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开始晚上在外面睡觉。有一度曾有好几个白天离开了营地、呆在了外面。有一次它跑到了小溪尽头的分水岭,下到了溪流间堆放木材的那快低地。在那里它漫游了整整一个星期,徒劳地寻找着它那位野兄弟的新踪迹。在这期间它咬死了一些小动物,用来充饥;它迈着轻松的大步,到处走着,好象从不疲倦;在那条不知在哪里就流进大海的宽阔大河里,它抓起了很多大麻哈鱼,而在抓鱼时也被遮天盖日的蚊虫咬了个够戗;随后它又在这段河边杀死了一头大黑熊。它无助而可怕地在森林中咆哮着。就是这样地,它就好象是经过了一场艰苦的战斗,这场战斗唤醒了潜藏在它身上最后的剩下来的残忍。两天之后,它又返回到它杀死那头大黑熊的地方,发现有十几只狼獾正围着那头死熊争吵。它像愚弄小玩意儿似的把它们驱散开,只剩下了两个,使它们不再吵了。
巴克对血的渴望变得比以前更加强烈了。它是一个杀手,专门去捕食,就靠干这种事来谋生,孤单而独立。它觉得,只有靠自己勇猛力气的美德,才能得意扬扬地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在一个充满敌意的环境中,只有强者才能活下去。因为所有的这一切,它变得非常骄傲,这种骄傲传遍了它的全身。这种骄傲,在它的所有行动中都显现了出来,很鲜明地在它的每一块肌肉上起着作用,用简单明了的话来说:恰恰就是这种骄傲在驱使着巴克行动。这使得它光荣的皮毛比任何其它东西都更光荣,它的肌肉上、眼眉上飘逸着美丽的棕色色彩,胸脯正下方白色的毛发上散射着一种光亮。它很容易被错认为是一只巨大的狼,但它比它远古血统里最大的狼还要大。它从它的圣。伯纳犬的父辈那里继承了高大的身材和沉重的躯体;又从它的牧羊犬母亲那里,将它这种巨大的身材和沉重的躯体发展到了极点。它的肌肉是结结实实的狼的肌肉,可比任何狼的肌肉还要多、还要长;它的头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更宽、更阔,比所有巨大笨重的狼头都要大许多。它的狡猾是狼的狡猾,是那种野性的狡猾。它的智慧:那种综合了牧羊犬和圣。伯纳犬的智慧;加上现在这所有的一切:在这野蛮凶残的生存学校里它所经历的一切,以及从中获得的各种经验,知识。这一切,造就了它,使它成为一个可怕的生物。
作为一个直接靠吃肉来生存的动物,它浑身上下充满了力气。况且它现在正处于生命的高潮期,年富力强、精力旺盛,生命的能量随处可见。当桑顿慈爱的大手抚摩它背的时候,能感到随处爆发的活力在皮毛下啪啪做响,能觉出每根毛发都在迸发出被囚禁在体内一触即发的力量。巴克的全身,从大脑到身体,生机勃勃,肌肉里的每根纤维都焕发着生气,都被激活到了剧烈的顶点。全身上下各个部位都配合得那么协调、那么平衡、那么丝丝入扣,那么饱满、那么不能再多一分、那么不能再少一厘,那样地恰到好处。但凡目力所见、听力所及,需要行动时,它都能像闪电那样予以快速地反应。凡是一只声嘶力竭、拼死拼命的狗在跳起来保卫自己,或进攻对手时所能采取的一切,巴克都能以两倍的速度和能力做到。它观查着每一个动作,倾听着每一个声音,用最少的时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而这一点,在别的狗,则仅能做到只是听一听、看一看而已。巴克能在同一个时间里做到:发觉、判断、行动,三位一体。面对一件事,别的狗是先发觉、再判断、后行动。而在它,这三个动作,既是原因、又是结果。