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家人团圆

  第三节 家人团圆

  文天祥中午饮了点酒,有些微醺上头,然而因与老师的交谈鼓舞了许多士气,所以回到提刑衙门后院的时候仍然是神智清明的。这提刑衙门后院正是文天祥家眷居住的地方。

  刚入院门,一个年约七八岁、明眸皓齿的可爱小姑娘,笑着向文天祥小步地跑过来,到跟前执住了文天祥的袖子,笑得眼睛弯弯的仰头看着他,直唤:“爹爹!”

  后面有家人陪笑道:“二小姐早起便去寻大人,得知大人出门了,便在这廊下站着等大人归来,直直等了好半天呢!”

  这小姑娘乃是文天祥的二女儿,她出生的时候文天祥因辞官而赋闲在家,当时是二月,家人来告诉文天祥女儿出生之事,他正好透过窗户看到飞来的燕子停歇在柳枝上,柳枝被燕子踩得一晃一晃的,小小的绿芽也闪闪的映眼起来。文天祥以为吉兆,心中喜悦,便为小姑娘起名为文柳,家中皆唤作柳娘。

  柳娘如今越发冰雪聪明,虽然有点小小的调皮,但是因为大体上不失礼,并且言语机灵,因此最得文天祥宠爱。这次随母亲到潭州来,昨天到达的时候,恰好在车上睡着了,并没有见到父亲,所以小姑娘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等着要见父亲了。

  柳娘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父亲那么高大和蔼,柳娘眼里一片孺慕和尊敬,开口婉转道:“父亲,柳娘足足有一年没有见到父亲了,心中很是想念。”说着,大大的眼睛便出了一层水汽。

  小小的女孩子裹在湖水绿的襦裙里,在阳光里微微仰起头,泪盈于睫,鬓角被映出一片透亮的鸦雏色。这样的女儿,任凭哪一个父亲,不愿意把她当作掌心的明珠呢?

  文天祥柔声道:“为父也很想念柳娘呢!咱们进屋说话吧,外面太阳大呢,晒坏了柳娘可不好。”

  柳娘不好意思地含泪笑起来:“父亲,对不住,柳娘太想念父亲了,所以失了情态,忘记了《女诫》的教条,请父亲莫怪。”

  文天祥一边往里走一边问:“怎么,柳娘已经开始读《女诫》了吗?”

  柳娘讨好地回答:“是啊父亲,里面的字我尽都认识了!”

  听着这孩子气的回答,文天祥哈哈大笑起来:“字都认识了?那可懂得字里都是什么意思吗?”

  柳娘笑盈盈地回道:“不懂呢!母亲有时候会给我讲一讲其中的道理。”

  文天祥不在意地说:“《女诫》读一读,明白了道理就算了,不必拘泥于其中教条。若是觉得读书有趣,我寻两本唐人诗集给你消遣吧!”

  柳娘闻言眼前一亮,高兴地越步向前,回身盈盈福身给父亲行礼:“谢谢父亲大人!”

  文天祥见柳娘行礼端正,颇为高兴,正好欧阳夫人迎出来,便对欧阳夫人道:“女儿你教导得很好!”

  欧阳夫人见文天祥容光焕发,便打趣道:“谢谢夫君夸赞,可惜妾身费尽心思教了女儿大半年的《女诫》,女儿见了这个宠溺的父亲,便将它丢在脑后了!”

  文天祥仍是很有兴致地说道:“哎,夫人,我们的女儿明白道理、懂得礼仪就好,就这样子活泼泼的,才不失为女儿家的本性嘛!”

  欧阳夫人闻言无奈地一笑。

  当晚欧阳夫人便在后院正厅开了家宴,夫妻二人携子女团坐了,姬妾数人侍立。文天祥女儿长女定娘、次女柳娘、三女环娘、四女监娘、五女奉娘、牙牙学语的小女儿寿娘,以及儿子文道生皆在座。文天祥先训诫教导了家人一番,感激妻子持家的辛苦,教导儿子勤于读书、不可荒废,教导女儿贤淑知礼,妻儿们免不了站起来恭敬地听了,文天祥见女儿可爱,儿子恭敬,便兴致不减,又令姬妾等人另开一桌用食。

  是夜,提刑衙门的书房,文天祥面有激动之色,提笔游龙走蛇。

  当日与江万里一番恳谈之后,文天祥觉得关于未来,自己受到了很重要的点拨,很多想法都变得清晰起来。

  而现在,文天祥有心上一表,好好地向朝廷议论一番民间义军在抗击元蒙中的作用。朝廷正规军队固然应该保家卫国,然因诸番军事失利,此时诚为危急存亡之秋也!不仅是国难当头之际,亦是民族危难关头,不正该朝野上下不分庙堂与江湖,同心同德地对抗异族侵略吗?朝中诸人,想必都懂得民间力量的作用;那江湖中人想必也容易明白若无国,何来家?须知覆巢之下无完卵,这道理即便是三岁小儿,也是一说就通的吧。

  文天祥越想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自以为发现了一条救国的良策,表文也越写越觉得下笔顺畅、文理清晰,其中的策略细节也渐渐完备起来。

  文天祥一口气将表文写完,然后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了几处尚不满意,便再一一地修改了。想了想,又誊写了一遍,这才珍重地将表文收起来,轻轻地吁出了一口气,似是放下了千斤重担。

  嘴角含笑,立于一旁磨墨的李璇儿见文天祥如此情状,笑道:“先生又出大计策了!”

  文天祥胸有成竹道:“此番策略若施行,便可尽得江南势力为抗击元蒙所用,不只为大宋军队增添一有力臂膀,亦是聚拢民心的好法子。”

  李璇儿道:“先生此前担忧人心涣散,若民间义士可聚拢来,何愁不能同心戮力,共御外敌呢!”

