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登基大典 第一节 收复三关

  第一节 收复三关

  赵匡胤站在旗舰的舰首,他担心两岸的军民会不会认出他们,楚昭辅站在高高的吊楼上,他负责瞭望。舰队离开汴梁之后,赵匡胤就让所有的舰船都撤掉旗帜,所有的将士只能躲在船舱里,不能出来活动。

  整整一天,都是如此,不准停船上岸,不准开火做饭,大家都很憋屈。不知道赵匡胤到底要怎样,大家希望的是堂堂正正地和契丹干一仗,灭了契丹。

  韩通也不理解,打仗,为什么要神神秘秘的,更何况是收复燕云十六州,这是好事儿,沿途的百姓应该是欢迎的,应该让他们知道,让他们来参战,说不定百姓会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舰队一路东行,已经越过了沧州,韩通有点儿忍不住了,心想: 赵匡胤啊,你这是什么意思?皇上不是叫我们在这里等大队中军集结,然后一起出击的吗?他给旗舰发信号,要求停船靠岸,可是,旗舰毫无反应。更何况天色已经暗了,在黑夜中行船,尤其是前方已经进入契丹境内,河道的水文我们不熟悉,河道两侧的敌情我们更是不熟悉,如果被敌人在两岸埋伏,从陆上夹击,就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韩通是真的急了,他上了小船,在河中等着。赵匡胤的旗舰靠近了,他从小船登上旗舰,他看见赵匡胤的两眼里充满了血丝,身边一排主将竟然都在,“赵将军,正好大家都在,我要求停船,如果现在继续进军,一是有违皇上军令,二是危险,如果遇到敌人两岸夹击,我们必死无疑!”

  赵匡胤看看他,缓缓地打开了地图,韩通一看,赵匡胤在地图上标的竟然是乾宁军的详情: 乾宁军一千二百人,守城的宁州刺史是汉人王洪。赵匡胤道:“将军,不必惊慌,长他人志气,灭我等威风。前方宁州敌将王洪,原也是我中原军人家庭出身,其父亲是石敬瑭时期的大将,曾经位居骁骑大将军。此次我们东征,如果他懂得道理,应该开城投降,这正是他建功立业、归我大周的好时机。”

  韩通一听,就吓傻了:“赵将军,宁州是三关门户,守军虽说只有一千二百人,但城关坚不可摧,如果我们贸然上岸,和他们接战,当夜不能成功,第二日就有陷入重围的可能!”

  赵匡胤摆摆手:“哎,将军,您不要再说了,我乃先锋官,皇上将军队交付给我,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今晚就发动攻击,乘其不备,出其不意!”辽国宁州刺史王洪府上,王洪在议事厅里急得团团乱转,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搓手搓脚。手下几个将官,一个说:“大人,得立即上报朝廷,请朝廷派援兵来!”一个说:“大人,怎么出去?已经被赵匡胤给围住了!再说,就是出去了报上信,恐怕也是远水救不得近火!”再一个说:“大人,不如动员全城百姓上城参加作战,百姓参加护城者,一律免来年赋税,赏银十两!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家正在议着,王洪的母亲李老夫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王洪是个孝子,他立即走上前去施礼,李老夫人不紧不慢地坐下,道:“儿啊,我们是哪里人士?祖居何方?”王洪道:“我们乃山西洪洞人士,祖籍山西啊!”王母又问:“如今,你拿的是谁的俸禄?吃的又是谁家饭?”王洪道:“儿不孝,拿的是大辽的俸禄,吃的是大辽的饭!”王母高声断喝:“呸,亏你还知道惭愧,你要记得你是中原人,如今你带的也是中原的百姓,中原的皇帝无道,我们流落此处,无奈侍奉异主,就犹如儿女脱了父母,寄养在其他人家,如今中原出了明君,难道你还要这样继续侍奉异族不成?”王洪看看母亲,心下惊恐。这时,一个将官接口道:“伯母大人说得也对,我们都是中原汉人,大周朝如今兵强马壮,天子神明英武,我们为何不率军归降,重归中原,不仅可以免于战火涂炭,也是为宁州百姓重新找回了家国!”这时,另一个将官道:“大人,只要您决定,我们跟着您,绝无二志!”

