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记得阿基曾经说过,Y城是世界上最乏味的城市,没有之一。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盯着乳黄色的天花板,模样仿佛古希腊的圣贤。在阿基看来,Y城的空气都是灰仄仄的,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煤烟儿味。

  乘坐慢速列车颠簸一个小时,你就会来到Y城,一个位于两省交界处山沟边缘的小县城。它是地图上的一粒黑芝麻,不仔细瞅,根本看不见。车窗外是层叠的山峦,破碎的田地以及一排排低矮果树,春末夏初的时候,绽放出耀眼的粉嫩,冲击乘客们的视网膜。

  走下石砌站台,一条深黑色的隧道横在目前。双手摩挲墙壁,空气里散发出潮湿的腥味,脚步声和人声逐渐清晰,眼前呈现出一片亮白。包裹头巾的大妈,黑瘦的摩托车司机蜂拥而至,目光热切:“小伙子住店么?”“十块钱到西门!”西门是Y城的边缘,门楼早已无存。

  Y城的街道呈现标准的十字形。街道尽头曾矗立过四座掉漆的牌楼,象征“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如今东、南、西三面不复存在,只有北牌楼苟延残喘,石柱上贴满了广告传单。小胖认为这是Y城衰落的一个重要原因。

  两条街道的交汇处,是繁华的商业区,其中天元大厦出落得最为华丽。灰色的钢筋水泥碉堡,外面镶嵌一层绿色的玻璃幕墙,淡金色笔墨凝聚成“天元大厦”四个汉字,据说源自于一位领导的墨宝。天元大厦每天人头攒动,生意兴隆到如火如荼。玲琅的商品,密布的岔道,构架起一个巨大的迷宫,很多人走进去,就很难转出来了。于是,越来越多的人陷落其中,不可自拔。小胖认为其生意兴隆的奥秘与“天元”二字密不可分,它暗示出一种天人合一的玄学思想。后来,我们发现这纯属臆测,天元大厦的老板叫做王天元,是一个温州人。

  天元大厦的旁边,是一排整齐的二层小楼,挤满了饭店、旅馆、网吧和洗头房。一家书店尴尬地居于中间。对于这爿商铺,我们有着不可磨灭的记忆,它源自于一种称作巴盟烩菜的味道。

  “巴盟烩菜,这是什么东西?”我望着墙壁上暗红色的菜谱。

  “本店的特色菜,很好吃的。”老板娘眯缝着眼睛说道。

  “要不来一个尝尝?”焦胖子提议道。

  我们顺势添加了三大碗米饭,围坐在圆桌旁,眼巴巴地盯着老板娘。她的脸部肌肉变得扭曲:“不再——要点啥了?”

  大家漠然地摇了摇头。

  “这道菜得做一个钟头,你们可要想清楚了。”老板娘抛下一句话。我们极不情愿地添加了三瓶啤酒,一份过油肉炒土豆片以及大拌菜,一边吃一边聊。聊到兴起,一个黄澄澄的圆球端上桌来。

  “这是啥玩意儿?”焦胖子用勺子轻轻地怼了一下。

  “不就是土豆泥么。”小胖轻蔑地哼了一声,用勺子刮下一大块,送入口中,两眼开始放光。

  我们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颐,绵软的土豆泥融合了肉的鲜香以及酸菜的爽口,强烈的快感刺激着舌尖上的味蕾细胞。盘光碗净之后,大家不停地咂摸嘴巴。

  小胖曾经腆着脸从老板娘那里讨要出这道菜的制法:将排骨剁碎,用葱、姜、蒜、盐和料酒腌制,然后放入汤锅,没入八角、桂皮等香料熬煮至八成熟;白皮的土豆削皮蒸熟,用擀面杖捣成土豆泥,将之捏成球形,内部掏空,填入碎排骨以及酸菜丝,最后用剩余的土豆泥封顶,上笼屉猛蒸二十分钟,巴盟烩菜大功告成。

  在我的印象中,巴盟烩菜代表了一种谦逊的工匠精神。我将这种精神传递给一位身居巴盟的朋友,却遭到了鄙夷和蔑视:“你吃的那叫什么玩意儿?”

  天元大厦的斜对角是一趟儿水泥坡道,边沿的居民楼参差不齐。居民楼旁边是一道灰色的围墙,上面挂着带刺的铁丝网。两扇黑漆铁门紧锁,贴墙根儿站立几株杨树。一位老爷子叼一只烟卷,坐在躺椅上晒太阳。这是Y城一中的后门,而Y城一中是被我们称作Y城“第一监狱”的地方。

  故事就从这里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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