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退兵

  第三节 退兵

  瓦桥关留守的中军,大家都以为即将开拔去幽州,可传令兵传出来的号令却是撤退,有些人就传:“前线已经败了,这里保不住了!”一部分百姓听到风声后,竟然大车小车地拉着家当跟来了,要随队伍撤往中原。

  姚内斌坐不住了,他找到赵匡胤问:“赵将军,我既然已经降了大周,就会忠于大周,但你们突然撤兵得有个说法和安排!不然,我们这里人心惶惶,民保不住,兵也保不住,难道要我们重新投降契丹不成?”

  赵匡胤理解姚内斌的担忧,他说:“姚将军,你放心,御前会议上我已经为你提出了建议。一是擢升你为幽蓟节度使,总揽幽州蓟州全局,我留殿前司三万兵马给你,如果北方有来犯之敌,可助你抵御之。二是韩通部三万兵马,暂留三关南,助你守卫三关。”他又把王彦升介绍给姚内斌:“我的人马留在这里,由王彦升将军带领,你们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他转头对王彦升道:“彦升,姚将军乃我中原忠良之后,如今贵为幽蓟节度使,你一定要助他守好边关。”姚乃斌听了,心里有点儿底气了:“多谢将军提拔!王彦升将军和韩通将军的人马,我一定照顾好!”王彦升心里知道,让他留下来,是监视姚内斌,同时当然也是帮助他。他看姚内斌这个人有气势,有胆魄,应该可交。“希望他是条汉子!”他心里想。他道:“姚将军,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将军可愿意与我结拜为异姓兄弟?如果能结拜,什么都好说,如果不能,嘿嘿,我可不敢助你!”姚内斌哪里不知道王彦升这话的意思,他立即对着赵匡胤和王彦升道:“在下指天为誓,对大周绝无二心,王将军看得上我,我愿意和王将军结为兄弟!”赵匡胤道:“你们怎么忘记了我?”姚内斌道:“不敢高攀啊,如果将军看得起,末将愿为将军赴汤蹈火!”

  三人正议论着,外面突然起了争执,原来是一群当地的民众来找赵匡胤,要赵匡胤带他们一起走!赵匡胤出得门去,他怎么也弄不明白,怎么这些人不找皇上或者张永德,来找他呢?姚内斌道:“这些人听说你是大周第一的战将,都觉得找你放心!”他挡住赵匡胤,“将军,你不用出去,我去说服他们!”赵匡胤站起来:“我们一起去!”他俩肩并肩地往外走,路上赵匡胤对姚内斌道:“我们一走,这里就交给你了,切切注意,不可出战,应该死守,你的城后驻扎我大周六万人马,只要你拒不出战,守住一两个月,契丹定会退兵!”姚内斌道:“将军,我不怕战,怕的是没有希望。将军,如若回京之后,皇上身体好转,记得我们幽蓟军民都翘首盼望王师归来,一雪前耻啊!大家都不愿意为契丹奴隶,大家都愿意做大周子民!”

  姚内斌说着,眼睛湿润了起来。赵匡胤也有点儿难过,这一走,也不知道何时能回来!不过,他还是安慰大家,大周不会忘记这里的百姓,一定会尽到保境安民的职责,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大周的军队开始后撤,虽说这次打的都是胜仗,但大家看到队伍后撤,就都乱了神,各种谣言四起。中军队伍中有开小差逃跑的,也有不顾大队单独后撤的。好在赵匡胤的队伍断后,他沿途收拾掉队的老弱残兵,一步步布下细作和交通站,他不仅不能撤还要赶往固安县,摆出进攻态势。

  他们要佯攻固安。队伍走到傍晚时分,来到了距离幽州一百二十里的固安县城附近,他让队伍摆开阵形,做好攻击准备。王全斌和高怀德已经知道他们是佯攻来了,但是他们都很年轻,年轻人就是好战,都想打一仗试试,所以阵势一摆开,他们就开始叫阵。

  按照王全斌的说法,打下固安县城是佯攻,叫阵然后撤退也是佯攻,不如打下来再说。

  两个人在阵前一顿乱骂,正骂着,固安县里一阵号炮,城门缓缓打开,里面冲出一队人马,来将竟然是辽国南院留守萧思温。这萧思温是个文人,两个妹妹都嫁给了耶律家,成了皇后。因此,人虽然没什么能耐,但官儿做得不小。

  他这会儿冲出城外,也是没有办法。他手下有个叫兴哥的将军,这人勇武有才,鼓动他一定要出战,而他就想守着,等穆宗来救他。他一听说大周皇帝来攻,吓得要死,急忙给穆宗写信求救。他哪里知道穆宗根本就不来,也因此,周军才能大踏步地前进。如今,他的消息非常蔽塞,他并不知道世宗生病的事儿,还在不断写信请求穆宗增派兵马,请求他前来亲征,穆宗不来,他是绝对不敢出战的。

  兴哥看他猥琐,不敢出战,就来他面前闹:“我们契丹国,向来都是勇士当先的,你现在天天缩头乌龟似的,三关丢了,你也不救,就在这里等着,你等什么呢?再等,幽州也没了!”