  王洪沉吟着,这时一个军士进来报告,“报!周军送来一封书信,是给刺史大人的。”王洪接过书信,原来是赵匡胤写的,赵匡胤说得非常清楚,只要王洪归降,周军确保宁州安全,军队将秋毫无犯,而王洪等一律升职留用。

  赵匡胤的这封劝降信说的可有点儿过头,要知道,这些其实是只有皇上才能做主的事情,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紧急时刻,必须有紧急手段。

  王洪看了,把信又交给大家,一个将官说道:“这些年,我们也看见了契丹国主昏庸无能,而契丹的大臣们又看不上我们中原人,视我们为奴隶,同样是子民,我们的税赋要比他们的牧民高一倍,这种不平等,实在是太欺辱人了。不如反了,投靠大周!”赵匡胤来找韩通,要韩通进城纳降,而他自己则星夜兼程,要赶往益津关。韩通正在喝酒,他是饿坏了,让士兵做了两个小菜。韩通这人打仗有两下子,他吃饭倒是真的为了打仗,他还安排了士兵轮岗,准备随赵匡胤夜战攻城。这会儿,赵匡胤走进他的帐篷,说让他代表周军纳降,他还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周军在这一带多少年没出现过,也没打过仗,更没有胜仗可言,这里的辽将们,怎么就一下子降了呢?“是不是你赵匡胤名头太大,或者,我的名头也不小,让他们怕了?”

  赵匡胤嘱咐道:“他们投降了,就是我大周子民,不仅不能祸害他们,还要给他们粮草,周济他们度过春荒,他们一下子转到了我大周,失去了跟草原上的贸易和周济往来,恐怕会有难处,你要帮助他们解决!”

  韩通点点头,“这个我晓得,尤其是他们刚刚投降我大周,心里自然有各种忐忑,我会安抚好他们。另外,粮草明日后日各有些到来,我先给他们拨付一些,尤其是军人,不能亏待了”。

  赵匡胤一听,韩通也是个明白人,什么都能想到,也就放心了。

  他又嘱咐道:“我连夜启航去益津关,你在这里纳降之后,一定要尽快写信给枢密院,让他们快快发粮草过来,无粮军心不稳,我们现在的情况是进军的速度的确太快,粮草跟不上,但是,又不能像契丹军队那样到处打草谷,抢劫!”

  韩通有点儿犹豫,怎么说这也是四万人的先头部队,而且已经深入敌境上百里,粮队无论走水路还是旱路,都要在敌境中穿过,那是相当危险,如果粮道被截断,部队不但要饿肚子,还有被前后包抄的危险。“赵将军,是不是在这里等等,等待皇上中军集结,在皇上统一指挥下进军?”

  赵匡胤摇摇头,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们要替皇上分忧,不能把什么事儿都交给皇上,尤其是打仗,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候,我们先走一小步,先夺一座城,皇上来了,就能快走一大步,少冒险,皇上就能更加安全,在夏天到来之前,解决幽燕问题的可能性就越大。”

  韩通也明白,赵匡胤的忧虑是对的,一旦契丹发现了他们的部队,派骑兵狙击,从契丹北方到南方,契丹骑兵只要三十天就能集结完毕,如果他们再从大后方包抄,断了周军粮道,那就更加可怕了。现在的确是争分夺秒的时候。

  韩通点点头,他跟从赵匡胤出来,又让士兵拿来一串饼子,赵匡胤一看是刚刚烙好的煎饼,里面还是热的,面上还撒了肉丁。韩通道:“赵将军,我明天安排好,就来为你断后。粮草你放心,有我韩通在,明天就不能让大家饿肚子!”赵匡胤接了饼子,心想这个韩通有两下子,他的军队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做好了饭,烙出这么好的饼子。这烙饼好,荤素都在里面了,不用杯盘筷子,就着水,站着走着都能吃,备战的当口,吃这种东西既上口快,又能充饥。王彦升在舰队的第一艘船上,他站在舰首,紧张地看着前方,可是,他眼睛瞪得越大,就越是看不清水面。他骂身边的军士:“奶奶的,你们说你们看不见?你们怎么能看不见?要是船碰上礁石,或者触堤搁浅,我杀了你们。”大家都有点儿怕王彦升,知道王彦升不要命,可是,真是没法子,天太黑了,又不让点灯,水面上什么也看不见,这样行船,要是真的搁浅,还真是没法避免。

  王彦升急得满头大汗,突然,他想出了一个主意,他让一排士兵拿着竹竿站到船头来,竹竿时刻探测前方和左右,勿使船撞上堤岸或者礁石,就这样,赵匡胤的舰队在河中悄无声息地向前行进着。

