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渴望有一个花园，尤其是四肢硬朗却白发苍苍了的时候——你的年轻允许你有足够的时间来畅想这些事情——你不必记住每种花的名字，只要从亲朋好友那里打听过，去花市里看过，只要心悦某一抹颜色或某一种形状，就可以将那种花草拿来栽培，顺道了解它的习性，像了解你的蒲扇和藤椅。

　　你是喜欢蔷薇的。这是一种使猛虎都细嗅的生命，不像牡丹那样富贵——经历世态炎凉的你只求安稳，也不像风铃花那样朴素——即使它亦是花园中常见的。伞房状的花序，黄白或粉红的颜色，沁人心脾的奇异芳香……蔷薇到底是什么模样，有何等气质，去到雨后的路边即可知晓，而野花遍地的溪畔最能详尽。它是这样不择去处，只是需要满茎的刺儿来护卫自己——这点却像极了年轻时的你。如今脱了刺的你选择用便宜的价格从花市上将其买来，怀着它像携着你的初恋回到荒冷的园子。

　　你细心照料这乐于入住你花园的天使，各种颜色装点着你的世界。你开始早起，打开窗帘是一片绿荫，听鸟儿在你的屋顶上吵醒四邻。你开始在刷牙时想象昨夜的露珠该怎样在阳光下与蔷薇们道别，借此你或许还可以写一出童话剧。你开始一边看报纸一边在你的面包上加朋友送的蔷薇酱。它是用蔷薇花的花瓣加糖腌制而成的。朋友说这采取的花瓣必须质厚色浓，于是你渴盼你的蔷薇开得丰润。你开始知道玫瑰和月季也属于蔷薇。你开始到花园里走走，看那些和随风摇曳与蝶共舞的姑娘们欢腾成什么姿态。你开始浇水，施肥，剪除病枝，等到所有花瓣都如灯光下的影子舒展开来的时候，邀请你的花友前来观赏。你们要在园子里写生，喝蔷薇花茶，小心翼翼采几朵下来制成书签。倘若过路的孩子喜欢，你也愿意放他们进来游玩，但有一个约定，那便是不要轻易触碰以免扎伤。

　　你忽记起蔷薇的花语，但你还不能想象，在你因病不能早起的时候，在你拿起喷壶半会儿便觉手臂酸疼的时候，在你记不清氮肥钾肥如何配比的时候，在孩子们在捕捉蝴蝶时一不小心被花刺扎伤的时候，谁将替你照料花园以及和蔷薇有关的每一个生命。你只知道，她必如蔷薇般美丽，大方，富有气质。或许有灵活的手指。会吹口琴。喜欢雪白的衣裳。熟悉锅碗瓢盆。她在你的眼中甚至永不衰老，远胜所有失落在花园小径的枯枝败叶。祝福过你们的人称赞了她几十年，在滔滔的称赞声中即使是习惯了面色严肃的你也不吝于微笑。你能知道的似乎比你以为的更加具体。看着她浇花的背影，一如你与她的邂逅分外迷人，你于是追溯起最初的时光，在某个洒满月光的湖边，或是金秋午后的公园长椅上……树荫，船只，鱼儿扑通的声响，或者一个孩子的皮球，断线的风筝与丢失的手链，都可能成为打开你余生的钥匙，而这一切将在不久后发生，在你尚未霜白的两鬓和她从不冰冷的手心。

　　也许年轻的你会去想更多的事情，比如写诗唱歌，游山玩水，寻觅一段羡煞旁人的热恋，抑或奋发力争，谋官入职，成为携带名片的成功人士，而想象四五十年后的几丛蔷薇显然为时过早，从那儿出发回溯青春亦觉曲折。年轻的你甚至不懂得分辨寻常的花草，因为在你眼里那是一种静如死灰的情调。是的，你要燃烧，用尽平生的气力，去追寻比火焰更大的意义，直到你两手空空寻到一个开满蔷薇的花园，在那儿坐上藤椅或轮椅，而肩膀上凝固着熟悉的温存，同夕阳一起沉入最后的星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