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师宪拥军 第一节 贾似道驱逐丁大全

  第三章 师宪拥军

  第一节 贾似道驱逐丁大全

  “岂有此理!”贾似道大喝一声,拍案而起,却又不知接下来该作何言论,叹了一口气,只好又低声道了一句,“真真是岂有此理!”

  他此刻正站在一卧房的木床旁,床上躺着一人,面带病容,正是刚被罢相没几天的董槐。床边还坐着两名妇女,一人正是董槐的正妻,而另一人则是唐小燕。唐小燕已不似五年前那般如花容貌,但仍然不着女衫,穿着一身公子衣裳,比从前更像是一个文人儒士。

  看到贾似道如此失态,董槐不禁笑了一笑,对自己夫人使了个眼色。夫人看了看唐小燕,眉间似有难色。董槐只呵呵一笑,道:“小燕不是外人,就让她留在此听听董某和师宪的谈论吧。”

  董夫人只好起身出门,从外面把门带上。董槐咳嗽两声道:“师宪大可不必如此,官场是是非非,董某都已不去想它了,只待这一场病过去,便可在此住处养花逗鸟,颐养天年,好不快活。”

  大理寺一幕之后,丞相府董槐已经是住不得了,但毕竟不像平常百姓,被没收了家当只能沿街乞讨。董槐遣散多余的家眷,带着妻子家小,住到了临安西城的老房子里。这里院落虽不如相府宽广,但种几株一样的杏花,仍是绰绰有余。

  贾似道仍然来回踱步,直替董槐叫苦道:“董公难道忘了为官之道了吗?董公这些年道尽政弊,难道就不改了吗?”

  唐小燕听到此语,怕伤及董槐被罢官的痛处,不忍打碎他的晚年美梦,赶忙去拉扯贾似道的衣袖,想要他不再说下去。谁知贾似道只是拂开她的手,继续向董槐说道:“可恨那丁大全趋炎附势,还有个阎贵妃保全着他。我呸!要是姐姐还在世,官家哪里还会向着那个丁青皮!我也叫他尝尝,什么叫权贵什么叫走狗。”

  唐小燕见他说着说着气血上涌,不休不饶,只得插声道:“师宪怎可有如此想法。那丁大全用下作手段害了董公,是狗咬了人。你再去陷害丁大全,即便是为保朝堂安宁,不也成了狗咬狗吗?”

  贾似道听到唐小燕将自己比作狗,不禁一怒,瞪视着她。但他这异姓妹妹非但不怕他,也看着贾似道不作声,甚是自恃。董槐见两人又斗起嘴来,只得苦笑道:“师宪啊,你也为官多年了,官家都已称你一声开国公,怎得还是如此莽莽撞撞。要比起治世之理、做人之道,我看你还远远比不上小燕一个姑娘家。只是小燕啊,你也不是小姑娘了,不要整天光惦记读书,也该找个好婆家了。”

  唐小燕确是个老姑娘了,但听了董槐这话,也不脸红,只缓缓道:“董公,知道您在意小燕,但小燕大可不嫁。人说‘待字闺中’,小燕早给自己取好了字,不在闺中,也不寻夫家。”

  贾似道也不知劝过这妹妹多少次,只是每次她都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一晃就是一二十年,仍然不见唐小燕有些许想出嫁的迹象。他听了这话,气得问道:“那唐‘公子’给自己取了个什么字?”

  唐小燕也不看他,道:“唐小燕,字‘才高’。”

  贾似道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只是暗自摇头。董槐却哈哈大笑道:“哈哈,确实如此,确该如此。以小燕的才学,想要找一个配得上的夫婿,恐怕是比登天还难。有你为师宪出主意,董某觉得确也比十几个幕僚还要来得实在。”

  唐小燕笑道:“董公又在作弄小燕了,我说的话,十分之中师宪未必听进三分。要说出主意,我看那刘宗申的主意更能入得师宪的耳。”

  贾似道道:“六七年前宗申便提醒我,提防丁大全,我还不以为意。现在看来,他说得一点不错,早知今日,就该听了宗申的建议了。”

  董槐沉思许久,缓缓道:“刘宗申确实聪明非常,然而此人野心也不小。他是看出了你今日能成能功业,才选择一直在你身边。至于他还有没有更多的贪念,谁能知道呢。”见贾似道似有不快,转念又打趣说,“好了,不说这些。董某这病未愈,脑子混沌,不得思考,还是与小燕聊些家长里短比较好。”

