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钟，同学们纷纷起床洗漱，迎接大学生涯第一堂专业课。而项黎由于昨晚夜聊过猛，实在起不来……

　　可他不但不急，而且还拿着一米多长的手纸慢慢荡进了厕所，开始了每早例行六分钟的拉屎时间。项黎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听周杰伦的歌和拉屎还爽，所以就养成了一边听周杰伦一边拉屎的习惯。不便秘的话，一首《七里香》加一首《龙卷风》就能搞定。如果火气大的话，还得加一首《半兽人》才行，通常项黎都会被周杰伦吼得迸出屎来……

　　话说回来，项黎从小习画，在这方面的确是很有天赋。幼儿园小班就得了省儿童画大赛冠军；小学三年级便开始接触素描与色彩，进行专业培训；初二在全国中学生书画大赛中勇夺状元，还免费参加了井冈山三日游活动。这些如浮云般的荣誉慢慢使项黎自信过了头，一路夺魁的他直到高中才真正棋逢对手。

　　他擦完屁股，屎也没冲，边绑皮带边踢开画室的门，进去后四周望了望，发现老师不在。

　　万唐风：“咦，项黎你怎么跑到我们系来了？我早上可是喊了你几百遍，不能怪我没叫你啊。”

　　“呵呵……貌似我走错了教室。”项黎摸着脑袋，他忽然生成一个出风头的想法，要是当着全设计系人的面，把万唐风那幅不起眼的画改得华丽丽的，岂不是一战成名？于是他一把箍住万唐风，“帮主你的画呢？既然本大师都来了，就让我看看吧。”

　　项黎预计万唐风肯定会一边捂住自己的画一边喊“画得不好，不给你看。”什么的，可没想到万唐风却露出得意的鬼脸说：“嘿嘿，好啊。我刚开始画，只铺了遍大的色彩关系，请帮我指点一下哈。”

　　于是项黎随他来到一幅画作前看了看，心想这小子竟然画的还不错嘛，难怪那么爽快答应我帮他看画，但如果不借此机会秀一下自己的技艺怪可惜的，所以项黎咂咂嘴：“颜色挺好看的，可塑造还单薄了些，不够厚重。”

　　“啊，是吧？”万唐风笑了，“搞设计本来就不需要油画那样厚重啦，我们追求工整和均匀的效果。”

　　项黎一把抄起画笔，“正因如此，搞设计的若画出油画效果岂不更显得是人才？就让我来帮你把画变厚重吧。老师看后肯定会表扬你的，到时候记得请我吃饭哈。”

　　“哇操？不要冲动啊哥们，”万唐风一把抓住项黎的手，“这幅画你可不能改啊！”

　　“跟我还客气什么，就让我来美化你的作品吧。”项黎说完便迅速调和着颜料三下五除二就把原画覆盖了个精光。接着立马进行细节刻画，他拿起小号笔在手中玩耍自如，潇洒地在画面上兴奋涂鸦着，同时还满面春风，心中暗喜——我怎么画得这么好呀、我真是太厉害了、在上课第一天就要奠定我的王牌地位啦。

　　围观的同学越多，这家伙就越卖劲，典型的人来疯型。他浑身有节奏地扭着，画笔还在指间转来转去，“这样画才出效果，高手画画都是很激情地。”

　　突然门口一个愤怒的声音炸响。

　　项黎回头，见一中年男双手握拳而来。万唐风忙上前赔不是：“袁老师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能及时制止项黎，请不要怪他……他不知道这是院长您的范画。”

　　所有同学都忍住笑，坐等项黎出洋相。

　　院长却把袖子一卷，拿起一支干净的大号笔，沾了沾水，将画面揉了一遍，边画边说：“这里的冷暖关系不够明确。那边的亮部不够亮暗部又不够暗的，素描关系都拉不开。还有绿色用焦了，颜色种类调得过多会显得太熟，反之适量调和两到三种颜色不仅不会过生，且有润泽感。”

　　这猛的一顿连改带教下来，使项黎听愣了。万唐风对项黎小声说：“这位是袁林院长。你个二逼，叫你不要乱来你不听。”

　　“不是吧！”项黎一阵惊恐，感觉本想飞棍捅鸟窝作个秀的，结果捅到了马蜂窝。

　　袁林继续一边画一边同项黎说：“什么叫做激情你知道么？激情是半夜三点突然来了灵感还可以爬起床把颜料准备好，点着灯慢慢地、仔细地搞自己作品的动力，那才叫做激情，是由体内散发出的一种含蓄而且持久的外在表现。你这张牙舞爪的样子不是激情，是抽疯！”

　　听项黎喉咙发出像卡到鱼刺一样的怪声，袁林放下画笔摇摇头，让项黎同他出来一下。

　　走廊里，袁林点起一根烟。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这是您的画……他们已经习惯性地想看我出丑，我冤啊。”