  赵匡胤治军真是厉害啊,韩通在后面看着舰队没入黑夜,不由得由衷佩服他。韩通听说赵匡胤手上有一支由死士组成的神勇军,听说那神勇军是在滁州之战后组建起来的,每一个人都是经过和死神搏斗而留下来的勇士,他心里非常向往,什么人能建立这样一支完全忠于自己、不惜命的军队呢?他赵匡胤能,那是军事奇才。

  他想,明天一定要赶上去,把粮草给他们送去,不能让这支军队出事。赵匡胤达到益津关的时候,天刚蒙蒙亮,赵匡义一看,益津关和书中写的一样,面朝河岸和海岸,背靠大山,整个关隘依照山水的形势建造,巧妙地利用了地形,完全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格局。

  这会儿,天刚亮,关里关外的老百姓已经开始来来往往,赵匡胤命令王元功带领一支队伍,穿上老百姓的衣服,伪装成进关办事的当地农民,混进关。

  赵匡胤都不敢相信,这里的防守太松懈了,关内只有五百人,而且周军已经进入关内接近千人了,对方居然没有发现。

  赵匡胤让王全斌列阵,准备攻城。没想到的是,守将姜勇府也是中原人,当他看到王全斌的一万人大军的时候,已经感到完全没有守城的希望了。如果这个时候关上大门,然后凭着关隘,据险自守,还有点儿机会,但是,他知道自己太大意了,早晨巡城的士兵来报,说关里来了一些可疑的人,而且数量很多,他现在联系起来一想,周军的先头部队可能已经悉数进城,就等他出城迎战,这些先头部队可能会在他的后方放火,让他有去无回。

  想来想去,姜勇府同样选择了投降。

  赵匡胤的捷报传到沧州的时候是三月二十四日,李重进已经集结完毕,张永德也带着人马赶到了,可是,世宗却还是没有到,世宗是个急性子,这次却这样不急,让他们没想到。李重进很焦急,他非常希望能尽快进军,打两个大胜仗,让侍卫司在皇上面前露个脸,当然,他自己也好露个脸。但是,等到赵匡胤的捷报传来的时候,李重进终于绝望了,这场战争是他赵匡胤的战争,或者是张永德的战争,也许他这次根本没有什么机会了。

  当世宗终于到了沧州的时候,李重进明白了,这场战争的真正主角是皇上,在大周,也只有一个主角,那就是皇上。这场战争的策略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制定完毕,赵匡胤率军水路进攻,一举拿下三关,然后再以大队人马进军,包围幽州,通过围困迫使幽州守将投降。三月二十八日早晨,世宗穿上了铠甲,那副甲是王公公专门请了当今最好的造甲师,用金铁和玄铜打造,许多地方用了金丝镶边,显得大气、华贵。头盔用的是铜包金,金子太软,做不了头盔,但是全部用铜,又不能体现皇上的高贵,于是,匠人发明了这种铜包金的工艺,此后这种工艺成为民间金银首饰的标准工艺。铠甲的里面穿着龙袍,王公公拿了镜子,让世宗前后照着看,世宗觉得不错,又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他看看门廊里他父亲郭威的那副铠甲,那才是真正的战甲,无论到哪里,都不会有人小瞧,那是身经百战的一位将军的铠甲。他柴荣也是一位马上皇帝,当年也打过仗,冲过锋。他还是很想穿上当年他冲锋陷阵时用的那副铠甲,可是王公公说:“不行,那甲太差,不容易显出皇上您的身份。”他不知道,一个皇上在战场上要什么身份?一个皇上在战场上就是一个军官,一个战士,他还要什么身份?王公公拿来个小凳子,放在马肚子下面,世宗一看,明白了,那是让他蹬着小凳子爬上马去!他摆摆手,示意王公公把那个凳子拿走,“我不用凳子,你真以为我出征是去做做样子?不是,我要率军打仗!我是一个真正的将军!我要和耶律明戏于幽州,看看是我大周的皇帝厉害,还是他契丹贼皇帝厉害!”

