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仙水幻境

　　“啊！啊！啊！”

　　夜深，一只乌鸦从窗外飞了进来。

　　正要入睡又被扰醒，天月迷迷糊糊地打开灯，透过眼睛的缝隙一看，一双亮晶晶的绿眼睛正盯着她，一只乌鸦正耷拉着头停在她的桌子上，羽毛似乎是白色的。她烦躁地从床上坐起来，搓搓眼睛定神一看，真是只白色的乌鸦。

　　“走开！”这一天待在调查局里已经够让她郁闷的，乌鸦还要来凑热闹。此刻她没有这个好奇心，挥挥手，比着手掌吓唬着，乌鸦随即飞走了。

　　她又继续倒下睡，到这一倒下，白天的糟心事又涌上心头，难以入眠。她想到三年不能踏入白广场一步，不禁委屈得泪水涌了出来，这等于把她驱逐在外了。她边压着枕头止住泪边想着审问她的那个所谓的麦格，恨不得现在就跑过去揍他一顿，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调查局的人会知道她去了白森林，何人何时发现的？那个审问的麦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他的外表完全符合了书本上对世界上最粗糙的木头的描述——皮肤不仅粗糙得随时会掉下一地皮屑，还蜡黄得跟放了几天的盐焗鸡一样。郁闷了一会，她刚闭上眼睛却又睁开来，心里有着隐隐的担忧。她不确定明天开始的旅程会顺利，毕竟要跟林晨这样时隔近十年的陌生的亲人再度建立一份熟悉的亲情感本身就是一件难事，更何况他还在为阿姨的事一直怨恨着她。最让她感到别扭的是她即将跟一群调查员前行，对于时刻都能留意到别人秘密的职业，除了好奇，更多的是让她感到别扭。曾经她也希望借助这样力量，或许她可以更快找到那个十年来一直靠信鸦联系她的那个所谓的故人，但这也意味着她就要离开身边的叔叔，高文还有星水的朋友了。一时间她的脑海里涌出了一个又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几乎要把她的睡意完全抹去。她感到后脑勺不停突突地跳着，里面似藏了千万只蚂蚱跳啊跳，一直跳不出去。她使劲地把头埋进枕头里，蚂蚱还是跳个不停。

　　也不知夜有多深了，她终于困倦地面对墙，盯着鼻尖刷白的墙蒙着一层灰，灯光下些许白色的粉末飘在她薄薄的皮毛上，她一吐气，粉末飘飘洒洒，也不知在去往何处，正如此刻的她一样，无是无不是，无往无不往，无念无不念，唯有过去梦中那漫天飞扬的雪花，一遍又一遍地重温在梦中。她时常梦到一片雪地，茫茫无际，只有她一个人行走着，不停地走着。她也曾听人说过，梦无虚实，人非入梦而梦示人，梦即飞来，命运也。

　　第二天早上梳头时，她突然发现桌子上多了样东西。

　　一个深蓝色的小铁盒赫然出现在收拾完毕的桌面上。铁盒子表面已经锈迹斑驳了，盒盖的边缘雕刻的是累丝錾缠枝花卉纹，小巧精致，纹路间似乎还刻着些许奇怪的符号。铁盖中间绘着一只红嘴绿眼的乌鸦，整个身体浑圆，眼睛却像一团火在燃烧着。难道是叔叔昨晚拿过来的？

　　她伸手就去拿铁盒，一触铁盒，霎时，一股寒气从铁盒传到她的体内。在铁盖的一道反光下，盒内一只银手镯正安稳地沉睡着。她犹豫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拿起了沉甸甸的手镯。那是一只连珠纹的银镯，周边花丝镶嵌，中间錾花纹雕刻，深浅有致，剔透玲珑，精光内敛。正面的雕刻是一对凸起的羽翼，中间镶着的像是一颗淡蓝色的宝石，然而又像是一块晶莹的琥珀，忽而透亮忽而黯淡。她试着戴上左手，尺寸正好合适，看来的确是叔叔准备好的。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只觉手腕异常地冰冷，大概纯银地就是这样吧。

　　行李轻点完后，天空也灰蒙蒙亮了。她再度看了会房间，千丝万缕道不尽心里的滋味。她在这个不足18平的房间里住了近11年，虽说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柜，但每天叔叔都会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地，隔三差五就留一两个苹果在桌上，高文偶尔也会随手丢一两个奇怪的玩具。刷着蓝漆木框的小窗户正对着白森林，她时常在夜里盯着那片微微发着荧光的森林，吐露她的秘密心事，而那时白森林就一闪一闪，仿佛在回应她。窗户左边的老式木床垫了两层大花棉被，过去她头抵着被子翻跟头，翻累就抵着头盯着床三面的那些漆上去的水墨画，盯得感到整个人在打转，好似床要翻了，这时床木里的蛀虫声一响把她拉了回来。床尾旁边的淡蓝色斜纹柜子里塞满了旧衣服，就连五岁时的饭兜叔叔都要把它折好放在衣柜最底层。柜子上还有一个画着四大美人的铁茶罐，早已锈迹斑斑。曾经这个罐子还是她的宝贝，每天吃饭上面的美人都得先吃一口。木桌上有阿姨梳过头发的桃木梳，自己每天都会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下面的椅子，被摔坏的椅腿上打了几颗钉，一个已掉落，钉子旁边还歪歪斜斜刻着几个字:滚出我家！现在她真的要离开这个家了，虽然只是短暂的时间，她却难过得好像再也回不来一样。

