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缘起

  居迁把双手插在衣袖里,漫步在临津皇城,繁华如血的地方,夜夜笙歌,连星辰的光华也被掩盖了。

  居迁有些无聊,刻意去撞了身旁的一个酒鬼,本想借机骂人,却不想那个酒鬼醉的厉害,歪了歪身子倒在酒肆外的台阶上,已沉沉睡了过去,犹自说着梦话,居迁忍不住多看了那人一眼,笑了笑道:“看不出来,你这个酒鬼倒有些福气,可以躲过三个月后的那场大劫,祖上积德哟。”说着,摇摇头,费了些气力把那人挪到背风的地方。

  居迁望着满城煌煌,心里有些厌烦,索性拐到了一个幽深的小巷子里,习惯性的把手插在衣兜里,眉头猛地一蹙,才想起来前天被那个倒霉的小姑娘一拽,衣兜裂了一个口子,怎么插也不舒服,想着,只好把手插在衣袖里继续往前走,兀自抬头骂道:“连个兜都不让我插,就这么点嗜好也要剥夺一把,委实缺德了点。。。”

  他在走着突然觉得不对劲,猛地停住步,看向一旁的墙角,心里晓得是什么情况,也不说破,只继续往前走,道:“你就打算这么一直跟着我?”

  一个麻衣布裳的女孩子怯怯的从墙角走了出来,不说话,只是跟在他后面,她的裙衫大的厉害,像是把女孩子整个儿套进去了一样,别扭的厉害,绊的女孩子走路都不利索。

  居迁终于忍不住转过身来,道:“小尤,从邕州到临津,你还打算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小尤赶着道:“你。。。你就当我是你的影子。。。或者,你当我不存在也可以的。。。我不会扰到你的。。。”

  居迁偏过头不去看她,道:“你已经扰到我了。”

  小尤低着头,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她有些慌乱的擦着眼泪,连连道歉道:“对。。。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的。。。对不起。。。你走吧,不用睬我,我没事。。。”

  他看着她,很久,忍不住推了推女孩子,道:“别哭了。。。”

  女孩子听到他这句话,心里蓦地一暖,却是哭得越发厉害,用手捂住面颊,泪水顺着指缝大片大片的漫溢而出,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居迁笑了笑,像是哄小孩子一样,道:“别哭了,我给你剥花生吃好不好?”说着,跑到一旁的小摊上买了一大捧盐煮花生过来,拉着女孩子坐到一旁的青石阶上,一息,把剥好的花生豆递给女孩子。

  小尤看着他手里的花生豆,只觉得第一次被人当个小孩子宠,一时间不由得笑出声来,居迁斜了她一眼,轻声道:“原来是个馋丫头。。。”

  小尤连忙道:“不是。。。不是因为这个。。。”说着,又不由得笑了出来,居迁见状,也是一笑。

  不同于以往,这个笑容里,有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凉的暖意,他从来没有这样笑过的。

  小尤珍惜的用手捧着那些剥好的花生豆,小心翼翼的拿起一颗放到了嘴里,咂了砸,道:“好甜。”

  居迁双眉轻轻一挑,偏头道:“说什么胡话呢,这是盐水煮的。。。”

  小尤笑着,再一次道:“好甜。”

  居迁露出了小孩子样奇怪的神色,伸手去拿小尤手里的花生豆,道:“我不信。”

  小尤豁然起身,轻轻旋了一个圈,望着居迁,笑的灿烂,道:“不给你吃!”

