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宫女血
一股青烟从身穿凤衣皇冠的女人头上渗出。紫檀木的香炉配合这股烟火气,逐渐由内向外飘散,赵祯还未踏进福宁殿门就闻到了这股味道。接过太监的玉扇,方才让味道弥散。
头戴皇冠的女人正是权倾一时的太后刘氏。此刻她正闭眼手执佛珠,坐在蒲团上拜先帝像。身旁的宫女在她耳边私语,她意识到仁宗赵祯在殿外等候。太后曾立下规矩,无论是谁,未经允许都不能擅自来到福宁殿。当赵祯还是太子的时候,曾误闯福宁殿,结果被刘太后罚三天不能进食。
刘太后转过身,眼神直逼到皇帝脸上。赵祯下颚微低,退后向她深深行礼。太后悠然有节奏地转动念珠,一个眼神都没有回应皇帝。
赵祯身上旧汗冷却,新汗冒出。他恭敬地道:“洪州府贡荔枝,朕特呈上来给太后尝尝鲜。”
太后不由冷笑道:“起来吧,难得圣上还记得哀家!”眼角飞扬起一个挑眉,瞪了一眼。
赵祯揉了下腰,身子向后松弛:“太后是儿的母后,又是大宋的太后,没有您哪来的我呀?如今是百年难遇的暖冬,太后尝尝荔枝去去火吧。”
赵祯说完,亲手剥了一颗荔枝,双手呈到太后面前。
太后不接,却命人带上那个曾经嗤笑赵祯的小宫女,小宫女的手不断抓住裙边一角。
太后余光一瞥,手指停在一颗念珠上,质问道:“抬起头,让哀家看看是什么样的胚子?”
赵祯一惊,小宫女原本粉嫩皎白的脸上,满是血淋淋的痕迹。右眼到嘴角的刀疤,赵祯看了倒吸一口气。
太后:“来呀,把皇帝刚剥好的荔枝吃了。”
赵祯“扑通”一声下跪道:“母后,不必动怒,切莫伤了肝火。”
“呦,连皇帝剥的荔枝你都不放在眼里?本宫亲自喂你!”太后夺过赵祯手上的荔枝,塞入小宫女的口中。
赵祯低头不语,双手握拳,他意识到什么,很快又松开了。
太后转向赵祯,把他拉起道:“皇帝,这小妖人当众嗤笑天子,你说该怎么办?”
“全凭母后处置。”
太后摇头:“我要听皇帝的决断!”
赵祯心里一紧,太后无论大小事,什么时候听过自己的决断?
“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太后道:“轻了。”
“五十?”
赵祯重新换了一个姿势,双眼紧盯小宫女被毁容的脸。
太后双目一闭,听到皇帝说“斩”字时,说:“皇帝,你还不够狠!”
小宫女一听,趴在地上,拼命向太后讨饶。
“来人!将这等妖人拖出去斩了,诛九族!”
太后刚说完,小宫女当场没了气息。众人大惊,许久,齐声道:“太后圣断,皇上万岁!”
太后接过递上来的茶,轻啜一口,吩咐身边人:“给皇帝也沏一壶吧。”
赵祯仍处在刚才的恐惧中,被太后叫了两次才回过神。
太后道:“本宫有一事恳求皇上。”
赵祯不敢怠慢:“太后请说,朕一定照办。”
太后把刚沏的茶端到皇上面前,面带微笑,仿佛和刚才对小宫女的凶狠样子判若两人,她说:“皇上,近日我连连梦到先帝,想给他修筑一座金身像,以保我大宋江山。”
赵祯心中犹豫,一座金身像不知又要耗费多少真金白银。
“本宫还想为先帝修建一座后苑,以后终老也有个归宿。”
“太后洪福齐天。”赵祯把茶一饮而尽,说道:“母后,大臣启奏汴京黄河与大运河已成旱灾,恐百姓难以为继。”
太后打断赵祯,说:“看吧,先帝显灵,这金身像势必要造,否则便是忤逆天意!”
“母后,朕担心这持续的旱灾……”
“担心什么?有你父皇在天之灵保佑你!”太后站起身,背对赵祯,斥责道:“皇帝长大了?连哀家的话也不听了吗?皇帝不了解大宋子民的生活,小小的旱灾又能如何作祟?”
赵祯见太后发怒,连忙双膝下跪:“母后严重了,朕只是担忧百姓疾苦。”
“担心百姓疾苦?堂堂大宋皇帝和一个小宫女不清不楚,还用闺房之物,皇帝,哀家看你是中邪了。”太后的双目如鹰隼般直视赵祯。
“太后,这暖冬天,怕他们看出朕的燥热,所以用红香粉加以修饰!”
太后敲了几下手杖,说:“宫中自有去凉之道,皇帝,你就不怕文武百官笑话吗?我堂堂大宋朝难道会让皇帝热得用红香粉修饰吗?”
“母后,儿……儿知错了。”赵祯见情况不妙,想先行告退。
“皇帝,有些话本宫不知当讲不当讲?”
“朕谨记太后教诲!”赵祯向太后鞠了一躬。
“盛世并不是靠帝王节俭出来的,你看前朝太宗、本朝太祖,历朝历代的皇帝谁还穿着打补丁的衣服?”
“可是……”
太后揉了揉太阳穴,闭目道:“把荔枝拿回吧!在哀家这儿,只是寻常之物。皇帝好自为之。”
半炷香后,太后对空屏障说:“出来吧,都走远了。”
又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屏障后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他一身黑衣,头始终低垂。两旁的宫女逐渐退下,他才适时抬头,在太后耳边轻声耳语。
“张生,你认为小皇帝今日的言行如何?”太后问。
那个叫张生的人并不回答太后的话,而是捡起一块石头丢向湖面,湖中的小鱼四处逃散,躲在岩石下休憩。
“张生,本宫问你话呢!”
“波澜不惊。”张生微微作揖,眼神露出一丝狡黠。
太后仍旧坐在石凳上,叹息道:“小皇帝始终是小皇帝,本宫无论给他多少难堪,他始终都不敢放肆!”
张生突然双膝一跪,发出浑厚的低音:“臣以为小皇帝已经长大,方才看到太后斥责,小皇帝露出转瞬的狠劲。”
太后不语。
“张生幸得太后垂青,一直想报知遇之恩,太后可曾想过,一旦皇帝独立亲政,太后的刘氏一族恐难以兴盛。”
太后站起身,杯中茶叶不停旋转着。
见太后没有打断自己,张生继续道:“即使太后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大宋百姓考虑吗?太后垂帘听政的二十余年,从先帝到现在,谁人不知是太后让我朝达到盛世,堪比汉武皇帝。”
旋转的茶叶眼看被太后抖动得快溢出来,太后却突然放下茶壶,似笑非笑地说:“把想说的都说完吧!”
张生突然双膝跪地,献出一把匕首:“臣恳求太后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