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云

  故事背景:2019年1月14日,上海市普陀区委政法委员会发出一则做好校园安全工作的通知。据说,一名退伍侦察兵逃犯扬言要杀死一名学生,于14日抵达上海并消失于宝山嘉定一带。此人名徐广胜,照片公示于各大学校门前。有同学目击证言:亲眼看见徐广胜走入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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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海这几天,一直下着雨。舍友有个本地的,也说:“从来就没有这样的下法的呀。”窗外洗净的衣服拥挤在一起,看不出哪一件是灰是白。乌云没日没夜地开派对,像永不散场的聚会。

  我觉得难以呼吸,阴天会头脑发昏的应该不止我一个,望不见一点光线的密云笼罩在头上,好像会盯着我似的。白天出门,也像走夜路,时时刻刻拎着脚,犹疑的呆鸡一般,到处没有干地落脚。

  要不是下午还有一堂课,我死活也不会出这个门。一场雨歇的时候,肺就像池子里的鱼或蝌蚪,汲汲地仰头,呼——吸,否则会渴死在水中。我感到难以言喻的沉闷,想起初中在跑道上昏倒过去的事,自那以后同学都以为我有哮喘,有没有,我并不知道,那种窒息的感觉像噩梦一样紧跟着我。有时我从梦中惊醒,或是被人扼住喉咙,或是鬼压床般无法动弹,都源于那种窒息感,人能在做梦的时候将自己憋死么?据科学调查,自杀的行为中窒息是最不可能的。看看池塘里的鱼和蝌蚪吧。

  但今天让我不想出门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它是被藏起来的一个秘密,是路人皆知的一件密谋,是阴暗的雨后的帮凶。我小心翼翼地走着,把雨伞压到头顶,同时又因为这样会看不见左右的情况而不时地举高一些,观察无误之后又压回去。天空中飘着祥和的细雨,温柔的骗子,奸计的尾声。我戴好套头帽、五指手套,右手伸进口袋,紧紧地揣好一件东西,低头往前走。鞋子马上湿了一半,脚趾传来的凉意麻痹了踝骨以下的皮肤,像一块铁皮似的,我双脚移动着,一前、一后,一前、一后。

  每经过一群人我就要放慢脚步,穿梭人群的速度过快反而会忽略危险的因素。我注意着每一个男人的脸,大多数都蒙上了口罩,天气太差,还有冷。他们与我对视时偶有惊讶,有无视,有厌恶,有询问。冬天的雨总让人分神,它们不仅降落在地中海一带,高中课本的无用知识,应试教育。我不放过每一张脸,和看不见的手的形状。思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能干,它们分成几路,好像我有苍蝇的眼睛,视野与听觉都变得很强,我一边分神一边过滤信息。我对我自己说:“喂,看见了吗?”他回答:“是的,我看见了。”我问:“他看上去很像那个人吧。”他停下脚步,示意我不要跟着那个人,趁那人还没发现。一秒钟后,我和我自己决裂了,突然,我跟了上去,背着墨绿色双肩包,去了教室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惊讶地发现他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理应有同伙,我说,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被抛弃的我自己此时一定愣在雨中,因为我的不听劝告而深感苦恼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跟着他走,但是,我想先这样看看,确认一些信息或许能帮上点忙,这时候,上课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那个男人走在正中间,左右有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比他稍矮一截,我知道他们三个都不是学生,那个男人的脸我不会看错了,一颗黑痣,肿而暗的嘴唇,虽然带上了运动服的帽子,也可以看出他的头顶是秃的,那帽子上方的形状过于圆滑。如今他们这三个歹徒,想要去哪里密谋呢?

  我想掏出手机拍下他们的身影,马上想到手机发出的声音将会打草惊蛇。几近疯狂地按下手机音量后,我不禁骂自己太紧张了。可是紧张总比掉以轻心好,接下来我应该稳重一些,像个男人。虽然我才大二,但已经是个成年男性了,就算是发生正面冲突,我也不应该太过慌乱。或许我能帮上忙也不一定呢?我慢慢地把手机倒着拿出口袋,这样我能以较低的角度拍到那群人的上半身。但是效果并不如意,这三个人的背影看起来什么也说明不了,天色太暗了,难道这已经到了晚上了吗?我厌恶地看了一眼布满天空的密云,悲剧从来少不了它们的帮凶。

  我跟着他们走到了另一片宿舍楼,那两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进了超市,我正把目光转回去的时候,发现那个脸上有黑痣的男人正盯着我,这是我第一回和他正面对视,我的内心几乎要叫出声来了。但我不能,宿舍区人太多了,容易造成混乱,不能让对方有机可乘。可我知道,就是他,不会有错了,通缉令上的逃犯,扬言要杀死一个学生的退役特种兵,于昨日才抵达上海,并隐匿在附近一带。就在今天上午,有人说在学校门口看见过他。为什么来我们学校?是想作案吗?网上叫哭的哭,叫怕的怕,但学校却没有发出任何一则信息警告大家,那个目击犯人的学生已经报警了,大家都希望警察能快点来抓住他。

  但他还没有被抓。他正用那双狭窄的眼睛盯着我,跟电视剧里的恶人几乎一模一样。我装作只是偶然碰见他,并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在超市门口摆弄手机,但愿我眼里的零点零八秒的惊慌没有被发现。那男人瞧了一眼我的手机,转身就走了,没有等他的同伙出来。我后来猜想他可能是来这里买东西,但是他的脸孔太容易被认出来了,于是就拜托了两个熟人——如果不是熟人,谁愿意在这时候帮他呢?逃犯的熟人,必定也不是什么好人。而我当时几乎什么也没想,看他消失在拐角之后就马上跟了过去。

  我早该料到的,拐角进去后空无一人。我后悔没有当众让他现形,会有男子汉站出来跟我一起拿住他吗?他的手一直揣在口袋里,有刀?还是有枪?有多少人会相信我喊的话?我该怎样喊才会让大家知道是他?有多少人知道通缉犯潜藏在学校的事实?我的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后悔,遗憾,气愤,焦躁一并袭来,好像没有分什么你先我后。现在让他跑了!这个念头出来之后我竟莫名又松了一口气,要不是我手里也拿着把刀子,我一定没有勇气跟踪他,但是在想到如果他有枪的情况下,又感到自己的行为实在太鲁莽了。有刀子也避免不了受伤,如果流血甚至被刺死呢?至少我也可以将他刺伤。杀害学生,报复社会,这种事情无论如何不能忍受,为什么报复社会就要杀害学生呢?学生和这个通缉犯无冤无仇,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是,只是觉得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话,我就一定不能认怂。现在人跟丢了,好吧!好吧。我一边激愤一边放松心情,因为太过激动全身都已经冒出汗来。我将刀子转移到左边的口袋,因为右手已经握得太紧,而隐隐地感到疼痛了。

  天空的密云浓度变深,夜晚真的要到来了。我转过身,默默地往回走去。雨彻底停了,我的伞丢在超市门口忘了拿走。就在这时,我感到有人正在悄悄凑近我,几乎下一秒我就能感到会有一样东西接触我的身体。那是一个男人的手,他的右手搭在我的右臂上,而我的刀子插进了他的左胸膛。

  凭借令人发昏的月光,我看清了他的右脸颊没有黑痣。几乎就在同一刻,手机微信的信息响起来了,辅导员发了一则通知,说通缉犯已经被捉拿归案,并且那个人,从来就没有踏入过我们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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