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第二天,杨颜知道昨晚张冶没有和我一起回去,气得立马发短信给孙尧,让他最近都不要再来找她。
接下来好几天张冶都没去上课。我和杨颜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杨颜甚至发了短信给他,可却没有收到回复。
好像是第一次张冶莫名其妙地消失,没有留下任何讯息,我心里慌慌的。
晚上我一回去就看我妈慌里慌张地帮我爸收拾东西。
“要去哪儿啊?”我问。
“张冶爷爷去世了,你爸现在赶去参加葬礼。”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张冶上次说他爷爷病重,之后再也没提过,我还以为已经渐渐恢复了。
“弄错了吧?他家门口都没动静啊?”我不死心地问。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这种事谁会弄错?他爷爷一个星期前就被接回老家了。”我妈一边收拾,一边念叨。我听出来,原来是他爷爷察觉到自己没多少日子了,说什么都要回老家,无奈之下,张冶爸爸只好把他送回了老家。现在葬礼也只能在老家办了。
我想到张冶之前和我说他爸爸在爷爷病重的时候也不回家,他现在应该更恨他爸爸了吧。我很像安慰他一下,可是又觉得突然出现太唐突了。
还是等他回来吧。
我以为张冶短期内不会再来上课,没想到竟然三天后就在老师家里看到他。
几天不见,张冶像是一下长大了几岁,嘴巴周围竟然有一圈青色胡茬,一面是憔悴,一面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我没敢跟他说话,默默地坐到自己的位置。
一节课坐立不安,老想回过头看他在做什么,可是又不敢。张冶不说话的时候真的挺闷的, 嘴角微微下垂,比别人冷漠几分。
也可能是我心理作用。反正真挺怕面对他那张扑克脸的。
直到放学我也没跟他说上话。他今天没骑车,照例走得飞快。在杨颜的唆使下,我俩悄悄地跟在他身后。
“可别做什么傻事啊。”杨颜担心地说。
可直到杨颜到家,张冶也没什么反常的动作。最反常莫过于……没发现身后的两个拙劣的跟踪狂。
杨颜回去后,只剩我一个跟踪狂,我心虚极了。故意走走停停,和他保持老远一段距离。
眼看着就要拐到梧桐路了,张冶突然停下不动了。我慌张地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望月。
再悄悄转过身,已经看不见他了。
我也真是太蠢了吧,快到家门口了也能把人跟踪丢。
丧气地往梧桐路走去,刚要拐弯,被一个人拽去胳膊。
“啊……”我下意识想挣脱,却被人捂住嘴巴。
“小点声。”熟悉的声音传到我耳边,温和的气息扑在脖子上。我顿时噤声。
076
张冶把我拉到梧桐路旁边的小公园里。我以前常常和林静在这儿跳皮筋,后来听说要拆了重建,已经很久没过来了。张冶把围巾扯下来铺在一块石阶上,坐在一边,朝我招招手,拍拍剩下的一半围巾,我只好坐下。
“跟踪我?”他问。
“没啊。”我挠挠头发,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张冶的眼睛,“这地方你还记得啊?”
“我很念旧。”要不是他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我真的要当真了。
“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怕我想不开?”他正色道。
“是有点担心……”我老实交代。
“我没事。”他看着月亮,目光透彻得可怕,“与其那么痛苦地活着,倒不如死了快活。”
从他口中这么直接说出“死”这个字,我吓了一跳。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那个人可是他最喜欢的爷爷啊。
“可是……”
“没什么可是。”他打断我,“我真的替他感到解脱。反正儿子也不孝顺,活得多累啊。”
我知道他指的是他爸爸,他肯定更恨他了。可我完全不知道该安慰他还是跟他一起说他爸的坏话。从前听到的什么大道理现在显得格外苍白,我才明白,在苦痛面前,道理真的不堪一击。
“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还住在梧桐路吗?”张冶突然问我。
“不知道……”其实我之前也有好奇过。毕竟杨颜家早就搬走了,而这几年,有钱的人家都已经在新建的小区里买了房子。张冶爸的酒店事业早就风生水起了,没有早早搬出去也真的蛮奇怪的。这种几十年前沿街盖的老房子,真的和他家,尤其是他爸的格调很不搭。
“其实我爸一直不和我们一起住。”张冶随手捡起一块鹅卵石,放在手里摩擦。
“那他住哪儿?”我问了一个世纪蠢题。
“不知道啊。四海为家。”张冶嘲讽地笑了,“管他呢,反正我和我妈过日子就好了。他爱住哪住哪。”
“……”
“是不是很可笑。一家三口还支离破碎。”
我摇了摇头,我虽然不理解张冶爸妈既然已经分居,为什么不索性直接离婚,但是很明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个家庭,就有多少种家人间的相处方式,别人没有资格评定对与错。
