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七月的猎人

  七月,汗如雨下,你更加向往茂密的绿荫和蔚蓝的大海。或北方的星夜,追随着星眼的广袤草原,牛羊在沉默里栖息,你和牧民们闲话于微凉的篝火边上。

  炎炎夏日,令你回忆起燥热的多少瞬间。挤满人的公交车里,冷气失灵。当你把窗户打开,流进来的阳光比风更快。年轻的林荫还不够浓密。公园里的椅子仿佛火炕。城市是一座热岛。午后停电。新闻里汽车自燃。天空没有半朵云。浑身绒毛的野猫不敢爬上屋顶。你不断喝水,一天洗好几回澡,换好几件衣服。衣服晾起来很快就干。你静不下心却还有许多事情没干完。

  如果你是猎人该有多好!你想,打猎去,茂密的林荫一路照顾着你。鸟儿密集而辽远的声响令你轻松。你四肢硬朗,行装轻便,蝶翼间的一丝微风就能带走那沙粒般的汗珠,而你途径鹅卵石遍布的溪流还可以从头到脚洗个凉快。阳光从树荫里下来只剩斑驳的影子。金绿相间的泥土,弥漫在丛中的不知名的花香,让你感到生活是多么简单明丽。你把足够的精力都集中在你的眼球和耳廓,很快就能找到一头野鹿或兔子。它们的脚底沾满了泥巴,周围有散落的树叶和草籽。你以为晚餐会很丰盛,因为你是一个有经验的猎人,然而就在你即将扣动扳机的一刻,果实从树枝上提前掉落,把那机敏的猎物吓了个没影。哦!不能怪你,这不是你能预料的。七月就有果子开始着急。还有多少果子该熬到深秋,那时它们可以拥有更壮硕的身体。

  如果你是一条鱼,或许更棒?你想,但要游荡在清澈的河流,河底的软泥上要有鲜绿的青荇。对了,河水也不能太急,否则你逆流时要花很多力气。除此以外你再无奢求。鱼儿自不怕严寒,即使七月也能悠然地在洒满水面的阳光里吐沫。多么美妙!你熟练地摆弄你的双鳍和尾巴,你排列齐整的鳞片闪耀着晶莹的颜色。你手无寸铁却无畏天敌,虽河里也有猛兽,你之于他正如沙子之于你。谁都有天敌,但不拒绝活着的权利,你倒学会了隐蔽的本领,由你机灵的同伴,或者那交叠堆积的石块教会你。你也不惹那钓钩,即使那肥美的鱼饵分外诱惑。你会看着你讨厌的家伙上当,然后继续捡拾河里的碎泥。

  如果你是那皑皑白雪,不应更绝?你为自己的畅想感到兴奋。你永远不晓得什么是夏天。轻轻地在风里招摇,以一种降临众生的姿态,落到高坡上,树枝间或路灯旁。青山本不老,为你白头。你也不探寻白头的意义,干净得像一张未经渲染的白纸,简单如襁褓中嗷嗷待哺的婴儿。招摇了一个季度,这才算完。往纬度颇高的地方飘去,你还要得意更久。等到春光把你融化,花苞们幸灾乐祸地为你送行,那潺潺流水并非你的苦泪,你却在与石头的碰撞中笑出声来了。这些卑微的生命将经历夏日的煎熬,渐渐干涸,纷纷枯萎。等秋天收拾完残局,孤独的人间又将被你霸占。

  但你不可能是白雪,因为你的身子并非六角形状,皮肤也相对黝黑。不要说鱼,你连当一个猎人都那样困难!你不敢住到山林里去,不敢走陡峭的山间小路,不敢拿枪,不敢因误入蚊虫的领地而领教它们疯狂的叮咬。你由此拒绝了世界上最茂密的林荫,养人鼻目的花朵和蝴蝶,透凉的溪流以及甘甜可口的果子。你于是还打伞拥身于人头攒动的热浪,往返于汗水与汗臭之间,疲惫地躲避着太阳的炙烤,在塑料扇和冷气的夹缝中寻求暂时的安慰。

  七月,无法静心的日子堆叠,砌成一座坚固的堡垒。你在围墙之中放飞耐寒的思绪,从冰山到冰海,雪橇和破冰船像两句诗交替排列。是的,只有这两种东西分外可爱,如你在电视或画本里看到的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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