它这种对相关动作不需间隔时间的能力是如此的完美,以至于根本就分不清,它的哪个动作在先、哪个动作在后,这三个动作它是同时做出的。它的肌肉是那样地充满硬度,外面来的牙咬起来,就像咬上了钢铁做成的弹簧。生命的溪流流过了巴克的身体,恰似灿烂的潮水,那么狂烈、那么欢快。看来这股潮水,一旦变得消魂忘形,就会从它巴克的体内爆裂开来,迸发成涓涓细流,变化为无数个碎片,慷慨地冲向前去,冲向全世界。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一条狗!”一天约翰。桑顿说。当时他的伙伴们正看着巴克冲出营地。
“上帝就是照着它的摸子把它造出来的。”皮特说。
“太棒了!我想我再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形容它了。”汉斯断言。
他们看着它冲出了营地,但他们没有看见,它在冲进森林的秘密地方之后的那种可怕的变化。
巴克不再往前冲了,它马上变成了一个野蛮的东西。什么柔软的动作、像猫似的行走都丢掉了。快速奔跑的影子,在更加疯狂的影子中出现了、消失了、又出现了、又消失了。它知道如何去获得每一个借口能带来的利益;它把肚子贴在地面像蛇一样地爬行,并像蛇一样地跳跃和进攻;它能不被发现地从窝里弄到一只松鸡;能无声无息地杀死一只睡着了的兔子;它能咬死一只飞过半空的花栗鼠,并且把时间算得恰倒好处,若再稍迟一点,那花栗鼠就飞进树丛中去了;在开阔的水池子里,鱼的动作对它来说就太慢了,海狸也没有它快。它把它们抓住吃了,还能小心翼翼地修复好被弄坏了的堤坝。它杀死它们,是为了吃掉它们,是为了填饱肚子;不是为了嬉笑打闹。但它宁愿去吃它亲自杀死的,而不愿去吃那些已经死了的东西。因此,一种潜在的滑稽就贯穿在它的行动中:它喜欢偷偷地接近松鼠。而一旦它抓住了这只松鼠,它又会把它放开,在树尖上用一种使松鼠们感到有种致命恐怖地和它们瞎聊,闲扯。
随着秋天的到来,驼鹿(产于北美的一种大鹿——译者。)大量地出现了。它们轻轻地移动着脚步,在低凹、严酷的峡谷里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冬天。巴克已经拖倒了一头迷路的、就要长大的小驼鹿,但它强烈地希望能得到一个更大一些、更凶一些、更可怕一些的猎物。
一天,它来到了分水岭,走到了小河的尽头,就遇见了这样的一头。一队有大约二十头的驼鹿已经走过了溪流和木材区,为首的是一头巨大的公驼鹿。这头公驼鹿性情狂野,站在地上有六英尺高,是一个甚至连巴克都希望的那种凶恶可怕的敌手。巴克走了上去,这头公驼鹿突然抬起了它那巨大的手掌状的鹿角。这鹿角分开有十四个点、漫开有七英尺宽。公驼鹿的小眼睛里燃烧着刻毒的火焰,露出恐怖的凶光。它吼叫着凶狠地看着巴克。公驼鹿的上半身有一处露出了一只羽毛弓箭的末端,这更加衬托了它的凶野。
受一种蛮荒世界的、古老狩猎时代的本能驱使,巴克把这头公驼鹿从鹿群中分了出来。这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它在公驼鹿前大声地吼叫、放肆地跳跃。站在那巨大的公驼鹿以及可怕的鹿蹄子前,若稍有不慎,公驼鹿只需轻轻一击,巴克就会命丧黄泉。公驼鹿无法转身,面对巴克獠牙的危险和咄咄逼人的劲头,它变得狂怒了,于是鹿劲大发,它向巴克进攻了。巴克狡猾地躲开了,用一种无能力跑开的假象引诱着公驼鹿。巴克用这种方法,把公驼鹿从鹿群中分离开来。这时有两三头小驼鹿从后面冲了上来,试图将受伤的公驼鹿救回去,好让它再回到鹿群中间。