  他并不生气,只是说:“周兵来得急,去得也一定急,你不用担心,只要我们坚决不战,他们就胜不了,过不了几天,他们就得撤兵!”

  他的计策是对的,周军远道而来,战线太长,粮饷供给困难,的确急于决战。他这个策略是用空间换时间,换取最终的胜利,但他手下那些将士却并不理解,他们都是马上起家的,哪里懂什么中原的战术战法?“再这样,还要这些将士干嘛?干脆都投降算了。”兴哥气愤地说。

  他没办法,只得出来做做样子。

  高怀德是大周冉冉升起的将星,艺高人胆大,在跟赵匡胤西征和南征过程中成长很快。他一看萧思温出来了,觉得正好可以给他个下马威,要撤得有个大胜仗再撤,不然被人追着屁股跑,怎么行?

  这时,兴哥不等萧思温吩咐,一马当先冲出阵营,对着高怀德道:“对方来将,通名受死!”

  高怀德一看,兴哥人高马大,手中拿一根狼牙棒,高怀德使枪,枪法来自高家祖传,但是枪有个欠缺,就是自身重量轻,和狼牙棒对阵,有点儿吃亏。他身后,王全斌道:“高兄,你且先休息一下,让我来会会这个无名小辈!”

  兴哥听得懂汉话,听王全斌说自己是无名小辈,气得哇哇乱叫。

  本来,王全斌也没有真想侮辱他,但被兴哥这样一叫唤,他也烦了:“呸!哪个来送死?现在还不知道呢,那就来吧!”

  王全斌提马冲过去,二话不说,举刀就砍,高怀德看王全斌冲了过去,心想不能让王全斌吃亏,不如一起上,把兴哥撂翻。他举枪对着兴哥就刺过去,兴哥眼睛的余光看见高怀德的枪樱子,他一闪腰要躲,可手上的狼牙棒已经和王全斌的大刀接上了。那王全斌力大无穷,又因为预感兴哥力气大,第一招就使出了全力,他几乎是立在了马上,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刀上。刀和狼牙棒接触的瞬间,他又一催马,那马经过长久训练,知道怎么配合,前蹄往下一顿,整个马的重量也传递了过来,兴哥挡住了王全斌的刀,就躲不开高怀德的枪,那枪“噗嗤”一声就刺进了他的铠甲,接着高怀德一挑,枪的倒须勾住了兴哥的腰带,把他整个人拉下了马!

  周军士兵一拥而上,把兴哥俘虏了。

  萧思温一看这形势,本来就不想硬碰硬打仗的他,立即鸣金收兵,队伍“呼啦”一下,就往城里退。固安县城只是个小土城,城墙都是用土夯起来的,高不过一丈,宽不过数尺,高怀德和王全斌都侦察好了,他们看萧思温想跑,哪里会放他退回去,两人指挥大军就追。

  萧思温胆子小,一路往回奔,也没安排将士分批撤。照理撤退时要安排弓箭手压住阵脚。如果敌人追来,弓箭手可以在两侧开弓放箭,把敌人挡回去。但萧思温跑得太快了,他一路跑,还一路喊着让城上放吊桥,开门。这一开门,高怀德他们的机会来了。高怀德骑的是一匹西域快马,这种马有个外号,叫“骁跘豹”,在西域能爬雪山,在雪山上能追上豹子。如今他一马当先,追上了萧思温的队伍,直接杀入契丹军阵,一路追着萧思温。萧思温没想到大周有这样的战将,猛得要吃人,他只好抱住马脖子狂跑。进了城,他就大喊“放城门,放城门”,可是城门已经放不下来了,后面还有那么多兵马呢,而周军就跟在契丹军的后面,一步不落,真是兵败如山倒啊。照理说,契丹军都是草原上猎手出身,战斗力没得说,但是,主将一逃,士兵们就没了主心骨,只能跟着逃,眼睁睁看着周军追上来,砍瓜切菜一样被收拾得没有还手之力。萧思温脑子挺灵活,看高怀德追得厉害,索性也不回府了,直接就从城的南门奔向了北门,然后穿城门而过,逃走了。

