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帝象对语言的感悟力是很强的,一旦对英语发生兴趣,听说写的能力便飞速地长进。
意奥兰尼学校是一所教会学校,虽然招收的学生是当地人的子弟,但教学方式及内容是完全英美化的,当时夏威夷形式上是一个独立王国,实际上受美国因素的影响非常大,教会势力在当地影响很广。学校的教学内容特别重视自然科学和基督教教义的讲授。对于自然科学,孙帝象充满着好奇,比如对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孙帝象推崇之极,他认为《几何原本》中的几何学知识非常实用,在现实生活里,建房子、修桥、铺路等方面都用得着;再如对迪卡尔坐标有关的知识,他认为发明坐标系的迪卡尔简值就是一个天才,有了这一横一纵两轴构成的坐标,自然界的一切事物都可以找到其相应的位置了;又比如,对于生命科学,特别是与人体有关的知识,他觉得确实很好,想到在国内读村塾时,不管是塾师讲授童蒙读物还是四书五经,对于人的自身问题是从来不碰及的,而意奥兰尼学校的老师却能清楚地向学生介绍人体有关的知识,这也正为孙帝象在后来的学习生涯中选择学医作了知识上的启蒙。
意奥兰尼学校的学生来自不同的种族,既有当地的土著人,也有混血少年,还有在当地工作的英国或美国人的孩子,如孙帝象这样的华裔学生并不多。这些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孩子们平时都能友好相处,但有时也会有一些对有关种族的讨论。对于华人学生来说,最能被大家当作话题的莫过于头上这条辫子了。
一天课间,许多同学都跑到学校的操场上去玩了,孙帝象一个人独自坐在课室里看书,突然感觉自己的辫子好象被什么纠住了,他回头一看,发现一个叫维特的白人同学正从身后抓住自己的辫子逗笑,孙帝象下意识想到当年在家乡时被人纠着辫子撞墙的事,被维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激怒了,双手护住辫子的上半部分,侧转身,飞起脚踢向维特,维特更没有想到孙帝象会有如此过激之反应,还没有将孙帝象的辫梢放开,身上就挨了一脚。
维特强忍着疼痛,大声喊道:“唉唷,疼死我了!”双手护住被踏到的地方。
孙帝象:“谁教你纠我的辫子?!”
维特:“我不过逗你玩,你却这么较真!”
孙帝象:“别的都可以玩,唯独这辫子不可以玩!”
维特:“我真不明白,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要留这么条辫子,更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拿你们的辫子开玩笑?”
孙帝象:“不明白有什么要紧?关键是你要清楚,我们中国人的辫子是不能随便抓的。”
维特:“唉,算我倒楣,今天好端端挨你一脚,真是疼死我了。”
孙帝象:“今天算是警告,以后要是再抓我的辫子的话,可不是这样便宜你了。”
维特做个鬼脸跑开了,看着维特走远的身影,孙帝象似乎也感觉到刚才对他确实是反应有点过激了,油然生出一些恻隐之心来。
也许是要弄明白为什么孙帝象会对辫子的事那么敏感,数天后,在一次课后闲谈时,维特问孙帝象:“孙帝朱(孙帝象入读该校的注册名字),你能告诉我,你们中国人自古以来就是这么留着辫子的吗?”
这一问,可撩起了孙帝象对在家乡时听村民们讲述太平天国故事的回忆,他瞪着眼睛看了维特好久,说道:“你怎么会问起这个问题来?”
维特:“还要说呢?那次我本来是引咎你的辫子与你开玩笑呢,没想到把你惹怒了,你那一脚,踢得我痛了好几天呢。所以,我很想开明白,你们为什么那么在乎你的那条辫子。”
这时,孙帝象感到维特似乎当初的用心并不坏,因而很真诚地答道:“其实,我们的祖先并无辫子。”
维特:“你们的祖先是不是也如我们这样剪发?”
孙帝象:“我们的祖先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不会剪发,但也不结辫子。”
维特:“他们怎么处理头发?”
孙帝象:“束发。”
维特:“‘束发’是什么意思?”
孙帝象:“束发就是将头发扎在头上。”
维特:“那现在你们怎么结辫子呢?”
孙帝象:“这个说来话长啊。”
维特:“那你说说看嘛。”
孙帝象:“我们中国人其实是由不同的民族组成的,原来生活在中原的人被称为汉族,我是汉族人,汉族人本来是不结辫的,两百多年前,我们汉族的朝廷因腐败而灭亡了。满族人趁机夺取了我们国家的政权,建立了清朝。满族人是留辫子的,因为满族人做了皇帝,所以要求全国人都留辫子,以表示服从皇帝的统治。”
维特:“噢,原来统治你们中国的是另外一个民族。”
孙帝象:“可以这么说,不过,他们现在已经与我们汉族人差不多了。”
维特:“可是结辫子本来是他们的传统。”
孙帝象:“其实现在我们都是同一个国家的人了。”
维特:“你们可不可以和我们一样,把辫子剪了?”
孙帝象:“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们国家的皇帝特别在乎这个,他把是否有辫子当作判断是否忠于朝廷的标志,当年刚刚建立清朝时,还有很多人为了不留辫子而掉了脑袋呢。”
维特:“这样说来,你们中国人是不能象我们西方人这样,自己决定留什么头发了?”
孙帝象沉思了一会儿:“这倒也未必,也许将来,我们国家的统治权发生了变化,掌权的人不要求我们结辫子,这也下有可能的。”
维特:“你的意思是说,清朝有可能如以往的朝廷一样,被一个新的政权代替?”