　　罢了，她扭头背起行李就走，一拽门把，门哐地轻叫着却没有开，门竟然还是反锁着。突然间她怔了一会，僵硬地缓缓低下头。左手戴着的手镯还是一样的冰凉，中间那颗蓝色的宝石像比刚才更为暗淡。她这才明白昨晚那只乌鸦不是偶然飞进来的，白色的乌鸦这般稀有，她怎么能随便赶它走呢？

　　她拔了一会，除了手腕弄得通红外，镯子并没有移动几分。白广场的第一声钟声已经响起，她没有时间再耗下去，只好打开房门，望了望灰蒙的天空以及院子里那大片果子快掉光的紫藤花，告别，出发。

　　她坐在船头，呆呆地凝视着手镯，冰凉感渐渐消失，在明亮的室外看起来老旧得狠，她又试了几回，始终拔不下来。狭长的木船顺着水流而下，身后依山傍水的星水渐渐模糊，远远看着，星水市就像立在山的削面上，乳白的楼房一层又一层地堆上去，活像个玲珑玉塔。隐约还能看到白广场圆弧石阶那光滑的背面。右手边的白森林一直顺着湖水延伸下来，茂密的白桦树掩盖着蜿蜒的水岸线。

　　迷人的晚上，月弯星亮/

　　小船在悠荡/腊肠加酒香，心儿多爽朗/

　　风儿轻轻唱/湖边银叶淡淡光/启程去远方

　　神山路漫漫/古道曼陀香

　　……

　　天月饶有兴趣地看着身边高声唱歌的男子，没想到真的有人长得跟橄榄一样，两头尖的脑袋都快可以来劈柴了。而橄榄男身边的胖小伙，不仅脸很芒果，还穿着一件青色上衣，灰色裤子，整个人就是一个刚摘下来带叶子的芒果。这样看来，坐在船尾的一直在沉思的黑瘦个可以当个藤条串起一打水果了。妈呀，她觉得自己的肚子都饿了。

　　“怎么样？我唱得好听吧？”

　　她差点笑得呛到，当做没事一样忍住了笑意，“挺好。”

　　“那当然，我可是名艺赋者！别说这唱歌了，琴棋书画我那是样样精通，只要你跟我说一下你一天干了什么，我统统能给你画出来，让你再来过一天！”

　　“切！你别听他的，他就是在局里给犯人画头像留案底的！”芒果男不屑地瞥了橄榄男一眼，说得橄榄男尴尬得不停地摸头。芒果男的眼睛圆溜溜的配上圆嘟嘟的脸，看起来更可爱了。“你终于说话了。你不会是要跟我们一块去办案吧？”

　　“办案？”她都不知道芒果男在说什么。

　　“哇塞，我们这一组可从来没跟美女一块出任务过耶。那我得郑重介绍一下，谢璇就是我，我就是谢璇，记住啊，最帅的是谢璇。旁边这个是波德，你叫他胖波就行了。”

　　“哦，天月。”天月感到有点莫名奇妙，她只知道她搭林晨的顺水船见朋友，可没想过可以跟他们去办案。

　　“你是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你的要见的人？”闷不吭声的船尾藤条终于开口了。

　　“等消息吧。”她还在思考着手镯的由来，一看其他人都凑过来了，她赶紧按住手不让人看见这镯子。

　　“你要去见人你不急？”林晨打了一下水面，他似乎对刚才的谈话有些厌烦。

　　一看林晨脸色不好，她也没打算怎么搭他的话，毕竟他从来没给她好脸色看，“我干嘛着急？先玩一段时间呗，你比我还着急啊？”

　　“哎哎哎，敢情你是见朋友啊。”橄榄男直接身子就挨过来，传来一股狐臭味，但他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尴尬，又头凑到了跟前，“见什么人啊？”

　　“我朋友咯。”

　　“哎！”橄榄男一脸失望的样子，“我说局里怎么突然间给我们这么个安利，安排来个美女。”

　　“你们这次办得是啥案子啊？”

　　“咳！还不都是那点事，几个兵赋者中了点毒，我们几个就得跑这跑那，累个半死。平日里这些兵赋者拽成那样，这下好，我们就悠着点调查，让那几个家伙多折腾几天，看他们还拽不拽。”橄榄男一听到案子，脸色立马沉了下来，稍稍挪了了位絮叨。

　　“好啊！”林晨拖着语气应着，“既然这样，这件案子，倒不如就交给你悠悠地查算了。反正你这么有信心，我跟胖子绝对信任你。”

　　“这可舍不得，我们是团队，团队得讲究集体精神。”