  在城北的草原上,那里驻扎着一支刚刚从北院调来的契丹粮草部队,他奔向了那里。

  高怀德和王全斌就这样占了固安县城。

  赵匡胤知道,固安县城能占,也应该守,以攻为守,以进为退,才能确保大部队安全。再说,看萧思温这个样子,只要穆宗不来追究,他是断然不会回来抢的,那就先占着。如果张永德安然撤退了,接下来的事再议了。

  然而,赵普却不这么想。赵普觉得赵匡胤应该赶快伴驾,此乃极端重要之时刻,赵匡胤不能陪伴在皇上身边,将来危矣!夜。北方的天空分外高远,北方的叶露也分外凉。赵普拉着赵匡胤来到草原上,两人并肩走着,赵普一路看天,似乎是在思考。他问赵匡胤:“将军,你说人活一世,究竟是为了什么?”

  赵匡胤长长地叹口气:“男子汉生当建功立业,把公平带给天下,把安宁带给百姓!”

  “那么,将军你做到了吗?你今天做的和你的理想是一致的吗?”

  赵匡胤摇摇头:“去日苦多,来日无多,一事无成!天下分崩离析,百姓苦不堪言!”

  赵普指着天,又指着地,严正地问赵匡胤:“将军,此刻只有天地你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想问你,当今的皇上是那个能把公平带给天下,把安宁带给百姓的皇上吗?我想问你,你觉得这样的皇上和国家,是你要的明君和乐土吗?”

  赵匡胤看看天,看看地,想了又想:“皇上不信任我们,身边充满了小人;国家田地不均、税赋不均,百姓耕无田,如何是好?”

  赵普领着他走到一处山坡高地,下面是如银的草场,月光如华。“将军,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何不你来做皇上,建设你心中的王道乐土!”赵普道。

  赵匡胤不说话。

  赵普也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

  好一会儿,赵普道:“将军,你把我送给皇上吧,这样你安全些,否则,你总有一天要么反了,要么被皇上杀了!”

  赵匡胤还是不说话。

  赵普又道:“将军,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赵匡胤看看天,看看地,似乎没有听见赵普问话。

  赵普道:“飞龙台!”

  赵匡胤这回听到了,他将信将疑地问:“这里真叫作飞龙台?”

  赵普道:“是的!”

  赵匡胤又不说话了,他径直下了山坡,往回走。

  赵普跟在他身后:“这是天意!”大军静悄悄的,没有号角和声鼓,风起云不动,思归人未还。

  沧州周军大营,世宗躺在一张躺椅上,一动不动。他一个人待在大帐里,好几天不见人了。

  王公公劝他:“皇上,李重进求见。他已经求见您好几天了,您是不是该见见他?”

  世宗不耐烦地挥手道:“告诉他,一个躲在后方的将领和一个躲在后方的皇上,没有什么好见的,让他有什么事做什么事去!”

  王公公低着腰给世宗煎药,炉子里的火哧哧地冒了上来,烟熏着他的眼睛,疼得睁不开。世宗扔了一块手帕给他,王公公拿了一把小凳子,移到世宗边上,一边给世宗捶腿,一边道:“皇上,老臣的意见,退兵也不见得就是失败,相反是胜利啊。两个月内我大周军队兵不血刃夺得三关之地,已经是重大胜利,夺下三关,我与辽的边界北移了八百里,开疆拓土不说,还获得了重大的战略纵深。即使是在此刻,赵匡胤部还攻占了契丹的固安县城,固安县城掌握在我军手上,而契丹大军却不敢来犯,经过此战,契丹再也不能小瞧我大周了。北方边境可以安宁了,这是了不起的成就啊!”

  “可是,我们没有拿下幽州,那是功亏一篑!”

  世宗咳嗽起来,他叫道:“把那什么玩意儿,弄走,弄走!”世宗的脾气明显变得暴躁了,也许病人都如此吧。王公公解释道:“皇上,这是宫里来的太医给您做的药引子,就是让您闻了病能好得快!”他给世宗递过一块毛巾来,“您用毛巾擦擦脸,要是受不了,就用毛巾捂住鼻子!”世宗看看王公公,说:“你自己怎么不用毛巾捂住鼻子?”王公公笑了:“皇上的药,我们做小的闻着也是福分呢。再说了,老臣要是不闻这药,万一太呛人了,老臣不是害了皇上么,老臣得留着鼻子闻药的味道!”世宗笑了:“唉!你啊,你是又狡猾又老实!”王公公又递上一碗汤水:“皇上,喝药吧。”世宗接过药:“王公公,要是我不在了,你会不会念着我?”王公公惊慌地道:“皇上,可不能这样说话,您是真龙天子,上天有好生之德,必会保佑您平安无事。您看,您不是好多了么?”世宗喝了一口,又咳嗽起来:“你不要骗我了,你觉得我好起来了吗?你说说,除了你,还有谁会念着我?这些大臣中哪些人值得信赖?”王公公不敢多说话,他知道这话说得出收不回:“皇上,大周的臣子个个都忠诚,您尽可以信赖。只是,如今赵匡胤不在您身边,照应的人总少了一些!”他悄悄地提了一下赵匡胤,是因为昨晚赵匡胤派人来,特地给他送了一支千年辽参。今天早晨,张永德又拿了一支辽参来,他猜赵匡胤一共准备了两支,一支通过张永德送给皇上,而另一支竟然是给了他!赵匡胤是不想留在固安县城,是想来皇上身边啊。