  居迁脸上露出一点无奈的意思,道:“随你。”

  小尤又矮身坐到那人的身旁,小声道:“临津渡好大,这里有很多有钱人呢。”

  居迁摇摇头,没说什么话。

  小尤见他不搭话,只好自言自语样继续道:“居迁。。。我身上还有一点点钱,不多,不过,足够添个住处,还能置办一套挑货郎的玩意儿。。。你看,总得立足不是。”她说着,不断地用眼睛瞄那个人的神色,仿若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见居迁皱着眉,小尤赶紧道:“我知道,你是大丈夫,不愿意做这些事。。。没关系,到时候我来做好不好,我可以。。。可以养着你的。。。”她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赶忙低下了头。

  果然,居迁回过头来,一笑道:“怎么,男子汉大丈夫,不该做下九流的事情,被女孩子养着,反倒是可以的吗?。。。不过,也没什么不行的,我不是什么大丈夫,被你养着,没什么不好。。。只是,你太穷了,我不愿意过那种日子。”

  小尤听着他的话,先是一阵欣喜,随后,又不由的尴尬,低头看着自己残破的裙衫,尽是窘态。居迁微微一笑,道:“走吧,先找个住的地方。”

  小尤才依依的站了起来,使劲的点着头,仿若听到了什么好听的话儿似的。

  居迁把双手都捅在袖子里,自顾自的往前走,一息,脚步突然怔住,看到一个浑身是伤的人倒在街头,奇怪的是,明明是这样落魄的人,眉宇间却是有几分贵气,他想着微微抬首,只见正是临津渡最大的府邸之一,檀爷的家宅。

  居迁冷冷的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意识到他很可能和檀府有着割不开的联系,望了望天,一息,才慢吞吞的走过去,像是怕那人身上的血污会沾染自己一般,隔着袖子捅了捅那人,道:“老兄?老兄?”

  那人似是听到了一半,可是连应答的气力也没有,只是喉头轻轻的滚了滚,居迁叹息道:“真倒霉,竟是个活人,少不得要受累了。”说着,小心翼翼的把那人拉了起来,背在肩头,这才继续向前走。

  小尤跟在他后面忍不住开口道:“居迁,你真的要救他么?我们。。。已经很难了。。。”

  居迁头也不回,只道:“不愿意就滚。”

  小尤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得帮着居迁从后面稳稳的扶着那人。

  在一家客舍简单安顿下来,居迁把背上的人扶到床上躺好,转身对小尤道:“你有多少钱?”

  小尤答应着赶紧把身上的钱如数取了出来,为难着道:“付过房钱以后,只有这么多了。”

  居迁眉头一紧,淡声道:“别说请大夫了,买药都不够的。”

  小尤低着头,只是道歉。

  居迁摇了摇头,道:“罢了,你好好照顾他,我去想办法。”

  说着,不顾小尤在身后的喊叫,推门而出。

  曙色微,东方泛出一片青黑的颜色,仿若一只魔鬼,在慢慢吞噬着这个城郭,他一边走,一边随意的看着各家各户门前的桃符,吉祥话儿堆砌在一起,可是,真的能给人们带来好运么?这可不是八百年前的天雍王朝了,这里,正在走向末路穷途,就在城门外,一墙之隔,很多人正在饿死。

  天才蒙蒙亮,这里就热闹了起来,也是,这是九州最强盛的国,这是天雍的皇都,有着世人所无法想象的繁华。

  他向一个出早摊的老人询问了禁军统领顾城的家宅位置,不问还好,一问,又是蹙眉,忍不住道:“该死的,竟然住在东城!”想着,顺着护城河慢慢往东城走了过去。

  顾宅怎么看,也不像个朝廷官员的府邸,委实太朴素了一些,他抬头看着顾宅的牌匾,脸上有些失望的神色,轻声道:“原本打算敲竹杠的。。。”

  顾城正好自外面打马而归,看到来人的背影一阵熟悉,当即道:“居迁?”

  居迁乐呵呵的转了过来,道:“哟,这不是顾大人嘛,真巧。。。”

  顾城也不由得笑了起来,揶揄道:“是,是巧,这么一个荒芜人烟的地儿,你过来打猎么?真能溜达啊。”

  居迁瞪了他一眼,道:“顾大人,不请我进去么?什么待客之道?”