“他在市中心给我们买了一套房子,说随时可以搬进去,可是何必呢,我和妈住哪儿不是一样。反正都孤零零的。”张冶把石头扔出老远。
石头砸到树上,枯枝被震得摇摇作响。空气中凝结着我俩的呼吸声,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宁静的意思。
半晌,他终于转过头看我,“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我把头缩进围巾里。突然觉得有点心疼他,为另一个人的伤悲而感到喘不过气,这种感觉从来只有对杨颜有过。
我解下脖子上的红绳吊坠,上面是一颗小小的玉佛,从小学开始就戴在我身上了,可此刻我竟鬼使神差地摘下了,完全没来得及思考要是被我妈知道了会怎么揍我。
“我超喜欢这块玉佛的,从小到大一直陪着我,现在送给你,就当是爷爷换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吧。”
张冶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怎么啦,嫌弃啊。”
“不。”张冶接过去,捏在手里细细看着,眉眼里盛着笑。
他突然转过脸来,“不过我好像听说,男戴观音女戴佛诶。”
“哼,不要算了。”我作势要夺回来。
张冶紧紧握着玉揣进兜里,咧着嘴笑了,腊月的冷风中,我竟觉得他的笑是暖的,烘热了周围的空气,连带着我的心。
“以后我不会和你吵架了。”看着他的侧脸,没加思考的,我说出这句话。
“上次已经说好要和好了啊。”他理所当然地说。
“可是上次没有下定决心。”上次的最后,他还是把我一个人丢在路上,哪有和好应有的姿态。
我突然有点担心,不会今天又是冷场而归吧?
“好,那就从这次开始算。”他轻轻地说。
“算什么?”
“和好纪念日啊。”他转过脸来,摸了摸我的头。
这次我没有拒绝。
张冶夸张地盯着我,说,“林姝,你温柔起来真好啊。”
“你温柔起来也挺像个人。”我撇撇嘴。
他笑得更大声了。
“我是不是挺欠啊,怎么你说这种话我听着反而觉得很舒服。”他说。
“可能脑子有点问题。”我白了他一眼,“不过,既然你喜欢,我以后一定多多满足你。”
“那算了,当我没说。”
“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上课了呢。”看着他那副样子,我有点失神。
“我真的没事了。”他说,“对了,我回来的路上陪我妈去了一趟省城,还见着路鸣了。”
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漏了半拍,然后火力全开,扑通扑通地跳着。
我以为我会很快忘记他。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天听到这个名字,还是会有这么大反应啊。或许,忘却这种事,从来就不是想做就可以做到的。
“这家伙怎么和苏芷在一起了?”他不解地皱眉头。
他竟然不知道路鸣和苏芷的事吗?
“啊,我好像听苏芷提过一点点。路鸣没和你说过吗?”我装模作样地问他。
“没有。我俩从来不谈这些的。这回还是因为直接撞见他俩在一起,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不正当男女关系。”张冶顿了顿,叹了口气,“真不明白,怎么偏偏喜欢苏芷呢?”
“苏芷怎么了?好看又有才啊。”
“你不懂。”张冶看着我,好像有什么话想说,顿了顿,只给了一句,“算了,不提了。”
我有点庆幸,其实我真的不想再听他俩的消息了,我怕我再听下去,会丧失走回家的力气。
“还是你不错。”张冶笑着看我。
“我都不错,那我同桌岂不是完美。”我没加思考,下意识蹦出这句。
“秦媛媛?”
“对啊,你俩不是……”我拿胳膊拐拐他,给了一个“我都懂”的表情。
“什么啊?我跟她就是普通朋友啊。她脚好后就没怎么联系了。”没等我说完,张冶一下子跳起来。
我觉得他的反应特别好笑。朋友就朋友,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的,秦媛媛那么害羞一女孩,屡屡主动邀他做这做那,能是只把他当普通朋友吗?这家伙不是心大就是傻。
“行行,我知道了。普通朋友。”我也站起来,顺便拾起围巾递给他,“不早了,回家吧。”
张冶好像也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大了,悻悻地接过围巾,走在我旁边。
“不过有一点,我说出来你可别生气啊。”张冶突然说。
“什么啊?”
“有一点你真不如秦媛媛。”他故作神秘地顿了顿,才说,“人家对我又温柔又主动,不像你。跟我说话跟我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似的。”
“那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对我什么样儿。”我没好气地说。
“好好,从今天开始,我努力改进好吧。”张冶笑着把我头发揉成一团。
我为刚才说的那句话道歉,这货的字典里真的没有“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