  “皇上,老臣有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王公公想了想,索性和皇上说说开,也许能帮上赵匡胤。世宗喝了药,把碗给了王公公,王公公给他递上白水,让他漱漱嘴,然后道:“皇上,虽然皇子年幼,但是也该立为王储,以免国人虑念!”

  世宗点点头,“是啊,可符皇后如此年轻,而宗训又如此年幼,将来他们孤儿寡母,如何自处啊?我真担心他们生在帝王之家,不但不是他们的福分,相反是他们的厄运啊。”世宗的话音里竟然有哭腔。

  世宗一世英雄,此刻却是如此无助。王公公心里非常无奈,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皇上,老臣能做什么?也许老臣一个人做不到,但是,全体大臣协力,一定能做到,皇上您吩咐吧!”

  “先召范质、魏仁浦、王溥前来,次召张永德、李重进前来,让他们分头来觐见吧。你亲自去把皇后和皇子接来!”世宗吩咐道。

  王公公道:“老臣知道了,这就去办。只是皇上,大臣们都希望您回京,皇上还是回京吧,住在这里,缺医少药,怎么行啊?再说,京城不能一日无主啊。”

  “我就想看看,他们在没有我的情况下,到底能不能活。没有我,难道天地就停止运转了吗?国家就不发展了吗?”王公公点点头,道:“那也不能在沧州啊,不如去濮州,那是您的发迹之地,恐怕也更安全些,离京城也近。”

  世宗点点头。

  “皇上,可宣赵匡胤前来护驾。”王公公又悄声补充道。

  世宗叹气,然后他躺下,闭上了眼睛。王公公给他盖上一条羊毛毯,轻轻地走了出去。山的北面还有冰块,尤其是峡谷中的冰还没有化开,但是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走到太阳底下的时候,人就起汗,而一旦走到山阴里,人又冷得不行。

  赵匡胤带着队伍,从固安县撤退,时值正午,大家都想休息,赵普却不同意。

  “将军,我们应该尽快赶到沧州,如果让李重进先到,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赵匡胤不相信他们有什么机会。“在我们面前还有好几道沟坎,我们有什么机会?顾命大臣?托孤之臣?我们都赶不上,无论如何赶,都赶不上那些位置早就排在我们前面的人。你以为我赶回去是要争你说的那些?不是,我要是为皇上尽忠,保护皇上!”

  赵普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放松了马缰绳。赵匡胤见赵普似乎明白了过来,就不再搭理他,一扬鞭子,跑到队伍前头去了。

  这时,王彦升、楚昭辅等赶了上来,王彦升问道:“先生,将军到底怎么说?他骂你了?”

  赵普点点头,王彦升道:“将军他就是这个样子,愚忠。皇上都要不在了,他还忠于谁啊,谁要他忠啊?你也别担心他,他现在就是脑子不开化,我们兄弟知道您的心思,您有什么事,就直接吩咐我们,我们直接做了得了,要是将来他怪罪下来,我顶着!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怕什么。再说了,我们这是为他好,为大家好!”

  赵普点点头,问道:“罗彦环可在?”

  王彦升看看四周,用手上的刀背磕了一个士兵一下,“你去把罗彦环罗棒子找来,就说赵先生有事找他!”

  那士兵“喏”了一声,拨转马头去了。王彦升凑到赵普跟前,“你是不是有什么计谋,要我做什么?”

  赵普一边沉思,一边道:“回头你和罗棒子一起去,这事得小心着点!”

  一会儿,罗彦环催马过来了,他跳下马对着赵普施礼:“先生,我来了,你找我有事?”

  王彦升叫道:“叫你肯定是有事了,不过你也不用这样大动干戈,每次都下马行礼,累得慌!”

  罗彦环看看王彦升,也对他行礼:“王将军,好啊!”

  赵普把他们几个拉到路边:“我要你们骑上快马,马不停蹄赶往濮州,我预计皇上不日起驾,到了濮州会做停留,皇上会在那里接见各位大臣,安排身后事!”