  说罢三个人又聊起其他事宜,不再说政事,只是贾似道一直忧心忡忡,没过多久,便拉起唐小燕,欲与董槐作别。

  眼见贾似道已经迈步出了门,董槐却叫住唐小燕,轻叹道:“小燕,师宪心中虽有大义,但性子太直,就似当初的我,不懂回旋。这一番失落,才让董某明白许多道理。像师宪这般,仍是斗不过丁大全、董宋臣这等奸人。你若不在,董某怕他会吃尽苦头。若是他要上前线去,董某恳求小燕,为了这大宋能保有一个贤相,也能在他身边出谋划策。”

  唐小燕点点头,向董槐拜别出门,看贾似道背影似意气风发,不禁长吁一口气,却听到贾似道回头唤她:“小燕,快些,约个时日,我想见见吕将军。”

  临安城西子湖畔,有一座二层小楼立在红灯绿影之中,二楼茶座上空着七八张桌子,只有一张桌子上席坐着三个中年儒生模样的人。一人衣服比其他二人稍华,还有一人衣袍宽大,仔细一看就能瞧出是女扮男装。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贾似道、刘宗申和唐小燕。

  三人正谈笑间,店小二从楼下引上来一人,虎背熊腰,膀大腰圆,面容却修得齐整。这人见到贾似道,猛力抱拳,压低声道了一声:“下官见过贾大人。”却仍是震得这二层小楼颤动一下。

  贾似道听得这一声,也不惊吓,站起身来迎笑道:“吕将军来了!”来人正是湖北安抚统制吕文德。贾似道引他到三人身边坐下,抱拳向临安宫廷方向一拜,又道:“吕将军,大家同在朝中为官,为我大宋出力,不必再互相客气。而且吕将军与似道又有近五年私交,还大过似道两岁,只叫我名字便好!”

  吕文德一介武夫,本是粗人,不擅说辞,自己暗忖与贾似道确有多年交情,而且无话不谈、无话不说,都一心为宋廷出力,便同意贾似道提议,哈哈一笑,刚想说话,却被旁边的刘宗申抢了先。

  刘宗申捋了捋青色衣袍,站起身来,阴沉沉道:“师宪乃是枢密院事,又被拜为开国公。官家掌握天下,纵然别人的话皆可不听,可师宪的话,还是要听上一听的。宗申与吕统制毕竟官低几等,当然得称一声知事大人。”

  吕文德听了此言,只得收了笑声,颇有些尴尬。贾似道不以为意,只道是刘宗申太过讲究庭仪,摆摆手打了个哈哈。只有唐小燕听得出刘宗申的用心,知道他是想为贾似道纠集党羽,以备日后好有力量与朝廷其他势力抗衡。唐小燕一向不喜欢刘宗申的为人,但自己也深知贾似道太易于轻信他人,毕竟朝堂之上,交朋为小,结党才是事大。刘宗申虽还有更大野心,但此举也没什么不妥,只好冷哼一声,端起茶杯来大喝了一口。

  四人一人一句说起朝廷政事来,其中不乏声讨几声丁大全和董宋臣,贾似道以他二人为恶,吕文德也恨其入骨,说到动情处,几次拍案而起,似要马上屠尽了那两人满门。

  说着说着,几人说起了边防战事。吕文德道:“自从宣抚离了江淮,官家让末将去做了统制,这边防一刻不得安宁。总有人说北面鞑子不久就要打来,弄得人心惶惶。唉,不过我看也说得不错。那鞑子皇帝蒙哥,性子刚烈不输其祖铁木真,没个仗打,他是不踏实的。他们灭了金狗,他弟弟忽必烈又打下了大理国,我看等他们休整好了,早晚是要来的。”

  刘宗申抿了一口茶,抱拳道:“我大宋精兵无数,国威不尽,自有天佑。何况还有吕将军、王坚将军、袁玠将军等英雄人物,哪怕他鞑子兵再多又如何?”

  吕文德得了赞赏,呵呵一笑,就也不再多说,只看着贾似道作何反应。贾似道却是紧锁眉头,缓缓说道:“吕将军、王将军自是大才,不必多说。那鄂州袁玠,却不是什么好料子。我又有听闻,他是那丁大全的党羽,想必带兵打仗好不到哪去,甚至为不愿为我大宋卖命,都不好说。”说完站起身来,看了看西湖风景,游船走舫,不禁长叹一口气,道:“鞑子一来,鄂州首当其冲,依我看,弹劾丁大全一事,还真的不能再拖更久了。”

  刘宗申听了这话,喜上眉梢,正想开口,吕文德却抢先一步站起,走到贾似道身旁,侧身道:“宣抚,依末将粗浅见识,若鞑子来犯,不仅鄂州急要,还有一地,也要率先遭难。”

  贾似道问道:“将军说的是哪里?”