　　兵赋者中毒？这可是天大的事。万名天赋者中才有一名兵赋者，更何况兵赋乃是最上等。怎么会中毒呢？这种消息要传出去，七城可会乱套的。可她看眼前的橄榄男似乎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芒果男倒是听话些，来来回回顾着彼此的脸色。

　　橄榄男又哼起了小曲，混着头上的信鸦的嘎着声让她听了更觉得烦闷。船行了约半个钟，几个家伙许是觉得无聊了，倒比起划船的速度来了。船晃得越厉害，头顶上的鸟叫声就越频繁。她试图让他们慢下来。可是这几个家伙反倒划得更嗨。

　　最后她实在晃得受不了了，只好试图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这只乌鸦怎么老跟着我们，能不能把它赶走！”

　　“什么鸟？”

　　“头上……”她一抬头，那只信鸦忽然一下子就不见了。也罢，几个人玩得正尽兴。可是看着眼前三个人一会闹一会安静的样子，目光时刻盯着周围，他们的压力似乎又比她想象中的还大。“林晨，你们刚刚说的兵赋者失去天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

　　“你说说呀，说不定我可以学学？”

　　“你一个小鬼学什么。”

　　“怎么着我学的也是证据学啊。你这么有经验的人，可以传授点给我嘛！”她一下子就激动起来，期待着能套点什么消息，可是林晨的嘴比石头还难敲开。

　　“我哪敢传授什么经验给你！你可是天天跟在高文这个老油条后面的人……哎，你刚才说有只乌鸦一直在头上叫？”

　　“不是一直在嘛，刚又飞走了。”

　　“别总把话说太早，小心吃亏。”他似乎话中有话，转瞬又摆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盯着湖面不放，不一会，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事，仍看着湖面说道:“这么些年，高文应该把你调教得不错吧？”

　　“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啥！”

　　“这哪能啊，我看这段时间你要没事干，过来露两手。”

　　她越听越觉得不舒服，索性不谈了。调查员这行她并不陌生又很陌生，林晨当了调查员有十年之多，可是家里却从不知道他办了哪些案子，做了哪些工作，他总是来去匆匆，留给她的印象也只不过是个模糊的背影而已。七城的人总说:干调查员这一行的人，要么就真有本事，要么就真没本事。所以百分之八十的人都是被骗进去的……虽然有点顾忌，不过她还是有点好奇，她觉得一份工作能够挖开别人的秘密有时也是一件神奇的事。

　　“那你们会去神水吗？”她还是想知道。

　　“不去！”

　　“干嘛不去啊，带我去呗？”

　　看来林晨真不想搭理她。“等下到了洛河口岸，你们两个直接往洛河走，从善水那边去神水，我到时跟你们会合。”

　　“这样也好，我跟胖波可以先去神水探探的情况。”

　　话一说完，林晨又在顾虑什么，又似乎想不起来，又看着水面发了好一会呆。

　　早晨八点钟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整个湖面一片金黄刺眼的很，湖面与天空相接出有一道亮白的剑光，犹如她手上的银镯泛出的丁点高光。她把头埋在膝盖上，躲避着阳光。小船晃呀晃，橄榄男又轻轻唱呀唱。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总能回忆起许多儿时的事，梦时清醒，梦醒却忘。

　　也不知是第二天几时，开阔的湖面上渐渐看到了什么东西。再过一段一看，湖的远处竟冒出了两颗巨大的玉白的獠牙，牙里面喷射出一道高高的喷泉。天月蹭地半站起来，紧抓着船一看，两头巨大如山的飞狮正张开大嘴赫然出现在眼前，而石狮后便是高楼林立的仙水市。天月激动得不顾船的晃动站了起来。尽管仙水市还是模糊一片，但已经很清晰地看到天赋联盟的交叉月旗正在两个狮头中间飘扬。两头狮子均用白蜡石雕刻而成，一头紧闭双眼，一头极力睁眼，露着的两颗大獠牙还雕刻着许多古时的神灵圣女。再近点一看，才发现两头大狮子身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曼陀罗花，掩盖了它们的毛发和尾巴。期中左边闭着眼睛的狮子脚下还轻碰着一朵花。一对高高伸展的翅膀羽翼雕刻着无数形象的人物花草树木，在湖面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船顺着湖水从狮口里面进入仙水市，单只狮子其宽可容纳百只她们的小船横排留空而过，其高，可立五层楼高，好生壮观的一个城门，仙水不愧为七城最大的城市。

　　进城的时候，正好赶上守卫检查来往船只。笨重的青铜铁门将湖水拦成了两截，天月只能看到一丁点城内的模样。而狮子内壁上，在灯光照耀下，还能看到一些模糊老旧的古老浮雕，栩栩如生的人物正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有的人看似神情紧张，有的或许无奈，有的却激动无比，唯有一人一脸平静。那是最中间的一个人物，更为巨大些。她侧着头，闭着眼睛，微微地露出笑意，一头大卷发长到了腰间。卷发旁边放在腹前的玉手一半被湖水淹没，透过碧绿的水面仔细一看，那双玉手仿佛戴上了许多镯子手链。

　　天月盯着微荡的水面好一会，抬起头一看，不知怎的，眼前的一切仿佛颠倒了过来，不成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