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鬼魅森林

　　“痒死我了！”芒果男拍了一手的蚊子。

　　乌鸦停止聒噪，森林里的最后一道阳光已消失。

　　黄昏时刻，湿气依然很重，橘黄的天空，墨绿的森林，影子像水一样渗入干燥的泥土里，沾满碎叶野草的鞋在阴暗中走出了一条小路。林晨用镰刀砍下零乱的树枝，远方的树木看起来像水沟里一片的鸭毛。

　　橄榄男扭动脖子，伸伸懒腰，估计看了半天的树已经让他头昏眼花了。“我真想放把火把这里的蚊子都烧焦了！”橄榄男提起手心里的死蚊子，狠狠地在指尖捏个粉碎。“你说一个晚上的，罗是怎么从神水飘到星水湖边上的？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啊！不会是看错天眼了吧？”

　　“我们不可能两次看走眼吧？在医院见罗的时候天眼就显示罗头晚在神水了。哎，你们说这天眼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要真有问题，七城应该乱套了，这一天到晚这么多个信鸦在飞着。”

　　“我们先不管天眼的事了，现在要紧的是看看这片森林里有没有哪里正冒着彩虹雾。”林晨甚烦，这一路上被蚊虫咬得快爆炸了。他真想抄起鞋子爽快地抓一通，可是谁让自己是个队长呢？这年头，维持个形象还这么活受罪。

　　“哎！”橄榄男抱怨起来，“这一个又一个山的咋整哟，搞到明年也整不完。谁知道这彩虹雾哪天又在哪里冒出来？这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嘛？指不定天赋大会我们都看不上了。要我说我们这个专案组应该多派些人手。”

　　“那你就跟陆司说嘛！这样谁都省心。”

　　“这要说什么，也得队长开说，什么时候轮到你我了？”

　　“切！瘦皮猴就别装什么大狗熊。”

　　神水的山一个接一个，连绵无尽头。有人说，天天走，就算走一辈子，这神水的山也走不完。谁也不知道山那头是什么。八月天，对面成群的雪峰已不时刮来阵阵寒风，这风似乎比以往来得早了些。林晨感到身疲力尽，他不知道罗是如何在一晚上从神水出现在星水的，更不能确定神水的山是否真有彩虹雾的影子，更不知彩虹雾接下来在哪里冒起。

　　重重的树林看了一波又走过了一波，却没有发现跟白森林一样的交叉符号出现。他不确定是否自己弄错了，符号根本没啥意义，那个符号只是凑巧出现，还是自己在神水还没找到。他继续抱着期待寻找着，仔仔细细地留意着每棵树，到最后眼里每棵树都长得一个样。

　　“队长，我们是不是迷路了？”终于有人说实话了。

　　三人对视了一下，叹了口气，三人已经在神水市最西的一座深山里绕了大半天了。自己从学制药起就在神水的几座大山里摸滚打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可是现在，自个连出口都找不到，困在半山顶密密麻麻的黑松林里。这里的每棵松树长得都一样高大笔直，针叶又如墨汁般漆黑，枝干上却连半个鸟影都没有。这可不是他印象中的深山老林，熟悉的半山顶应该有很多紫椴树的。

　　“我又渴又饿。”芒果男拍了拍水壶，一滴水都没有了。他翻过水壶旁的饭袋，干面包吃光了，只剩下一点米屑粘在指尖上。芒果男看了其他二人一眼，把米屑舔了进去。

　　“我们待会可以打只松鼠或山鸡看看。”橄榄男提议，他抬头看了看，整个天空一片血红，远处的树木连成一条黑线，别处的乌鸦偶尔嘀咕一声，讨论着什么。

　　“我觉得我们应该呆在这……”芒果男显得有点害怕，他那圆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我奶奶说如果人们在森林里迷路了，那是因为森林里的阴气太重，阴气形成一片雾，把路都挡住了。”

　　“那是你奶奶的床头故事吧。”橄榄男忍不住笑。“哎，我刚还看见一只猞猁呢！”