有一种野狗般的、不知疲倦的、像生命本身一样坚韧不拔的耐心。这种耐心可以保持一个动作,在没完没了的几个小时里一动不动。蜘蛛网里的蜘蛛;盘成圈的蛇;草丛中守侯着的豹,它们都具备这种耐心。这种耐心尤其属于有生命的东西,尤其属于当这种生命在猎取它赖以生存的食物的时候。这种耐心巴克也有。它缠在驼鹿群的周围,减慢着进攻的速度,以便激怒那些小驼鹿,骚扰那些小驼鹿来使大驼鹿们担心,挑起它们无助的愤怒而使受伤的公驼鹿更加疯狂。这种状况持续了半天之久。巴克的勇气不断地增加着,从各个方位发起进攻。旋风般的威胁包围着这只驼鹿群,分散了的驼鹿一被巴克咬倒,其余的就又聚集在一起。但是这些驼鹿们的耐心越来越少,动作越来越急噪,失误越来越多。
一天的时间用完了,太阳落在了西北方的河床下。(黑暗返回了,秋天的夜晚只有六个小时)年轻的驼鹿们折回了它们的脚步,越来越勉强地围住了它们的领袖。日益临近的冬天正蹂躏着这些处在低纬度的驼鹿们,看来它们将永远不能摆脱掉这个不知疲倦的家伙了。这家伙一次次地把它们拦住,它唯一要得到的东西就是它们的命,它对命这种东西的兴趣要比其它任何东西大得多。到了战斗的终点,它们只能付出越来越多的死伤数字。
随着夜幕的降临,老公驼鹿站在那里,头更低了。它悲切地看着它的伙伴们——它所了解的这些母驼鹿们、它父亲般地统帅着的这些小驼鹿们、以及它所掌握着的所有这些驼鹿们——它们踉踉跄跄地走在正快速衰弱了的光线里,脚步乏力而急迫。老公驼鹿是不能再跟着它们走下去了。老公驼鹿把鼻子猛地冲向巴克那残忍的獠牙、那不让它走开的恐怖前……。三百磅呀,比巴克的体重还多一倍呐!它,这头公驼鹿,曾经活得那么长、曾有那么强的生命力、在它的生命中曾经充满了那么多的战斗和奋争,它都挺过来了。但是此刻,在这最后的关头,在这样的一个动物的牙齿前、这动物的头还没有达到过它那有着巨大关节的膝盖呢,它却面对着死亡!
从那一刻起,不管是天黑还是天亮,巴克就再也不放过它的这个猎物,再也不给它的这个牺牲者以片刻的休息了。它不容许其余的那些驼鹿们去吃嫩条、嫩叶或是什么桦树、柳树的枝枝芽芽;而当这头受伤的老公驼鹿在跨过那些狭长细小的溪流、意欲消除掉它那燃烧着的干渴、要去喝水时,巴克是怎么都不会给它这种机会的。很经常地,那些驼鹿们拼死地跑上了一条长长的逃跑之路,在这种时候巴克不是试图去拦住它们,而是大步地慢跑、轻松地跟在它们的后面,以满意的心情看着这种游戏进行下去。而当驼鹿们停在那里,它还干脆就躺在那里;可一旦它们要力争去吃、去喝时,它就猛烈地向它们进攻。
老公驼鹿那巨大的头在鹿角的下面垂得越来越低了,步履蹒跚的步子迈得越来越虚弱了。它终于只能仅仅是沉溺于长时间地站立在那里,鼻子贴在地面上,沮丧的耳朵耷拉了下来。巴克也终于找到更多的时间为自己了,它有更多的时间去饮水、去休息了。在这种时候,它红色的、懒洋洋的舌头垂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大公驼。巴克看来终于要下手了,它能感到大地在颤动。
当这些驼鹿们跑进这块土地时,其它种类的生物也在跑进来。森林、溪流和空气看上去早就为各种类别生物的存在而颤动了。这种颤动的信息一直使巴克忍住,它不靠视力、不靠听力,也不靠嗅觉,只靠一些别的难以琢磨的什么感官,就能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这种颤动。它听不见什么特别的、也看不见什么异样的,可它能知道,这块土地是有点儿不同东西的。这种不同的、奇怪的东西通过这块土地,已经在进行中、蔓延中,巴克决心在它完成了眼前这件事情后,就着手去好好地调查一翻、研究一翻,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在第四天结束的时候,巴克终于最后咬倒了这头巨大的公驼鹿。