  比起十日前送赵匡胤的场面,今天的场面更加壮观宏伟,老百姓人山人海,夹道欢送。从皇宫出来,一直到南门,两边都是老百姓,走到南门口,守卫南门祗候班,带队的一个姓陆、一个姓乔,两个人带着守卫们,在南门口轮值守班。今天因为皇上要从南门出征,大家也不轮班了,都来帮忙。大家穿上了新军装,一早就排练,叫作献壮行酒,由姓陆的举酒,姓乔的说话。

  王审琦和石守信反复叮嘱不能出错,他们也反复演练,演练的时候,万无一失。

  这时,世宗的马队已经过来,他们让过了前面的仪仗,等世宗到了城门口,姓陆的领队举着托盘,托盘上放着酒杯,那酒杯是先前从宫里借来的,酒杯里的酒也由昨天晚上值班的太监亲自试过没问题的。这时,轮到姓乔的说话了,他要说一通祝贺大军凯旋的话,姓乔的背诵了无数遍,可是,这个时候偏偏出了问题,这个姓乔的见到了真皇上,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他忘词儿了,什么都忘记了。

  他只能讷讷地说:“皇上,有去无回!”有点儿像鬼附了体,真是让人着急啊。石守信就站在他身边,一听这话,立即一拽他,“找死,诅咒大周皇上,死罪!”

  好在王审琦也在他身边蹲守着呢,一听他说话不对劲儿了,立即上前打圆场,“祝皇上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大周永昌。所有与大周为敌者,都有来无回!”

  世宗本来心里很高兴,可是被这个姓乔的头领弄得有点儿不快,怎么说话的呢?不过,他还是大人大量,道:“对,让所有和我们敌对者,有来无回!”他又低声道,“放了这头领,出征当日,杀人不吉利!”

  世宗脑子里有点儿乱了,怎么叫有去无回呢?难道这人话语中有什么蹊跷?大军路过濮州,这是世宗发迹之处。当年,太祖郭威还没有起事,任枢密使的时候,世宗就在此任刺史。如今经过这里,再见当年的景象,世宗发现,十年了,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朕当国几年了?”世宗问王公公,王公公道:“回皇上,皇上当国五年。”“那么为何这里什么变化也没有?”王公公答不上来,觉得怎么答都答不好。

  王公公一提马缰绳,思索片刻,然后道:“皇上得道圣君,体谅百姓疾苦,不做面子工程,这是百姓的洪福!”

  世宗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将信将疑,回道:“王公公,你安排一下,回来时,我要在这里住下,待两天,和这里的百姓唠唠家常,听听他们的呼声!”

  王公公回禀道:“皇上体恤民情,明察秋毫,此乃万民福祉。老臣一定安排好,请皇上放心!”世宗达到沧州时,张永德和李重进已经早早达到,大军安营扎寨之后,他们两个一直在安排皇上的大帐、饮食,仪仗队、殿值亲军、太监、宫女的住宿,等等,事无巨细,都要安排妥当。所以,皇上亲征,对于出征的将士来说,是个考验,后勤保障要花去不少精力,护卫工作,更是要花精力。

  中军大帐的辕门口,地上铺了红地毯,上面还撒了花。为了照顾好皇上,李重进还带上了自己的妻妾,这会儿先行而来的太监和宫女们,正在李重进妻妾们的带领下,紧张地忙碌着,这边搬桌椅,那边准备饭菜,而李重进则在考虑如何把军事会议开好,让皇上安心。关键是,赵匡胤已经拿下两座关卡,有两个捷报可以报给皇上,皇上应该会心情不错吧。现在赵匡胤又在第三座关下扎营,做好了进攻准备,只要皇上一到,那里就开始攻城,给皇上一个喜事连连。

  唯一需要皇上协调的是粮饷,周军远征而来,粮道艰险且长,如今汴梁留守宣徽南院使吴廷祚,却发来密信,称京城无粮可调。近日接连发出十三道催粮令,多数空手而归,吴廷祚要他们沿途自行征集,说已经派出征粮官,照会沿途各个州府接济。张永德这个气啊,二十万大军,绵延六百里粮道,路上运粮民夫和车马的损耗是三分之一,明天需要一万担粮草、两万民夫,昼夜不停地运粮,而远征大军如果没有后续粮草支持,士兵带在身上的军粮,最多只能支撑九天。

  李重进十分着急,水军已经开始告荒了,水军是在水上的,一旦没有补给,立即会失去战斗力。这情况要是发生,皇上怪罪下来,谁也逃不脱,赵匡胤的催粮口信已经来了两次,派来领粮的军士已经积了两批,那些军士都急了。

  李重进让军需官把附近州县的官员名单摸清,看有没有自己的老部下或者旧好就在附近任职,如果有,就以自己的名义先去借粮。两人正商议着,军士来报,说赵匡胤的第三批催粮官到了,一定要见李重进,挡都挡不住。

  李重进让领头的进来,他不相信赵匡胤一个特别有办法的人,会这么缺粮,以前他打仗不都是号称不要给养的吗?这时,赵匡胤的军需官进来了,那是一年老男子,一看就是满脸沧桑,皱纹都深得像刀刻的。李重进一看这样的人,就不由得要尊重他一些,人家毕竟是老军士了,这么大年纪,还在为国打仗,怎么能不让人尊重呢?