　　“你一点也不冤枉，因为你是传说中的新生项黎！”袁林拿出一根烟递给项黎。项黎一怔，慌颤地接过烟。袁林：“你在院办是很有名气的，我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情，比如跳街舞和深夜进派出所。这说明你精强体健，这是所有伟大人物的共同特点。我相信只要你把力量好好用在艺术上，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项黎受宠若惊，身高一米八一的项黎在袁林面前弱小得就像只小猴仔，因为袁院长身高一米九三……并且赌神发型加上黑色风衣，给人一种不可抵挡的崇高感。

　　“项黎啊，你现在还很年轻气盛，要多受挫折方能长进。‘夹着尾巴做人’是我们的传统思维，而老外那套所谓张扬性格、个体意识、过分强调自我等等，在我们国家其实是很难行得通的。我们做人应该要有傲骨，但绝不能有傲气。你认为呢？”

　　院长的一席话给项黎一种很古典的感觉，因为当时早晨九点半的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投在袁林的半侧面，形成了伦勃朗的光感。加上袁林魁梧高大的形象与一番颇有道理的教导，立刻让项黎心中一颤，瞬间认定了袁林院长就是他项黎前世今生的太极贵人。

　　两人一阵吞云吐雾之后便把烟踩灭回到教室。袁林指着那幅画问：“知道之前你潇洒的手笔给人什么感觉吗？”

　　“帅气。”

　　袁林摇摇头，“画品就是人品，风格就是人格。一个浪荡子是永远也创造不出朴实厚重的作品的。你现在还处于基础阶段，要先学会做自然的仆人，再去做画面的主人。别华而不实地乱涂鸦，老老实实一笔一划的来，慢工出细活。技艺技艺，先技后艺，无技不艺。你以为你画得很帅，其实一点都不帅。好好搞一幅出来我看，不乱来，就像回到学画最初，一丝不苟，态度严谨，一切为真实服务。”

　　项黎再次被震到了，又呆若木鸡。但是了解他的万唐风知道，现在的项黎正处在自己原来肯定的东西即将面临被否定的阶段，而且这个否定将会是——自我否定。

　　“院长说得好哇，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项黎呀，你有没有感觉到茅塞顿开、拨云见日？‘回到学画最初’这种感觉就是我们常说的自我否定，恭喜你，你正在螺旋式上升啊。”万唐风缓和了一下气氛。

　　项黎瞄了万唐风一眼，“螺旋式上升是什么东西？我又不是直升飞机……”

　　袁林一边用手向上绕圈比划，一边对项黎解释：“螺旋式上升，就是看似你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但其实你已经高于原点了。认识和思维已经得到提高，这就是自我否定。”

　　“您是要我重新回到考学时那样规规矩矩地画？”

　　“正是此意。而且以后你会发现，写实绘画的核心价值其实就是基本功……因为物极必反，最高深的往往就是最基本的，你所有的艺术情感都藏在向真实逼近的每一笔的虔诚之中。到最后，你会感觉到‘最巧’的效果反而是那种‘最拙’的东西。开始搞，我批准你今天在设计系完成这幅画。开始就要定好最高点、最低点、最左和最右，划出中心线以及明暗交界线，始终注意大的形体关系和明暗关系，区分出哪里是最亮，哪块是最暗，整体到局部再回到整体等等这些都是启蒙阶段就要解决的。”

　　“知道啦知道啦，回到像专业高考那样子嘛。”项黎边笑边说，他觉得都上大学了还这么画不仅轻而易举，而且有点搞笑。

　　袁林忽然认真地看着项黎，说了一句让项黎永生难忘的话：“你记住，天下最美的是什么，是朴素！人类最高尚的品格是什么，是纯朴。”

　　项黎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感到自己的灵魂被袁林这句话给打动了，但并不知道缘故……他静静地拿起画笔，嘴里不断念叨——“最美是朴素？人类最高尚的品格，是纯朴？”当时他不知道自己这凝思的神情，被刚巧路过门口的杜敏薇尽收眼底……

　　…………

　　当把这幅画搞得跟雕塑一样扎实沉稳后，项黎内心充满了成就感。不仅因为院长的教导和自我认识的螺旋式上升，而且他还对朴素和纯朴这两个概念有了更深一层的感受。他喜悦地奔到食堂，找到杜敏薇的打饭窗口，像头饿了三天的狮子似地逼着杜敏薇：“啊？怎么这么点，拜托多给些肉咯，咱俩可是老相好了啊。”

　　“好笑，谁是你的老相好。”

　　“我今天螺旋了吔！我自我否定了你知道吗？你赶快给我加几块肉吧……”

　　杜敏薇咯咯笑：“自我否定？不就是自己扇自己巴掌嘛……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