孙帝象:“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许到那时我们就会有决定自己头发式样的自主权了。”
维特离开后,孙帝象一个人又隐入一沉思,他摊开一张纸,拿出笔,在上面写了数行字,又搓成团,扔到一个角落去了。
孙帝象很显然是对意奥兰尼学校的生活适应得很快,特别是在掌握英语之后,他开始对英文版的书著产生了浓厚兴趣,尤其是有关西方国家的政治、历史读物更加钟情,他从学校图书馆借来华盛顿、林肯、拿破伦等英美人物传记,通过阅读这些人物的生平事迹,了解欧美各国的有关知识。对古希腊和罗马哲学家有关人类社会结构的探讨,开启了孙帝象思考社会问题的智慧之门,亚里士多德关于人类社会分工问题的讨论非常让孙帝象感到有趣,哲学家认为国王与老百姓之间不是地位问题,而是分工问题,他感到这种观点顶有意思。当读到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时,他曾一度将这本书放在自己的床头,作为案头读物,每到这个时候,他会想到黄宗羲的《原君》,也会想到韩非子有关君主问题的探讨,他常常为古代中国与西洋圣贤对相关问题研究不约而同得出的结论而苦思冥想,希望找到构建良好社会的更加理想的办法,因为古代圣贤们虽然对包括君主等问题提出了看法,但似乎都有些道理,然而却没有一个人能完全回答什么样的君民关系才能成为永久的社会秩序,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孙帝象对社会问题的思考得到了真正的启蒙。
有一次放学了,同学们都到操场上玩去了,孙帝象一个人留在课室里看书,非常入迷,刚好一个叫钟工宇的华人同学进来拿东西,看到孙帝象那么投入,很好奇地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很久,孙帝象竟然没有发觉,于是钟工宇将手在他面前摇了摇,他这才留意到身边站了个人呢。
钟工宇:“帝朱(孙帝象入读意奥兰尼学校注册时的名字),你看书看得好着迷啊,是什么好书啊?”
孙帝象将书的封面翻过来:“《华盛顿传》。”
钟工宇:“华盛顿?就是那个美国第一任总统?”
孙帝象:“是啊,这个人真的很伟大,我真的很佩服他。”
钟工宇:“说来听听。”
孙帝象:“华盛顿带领英国在北美殖民地的人民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他获得了美国人民的永远尊敬。”
钟工宇:“他是否获得尊敬与我们无关。”
孙帝象:“怎么无关呢,要是我们大清国也出这一样一个人物的话,这不就有关了嘛?”
钟工宇笑了笑说:“大清国?那是不可能的。”说完,回到自己座位,拿了一件东西,跑出了教室。
孙帝象看到钟工宇远去的背影,内心油然产生一丝丝失落之感。
当时华侨子弟在入读西式学校的同时,也注意中文的学习,这种中文学习的方法往往是在学校之外再找补习班,有一些便开了相关的中文补习学校。有一个叫杜南的广东顺德籍人士,是一位中学根基很扎实读书人,他应驻广东的美国领事邀请前往檀香山,教授当地的美国政府的人学习粤语,杜南得知华侨子弟有学习中文的需求,就在给那些美国人讲中文之余,开设夜校,给华侨子弟补习中文。孙帝象也报名参加,在杜南的辅导下,孙帝象的中学基础得到了更好的巩固。在当时的海外华侨中,老一辈人都对自己的民族文化非常珍爱,所以在培养子弟的过程中,在让孩子们接受当地教育、融入当地社会的同时,特别重视提供孩子们同时接受中文教育和本国礼仪、习俗训练的机会,如孙帝象这样在当地学校读书,又同时在课余补习中文的情况,是较为普遍的,所以,孙眉对弟弟参加杜南参办的补习学校非常支持。
在意奥兰尼学校,孙帝象接触了不少西方近代教育的内容,其中军事体操是给他印象深刻的课程,这实际上是一种体育课。每当上这类课程时,正处于青春活泼期的孙帝象表现得特别有兴趣。他想起了家乡村民们自己组织的乡村练武组织,觉得学校的这种军事体操虽然与中国武术在动作和规范方面形式不同,但一抬脚,一举手,都是舒展人体筋骨的动作,尤其是军事体操中更加强调集体动作的规范与协调,这对孙帝象后来投身反清革命生涯之后关注军事训练是有启发的.
学校组织学生组织的校园兴趣活动对孙帝象而言也是新事物,其中由学生自己组织的救火会经常开展一些救火和逃生方面的训练,孙帝象每一次都积极参与,表现活跃。救火会在活动中,非常重视培养学生的安全意识和遇险自救能力,孙帝象感到这是一种学以致用的训练,所以,只要救火会有活动,他都会以最大的热情参与其中.
在意奥兰尼学校接受的全西式教育,对孙帝象的人生影响是全方位的,这一时期正是他由少年向青年过渡的人生观走向成熟的时期,后来,他加入基督教会和热衷于研究西方社会的民主政治,与这一阶段所接受的教育有着非常密切的关联.
1882年,在意奥兰尼学校完成三年学业之后,孙帝象顺利毕业了。由于是教会学校,檀香山国王架剌鸠为了表示支持,亲自参加学校举行的毕业典礼。同时观礼的还有王后奄麻、宫主利利奥架兰尼。那一天,天气睛好,许多学生家长都亲自前来观礼,孙帝象的哥哥孙眉也以家长的身份参加了弟弟的毕业礼。
孙帝象所学为英文文法科,他以该科第二名的成绩获得国王亲自颁奖,当他从国王手中领奖并接过用英文书写的毕业证书时,看到观礼席上的哥哥,心情特别激动,对毕业后的未来充满了向往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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