  那军需官一进来,跪倒就哭了:“将军,前天我们已经断粮,大军三天没吃的了!那些孩子,都已经开始吃野菜!”

  李重进搀扶起那老军士:“老军士,为什么不就地征粮?买粮也行啊。”

  “赵将军说,我们是孤军深入,如果这个时候放军队出去征粮,尤其是用武力征粮,我们和契丹的打草谷有什么区别?”老军士抹着泪,“赵将军自己也饿了三天了,他和大家一起饿肚子!”

  突然,看门军士跑进来:“大人,京城的送粮官到了,带了粮草来!”

  李重进立即对赵匡胤的军士说:“你放心!只要有粮草,我先给你!”

  一会儿,果然进来一人,李重进不待他自报家门,便迫不及待地问:“你快说,你带来多少粮草?”

  那人抹了一下汗,回禀道:“一万担!”

  李重进一听就火了:“从来没有说过一批一万担,至少也是三万担,你竟敢私自做主,简省了两万担?”

  李重进一手下,拉拉李重进,道:“将军,别生气,先问清楚再说。”

  那运粮官下跪道:“属下鄂州知县胡良功,接到宣徽院文书之后,立即组织粮草,运了过来,路上已经走了一个月。我们那里去年遭灾,实在是筹集不到三万担,老百姓今春都在饿肚子,就这一万担,有一半还是富户凑钱一起从邻县买来的。”

  李重进听了,感慨道:“你是个忠臣,你是第一个到达的运粮官!但是,我不用你的脑袋,我的脑袋就要搬家,只有杀了你,我才能让那些运粮官下定决心,不敢不带着十足的粮食来!”说着,他对着门口的军士吩咐道,“来人,把他拖出去斩首示众!然后传我号令,有延误军情、粮草不能足额限时送到者,斩首!”

  两个军士搀着那可怜的县官胡良功出去了,没一刻,军士又进来了:“报告将军,那县官没等行刑,就死了!”

  李重进不信,刚刚进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难道这人胆子那么小,吓死了?那军士道:“他们一路没有休息,径直赶了两千八百里路到达这里,军医官说他是累死的!”

  李重进听了,“哎呀”一声:“我愧对忠臣啊!”

  那军士道:“那还斩首示众吗?他可是忠臣啊!”

  李重进叹了口气:“把他脑袋砍下,放在盒子里,让传令兵带着,四处传话,有不按时将粮草送到者,胡良功就是前车之鉴!”

  大家听了都唏嘘不已,赵匡胤派来的水军军士哭着说:“将军,我们也知道您的难处,真是难为您了。”

  李重进感到有些后悔,这场仗的确打得太急了点,他这才想起王朴为什么要拼死抵制,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当家有当家的难处,他是真担心这个仗没打完,国家就已经被拖垮了。

  可是李重进也知道,这话不能跟皇上说,皇上是听不见去的。而且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一往无前,大周太需要一场胜利来给自己充门面,连年战争国家没有休养生息,青壮年都在战场上,哪还有人生产。如今的农田里,只有妇孺小儿,他看看赵匡胤派来的老军士,内心充满了悲凉。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劝劝皇上,暂时息兵,让百姓过几天好日子,让国家有个积累。世宗的到来,让军营里充满了高昂的气势。世宗听说赵匡胤已经夺下两座关口,如今正在瓦桥关下,不日可以克服瓦桥关。世宗龙颜大悦,赵匡胤不愧是大周第一战神,他在哪里出现,哪里就一定有成功的把握。世宗也知道,现在的关键是速战速决,契丹在此地已经经营良久,为了统治汉人,契丹专门建立了南院,用汉人统治汉人,许多汉人已经契丹化,成了契丹人,有些人本来就是为了逃避中原战火或者是中原统治者的横征暴敛而来到这里。契丹人虽然也要他们交税,但草原民族的统治比较粗犷,那种为了战争反复加税、苛捐杂税多如牛毛的情况反而少了,有一部分人是真心拥戴契丹,想留在契丹国内的。这些人对战局构成不利因素,更重要的是大周立国以来,尤其是世宗继位以来,战事不断,刚刚拿下南唐的江淮地区,那里生产水稻和小麦,稍稍富足一些,但国力未稳。

  但愿这仗能解决大周生存的根本问题,解决了契丹之患,如果能得到二十年的和平,那么大周就能休养生息。

  当张永德说赵匡胤已经挥师东去,目前正在瓦桥关下等待皇上的时候,世宗已经迫不及待了。他说:“那就不在这里驻扎了,我要去赵匡胤的先锋营,帮助赵将军立即发起进攻,拿下瓦桥关。”

  李重进立即反对,他是中军主将之一,他对皇上的安全负有主要责任。他说:“使不得,从沧州往瓦桥关,陆路需要一整天,夜里行军极不安全!”