　　两个年龄相差几秒的毛头小伙一路上絮絮叨叨，不禁让林晨又气又笑。两名队友当上调查员还不到一年，而且还都在痕迹室打交道，真正的案子和险境还没遇到过，不敢想象真被困在深山，他那两名队友会怎样。

　　“天马上就要黑了。大家小心周边的野兽，尽量不要说话了。”森林静得狠，没有窸窣的草叶声也没有什么鸟叫声，这反而让林晨更加不安，他用镰刀刮了几棵树的树皮做记号，继续前行。

　　芒果男拍拍屁股赶紧挤到中间，圆滚滚的屁股走起路来老是微微撞着其他两人的大腿，橄榄男躲到后面，林晨也闪到一边，可是没过一会，芒果男又挤了回去。“你们不相信是不是？”他似乎不明白其他人的心思。“我奶奶亲眼见过的。小时候，她有一次去山里捡树枝，六月天，捡着捡着山里突然就变得很冷，然后一阵风吹过，眼前的大山就没有了，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一层薄薄的雾，其他去捡树枝的人……”

　　“山里起雾是正常的！”橄榄男脚步一收躲过芒果男的屁股冲击。

　　“我没乱说！起初那些人也以为雾没什么，可是进去了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了！隔天上山去找人，才发现那起雾的地方原来有很多坟墓！”

　　“波德，你是不是想家了？”林晨听得心里开始发麻，林子里灰得不像真的，天空也无半点光亮，黑松树枝叶下垂，有如一个个衣衫褴褛的骷髅人。

　　“你们看！”芒果男继续讲老奶奶的故事，“故事里说森林就是人灵魂的归宿地，一棵树有了灵魂才能无限生长，这里的树都这么黑，还阴森森的……”

　　林晨真想抓起一把藤叶把芒果男的嘴巴绑住，此刻正好有个大大的青蚊子咬在他后脚跟的筋肉上，痒得彻底，他迫切地想尽快走出这片森林。

　　“波德，晚上没人讲故事你可别睡不着啊。”谢旋裹紧衣服，风似乎大了些。

　　“我不说了，我只是觉得……有点无聊。”芒果男使劲地拍拍水壶，实在是一滴水都没有，他只能伸着舌头舔一下壶嘴。

　　林晨疲倦地看着两名队友，一个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一个烦躁地不停抿嘴巴，眼巴巴地等着他喊回去。两个人一路上絮絮叨叨地以缓解森林里今人恐惧的寂静。林晨都不忍心跟他们说要留在森林里过夜。他不禁也舔了舔干燥得脱皮的嘴唇，扫了一眼渐黑的森林，无奈摇头道:“我们加快速度，留意有没有雾或者烟，顺便找找泉水。”

　　“我们兜了半天，既见着半点彩虹雾的影子，连个人影都没见到！”橄榄男开始又抱怨了。

　　“神水主要是青蓝人的地，我先跟你们说好啊，要是我们要找不到什么线索，可得去拜访青蓝人！”

　　一听青蓝人，橄榄男似乎来精神了，兴奋地谈到:“神水这鬼地方就只有青蓝人能呆得住，他们究竟跟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啊？”

　　“他们不会只吃肉不吃菜吧？”

　　林晨干脆保持沉默。

　　“我在书上看到说，这青蓝族人有个习俗，就是他们喜欢在眼角纹刺青，男的纹在右眼，女的纹在左眼，是不是，队长？”

　　“咦！队长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青蓝族的美女见过不少吧？给咱们说上两句嘛！”

　　林晨根本回忆不出青蓝人的种种。这族人向来封闭，即便他年少时在神水呆了五年，也没见过几个青蓝人，他只知道这些原住民不爱接触外来人罢了。至于具体长啥样，有啥习俗，他也没机会，也没兴趣了解。此刻他焦急得狠，前方茫茫无尽头，心跳得越发地快。

　　“队长别卖关子了，说说嘛！”

　　“是很美啊！见了你就终身难忘了！”

　　“这么美！那咱不得快点，你说是不是胖子？”