  罗彦环是第一次听说皇上要驾崩了,他脑子“嗡”的一下,说:“先生,这可是杀头的话啊,您跟将军商量过了吗?再说,皇上真的要驾崩了?”

  赵普道:“这个时候,只有赌一把了,我们赌赵匡胤将军成为顾命大臣!”

  王彦升听罗彦环这样说,非常不满:“罗棒子,你是不是不想干?不想干就早说,我的刀可是不认人的!”他摆弄着手头的刀,罗彦环哪里真怕他,他只是感到震惊,没有思想准备。“我不是这个意思,为兄弟我死一百次也不会眨眼睛,可这事太大了,咱们得谨慎啊!”

  赵普道:“当前的形势是,几个文臣我们干预不了,但魏仁浦排进前三是没有问题的。关键是我们赵将军是否也能排进前三,关键是军权!”

  罗彦环道:“李重进、张永德、李筠、慕容延钊……这些人排在将军的前面,的确是不好办啊!怎么才能让皇上想起将军呢?”

  赵普道:“如何让皇上想起将军,我已经安排了。皇上身边有王公公在就好办,前时,我让人带了两支辽参去沧州,一支通过张永德献给皇上,一支我特地偷偷送给了王公公,我想王公公一定能明白我们的心。我思来想去,皇上要安排顾命大臣有两种方法,一是安排李重进、张永德两位将军直接留京,拱卫新皇帝,一是把李重进和张永德外放,让他们一个守卫南边,一个守卫北边,而在京城建立一个以文官为核心的、以年轻将官为辅佐的班底,这个框架里,如果有我们赵将军和韩通等人,就有机会了。”

  罗彦环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这次我们回师就是要让将军快快出现在皇上身边,影响皇上的决策?”

  “对,不仅如此,我们还要促成第二方案,让第二方案在皇上心里扎根。”赵普道,“这就要我们有些谋划了!”

  王彦升道:“赵先生,要比脑子,我们不行,要比行动,我们肯定行,你说吧,要我们做什么?”

  赵普道:“你们真的什么都愿意做吗?你们敢吗?”

  王彦升瞪着眼睛道:“我们何时怂过!你放心吧,我们的命都是赵将军的,只要是为将军好,我们可以舍命!”

  “舍命倒不用!”

  赵普从马鞍袋里掏出一块木牌,他打开让罗彦环看,罗彦环一看木牌上写着“都点检做天子”,他倒吸一口凉气,“先生,这可是对我们殿前司大不利啊!”此刻做殿前司都点检的是张永德!

  赵普正色道:“殿前司只能有一个人出线,你希望这人是谁?如果张永德将军出线,我们赵将军还有希望吗?”

  罗彦环道:“这可能要出大事!”

  赵普道:“放心,谁都不会相信这个牌子。只是,皇上看到这个牌子,一定会受到影响,李重进和张永德将军不会死,但他们也许也不会进京。我们只是不希望他们进京,我们要的不过就是这个结果!”

  王彦升道:“罗棒子,我们就听先生的,先生哪里会害将军。”

  罗彦环拿了木板,放进自己的布袋里,他对赵普深深一礼:“先生,这事就到你我他为止,你也别让他陪我了,我一个人去,如果出了事,你们就当不知道,我会自我了断,绝不会让你和将军牵连进来!”

  王彦升拉住他:“不行,我要陪你去,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罗彦环道:“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又不是去打仗、杀人、放火,两个人去,路上反而不安全!”

  赵普道:“我反复想过,你此去危险重重,边关上到处都是巡查军士,你一路西行,要用上将军的令牌,但进入沧州之后,就不能用令牌了,万一被人搜身,搜出木牌就会非常危险!”

  王彦升道:“我来护送,远远地跟着,如果出现巡逻队纠缠,就上去帮忙!”

  罗彦环握了握手里的剑:“你是说,你来杀人?”

  “对!我来杀人,你跑!”王彦升道。濮州,世宗大帐。一股股的药味弥漫着整个帐篷。范质、魏仁浦、王溥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他们在大帐外扑打着身上的灰尘,王公公掀开大帐的帘子,他们立即闻到了一股说不清的味道,范质内心充满了不祥的预感,这多么像死神的味道啊。他想起当初,世宗的父亲,先皇郭威弥留之际,四周也是这种味道。“皇上,您还如此年轻,大周还完全离不开您,大周还是个婴儿啊,您怎么能撒手不管?唉,您早该听我的,不要出征,您不听。早该听我的,不要这样不要命地工作,您不听。如今大周该何去何从?哪里是大周的未来啊?”范质不禁老泪纵横。王溥看见范质这样,心里也难过,他也已经听说皇帝不肯回京,要在这里养病,这个架势,是要做最后的打算啊。王溥道:“老丞相,你别这样,这样见皇上,不是让皇上更加难受吗?我们得高兴一点,千万不要这样!”他扯扯范质的衣袖,范质会意,用袖子擦擦自己的眼睛,他老眼昏花,胸前抱着一摞文书,正要进大帐,脚似乎跨出去了,却根本没跨进门槛,结果,一个狗吃屎,跌进了大帐。魏仁浦心事重重,没有注意范质,但范质“砰通”跌进去,还是把他从沉思中惊醒了,他拉住范质,两个人搀扶着,走到世宗跟前。