  没想到世宗却说:“我可以坐船去,刚才张永德说,赵匡胤派来的运粮船正在上货,我不如就坐运粮船去。”

  张永德马上反对道:“护粮的船队力量没有那么大,皇上如果上船,我怕万一风声泄露,恐有不测之危险!”

  世宗笑道:“我看,你们是把我当成没用的摆设了,你们以为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我也是武将,当年也是打过仗的,不碍事,我这就出发,立即赶到前线!”

  李重进还想劝阻,可是世宗就是不听。没办法,李重进主动道:“臣愿意陪皇上前往,张永德将军率军也立即出发,沿河跟进,只要我们互为犄角,相互支持,就没有什么大危险!”

  世宗点点头,举起手里的玉斧,猛地一挥:“契丹不过是蒙昧蛮族,怎么能被他们吓到?走,看看去!”

  王公公跟着皇上往外走,一边指挥其他太监赶快收拾东西,他对世宗道:“老臣也是这样认为,那些食古不化的文臣和惧怕契丹的武将,应该好好教育教育。皇上英明神武,一定能手到擒来,战胜契丹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世宗点头道:“李重进,你该听听王公公的话,他不是军人也不是文人,反而能看得更加清楚!”世宗的船乘着春汛,沿河东下。水流非常湍急,船本来就快,那些划桨的军士看见皇上,一个个像发了疯一样,纷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都想在皇上面前表现一把。世宗来到舱室,看望大家的时候问道:“大家对战事有信心吗?”大家异口同声道:“有信心!定要收复燕云十六州!”

  契丹的确是不得人心啊,对于中原地方的人来说,是一大祸害。他们居住在草原上,平时放牧,是牧民,等到枯草季节,他们骑上马就是马军,像旋风一样,从草原上飞驰而来,见人抢人,见物抢物,无恶不作,简直就是土匪。大家都想一口气灭了契丹,或者给他们一个重重的教训,让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来犯。

  次日天亮,世宗被嘹亮的军号闹醒。他爬起来,站到舰桥上,突然发现战船已经停泊在岸边。岸上,大周的水军正在操演,军营里旗帜飘扬,巡逻的巡逻,遛马的遛马。近处,赵匡胤和将士们整齐列队,不知在晨露中站了多少时辰,那是在迎接他。

  他大声喊王公公,王公公拖着鞋子跑了出来:“皇上,皇上,您醒了?老奴起迟了!”

  世宗道:“快快拿铠甲衣服来,我要慰军。”

  世宗被赵匡胤接到先锋大营,路上世宗最关心的就是战况,赵匡胤说:“已经递过战书,就待皇上您一到,我们就叩关攻城了!”

  身后,郑起问道:“赵将军,听说您把这次出征的水军都带来了,怎么没见到几艘战船?”

  赵匡胤回道:“这个瓦桥关,建在一个半岛上,有两座关门,一南一北,水军主力已经绕道关北,堵住其退路,同时狙击可能来援之敌,我们将在南门发动正面攻击。”

  世宗登上高坡,查看整个战场,对面好一座雄关,城墙足足有十丈高,宽足足有五丈余,全部用山石垒成,坚不可摧。关前正面是护城河,护城河连着大河的地方用手臂粗的铁链连着一个一个大木桩。世宗倒吸一口凉气:“匡胤,难为你们了,这座关不容易破,易守难攻!”赵匡胤一拱手:“皇上放心,我们已经想到了破敌之策!”世宗很惊奇:“如何破敌?”“这城关虽然雄伟,但是只要我们掘断上游水道,等待水涨起来,然后放水淹它,它就跑不掉。如今正好是春汛期间,据赵普推算,不日之内,上游会有大雨,那时我们众志成城,一定能把它一举拿下!”

  世宗点点头:“时不我待,不能多等,匡胤,要力争尽快攻城!”