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它把它杀死了,吃了它的肉,它睡了下来,转过头来四下里张望着。休息了一会儿后,它的力气又重新恢复了过来,它觉得比以前更强壮了。它把脸转向了营地、转向了约翰。桑顿。它突然开始大步地慢跑了起来,它跑呀、跑呀,跑过了一小时又一小时。在杂乱无章的路上它知道该往哪里去,它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它要穿过这陌生的土地,它要跑到那个人的跟前。这方向,那人,都仿佛是一根有很强吸引力的针,刺得它羞愧。
它往前跑着,越来越感到大地有一种新的涌动,在这块森林里分明还有一种更宽广的生命,这种生命不同于巴克在整个夏天能感觉到的所有的生命。这已是一个很明显的事实了。这个事实已经用某种微妙的秘密方式被它感觉到了,不再折磨它了。鸟们在谈论着这个事实,松鼠们在闲聊着这个事实,微风也在耳语着这个事实。有好几次它停了下来,深深地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思考着这个事实,思考着这个使它更快速地跳跃、更快速地向前奔跑的事实。巴克被一种要发生灾难的感觉压迫着,如果这种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不是灾难的话,但是它却还是觉得有一种压迫感。当它跨过了最后的溪流,跑在通向营地的山谷之中,它向前奔跑着,那种警惕的感觉更大了。
离营地还有三英里,巴克看到了一种新鲜的踪迹。这种新鲜的踪迹使它脖子上的毛发起了波浪,竖了起来。它沿着这踪迹径直跑向营地,向着约翰。桑顿跑去。巴克急急忙忙地跑着、飞速地、秘密地、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拉直了。它机敏地注意到了还有更多踪迹的细节。这里每一个细节都在讲述着一个故事——一个从头到尾的故事。它在营地里走来走去,鼻子告诉了它,这里的生命信息已经改变了。它默默地在森林里观察着、酝酿着。鸟们已经消失了,松鼠们也都藏了起来。只有,只有一个,它看见了——一个浑身滚圆的、灰色的家伙,躺在那里。一根失去了光泽、也是灰色的肢体被砍了下来,斜靠在他的身上。这肢体是这家伙身上的,如同在平整的木头上突出地长出了又一块似的。
巴克在幽暗的阴影里溜了过去,它的鼻子突然撞在了什么东西上。巴克明显地用力拉了它一下、又推了它一下,然后它凭着嗅觉在灌木丛中发现了尼哥。尼哥侧身躺着,显然是曾挣扎着爬向什么地方,而在中途死了。一支羽毛箭穿透了尼哥的身体,箭的两端都露在了体外。
一百码开外,巴克走到了一只约翰。桑顿从道森买来的雪橇狗的跟前。这只狗是在生死搏斗中被用大棒打死的,它就躺在路上。巴克没有停,绕过了它。从营地里传来了很多种微弱的声音,高高低低地好象在唱着圣歌。巴克肚子贴在地面上,爬了过去,它看见了汉斯:脸向下爬着,像一只被羽毛箭射中而亡的箭猪。与此同时巴克向一个方向凝视着,桦木小屋里所看到的东西使它怒发冲冠,毛发直立,难以抑制的一阵狂怒席卷了它的全身。它不知道它是在咆哮,它的咆哮是可怕的、残忍而恐怖的。因为这是它有生以来,最后一次容许它愤怒的情欲狡猾地、有理由地奔涌而出,因为它极为热爱的约翰。桑顿失去了他的脑袋。