  世宗脸色蜡黄,皮肤呈现出一种亚麻色,几乎是半透明的,血管和血液流动的样子都映出来了。

  他半躺着,手指动一动,让三个大臣看他身后的符皇后和皇子柴宗训。“你们见过皇后和皇子吧!”

  三个人见过了符皇后和皇子,皇后和皇子显得特别可怜,两个人一个是十八岁,一个是八岁,都还是孩子,毫无政治和军事经验,要在这虎狼之世让大周站住脚跟,在这虎狼之臣中立住身形,如何是好啊?

  范质道:“皇上,微臣带来了一些奏章,请皇上定夺!”

  范质其实也知道这话是说说的,皇上都这样了,还怎么定夺,只求皇上说一句“你们自处!”然后把自由裁夺的权力交给他们就好了。果然,皇上道:“就交给你们几位,由范先生您为首,枢密院自由裁处!”

  魏仁浦道:“皇上,微臣还是请皇上摆驾回宫!这里缺医少药,不好将养;更重要的是,京城百姓、全国百姓都想念皇上,希望皇上回到宫中,执掌朝政啊!”

  魏仁浦说着,声音就嘶哑了。

  世宗摆摆手,不让他们说话,他让王公公拿来一件东西。王公公捧着一个盒子进来,盒子里是一块木牌,上面写着“都点检做天子”六个字。

  王溥道:“皇上,这是有人故意作乱,要害大周啊!”

  范质老成一些,他沉吟着,魏仁浦反复端详着那木牌:“皇上,这东西哪里来的?谁给您的?”

  王公公道:“是夹在粮草中而来,一个军士发现,密报上来的!”

  范质道:“皇上,此事不可全信,但也不可全盘忽略!坏就坏在他是假借天意,妖言惑众。一来此事说明张永德将军不是不可靠,而是更加可靠,但他留在京城是不可能了,会人心惶惶,甚至会有人鼓动他造反。可以撤他都点检之职,但也可以授他天下兵马都元帅的虚职,实领沧州节度使,驻守边疆,防止契丹和北汉侵扰,同时,皇上可授他密旨,给他生杀之权,如京城有不测,可以率兵回京勤王!为了限制他,同时可以授予李重进同样的权力和职位,让李重进实领扬州节度使之职,驻守南边,防止南唐作乱!”

  魏仁浦听了点点头,他已经接到赵普密信,要他排斥李重进和张永德,现在这个想法被范质说出来了,他有点儿高兴,自己不用直接说这番话了,他又有点儿疑惑,难道范质也被赵普策动了?他一边看着皇上的反应,一边接着范质的话,慢吞吞地说:“文官中,我们三人会料理一切,您放心。武官中,我觉得忠心耿耿,又稍稍年轻,且容易掌控的就是赵匡胤和韩通!可让他们一个挂副都点检职,一个挂侍卫司马步军副都指挥的头衔,让他们互相牵制,作为留京禁军和侍卫军的实际指挥。”

  王溥道:“这样,实际上赵匡胤就是殿前司的总指挥了,因为张永德将军不再任都点检了么,而韩通却是侍卫司的副职都指挥,地位低了,如何制衡赵匡胤啊?”

  魏仁浦看看范质,希望范质能发表意见,但范质却不说话,他只好说:“殿前司有兵马不过二十二万,而侍卫司却有兵马三十万,两者本来就不平衡,侍卫司负责全城防御和野战,权限实在是太大了,而不是太小了!”

  王公公看他们三人讨论有了争执,悄悄地递上茶水,他想出了招数,说:“这水啊,要端平不容易。有的时候,你感觉面上平了,实际上里面很不平,关键是看人心,心平了,一切就都平了。”

  范质道:“秦始皇时,世上有谶语,‘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可不?后来起兵闹事的是楚人,陈胜、吴广,是楚人,项羽也是楚人,由不得人不信,也不能全信。如今‘都点检做天子’的谶语,已经在坊间流传了数代王朝,也应验过数回,到了我大周,由不得人不信,也不能全信。依老臣之见,将来都点检一职就空着,不要再任命他人了,副职作为过渡,慢慢地也去掉吧!”