　　“咱这一副狼狈样，别人指不定看都不愿看咱一眼，再说了，你个怂样……”

　　“要我说，咱三都一样，都是特么猴……”

　　“你们两可别随便扯上我啊。”这话林晨可不爱听，虽然自己相貌不出众，但他还算满意，眼睛小却有神吧，鼻子也高高挺挺的，就是嘴巴薄了点，容易给人一副冷漠刻薄的感觉，可一口健康的白牙足以掩盖这缺点的。他看看两名队友，虽然一个像芒果，一个像橄榄，但组合起来看着就舒服，就喜庆。只是此刻他无心开玩笑，他拔下鞋，使劲地往树上打掉鞋里的沙子，吓得队友安静下来。前方的路变得模糊不清，就连乌鸦也不见了踪影。他试着用打火棒点火，所抓到的树叶野草湿漉漉一片，一只手不知被什么虫子咬到了，顿时起了个大包。什么鬼地方！上山之前，他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得像是自己的贴身衣物，上山之后，就感觉是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新衣服，怎么看都别扭。

　　“我好像闻到一股甜味！”

　　谢旋突然又大叫了一声，惊得林晨用力一削打火棒，冒出的几点火星转瞬没有了。鼓动鼻翼嗅了嗅，左前方的确飘来一股淡淡的甜味，可是这股甜味却觉得有点反胃。“我们顺着味道去看看吧，说不定前面有什么。

　　三个人摸着树往味道的方向继续走，林中深处渐渐冒出了一丝光亮，再近一点，一束火光正扭扭捏捏地在黑暗中舞动着。

　　一片薄雾出现在眼前，模糊了往后的一切。雾后面淡黄的光轻轻地照在雾上，细密轻柔地织出了一片雾纱，悬挂在月光下。林晨把手伸进雾里，只感觉手腕冰凉凉的，这片雾却如墙一般，方方正正的，密不透风。甜味越来越浓，简直跟彩虹雾的那股甜一样了。雾后面会是一片彩虹雾吗？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如果真是那样，彩虹雾笼罩的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可他怎么也穿不过那片雾，其他人也是如此。

　　“看看这片雾周边有什么，行动！”林晨一声令下，队友只得打开备用手灯，弓腰费眼地瞄来瞄去。

　　怪雾周边的黑松树要比路上的粗壮很多，笔直得令人咋舌，让人感到敬畏。为何这山会变成这幅摸样？自己最后一次登山也不过是两年前调查一宗非法药剂交易案。唯一能解释的，此山是它山，他们不知不觉闯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未知里总是暗藏危机。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切或者该不该解释，不知道每走一步会发生什么，如果伙伴们觉察到了他心中的恐惧和迷茫，那有多糟糕。他把灯光聚集地一棵松树上，来回细看，粗糙的树皮摸起来有股寒气。他稍稍用镰刀挂了挂，树皮竟流出了一行红色的液体，似清泪，在灯光下晶莹剔透。紧接着，上面的树皮果然冒出了一个交叉箭头的符号，只是不到一秒钟就消失了。

　　“流血了！”芒果男大叫起来，其它的松树也随之流出了一行红泪。

　　似乎没人注意到那个符号，林晨的心陡然疼了起来，仿佛伤的人是他自己。队友大眼瞪小眼，进退两难。犹豫之际，雾后面出现了一点光，一个模糊的身影也渐渐飘了过来。迷雾随之变得稀薄可透，队友试着迈开脚步，薄雾却依旧往后退。三人面面相觑，绷紧了浑身肌肉，仿佛等待着神一样的到来。

　　眨眼间，森林里冒出了一点、两点、三点、一片的火光！雾后面金红的火海熊熊燃烧，照得三人浑身血红，焦味弥漫而来，周围的树干上渗出了细密的水珠，散发微苦的潮味。紧接着，风刮来了一阵阵狂笑声，环顾一看，几个一身蓝衣，满脸刺青，手亮尖刀木枪的壮汉已经围住了他们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