正在桦木小屋外面跳舞的印第安人听到了这令人恐怖的咆哮,看到一只他们从没有见到过的、活生生恰似旋风般皮毛的动物向他们扑来,要毁灭他们。巴克扑在了最主要人(这些印第安人的首领)的身上,绝妙地撕开了他的喉咙,使他颈部的峡谷喷涌出了鲜红的泉流。它一不做、二不休,把它的牺牲者撕来扯去。接着,它又一跃而起,抓住了第二个人,也撕开了他的喉咙。没有人能抓住它。它冲进了这些人的中间,撕着、扯着、毁灭着。它迅速地运动着,这种运动藐视着一切向它射来的弓箭。实际上,它的动作是难以想象的快,而这些印第安人又是那样地混乱不堪,他们集聚在了一起,乱纷纷成了一锅粥。结果是他们射去了一支又一支的弓箭,但没有一支射中。有一位年轻射手,猛地将一支梭镖投向跃起在空中的巴克。梭镖投射的力气是那样的大,以至于穿过了另一个年轻射手的胸脯,穿透了他背后的肉,扎在了地上,而那位年轻射手却直挺挺地立在了那里。印第安人大惊失色,惊恐万方地逃向森林。一路跑一路惊呼:“魔鬼来了!魔鬼来了!”巴克真的是魔鬼的肉体化身了。它四肢疯狂地奔跑着,把那些印第安人像拖那头大公驼鹿似的,从森林中间拖了出来。这是印第安人致命的日子。他们四散逃命,直到一周以后,那些未死者聚集到了一个低谷中,悲伤地数着他们损失的人数。而巴克还不知疲倦地追赶着……最后它回到了那个令它悲哀的营地。它找到了皮特。他被杀死在他的毯子里,满脸露着惊恐的神色。桑顿奋不顾身地搏斗、挣扎的痕迹在地上历历在目。巴克凭着鼻息查找着每一个细节,一直走到深深的池塘旁边。水边,斯给特躺在那里,头和前腿浸泡在水里,它一直战斗到了最后。池塘本身,河水从水闸那里流过来,翻卷着金沙,又渐渐地变清。浑浊的水里藏着很多东西,也藏着约翰。桑顿的头。巴克跟着桑顿头的气味走进了水里,周围再也没有什么其它痕迹了。
一整天,巴克都是在池塘边沉思着,无休止地围着营地转来转去。死亡就是运动的停止,就是活力从活物体内的出走,就是无声无息的躯体,这它知道。它知道约翰。桑顿死了,这给它流下了无限的惆怅,这多少有点像饥饿。但是饥饿能够用食物来填补,可是惆怅却使它疼痛了又疼痛。时不时地,当它停下来凝视那些印第安人的尸体时,它才能暂时忘记这些疼痛。在这种时候,它就陷进了对自己的无限骄傲之中。这种骄傲之大,大过了它以往的任何经历。它杀过人了!这是一种最高贵的游戏了。它在大棒和獠牙这种法律的威胁之下已经杀过人了。它好奇地闻着这些尸体,他们死得太容易了!杀死一条声嘶力竭的狗要比杀死人费事多了,人和狗在被杀死这一点上一点儿都不相配。要不是因为人有弓箭、大棒和梭镖,他们就没有什么了不起。从今往后它巴克再也用不着怕他们这些人了,除非他们手里正好就拿着弓箭、大棒和梭镖。
夜来了,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树梢上的天空里。月光撒在大地上,沐浴着这魔鬼般的土地。随着夜晚得到来,巴克坐在池塘边,心中涌上了一阵阵的悲哀。巴克在这座森林里如今变得全身充满了活力,涌动着一股股新的、生命的力量,它觉得这都是印第安人给它造就的。它站了起来,倾听着、四下里用鼻子使劲地嗅着、眼睛观察着。从远处飘来了一阵弱弱的、轻微的尖叫声,紧接着又传来了这种尖叫声的大合唱。这种尖叫声的大合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这声音使巴克回忆起了另一个世界。它走到了林中开阔地的中央,倾听着。这是一种呼唤,它多次领教过这种呼唤,这种呼唤的声音里充满了太多的诱惑,而这种诱惑此刻也对它产生了比以前更大的强迫力。过去它从没有动过心,但是现在,它准备要服从了。约翰。桑顿死了,最后的纽带断了。人、以及人的主张、人的要求,都不再捆绑住巴克、也不能再束缚住巴克了!