  赵匡胤回道:“末将也很急,只是苦思无他良策。不过,臣请求皇上给臣特别的权力,臣要派人进关,游说姚内斌来降。”

  “这姚内斌我倒也听说过,当年我在濮州任职的时候,就听说他是一员猛将,也是中原人,但不知如何才能说服他来投降我大周。像这样的人才,提出什么条件,都不算高,你尽管答应他就是!”世宗放下手里的马鞭,将自己身上的一只玉佩摘下来交给赵匡胤,“你就拿我的玉佩去,玉佩犹如我,只要姚内斌来降,我定然待若上宾,不会亏待他!”

  赵匡胤犹豫着,说道:“皇上,我只怕你不肯同意。有个条件你一定能做到,但是你不一定肯做!”

  世宗一夹马肚子,开始下山:“你说吧,金山银山,交给他都可以,只要他是我大周子民,他要钱可以给钱,要地可以给地,要人也可以给人!”

  赵匡胤道:“他要的是一个人!”

  世宗问道:“何人?”

  “范质!想当年,姚内斌的父亲曾经,和范质同殿称臣。但是,当年他父亲因为一桩冤案被牵连,死在狱中,而审查这个冤案的就是范质。听说范质狱中夜访姚内斌父亲,次日其父就自杀身亡了!”

  王公公从山坡下气喘吁吁地上来,走到世宗跟前,禀告道:“范丞相他们赶来了!”世宗道:“来得正好,有请范丞相!”

  世宗一扬马鞭,打马而去,后面的赵匡胤只听见世宗在前面大声道:“我去跟范质谈谈,看看他有何良策。”范质正领着一批文官上来,他是来诉苦的,国库空虚,这几年打仗年年超支。他看见皇上打马冲着他过来,吓了一跳,腿肚子都抽筋了,要不是对面是皇上,他早就撒腿跑了。皇上到了近前,他不待皇上开口,先就禀告道:“皇上,京城留守派人来禀告,征粮情况不理想,十有八九征不满额。昨天您到来之前,李重进、张永德已经杀了一名县令,但也解决不了问题啊,老臣建议,是否就地征粮?”

  世宗道:“就地征粮,要以打胜仗为前提。看见没有,前面的瓦桥关,只要能攻克,里面粮草有的是,现在的问题是,里面有员战将,叫姚内斌,你可知其人?”

  范质被问得愣住了,敌方守城主将,他怎么会认识?他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地搜寻,仍然想不起来。他摇摇头:“老臣不认得什么姚内斌,不知皇上为何有此问?”

  世宗把赵匡胤的一番话转述给范质听,范质一听,也不顾什么老成持重的体面了,他叫道:“老臣哪里害过什么人,老臣一生无愧于心,也无愧于国!”

  世宗忍不住要讥讽范质:“得了,你范质乃一代名相,著名的贤臣,谁不知道。我只想说,当时你是不是真的判过一个姚姓官员?是否和他有交情,了解一些内幕?我想让你去劝姚内斌来降!”

  这个范质,是个标准的儒生,当他听说要他去劝降,连连摇手:“我去不得,这事老臣干不了,您是要老臣的命啊。”

  世宗问:“你怎么就不能去了?你是不是当初的确对不起人家父亲?”

  范质道:“非也,相反我是他父亲的好友,当初我劝他父亲自裁,是为了保护他父亲的名节,他父亲那一死,倒是让老臣佩服了。只是,他家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不孝子,竟然投降了契丹?这种人我不去劝,劝也没有用!”

  世宗就用激将法:“赵匡胤就说你不会去,也不敢去,怕丢脑袋。现在看来,你就是这种人,你就是不敢去!人家是你的晚辈,你去说说,让他回到我中原来,他不愿意回来也可以,可以在这里自立为王,只要不挡道即可,我可以封他为镇北王,永享瓦桥关主人的地位。他本是内地中原人,又何必侍奉契丹贼子?”

  范质被世宗这样一激,不好再说不去,只得硬着头皮道:“我去。”世宗把手中的玉斧交给范质:“这样吧,我本想让赵匡胤带上我的信物去,好叫人家相信。现在我把我的玉斧给你,这物件陪着我已经有六七年了,你拿去交给他,我愿与他结为金兰之好,只要他来降,我绝无亏待他的道理。”

  范质颤颤巍巍地接过玉斧,他知道这东西世宗平常是不离手的,现在世宗把它交给自己,让他带给姚内斌,可见世宗对姚内斌的重视,他知道此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不出赵匡胤所料,姚内斌并不想做契丹鹰犬,更重要的是当今契丹国主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饮酒作乐,每每醉酒,必然滥杀无辜。想到自己祖上本也是忠臣良将,从来没有想过要侍奉异族,现在,终于有机会立功,回归中原,他还是愿意的。他又看到来和自己谈判的竟然是大周一等一的丞相,还带来了皇上的玉斧,这是大周皇帝神威的象征,这个面子可不小。

