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改元太平 第一节 科举取贤

  第一节 科举取贤

  太平兴国二年(977)正月,太宗皇帝举行了即位以来的第一次科举考试。

  这日皇榜下来了,士子们怀着激动的心情围着皇榜,仔细查找自己的名字,接着便从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喊声:“我上榜了!”

  某个士子摇起手臂:“今日荣登皇榜,不如我做东,宴请诸位,以后还请同僚们多多照应。走,咱们吃酒去!”另一些人跟着喊道:“士子好情怀!”便一群人挤出去吃喝,后面的人又挤进来。几家欢喜几家愁,不久后,围在皇榜周围的人散去了大半。这其中有一个人,敞胸露乳,头发乱蓬,一副流浪汉的样子。他呆望着榜单半天,突然大笑一声:“大才不入名,腐儒得上榜,天瞎矣,哈哈!”笑罢,乃甩袖扬长而去。

  此人来到一家酒肆,巧合的是,那位高中的士子正好在这里宴请宾客。同行士子们便向其呐喊道:“兄台,何必独守空座,过来同饮一樽可好?”

  此人并不理会,只是闷声喝自己的酒。

  士子们打趣道:“兄台乃济世大才,不屑与我等腐儒为伍,然而未见兄台在皇榜上,我们更不敢与兄台为伍呀!哈哈哈!”在座的其他人也都大笑起来。

  “呸,小人得志,鸿鹄焉能与燕雀共饮!”此人正欲离开这是非之地,摸了摸口袋,又摸了摸后脑勺,却摸不出半文钱来,于是又坐下一边吃一边想办法。过了一会儿他摇手招呼小二,“那个小二,你过来!我今日忘记带钱来,你且给我记上,改日加倍奉还。”

  “我们店没这规矩呀。客官,您别逗我了,您也是堂堂科举人士,别差我这点钱!”小二一脸不屑地望着他。

  士子们顷刻间笑声鹊起:“这位兄台嘴上功夫了得,口口声声说自己有济世大才,没想到却是一个骗吃骗喝的主儿!”说着一人从自己的兜里掏出几文钱来,丢在他面前,“你的酒我请了,算大爷赏你的,哈哈哈。”

  此人看着还在旋转的钱币稳稳地倒在桌上,攥了攥拳头,起身高声喊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岂可受你这嗟来之食!小二,你去告诉店家,我有的是力气,帮你打杂一日,权当顶了这酒钱。”

  “那可不行,你打杂一日,我就没事可干了。这位大爷赏了你几文钱,你收下便是。何必这么麻烦?”

  此人与酒店伙计争执不下之际,只听见店门外刀剑喧嚣之声,突然闯进来一伙强盗,手里提着刀带着叉,凶神恶煞的带头大哥的脸上还有几道刀疤。

  “来呀,小二,给我们安排几间上好的客房!给爷爷好酒好菜伺候着!爷爷们今晚要在这里投宿,招呼不周的话,爷爷给你好看!”说着,四下扫了一眼店中,那帮士子见状,都不敢正眼看这帮歹人,纷纷偷溜出酒肆,只剩下了方才与伙计争执的那人。

  那人走过去对强盗头子作了个揖:“我是刚刚落榜的秀才,穷人一个,不慎将钱财花光,如今想与各位英雄一起吃个酒足饭饱,不知可否?”

  那强盗头子看一眼这人,“嗖”地一挥刀,架到他脖子上,这人不仅不慌不乱,反而面带笑容,强盗头子转怒为喜:“有意思!你这秀才,还有几分胆识,是条汉子!”说着就给他让了个座。

  那人说:“我认为当世盗贼不是卑鄙者,而是英雄。我生性豪爽,好结交各路英雄,今日幸逢各位,能把酒言欢,实乃一大幸事!”说着与强盗头子连干了三碗,觉得还不尽兴。“小二,换大碗来!”那士子与强盗们连干数十碗,连着放倒了三人。

  酒至此处,强盗头子热血沸腾,立即正襟危坐道:“来来,这位英雄,我且敬你三杯。”那士子爽快地喝了。强盗头子继续说道:“我看英雄不是寻常士子,有将相之才,若非有如此胸怀,焉能不拘小节,与我等盗贼为伍?敢问高姓大名?”

