都被挑走了，你……是不是被国外那些什么风气给烧坏脑子了？”

　　“……”林允泽睡意上来，呵欠连连。

　　“哎呦，这可不行，让你爷爷知道，非剥了你的皮！”

　　“哪儿跟哪儿啊？”林允泽默默抚额。

　　“就明天，我同学的女儿，给我见见去！”林允泽反驳的声音尚未出口，就被妈妈强势得压了回去，只好收声。

　　林允泽妈妈，刘玉清，在国有单位上班，知足常乐，对儿子从未采取过什么逼迫手段，完全是任其自由成长，难得儿子争气，上学不必父母费心，一路读到如今的博士。林允泽父亲林启元在银行居要职，对于这样省心的儿子，并不苛责。在儿子找对象这件事上，父亲倒没什么意见，男孩子晚点成婚并无不妥，但一向操心甚少的母亲着急上火起来，到处搜集适龄女孩的资料，同学朋友一概不放过。

　　林允泽瞌睡袭来，白天窝了一个多小时，就被妈妈从床上拉了起来。她口中同学女儿的名字以及手机号，亲眼盯着儿子尽数存入手机中。但，更年期健忘的妈妈没把照片给他，本就不抱什么希望的他并未提醒。

　　于蔚然，林允泽注视那个名字。

　　地点是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厅，名字叫做半夏。

　　下午3：30，林允泽顶着毒日头到达咖啡厅，侍者引他坐在妈妈预定好的位子，靠二楼窗，他不习惯被人等，虽然这是个糟糕透顶的相亲。oh，相亲，林允泽苦笑。J市作为一个北方城市，仍然热得不输给亚热带城市，外面步行街上仍然人流涌动，林允泽讶异。

　　楼下街边一个穿着并不算入时却难得清秀的女孩，长发隐去了她脸上的表情。她步步踟躇，犹豫全写在了一双踏着休闲运动鞋的脚上，与那个“对号”的logo丝毫都不贴切。

　　林允泽喝一口冰水，把领带扯开了些。妈妈特意叮嘱他不要穿得太随意，他为难得穿上衬衣系好领带，卡其布裤子，偏商务休闲鞋，这才通过了老妈的检查，得以出门。他翻着手机，查收邮件，老板这会儿项目暂时空一段时间，没有催他回去。

　　再抬头时，窗外那个女孩已在眼前，为何一眼便认出，林允泽不得而知，他只记得自己眼神莫名地晃了下，虽然短到自己都没发觉。

　　“你好，我是于蔚然。”

　　原来，她是这个样子，清透的眼睛，白皙的皮肤不着妆色，长发柔顺得恰到好处，一件宽松的浅紫色T恤，一件浅蓝的牛仔裤，肩上斜挎着帆布包。总之，呈现在林允泽视网膜上的影像，“完美”这两个字，一点都不为过。

　　“林允泽。”他终于记得起身回应对方，伸出右手时对方明显一滞，一副学生不涉世事的样子，还是回握了他的手，“请坐。”林允泽说。

　　他从未觉得自己老，直到这一刻，她像一张白纸，清纯到令他不敢亵渎半点。

　　“喝什么？”林允泽清了清嗓子。

　　“摩卡。”她脸上仍然是一副淡淡的神情。

　　于是，他放弃了一直喝的黑咖啡，点了两杯摩卡。

　　等待侍者上咖啡的间刻，林允泽突然发现自己找不到话题，沉默便是两个人的尴尬，而她好像并未感到不适。

　　“你是读经济？”林允泽趁侍者端来咖啡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一向镇定自若，这天失水准的事再一又再二，再三也是意料之中了。

　　“嗯。”惜字如金，完全是她的写照，妈妈还告诫林允泽别居高临下，而现实是倒转了一个个儿。

　　于蔚然摆弄手中的手机，目光并不在他身上。

　　“我在M大，物理系，今年博三。”话说出口时，林允泽自己都觉得有一丝炫耀，在她看来要多有明显？林允泽胸中呕血。

　　“嗯，我知道。”于蔚然，性情与名字的含义毫不相符，蔚然蔚然，就不能热情些么？林允泽腹诽。

　　咖啡厅里音乐舒缓，时钟指向四点半。

　　“饿不饿？要不要点餐”林允泽刚来时便觉得饿，早上到现在错过了，嗯，所有的餐，现在倒是一点儿都不饿了。

　　“嗯，好。”于蔚然都不反对，呆呆看着咖啡厅内，“为什么是这个地方？”她口中吐出这几个字，轻若云衫，空调的风吹出来，仿佛就要把这句话打散了，字不成句。

　　林允泽不明就里，只得说：“是我……妈妈预订的，你……认识她吧？”见她并不说话，大大的眼睛里充满着类似遗憾的色彩，林允泽向来不会揣摩别人的想法，这不是单靠逻辑可以得出结论的。“或者，你不喜欢，我们换个地方？”他迁就人至极，简直可以称作卑躬屈膝。

　　“哦，不必。”她回神，并不希望给别人造成麻烦，扯动嘴角，看着他绽开了一个笑容。那笑容像是自纯白的纱上开出了一朵清婉的百合，林允泽发觉自己真的有些窒息了。

　　于蔚然不知他怎么回事，但被人盯着看总是不舒服，于是她只好把脸埋进餐单里。

　　不知过了多久，林允泽才自神游中苏醒，尴尬地咳了下，“选好了吗？”

　　“嗯。”于蔚然将餐单放下，终于也把斜挎包放了下来。林允泽看在眼里，似吃了定心丸，却也恨极了自己的狼狈。

　　一顿饭吃了什么，他一无所知，总之很合胃口就对了。刀叉起落的间隙，他总能偷看她几眼，幸而她专心于吃饭，并未留意。她吃得慢条斯理，却不多，等她放下餐具时，餐盘中还剩许多。

　　“吃完了？”林允泽一直心不在焉，反而吃得所剩不多，就势也搁下餐具，习惯性地擦拭着。

　　“嗯。”于蔚然话少的可怜，自然，可怜的是林允泽，费力地自大脑中搜索可以聊的话题，却是惘然，总不能与她讲述物理，国外生活她未必爱听，关于女生，他真正知之甚少，嗯，几乎是一无所知。

　　“我们……走吧？”她终于提起。

　　而他也竟然找不到留下的理由，心内揣测，你就不想了解我哪怕一点点吗？自觉失败到极点，从未有过的失落，自小顺风顺水，想考的学校从来都是努力就可，这么力不从心还真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