  顾城忍住笑意,飞身下马,道:“走,请进,我的大老爷,我可是怕你把我告到万民司呢。”

  居迁点点头,满意道:“好小子,算你懂事。”

  顾城被他的话一噎,随即不急不缓道:“话说,你今天来找我,是已经官居四品了么?”

  居迁两手捅在衣袖里,脖子一缩道:“让你失望了,真是抱歉,不过,不会叫你等太久的。”

  顾城点点头,一边把藏青马栓到门前的桑树上,一边点点头,道:“说的也是,不然今天我上早朝的时候,你应该站在我前面的。”

  居迁蹙了蹙眉,像是在看一个傻瓜一样,忍不住道:“多活几天,难道不好么?”

  顾城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招呼着他往里走,一进门,秋荻已经迎了上来,给他理着衣裳,一偏头才看到后面的居迁,有些不好意思的停了手,低首道:“有客人啊。。。你也是,不早些告诉我。。。真是失礼了呢。”顾城宠溺的望着面前的女孩子,轻轻拉住他的手道:“不妨事。”

  秋荻报以一笑,起身把烹好的清茶和糕点送到居迁和顾城案前,又从荷包里捡了几块木樨沉香丢到香炉里,这才起身退开。

  顾城看着女子的背影,还是不由得发呆。

  居迁毫不客气的吃着茶点,一息,才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顾城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抱歉的意思道:“怠慢了。”

  居迁很大方的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儿,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其实,我今天是特地到此,有事相求。。。”

  顾城听着那人大言不惭,心里暗暗骂了一声刁民,这语气,怎么听都是个二大爷啊,不过,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自己断然没有与百姓相争的道理,想着,只是轻轻的笑了笑,道:“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的,绝无推辞。”

  居迁慢吞吞的开了口,道:“倒是没什么难的,你肯定能做到,我就是想向你借几吊钱。。。”

  顾城听着他的话,险些将一口茶喷了出来,一息,才磕磕巴巴道:“借。。。借钱?老实讲,我,我跟你昨天才认识,而且怎么说也不算什么愉快的经历吧?”

  居迁老老实实的回答道:“没法子,有点急事,而且,我在临津渡,也就认识你。”

  顾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认识?你不过知晓我的名字和官阶,而我,除了一个不辨真假的名字,对你是一无所知,这算什么认识?”

  居迁慢慢站起身,背着手看着外面的槐树,道:“认识一个人,对于你来说,这两点远远不够,可是与我来说,已经太多了。。。其实,人与人之间,本不该有什么牵连,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最好的,莫名的就认识了一个你,也是挺倒霉的。”

  顾城知道争不过这个人,叫秋荻去了几吊钱过来,道:“喏,你看够了么?”

  居迁拿了过来,神色还是淡淡的,看不出任何应有的感激,只道:“够不够就这样吧,万事没有强求的道理。。。”

  顾城猛然有一种被敲竹杠的感觉,忍不住再次道:“老兄,如果我也拿这些钱吊着你,让你叫我爷爷,你心里好受么?推己及人,你昨天那么折辱一个小孩子,不地道啊。”

  居迁看着手里的铜钱,带着一点奇怪的意味道:“叫声爷爷有什么的?只要你能给我钱,我叫你祖宗都行。”

  顾城先是一恼,随即想到以这人的德行,这话说的倒也不错。

  居迁似乎没有察觉的身后人的变化,只是清冷苍凉的嗓音继续道:“你夫人很爱你,女儿四岁,正是最可爱的年纪,这些天,好好陪着她们吧,不出一个月,这里会流满鲜血,你的血,会从这里,流过门阶,一直蔓延的院落里的桑树下,水井边。。。希望下次,我能晚点拜访你,再会。”

  说罢,立即转身离开,没有半点逗留的意思,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顾城看着,心里却不由的起伏,这时,听的家里囡囡唤爹的声音,才回过神,蹲身抱起囡囡亲了一口,含笑望着一旁依依而立的秋荻。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