  那士子答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山东张齐贤是也!”

  “张齐贤,与圣贤齐名,好名字。”

  刀疤脸吩咐手下把包裹取来,从里面取出几锭金子,送给张齐贤,说:“这几锭金子虽然是抢来的,但我们抢的是那些歹毒的财主,还请英雄不要推辞。张英雄他日若飞黄腾达,切莫忘记我和几位兄弟。他日你只要在军中给我们兄弟几人安排个差事即可。”张齐贤手头正紧,并不推辞。

  刀疤脸继续说:“实不相瞒,我们兄弟几人乃是幽州人士,不堪忍受契丹狗贼的欺辱,不得已落草为寇,有家不能还,流落至此。日后只望能投军从戎,多杀几个契丹狗贼,杀敌报国,以雪前耻。你是不知幽云的百姓过得苦呐,唉!”

  张齐贤说:“如今大宋先皇崩殂,新皇方立,江山处处掩藏着危机。正所谓,攘外必先安内,依我看来,收复幽云之事不是一时的事,弟兄们还需忍辱负重。但我张齐贤在此立誓,他日若有机会,定让契丹狗贼有来无还,杀他们片甲不留!”

  “来,喝,一雪国耻,干了!”刀疤脸喊道。

  皇宫之内,太宗皇帝愁眉不展。他仔细地在皇榜上查找一个人,可翻来覆去也没找到那个名字,便传唤科举主考官宰相薛居正,“薛爱卿,寡人以为此次会试录取人数太少,爱卿以为如何?”

  薛居正道:“启禀陛下,此次共录取一百六十六人。先皇太祖在位时,一共举行过十三次科举考试,总共才录取一百八十八人。陛下改元以来第一次科举便录取这么多人,已经不少了。”

  “太祖在世时,勤于平定天下,疏于治理天下。方今天下初定,正是用人之际,各级官员空缺实多,寡人看来,这一百六十六人还远远不够,应再录八十人。”

  薛居正连忙说:“陛下,初录士子水平尚佳,这补录的士子就不敢恭维了。”

  太宗想了想,道:“爱卿尽管从落第士子中择优选取即可,若文章差强人意,你可选取书法上乘之人。”

  薛居正无可奈何,领命而去。

  张齐贤这夜喝得烂醉如泥,睡得正香,却被外面的一阵骚乱吵醒了。

  “皇榜补录了!皇榜补录啦!”

  张齐贤立即直起身来翻身下床,鞋子都没穿好,就跟着士子们去看皇榜。

  众士子们喜出望外,有人欢呼着:“我被录取啦!陛下真是我们的福星啊!愿陛下洪福齐天!”

  众人看罢,纷纷离场,而张齐贤又落榜了,只好朗笑而去,嘴里念叨着:“仕途不如意,不如采风月,我且买快活去,销了这浑身的不痛快!”进了怡红楼,挥金如土,买来七八位歌女陪他喝酒,那几个强盗送给他的银子不多久就全花光了。

  这老鸨眼睛盯着张齐贤的腰包,见腰包空下去就变了脸色。张齐贤一摸兜,果然空了,歌女们便挣脱了他的怀抱。张齐贤面露不悦:“方才还见你含情脉脉,现在又变得冷漠无情,才知全是曲意逢迎。真是应了那句老话: 婊子无情。”

  老鸨也不依不饶:“我们这里可不是谈情说爱的地方。有钱的话,我好酒好姑娘伺候着,没钱那我可得送客了!伙计,给我赶出去!”

  张齐贤像垃圾一般被扔到街道上。他晃晃悠悠地起身,揉了揉屁股,又拿起兜里半壶酒,边走边喝,醉倒在一座匾额上题着“陆府”二字的宅子的门口。传说陆府名气可不小,因它主人的遗孀柴氏出名。柴氏生得极美,她平日怕惹来是非,一直深居简出。大清早,陆府的下人们开门发现门口躺了一个醉汉,怎么赶都赶不走,便禀报给夫人柴氏。柴氏见这醉汉乃九尺大汉,身材魁梧,一身英气,看着装应是一位秀才,便令仆人把他抬回家暂时安置。

  话分两头。皇宫之内,太宗皇帝又不高兴了,又把宰相薛居正传来。“薛爱卿,寡人觉得此次科举录取的人数还是不够,应当再补录。”

  薛居正两眼瞪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敢问陛下,因何又要补录?”