在那群大驼鹿的侧面,是一大群狼。就像印第安人狩猎这群驼鹿那样,在吃完了那些活驼鹿们的肉后,这群狼最后终于跨过了溪流和木材林入侵到了巴克的谷地。在月光的清晰照耀下,这些狼们像一条流动着的银色河流。
在开阔地的中央,清清楚楚地站着巴克。它一动不动,像一尊雕象,静侯着狼们的到来。狼们很害怕。巴克站在那里,那么镇静、那么庞大。片刻的静止后,最勇敢的一只向它直直冲来。像闪电一样,巴克跳了起来,猛地一口咬住了对方的脖子。然后它又站住了,又是一动不动。被咬破脖子的狼在它身后痛苦地滚动着。又有三只过来想试一下,尖利的嗥叫混在一起。但是一只接一只地,它们也退了回去,血拄从喉咙和肩膀上的深深裂口处喷涌而出。
这下够了,整个狼群都向前猛冲了过来,拥挤、堵塞、你碰我、我踏你,狼们掠夺的热情高涨。巴克以其不可思议的快捷,稳稳地挺住了。它以后腿为中心,快速地咬着每一只冲向前来的狼。它一次只咬一下,每一口都咬快、咬深、咬透。不一会儿,它的前后就躺满了受伤动不了的狼。它飞快地旋转着,保护着它的四面八方。为了防止狼们从后面袭击,它被迫后退,先退到了池塘边,又退到了小河湾的河床上,再退到高高的沙砾岸上……它沿着河岸后退着,一直退到了在这里开矿的人挖就的一个角落里。在这个角落里它可以获得三面的保护,而只需面对前方。
这个位置太好了!半个小时后,狼们终于乱纷纷地后退了。在溃逃中,它们发出的所有语言和音调都衰竭而软弱,白色的獠牙在月光下闪着寒冷的光。一些受伤的狼努力地抬起头来,向上支着耳朵;另一些爬在那里看着巴克;还有一些在池塘里吸着水。一只狼,身材硕长、瘦瘠而灰白,好奇而冒险地用一种友好的方式向巴克看着。巴克认出来了,就是那位和它一起奔跑了一天一夜的木头兄弟。木头兄弟悲切地、软软地叫着。巴克也悲叫了一声。它们的鼻子碰在了一起。
然后,一只老狼,满脸憔悴、满身伤疤,慢慢地向它们走来。巴克扭了一下嘴唇,准备咆哮。木头兄弟用鼻子闻了闻它。那只老狼坐了下来,鼻孔指向月亮,爆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嗥叫。其余的狼都坐了下来,也都嗥叫了起来。现在巴克不会弄错了,它听出了:是那种声音,那种呼唤的声音!它也坐下来嚎叫了起来。嗥叫完了,它走进了它的角落,狼们走了过来,用那种半是友好、半是野蛮的方式闻着它。领头的狼兴奋地尖叫了一声,猛地转身冲向了森林,狼们都跳了起来跟在后面。尖叫声形成了大合唱。巴克也跟在它们的后面,和它那位木头兄弟肩并肩地跑进了大森林。它跑着、跳着、尖声地大叫着。
到这里,巴克的故事可以圆满地结束了。