  临安城的皇宫接到了文天祥的上表,果然有了一番小小的震动。可惜的是贾似道和陈宜中之流见其表文并未有大喜,反有恐惧之态。

  原来,贾似道以往与元蒙军交手时,见识了元蒙军队的凶悍,他是打心眼里害了怕。在贾似道看来,蒙古人既剽悍,又不好惹,大宋若要生存下去,唯有求和而已。不然像西夏或者金国,惹怒了元蒙人岂是好玩的?铁蹄一来,早早踏平了这两国。为何宋廷尚存,那是因为大宋的皇上(包括自己)识时务!当然,兵是要操练的,仗也是要打的,但是打仗或抵御,那都是为了求和。眼下出了个不识时务的文天祥,还鼓励操练了一支不识时务的义军,实在是大为不妥!万一惹怒了元蒙人,招致更猛烈的进攻,到时候将如何是好?

  贾似道刚一言说反对之意,陈宜中当时便表示了附议。贾似道颇感得意,陈宜中如今也算得上重臣了,可还唯自己马首是瞻。

  陈宜中观贾似道得意之色,心中微哂,并不为然。

  陈宜中心里明白,文天祥的策略将来定是有用的,并且对于招募的水兵而言,无论此番朝廷决定解散或者编制,都不影响这一支队伍的存在——毕竟天高皇帝远!江万里在朝野和民间的名声都很高,这一支义军既有大义的名声,又没有用官家的粮草,也确实没有道理去解散。陈宜中的恼怒是因为,文天祥竟然没隔两天又第二次上表,这一次的上表中更详细地阐述了民间力量的好处,文字激昂,情绪呼之欲出,这简直是对朝中诸位重臣赤裸裸的打脸!因此陈宜中便压下了这第二份上表,这也是为了给文天祥一个下马威: 文大人你行事太过于激进了,朝政之事不是那么简单的,特别是扯到了军队上。反正第一份表已经上达天听,议论也已经尘埃落定。无论理由多么充分,朝廷诸公各自心怀鬼胎,分明是不愿意文天祥手里有这一支军队(哪怕是杂牌军)的——当然也包括陈宜中自己。

  得到消息的文天祥并不意外,但是心中失望极了。他甚至怀疑起来:“难道没有人看得出大宋之危局吗?大宋若危,诸臣子又何以立足呢?”

  又是提刑衙门的书房,连着好几夜了,文天祥并不愿去后院姬妾处歇息,这在文天祥来说,是不多见的。此时的文天祥站在院中,时而举首望月,时而低头踱步,时而面露坚毅之色,时而皱眉摇头叹气,复又望着月亮发呆起来。

  随侍在旁的女子衣袂飘飘,月色下肌肤晶莹,正是李璇儿。

  李璇儿见状,便知道文天祥又有了难以决断的事情。

  李璇儿问道:“先生近日忧色甚于往日,璇儿猜测,若是小事情,先生举手间便能解决,所以必定不是小事。所以璇儿大胆一问: 先生前日上表之事,是否朝廷没有了下文?”

  文天祥月色下注视着李璇儿,只见这女子眉目间一片清明。文天祥在李璇儿面前并不讳言政事,于是对李璇儿道:“朝中贾似道、陈宜中一力反对义军,唯恐义军为元蒙诱饵,惹怒元蒙,引来大兵祸。”

  李璇儿立刻皱起了眉头:“此话从何谈起?简直毫无道理!”

  文天祥苦笑道:“世人都知道有军队才能抵御外敌,从未有外敌压境反而令自己的军队解散的。此等滑稽之事,皆因为奸臣当道,使得政令不明啊!”

  李璇儿进言:“既然奸臣当道,那便想办法去了奸臣,剩下的不就是直臣了?”

  文天祥沉吟:“哪有那么简单?奸臣尾大不掉。”

  李璇儿撇嘴道:“那便去了他的尾巴,难道他还不知道疼么!”

  文天祥闻言哈哈大笑,只觉得心情舒畅。

  翌日,文天祥又拜访了自己的老师。

  江万里听说文天祥半个月内连上三表,不由地笑起来道:“你还是太急切了。水军操练,以及招募民兵,收纳义士,都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如何统筹操练,谁人管理领兵,都是要考虑的,不然的话,这群人不就成了乌合之众吗?”

  文天祥亦笑道:“先生说的是!只是学生现下度日如年,恨不得将这些事情一时间全部办好了,心里才能放得下!”

  江万里道:“不必着急,诸事已然有条不紊。现下元蒙刚刚攻下襄阳,且听闻元蒙后方作乱,此时正是我们休整练兵的时机。只是朝廷竟然不支持义军,实在令人心寒。朝中竟然没有见识卓越者吗?”说着,江万里不由慨然道,“虽如此,我三古家族岂畏惧于强敌乎?必当举兵自救,护卫家国!”

  文天祥凛然道:“先生大义,学生望尘莫及也!然而现在将如何?索性我们将水军全都屯到鄱阳湖,既然不要朝廷出军饷,朝廷想来也不可能派兵剿灭了咱们这支水军吧?”

  江万里道:“不可完全屯于鄱阳湖一处,我心中另有计策。”

  文天祥道:“愿闻其详。”

  “襄阳之下,便是鄂州。因此除了鄱阳湖一处,吾亦令吾侄于鄂州外围水路各交通便利处经营,为的是防范元蒙的突袭。元蒙毕竟势大,万一有玉碎之时,水军亦不至于全军覆没。”

  文天祥道:“水军此时仍需操练,学生虽然心急,然而先生布置妥当了,我们便可待时而动。”

  江万里道:“正是如此。”说罢,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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