  如此这般,世宗到来,兵不血刃便拿下了瓦桥关。

  瓦桥关总兵府大厅,世宗赐宴群臣,并且犒赏了姚内斌,姚内斌更是拿出了瓦桥关所有的好东西来招待大家。宴会上,姚内斌献上了一种美食,叫“林蛙”。当厨师端上来一盘清蒸的林蛙时,姚内斌介绍说,这是东北山林间的神物,女人吃了五十岁还能生育,男人吃了七十岁还能上阵。林蛙只在东北有,就在契丹人老巢上京附近的深山里。那山绵延八百里,山上有一汪湖泊,曰天池,这林蛙就产在那天池里,这东西一年只长三个月,其他时间都在冬眠。那里冷极了,女人哭鼻子,眼泪不等掉下来就在脸上结成冰挂。这林蛙常年就躲在冰里面,接收了大自然的精气神,对人来说,是了不得的神物,要三年才成熟。

  世宗听了非常神往,说道:“一定要直捣天池,与众爱卿在天上游!”

  这时,李重进的大队人马也到了,他让军队驻扎城外,自己进城。一看李重进到了,世宗立即催促赵匡胤和张永德,要他们率领先锋部队马不停蹄地立即进军幽州。

  可这时大家却发生了分歧,首先是范质,他道:“汴梁已经没有米面卖,市面上的米面全部被京城留守送到前线来了,而各地的征粮官也纷纷告急,实在是无粮可征啊。”

  李重进竟然也成了一个反对派,李重进把他如何杀征粮官,又如何的愧疚说了一遍,最后对世宗说:“此次东征,我们兵不血刃,拿下三关,已经是二百年来中原历史上最大的胜利了。此次胜利,虽然拿下的地盘里没有幽燕,但契丹国主已经怕了,他们派来了大臣萧思温,萧思温是契丹一等一的大臣,和当今契丹国的伪太后有一等一的关系。如果能赐他们和平,订立盟约,他们一定愿意要和平,一定能确保边境长治久安,将来不会来骚扰我们了!”

  世宗冷笑道:“都点检,你是不是怕了?一个小小契丹,就让你怕了?你怕的话,你先回去,我不回去。”他又转向身边的其他人,说道:“你们有谁想回去就走吧。我一个人也要去幽州,不拿下幽州,我誓不还朝!”

  听世宗这么说,大家不敢再劝,这时,李重进道:“臣愿为皇上出征,攻取幽州,皇上尽管在这里等臣下的好消息!”

  世宗又摇头,他厉声回道:“非也!我定要与那耶律小儿戏于草原之上,让他真正领略我大周文明!”

  文人中赵普是最懂眼色的,他知道,阻止世宗亲征幽州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世宗有他自己的情感和想法,世宗要的不是一纸合约,而是一场真正的光宗耀祖的胜利,臣下应该尊重皇上。赵普道:“臣建议,由赵匡胤将军率部为左路军,乘战船逆流而上,退回益津关,从益津关出境,包抄幽州,并切断幽州和北汉的联系,防止北汉来援。同时通知潞州李筠,让他向北汉方面佯动,放出风声,要攻击太原,让刘崇不敢出来捣乱。另外分兵一路,由韩通将军率领,为右路军,从东线沿海边进军,挡住渤海国来援之敌的同时,从东面包围幽州。皇上亲率主力,一路往北,从南面正面进攻,这样就对幽州形成了三面合围之势,让出北面,让他们逃跑,自古围城不围死!再说,我们并不是要杀光他们的人,我们只要夺回领土而已。”

  赵普说完,世宗连连点头:“赵先生说得对,但不必像你说的这样累。大军横扫六合,战无不胜,不如一鼓作气,一队前进!”

  他安排李重进任先锋都指挥使,率中军先行进发,李重进率部赴瓦桥关北,急行军到固安县,一举攻占固安县。此时,李重进的先头部队离幽州只有一百二十里,也就是说,只剩下一天的行程。李重进本不想打,现在世宗反而让他打头阵,这就是世宗的霸气。

  然而,这也正是让赵匡胤担忧的地方,李重进本就有怯战之意,如今他做先锋,为皇上中军开路,很容易贻误战机,给皇上的中军造成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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