  “范老丞相老成持重,就按照范老丞相的意思办吧。”世宗睁开眼睛,看看他们仨,又指指符皇后和柴宗训,“我就把他们两个托付给你们了!”他又对符皇后和柴宗训道:“以后,有什么事情都要仰仗三位大臣。宗训,你要视三位丞相为父亲,以后要像尊重我一样尊重他们!”柴宗训听懂了世宗的话,他对着三位深深一揖,“三位相父,以后要请你们多多关照了!军国大事都请三位作主!”三人立即明白了,这是世宗托孤啊,他们立即跪了下来,“皇子,我们都是您的臣子,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您有什么尽管吩咐,我们万死不辞!”

  世宗累了,但是他还有很多话要说,他轻轻说道:“你们是老臣,恕我直言,代表的是老臣的利益,你们中多少人是世袭,几代为官的?只有王溥,是贫寒人家考上来的。李重进、张永德呢?你们年事较高,身边利害关系复杂,大家族盘根错节,给赵匡胤和韩通一点儿机会,他们可以代表下层军官和民众,至少他们身边聚集着的是一批小人物,他们想向高层爬,积极性高一些。”

  三人点头称是。世宗又说:“另一方面,也会有危险,他们太年轻,不守规矩,难免有不满和反骨。其实,等他们真做大了,就会知道做大的难处,我为什么没有推进均田和均税?就是要平衡各方利益。如果这个国家没有那些贵族和大户,全部依靠贫民,那么国家就难以组织起来,出现危险的时候,就没有人真正站出来维护我们。如果全部站在大户的立场和利益上来考量,那么民众就会起来造反。如何把握这个度,赵匡胤和韩通之流,还不够格!不过,我走以后,你们一定要逐步放开,尝试均田和均税。另外,就是儒、道、佛三家,儒生不可全信,道家不可放任,佛家一定要限制!这是我大周既定国策,不得更改。我走之后,大周要由文官主政,枢密院由文官执掌,万不得用武官,大周要用法治,《大周刑统》尽管还有弊端需要再改,但是我时间不多了,要趁我还在的时候颁布实施。我说的是,三天内要颁布实施,由我来颁布,对将来你们实施有好处,人人要守法,就是皇上,也要尊重法律。对官员的管理和惩戒,宗训,将来你也要依照刑统。当年大唐王朝为什么失去朝政?就因为官员们可以不受法律的限制,他们超越法律之上,兼并土地,抢夺他人为奴,大唐才垮掉了。”

  柴宗训道:“父皇的话,我记下了!以法为绳,可以正国!”

  王公公看着柴宗训,觉得这孩子有一股子气场,将来不一般,他有点儿后悔当初自己没有亲自带这孩子,否则今日又何必如此惶惶地找人做靠山?这孩子就是个依托!

  世宗闭上眼睛,挥挥手。王公公道:“皇上,那我们这就出去了,您先歇着!”赵匡胤命令军队停在沧州,他要好好想想,这个时候绝不能出错。京城里,石守信来了密信,告诉他到处都在流传“都点检做天子”的谶语,他知道,那是赵普的计谋成功了。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张永德是他的大恩人,没有张永德,就没有他赵匡胤,如今他却要亲手葬送张永德的政治前途,关键是,张永德被拉下马之后,李重进会不会同时被拉下马?

  按照赵普的想法,如果张永德不能回京,皇上一定不会安排李重进回京,如果是这样,就该轮到他和韩通了。韩通不过武夫而已,不足挂虑,但皇上会不会把慕容延钊、李筠这样的人安排进军队高层,让他们进京呢?

  此刻,赵匡胤到底该干什么呢?

  他大声喊军士:“来人,叫赵普来见!”

  他的声音还没有落下,赵普就掀起门帘进来了。“将军,我就等在门外呢,不敢走开,就知道你要叫我!”

  “你来得正好,立即下我的命令,让潘美和萧思温交换战俘,不得和萧思温接战,写战报给皇上,萧思温代表契丹求和,北境已经无忧,让皇上放心。同时也请示皇上和谈的条件,双边开埠,互利互惠开放贸易,我国每年提供五十万两白银给契丹作为货币使用,而契丹提供三十万张狐皮,或者十万匹马作为交换!写得越细越好,立即起草双方盟约!”

  赵普道:“我已经找好了班底,今晚就动手,一定要让皇上相信北方战事已经结束,您可以回去了,一定要让皇上相信,北方契丹怕您,只要您主事,他们就不会再来闹事,而您有能力处理两国事务!”

  赵匡胤看看赵普说:“赵先生,好好做事,不要多想。自作聪明,往往被聪明耽误!”