  “选才任才宜多不宜少,宜广不宜窄。爱卿速速去办吧!”

  薛居正无可奈何地又去沙里淘金了。

  翌日,太宗看了一遍再次补录的名单,终于在倒数第二位发现了那个名字——张齐贤。他这才心满意足了。

  张齐贤睡了一夜,醒来饥肠辘辘,不知身在何处。起身,外面走进来一个丫鬟:“公子,这是我们家夫人吩咐给您换的新衣服,您的衣服拿去洗了。”

  张齐贤粗鲁地扯过衣服,对丫鬟说:“你转过去!还有,可有茶饭,我这肚子……”咕咕叫了两声,丫鬟忍不住笑了。

  四个菜,张齐贤狼吞虎咽,一碗饭就下去了,他不好意思地说:“还有吗?”一碗又一碗,整整吃了七碗。

  窗外的柴氏已经看了半晌,等他吃完,就走了进来。

  “公子好饭量,招呼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张齐贤还未抬头,就先闻到柴氏身上散发出的迷人香气,抬眼见其走来,杨柳细腰婀娜多姿,仿佛画中之人走出来。柴氏一束银簪穿高髻,两鬓乌发卷腮红,纤细娥眉,明眸杏眼,樱桃嘴,瓜子脸,娇美难喻。张齐贤看呆了。

  夫人欠身轻轻坐下,“公子觉得饭菜味道如何?”

  张齐贤愣在那里没有作答。

  “可是我家饭菜不如意?”

  张齐贤自觉失礼,忙起身作揖:“主人家说得哪里话,饭菜味道好得很,如此款待,在下都不知何以为报。”

  “公子高姓大名,何以落魄至此?”

  “我乃山东张齐贤,是刚刚落第的秀才。”

  张齐贤把自己两次不中第的经历说了一遍,除了去妓院买春之事。

  “我一介女儿之辈,先夫夭亡。市井流言蜚语,我也置若罔闻,安心打理家事。公子乃男儿之身,区区落第之事,就堕落买醉,实不该如此,应当振作精神,从头来过。”柴氏义正词严地说道。

  张齐贤顿觉惭愧:“夫人说得是,张某惭愧之至。”

  “不知张公子有何打算?”

  “科举之路不通,在下想去代州从军,杀几个契丹兵以雪国耻。”

  “依我看,张公子乃大将之才。”

  “夫人休再挖苦在下了。”

  柴氏命丫鬟收拾好包袱,里面装了几锭银子:“张公子乃是藏龙卧虎,当个小兵恐折煞了才华。还是应该再走仕途,来年重考也好。这些银子送与你作盘缠,望你莫要再堕落下去了!”

  张齐贤感恩戴德地收下了。

  “我不便抛头露面,恕不能相送了。来人,好生送张公子一程。”

  张齐贤一步三回头,离开了陆府。出陆府不远,街上又有骚动,听说皇帝又补录了一批进士。张齐贤奔过去见自己终于中榜,激动不已:“总算是有人慧眼识英雄,伯乐识良马,哈哈哈!”

  他要把这件喜事告诉柴氏,在返回陆府的路上,却听到一些不中听的话:“我早就说那陆夫人养汉子,你们还不信,昨夜有人亲眼看见她让人抬了一个汉子进到府里去了!寡妇难耐寂寞啊!”

  张齐贤越听越气,直接冲上去,揪住那人衣服:“你这厮像个妇人一般在这里搬弄是非,造谣中伤,是何道理?再让我听见,看我不揍你,滚!”

  那人见张齐贤气势如虎,不敢招惹,边跑开边嘴里还撮弄着:“这人有病!此地无银三百两!看你就像奸夫!”张齐贤不想纠缠,担心惹是生非。

  张齐贤匆匆来到陆府门前,道:“陆夫人,张某人中第了,特来告知喜讯!”

  无人应答,吃了闭门羹,张齐贤悻悻地离开了。可他心里一直想着柴氏,高中的喜悦也冲不掉这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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