  旁边唐小燕一直不言,此时突然答了一声:“合州。”

  吕文德一惊,马上又反应过来,笑道:“唐姑娘真是让末将刮目相看。男人都不一定懂得的事,唐姑娘却总能晓得。”

  刘宗申阴阳怪气抢过话头来,道:“那是自然。唐姑娘才智出尘,其他些姑娘家只懂得绣花缝衣,增补家用,把自家丈夫教得好已是不易,哪懂什么家国大事。与唐姑娘一辈子都是不能比的。”

  唐小燕知道他笑话自己孤身一人,虽不打紧,但也颇不服气,回道:“小燕一人也好,两人也好,都好过只当自己是半个人,附在别人身上当块烂肉。”

  刘宗申也不生气,又是阴沉一笑,还想再辩,贾似道已听得不耐烦,喝声打断两人,又向吕文德问道:“方才吕将军和小燕所说,鞑子还要打合州,有几成可能呢?”

  吕文德道:“昔日余玠将军镇守川渝,于我有恩。末将在他那里与不少川中将领结交,所以消息还算灵通。唉,可惜余将军也病逝了,不然有他老人家雄威在,我大宋哪里惧他鞑子骑兵。”说罢四人都是一声惋惜,端起茶碗往地面倒了一杯,以慰余玠将军在天之灵。

  拜完之后,吕文德又道:“还有一位名将,也是我在川渝的旧交。”

  贾似道问:“吕将军说的可是刘整将军?”

  吕文德点头道:“不错,正是刘将军,他现在任潼川安抚,眼线也多。刘将军告诉我,鞑子皇帝这一次要亲征合州,还要带上兀良合台、史天泽等人。”

  贾似道听得这几个名字,大为惊喜,道:“鞑子皇帝怎么这么不懂用兵?这些人都来了合州,鄂州哪还用得着袁玠,岂不是小猫小狗都能对付了吗?”

  吕文德沉吟半晌,摇摇头道:“宣抚,并非如此。鞑子虽然带了主力来合州,但攻鄂州的想也不是平凡人等。末将猜测……应该是忽必烈。”

  “忽必烈?”刘宗申起身问道:“早有传言,自从忽必烈灭了大理,回去后被他亲哥哥猜疑,封去做了一个劳什子王爷。从那之后,两人便有嫌隙,蒙哥不敢用他打仗,他也乐得清闲,在封地做起了学问。这次来犯,怎么会又让忽必烈独领一路大军?”

  吕文德愁眉道:“我听人说,那忽必烈做了一件奇事。他听闻蒙哥要举兵,竟然连夜从漠南赶回漠北,与他哥哥倾诉衷肠一整晚,第二天从帐篷里出来时,蒙哥就与他挽着手了。从此兄弟齐心,再无他意。”

  刘宗申忙道:“吕统制不知,忽必烈这奇事是有人帮衬。”

  唐小燕最喜欢这种奇闻轶事,平日也听说过一些,但没有刘宗申这般眼线遍地,便问道:“说的可是刘秉忠和张文谦?”

  刘宗申呵呵一笑,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道:“非也,刘张二人是为忽必烈出了不少主意,但这次化解他兄弟二人干戈的却是姚枢。”说罢见三人均是疑惑神色,便又缓缓道,“这姚枢也是一名大儒,当年随忽必烈一起前往漠北。蒙哥猜疑忽必烈时,他竟建议忽必烈将妻子和世子都送往和林,在蒙哥眼皮子底下生活,以表忠心。忽必烈哪里舍得,便说不愿,没想到第二天,姚枢又来劝忽必烈自己也回漠北去。忽必烈思考再三,只好从了,让人告诉蒙哥他想回漠北放牧。蒙哥准了之后,两人在和林相见,大宴一晚,忽必烈又依着姚枢让他做的行礼献酒,最后兄弟二人竟相拥而泣。这姚枢不得不说是一位奇人啊。”

  贾似道闻言只是摇头,道:“那看来这一仗是非打不可了。这忽必烈身边如此多良才,想必他自己也不是等闲之辈,不知会不会日后也在战场上与他遇见。”

  吕文德笑笑道:“宣抚有刘先生,又有我朝大小将官相助,不用怕他鞑子小王爷。”