  赵普蹙眉道:“知道。这个时刻,谁都不能自作聪明!”

  “撤下我军营的旗号,所有的人都不能出营。就地休整,等待皇上命令。”赵匡胤道。王公公蹑手蹑脚地进来,给世宗的被子拉了拉。世宗睁开眼睛:“是你啊?什么时辰了?”王公公被吓了一跳:“皇上,你没睡啊?”世宗道:“睡不着,一睡觉,脑子里就是先皇和当初被汉主冤杀的那些亲戚们,难道是他们来找我去了吗?”世宗想翻个身,他伸手给王公公,王公公托起他的屁股,慢慢地给他翻,他转了一半,髋骨靠在了床垫上,疼痛难忍。“皇上,您太瘦了,都是骨头,您该多吃点儿!”王公公道。说着,王公公俯身到世宗的耳边,“皇上,人奶最有营养,我找了个奶娘,刚刚生娃不过三天,而且是头生娃,奶水好,让人试过了,健康着呢。我让她挤了奶,放在暖壶里,现在还暖着呢,您喝口尝尝?如果觉得胃口不好,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做成酸奶,这样更好吃些,也卫生。”世宗点点头,世宗有强大的求生意志,他不甘心,他要一统江山做天下共主,他要让大周成为万世敬仰的太平盛世、天上国家。可是,天不假我以年!他喝了一口奶,味道很腥,但他还是坚持着喝了两口,“这样吧,还是做成酸奶吧!”这些天已经好几次了,他想吃,然后叫了吃的,好不容易御膳房做了端上来的时候,他却又不想吃了。酸奶会不会也是如此?“王公公,李重进、张永德到了吗?”

  王公公愣了一下,一边思忖一边说:“扬州那里出事了,南唐有个叫李博闻的人,带着一万人马来犯我境,事情紧急,李重进赶去扬州处理去了。张永德和赵匡胤正在北境,契丹来使求和。皇上,他们来了奏章,想问您是否准其求和?”他真佩服赵普,早早就预见到了今天,而赵普给他的说辞,这会儿都派上了用场!

  “张永德和赵匡胤,他们还是有能耐啊,只要有他们,北境就可保无虞。那个南唐,难道真的还有异心?难为李重进了,没有他扬州不安全,我大周南方不安全啊!”世宗忧心忡忡道,“请张永德进来吧!”大帐之外,李重进和张永德垂首立着,李重进焦急地搓着手,看见王公公出来,连忙走上前:“王公公,皇上身体怎么样?能见我们吗?”

  王公公道:“皇上身体好些了,只是还有些累,皇上口谕,请李重进李将军急速回扬州驻扎,防止南唐作乱,命张永德将军速速赶回瓦桥关,主持周辽和谈!”

  李重进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张永德也焦急地说:“还是让我们见见皇上吧,我们不放心啊,王公公,帮忙通报一下!”

  王公公轻声说:“皇上反复说了他无妨,要两位将军回去,尽好两位的本分则可!”

  李重进一跺脚,“唉!大周就要败在你们这些人的手里!”说完,他转身走了。

  张永德被李重进的态度弄得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愣在了那里,看着李重进走远,王公公悄声对张永德道:“到处都在传都点检做天子的谶语,都点检,您可得聪明着点儿啊!”

  张永德一拱手,“王公公,还请王公公示下,我到底该如何?”

  王公公道:“大周正缺您这样的人守护边疆,尤其是沧州地界不平静,如果将军这个时候要求辞去都点检的职位,到沧州任节度使,皇上一定能感受到将军的忠心!”

  张永德点点头,“王公公,我知道了,多谢公公提醒。”张永德给王公公施了个礼,转身走了。王公公看着张永德的背影,摇摇头。

  王公公回到大帐内,世宗闭着眼睛,想是睡着了,他在世宗走边轻轻地走动,又搬动东西,轻轻地弄出一些声响,果然,世宗被吵醒了。“王公公,现在又是什么时辰了?我刚才睡了多久?”

  王公公道:“皇上,这已经是酉时了,您已经睡了两个时辰了,该吃药了!”王公公又端起药,他一口一口地喂给世宗,“皇上,赵匡胤派人来报,契丹求和,请示谈判的法度,他起草了一个和约,想让您过目!”

  世宗点点头,“北方我最担心的就是契丹,这次能和谈,有个一二十年的和平,那就是我大周万民的福祉啊!”

  王公公道:“这事儿重大,是皇上此次亲征的重大胜利,应该让他亲自来汇报一下,也许可以搞一个庆贺仪式,冲冲喜气!”

  世宗摇摇头,“仪式也许我看不到了,你让赵匡胤来吧!对了,李重进和张永德怎么还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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