  刘宗申听得此言,也赶忙拱手向贾似道道:“师宪与吕统制若要前线率兵,宗申愿随两位一道破了鞑子兵。”

  其时已经夕阳西下,昏黄日光洒满整片西湖,那些大船上的红灯笼也渐渐亮起来了。鸟雀离开湖畔,向临安城另一边的树林里飞去。贾似道沉吟一会,摆摆手道:“若真要打,我是非自请去前线不可的。先父教我的那些统兵阵法、临敌之策,我这一生非要用一次不可。而且有吕将军随我往,我无可惧矣。只是,宗申可留在临安,替我打点府中事务。我这一次,要带小燕同去。”

  宝祐六年(1258)秋,蒙古大军进犯大宋边境。没等入冬,入川的先锋军已经攻克四川北部,忽必烈率领的大军也已经攻破汉阳,与鄂州隔江而对。大片领土被蒙军驻扎所用,大宋子民流离失所。而这一切,让宋廷刚刚从沉睡中反应过来。

  宋理宗坐在龙椅上,双手扶着两侧,一言不发。丁大全弓着腰站在堂下,已经浑身是汗。偌大朝堂上,除了这君臣二人,就只有吴潜、程元凤和董宋臣三人而已。

  理宗静了很久,终于缓缓开口道:“丁大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丁大全仍不敢起身,汗珠已经顺着面颊滴到地面上:“臣有罪。”

  “有罪?”理宗沉声道,“那你说说看,你有什么罪?”

  丁大全内衫都已湿透,此时阵阵发抖,早已不像平日那样飞扬跋扈,哪还敢说一句话,支支吾吾不再言语。理宗见他如此,冷哼一声道:“丁大全,你身为右丞相,理应匡君辅国,成为朕的右臂。没想到你满口胡言,光来诓骗朕吗?”

  “臣不敢!”丁大全抬起头来辩驳一声,又低下声音去,“臣有罪。”

  “丁大全奸诈阴险,狠毒贪残,绝言路、坏人才、竭民力、误边防,假借陛下的声威钳天下百姓之口,依仗陛下所赐的爵禄笼天下财路于一己之身。”理宗随手摊开一本奏折,一字一句向丁大全念道。“丁大全,要不是程爱卿、吴爱卿、贾爱卿三番四次向朕上书,恐怕朕还被你蒙在鼓里。吴潜、程元凤,你们说说,朕该拿丁大全如何?”

  吴潜与程元凤立马拱手道:“请皇上重罚。”

  理宗点点头,又慢悠悠对着董宋臣问道:“董卿家认为呢?”

  董宋臣不比丁大全轻松多少,也已经是满身冷汗,生怕丁大全此刻供出自己。听到官家发问,硬着头皮说道:“臣认为,也该重罚。”

  “三位都认为该重罚,那朕就应了你们。丁大全,你此刻已经不是我大宋右丞相了。下去吧。”

  丁大全诺了一句,畏畏缩缩向后退出朝堂。

  理宗又道:“程爱卿手上拿的何物?”

  程元凤走了两步,到了朝堂正中刚刚丁大全站的位置,将手上握着的一本卷宗呈于面前,对理宗道:“皇上,臣近来阅折,发现一本上书,是宝祐四年(1256)状元写的。此人名叫文天祥,文章中颇见胆识气度,臣特此呈上这封上书,斗胆为皇上引荐。”

  理宗大喜道:“这文天祥写的什么?”

  程元凤看了董宋臣一眼,面露难色道:“在堂上说颇有不妥,皇上,臣还是呈与您看吧。”说罢走了两步,将折子递给理宗。理宗翻开扫了几页,哈哈一笑,道:“董宋臣,这书可是告你的啊!”

  丁大全退出去后,董宋臣惊魂未定,听了这一句话,又是一惊,宁神片刻,问道:“不知文状元所告何事?”

  理宗笑道:“告的是董卿家谏朕迁都一事。不过朕明白,董卿家是为了安慰朕,这事不予追究。不过从文章看,这人的才气确实过人。程卿家,哪天让他来见朕。”

  程元凤原为弹劾董宋臣,眼见未能得手,颇有些悻悻,道了一声知晓,便退到一边。理宗见他退下,便道:“三位卿家可还有事?”

  一直未说话的吴潜开口道:“臣还有事要禀。”待理宗应了,才缓缓道:“听闻消息,贾宣抚和吕统制带兵已经到了合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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